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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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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不如你。”沈默道。

    “那凭什么你们就一个个少年登第,我就非得蹉跎十几年不说,成绩还比你们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徐渭愤怒道。

    沈默却不解释,他知道徐渭现在需要的是泄,而不是什么狗屁分析原因……作为徐渭最好的朋友,沈默是知道他的性子的,如果这次没中,徐渭肯定依旧若无其事,继续用玩世不恭伪装自己;但既然中了,担子卸下,那伤痕累累的心,就再也承受不住了。

    所以他来了,不为安抚,只为陪伴,陪伴这位苦命的兄弟,与往昔的痛苦不堪,作最后的话别。

    果然,不等他回答,徐渭便颓然道:“我知道,这都是命啊,你说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猛灌几口酒,弄得满脸水淋淋道:“我生在官宦之家,长在文运之乡,又从小才具超人,按说富贵功名该如探囊取物才是。却偏偏生在正德十六年二月四日。年为辛巳,月为辛卯,日为丁亥,时为甲辰。

    用八字推算命格,却是注定要一生坎坷潦倒,最终成为天下第一的倒楣人物。”——

    分割---——--——

    弱弱的说一声,还有一章哦……

第二五八章 李郭同舟

    冷的月光下,一个老男人在流泪倾诉,另一个不算凝神倾听。

    只听徐渭道:“其后果不其然,出生一个月便妨了天子,一百天又妨了父亲,真是无父无君有的在背后指指戳戳说: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这孩子便是颗丧门星!”徐渭嘴唇哆嗦着,手指深深**际,用极大的勇气回忆道:“到了我十岁那年,我的生母被视我为己出的嫡母卖掉,养育我教导我的嫡母,又在我十四岁那年郁死,我便成了孤儿……”

    “后来在两个哥哥的拉扯下,勉强读书,中得秀才,还成了亲,妻子虽然没什么学问,但对我极是体贴。”回忆至此,徐渭已经泪流满面了:“原本以为否极泰来了,谁知道厄运远未结束,之后数年里,我科场连番不利,两兄先后去世,祖宅已属别姓,彻底无家可归了;只好借居西城岳家一隅,谁知爱妻又中道弃世,百计无方之下,还是老师他们凑钱,帮我赎回了祖宅,这才不至于露宿街头,死于饥寒……”

    起先徐渭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倒霉,沈默还觉着言过其实。但现在,光听听他的经历,便已经毛骨悚然了,实在想不出,还有比他更惨的。扪心自问,如果换成自己是他,可能早就找根绳子上吊,结束这悲惨的一声了。

    贼老天,你睁睁眼,怎么吧所有的苦难,都加诸于这一个人身上了?!

    然而徐渭还顽强的活着,虽然潦倒、虽然偏激,却从未失去过正直,也从未放弃过改变这一切的努力。仅凭着一点,他就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强,包括沈默。

    ~~~~~~~~~~~~~~~~~~~~~~~~~~~~~~~~~~~~~~~~~~~~~~~

    那天夜里,徐渭喝了很多,说了很多,还喋喋不休的骂人,把自己从小到大积攒下来的郁闷,一次性吐了个干干净净。等第二天酒醒,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沈默一直陪着自己,遭了一晚上的罪。

    转头看看,沈默已经不在了。

    坐在那里会儿怔,徐渭才看见桌上搁着杯浓茶,端起来一边喝一边回想自己昨天的表现……

    他不是不识好歹之人。自然知道若没有当初沈默指点迷津。他还在自己地窠臼中绕不出去。这次乡试肯定又会失利。所以他对沈默地感激之情。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可昨天里他却如魔障附体。不停地无理取闹。对沈默几次三番进行侮辱。只是稍微回想一下。他便觉着自己简直是混蛋加三斤。还能算是个人吗?

