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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1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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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个炕吧。”

    芶县丞等人一下子傻了眼,但众目睽睽之下,岂能违抗县尊的命令?只好按照海瑞的要求,将轿子里的土坯一一搬进县衙。

    看着平日耀武扬威的芶县丞一干人。脱掉官服,狼狈不堪的搬运土坯。老百姓们哄堂大笑,感觉十分出气,很自然也对这位新来的海大人。好感大增。

    趁着那些人搬砖的功夫,海瑞已经把脸洗净,换上了自己的七品官般,头戴乌纱之后,原先寒酸老百姓的模样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威严官相。本朝取士,沿袭前朝故例,考的不只是文章,还有相貌,所谓‘牧民者必有官相,无官相则无官威’。因此在取士时,有一个附加条件,其实也是必然条件,就是要相貌端正,六宫齐全。譬若面形,第一等的是‘国’字脸、‘甲’字脸”‘申’字脸;次等的也要‘田’字脸、‘由’字脸。官帽一戴,便有官相。倘若父母不仁,生下一张‘乃’字脸,文章再锦绣,必然落榜。

    比如说沈默,俊俏小生甲字脸。算是做官的第二等脸型,不过他双眼大而有神,剑眉直插云鬓,嘴唇薄而鼻梁挺直,倒比那些单纯的国字脸更加得考官欣赏,因而在冉面时,还是得了个一等。

    但海瑞是举人,虽考过进士,文章做得也老道,却因落笔直言国事、成文痛陈时弊,考官自然不喜。在墨卷上便落了榜,因此根本就没能去过那‘面相’一关。

    而有无官相,只有穿上官服才能显现出来。沈默一路上见过他两次。他穿的都是布衣棉鞋,根本看不出端倪。现在到了苏州城