    脑仁嗡嗡作痛。便想起身去向沈默道歉。谁知这时门开了。沈默又出现在屋里。手里还拎着个大食盒。笑着对他道:“正准备叫你。自己倒起来了。”

    徐渭嗫喏道:“拙言。我我……昨天地事……”

    沈默笑道:“过去地事情不再提。你我兄弟之间。不用婆婆妈妈。快喝醒酒吧。喝完了咱们好出。”说着打开食盒。从中取出几碟醒酒青口。还有一个大瓦罐。掀开盖。一股熟悉地酸香味便扑鼻而来。

    徐渭地眼圈一下便红了……两人当初在青藤书屋一起读书时。他因为时运乖。心事重。所以喜欢借酒浇愁。且动辄便烂醉如泥。每当第二天醒来地时候。便会喝到沈默用酸笋和活鲫鱼。为自己做地一碗醒酒地鱼汤。

    但当时是两个白衣书生。现在却沈默贵为解元。钦命浙江巡按监军道。他也终于中了举人。两人都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但这一碗酸笋鲫鱼汤。味道却一点也没变。

    徐渭默默喝着醒酒鱼汤,始终不一言,一滴不剩地喝完之后,起身画了一幅‘李郭同舟图’,题赠沈默,自此一生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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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再见到徐渭时,现一直盘踞在他眉宇间的乖戾之气,竟然冰融雪消了。正在惊奇间,便见素来不肯低头的徐渭,朝他们深深一躬道:“昨日是我太混账了,请诸位兄弟海涵。”

    大家自然很高兴,纷纷笑道:“自家兄弟嘛,说这些不就见外了。”陶虞臣和孙铤更是对徐渭道:“我俩昨天也有不逊的地方,却是太自私了。”

    “行了,别开检讨会了。”沈默笑骂声道:“不然就晚了。”众人哄笑着往外跑去,风波消弭无形,感情更胜往昔。

    一行人分乘两辆车,

    抚衙门,去参加由巡抚衙门主持的鹿鸣宴……这‘鹿传统悠久,规格很高地一个宴会,位居科举四大宴之列,另外还有‘琼林’、‘鹰扬’、‘会武’三宴,其中后两是武科举的宴会,受关注程度远远无法与其相比。

    从唐朝开始,延续至本朝,向来由地方最高长官,于乡试放榜次日设此宴席,款待考官,监考,以及新科的举子。

    而之所以取名‘鹿鸣’,是因为‘鹿’与‘禄’谐音。新科中举乃是入‘禄’之始,当然好好庆贺一番。但士大夫们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情结很严重。他们不会把升官财挂在口上,因为这与所受的教育大相径庭,于是就取了‘鹿鸣’这个听起来诗意,实则俗不可耐的名字。

    在宴会上,还会由解元歌《鹿鸣》诗,五经魁跳魁星舞,以此赞美举子佳才,庆祝科举及第,并预祝举子大魁天下,独占鳌头,试图证明这宴会为的是高雅地‘鹿鸣’,而不是带着铜臭的‘禄名’。

    据说还会有精美纪念品相赠哦。

    ~~~~~~~~~~~~~~~~~~~~~~~~~~~~~~~~~~~~~~~~

    怀着对那精美纪念品的向往,马车停在巡抚衙门前。

    七人拿出大红的请柬,在卫兵们钦慕的目光中,昂进入衙门内。

    到了宴会厅中,毫不意外地到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举子们基本上已经到齐了,几位同考官也来到了,正被一众考生围着,一个劲儿的套近乎。

    但当七人进来,屋里便鸦雀无声,无论是考官还是举子,都把目光投向他们七个——沈默几个早在路上商量好了……进来尽量低调点,以免招人嫉恨。但是琼林社地鼎鼎大名已经如雷贯耳,甚至有人预测,这七人能连中,一同登上皇榜,真是想低调都不可能。

    七人便只好分开,按照题名录上所写,找到各自的房师,行师徒之礼,以谢举荐之恩,让考官和考生相互认识一下,这也是此次宴会地目的之一。

    倒是巧了,徐渭和沈默选地同一经,且同一个房师,两人便过去,规规矩矩的行礼道:“学生拜见老师。”

    那房师姓马,本来就生得富态,闻言便直接笑没了眼,频频点头道:“好好好,最精彩的两个学生,竟然都是本官所点。”说着对沈默道:“你肯定是拙言吧。”

    沈默点头道:“正是学生。”

    马房师满脸欣慰道:“你的文章确实好,我一特荐上去,两位主考便一头同声道:‘解元来了,解元来了。’”

    沈默谦虚笑道:“学生侥幸了。”

    “不,你不侥幸,真正侥幸的是他。”马房师指着徐渭笑道:“不怕你笑话,你的文章我读了三遍,才品出真味来,感觉独一无二,实乃难得匠作!便推荐上去,结果副考大人不取;我又荐,他又不取,抬轿子一般接连三次,只好放弃。”说着呵呵笑道:“你真得好生感谢主考大人,若不是他坚持搜落卷,将你重新拔起,而是随意糊弄几个,就绝对没有你今次中举的可能。”

    虽然已经高中,但徐渭后背还是一阵冷汗直流,他原以为自己不中解元是命不好,现在却才知道,这次能中举人已经是交大运了。

    马房师说着压低声音道:“主考大人还说,其实你的文章是写得最好的,按理说应该拔为前几名。但管你文里的个人见解太多,这其实是不合写作规则的。若是得了高名次,回去不思进取,日后反而不美。”

    徐渭这才知道了背后的曲曲折折,这时厅外通传大人驾到,他便与沈默回到座位上做好,长叹一声道:“可见我终于是转运了。”

    沈默笑着点点头道:“否极泰来了。”但一双眼睛却迷了起来,因为陪着二位主考而来的,竟然是布政使大人,而不是胡宗宪。

    胡宗宪十分重视士林,这从他屡次招揽徐渭便可看出,那像这种场合他就更不应该缺席了。

    这次是为什么没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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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九章 鹿鸣宴后

    官居一品第二五九章鹿鸣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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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

    吹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本届的前五名魁首跳完预祝会试夺魁的魁星舞后。两个多时辰的宴会便到了尾声。按照规矩。由沈默的领唱。身披红的新科举子们齐声高唱同一首歌。束了嘉靖三四年的浙江鹿鸣宴。会后还有省里准备的纪念品…人一套做工精美的“金银花杯盘”盘底刻着铭文。标着举子的荣誉。作为此次跳魁星舞的五位。还有一个银质墨盒相赠。样精美无比;对于领唱的解元郎。又有一个和田玉的笔筒赠送。

    抱着一大堆会后纪念品。沈默不暗自感叹:“可见古今皆是一样。”但别的举子可没有他那么不在乎。一个个小心翼翼捧着。都说:“终于给家里添了样传家宝。”东西贵贱倒在其次。重要的是这玩意承载的意义。实在是太光荣了。

    拜别了主考与位房师。沈默跟着人群往外便看见一个身着布衣。须发皆白的老者。从众举子面前过。无人认识他。也就没人搭理他。

    但沈默认识。将西搁到陶虞臣的怀里。尾随那老者。往后院走去。

    府中卫兵认识他。也不阻拦。便任由其跟着那老者进了月门洞。沈默这才出声道:“衡山公。请留步。”把那老者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笑骂一声:“解元‘。你要吓死老朽啊?”

    沈默恭敬行一礼。笑:“您老安好方才见着也不知您愿不愿意暴露身份。便没有贸然请安。还请衡山公见谅。”

    那衡山公眯着眼睛。些郁道:“我方才出去。就是想看看有没有认识我的。”说着两手一摊道:“果谁也认识我。”

    “天下谁人不识君?”笑道:“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文明。可是海宇钦慕的人物。您要当场自报家门保准引起围观。”这衡山公便是文明。五十年前就与唐伯虎等人并称名扬宇内了。只是科不顺。一直未能取功名。五十四岁时。才因为书画盛名。被招到北京。授职翰林院待诏。

    他仅是秀才出身却有着远超诸位进的才华与名声自然受到翰林院同僚的嫉妒与排挤。心中不乐。自到京第二年起连年提交辞呈。终于在五十七辞归出京。放舟南下。回苏州定居。自此致力于诗文书画。不再求仕进。以戏墨弄翰遣。声誉更加卓著。购求他的书画者破门坎。号称“文笔遍天下”。

    胡宗宪到任后。几次三番延请。之以情动之以理。终于把这位老先生搬来。成为府上的幕宾。负责巡抚衙门一应公文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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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早在府中结识。文明对这位才华横溢且十分尊老的后辈很是欣赏。与他相处的十分融洽。所沈默便直接问道:“这两日可出了什么大事?”虽然全力备战科举。但他还是对朝局。尤其是浙江的局势。保持着高度的关注。尤其是一些不寻常的现象。更是究根问底。比如说。胡宗宪突然缺席鹿鸣宴一事。看似寻常。细想却可能蕴藏着极大的变故。所以他要打听清楚。

    “大事?能有什么大事?”文明摇头笑道。

    “那方才为何不见胡中丞?”沈默轻声问道。

    “哦。”文明笑道:“不小股倭寇出现在北新关一带。因着距离省城太近。胡中丞谨慎。便亲率部队过去清剿罢了。”

    “小股倭寇吗?”沈默轻声道:“多少人?”

    “据说百余名。最多不超过二百。”文明不以为意的笑道。

    沈默缓缓点头。便也不放在。说完正事。老生突然笑道:“听说。你要与我那殷家侄孙女成亲了?”

    沈默干笑一声道:“您老的消息真灵通。”突然想起数年前。沈京讲过的那个。文明赞殷小姐乃是绍兴第一美女的故。不由开怀笑道:“过两日便回去‘婚。等把日子订好了。还请您老到时赏光。”

    文明呵呵笑道:“若是忘了我的喜酒。头子不骂死你那老岳父。”

    沈默眼前兀然浮现。老——手双刀的模样。赶紧保证道:“回去就把您写在宾客录的第一位。一准儿忘不了。”

    文明笑道:“那还差不多。”拉着他进去喝酒。但那六个还在外面等着。沈默也只能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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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来后。沈默便问六位道:“怎么样。最后有多少人答应?”

    “五十六个。咱们兴府的举子。有八成都来。”吴兑微笑答道。此次参加鹿鸣宴。还有个很重要任务。那就是邀请同年的举子。能一同参加琼林社的授活动。

    琼林社毕竟已经打响了牌子。七人在宴会前后分别一招揽。便有多半愿意参加的。剩下小半不来的。也十分歉意。都说自己有不的已的原因才缺席。还保证下次机会一定参。

    等回去后。便有士们的代表过来。说已经在灵隐一代找好的方。请琼林社次日前去指导。

    沈默问那几个代表:“不知大伙有什么要求没有?”

    几位代表恭敬:“没有别的请求。只待聆听解元公青藤先生。和诸位大才登台讲授了。”

    起先七位还不以意。还颇有些不以为意。心就讲吧。毕竟四书五经朱子语类都已经烂熟在胸;到那讲坛上。估计也能讲出些义理来。

    可待那些表走了。我们的复兴子便开始直冒冷汗了。

    他们突然意识到。自个书读了不少。可从来都是坐在台下听别人讲。却从没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别人授业解惑。更遑论是面对上千落第举子了——别忘了。能参加乡试的都是千里挑一的读书人。

    想象一下吧。在那阔大恢宏场面上。本届士子济济一堂。而他们这些“经魁”立在众人面前。本应是侃侃而谈;但不幸的是。在上千名青年才俊的灼灼注视下。却心慌意乱。“足将移而趔趄。口将语而”。张口结舌。手足措。只好等着在所有人面前大出其丑。

    光想象一下。到时有上千双审视的眼着自己。便吓的几位腿脚发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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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大伙都打起退堂。虽然沈默也麻爪。但还是鼓励道:“我们今日先演练好了。到明日只当台下是一棵大白菜既可。”说着沉声道:“这可是我们琼林社面临的第一次考验。能不能一炮走红。就看这一场了。是知难而进。还是知难而退。全看诸位了。”

    众人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各自回房准备讲课稿。晚上又把别墅里的卫兵书童管家厨子丫鬟一干人等。集中到院子里。权且充作听众。开始轮流站在桌子上讲课。

    沈默第一个上去。这才发现当老师不是那么简单。即使对着眼前这几十号人。看着他们满是笑意的目光。他还是一阵阵发晕。腹中早已反复斟酌好的说辞。却不知该怎么表达出来。完全没了平时谈话时的舌灿莲花。

    “果然大有演练必要。”沈默暗暗道。看着台下张望着自己的六位。他给自己打气道:“全是白菜。好。正式演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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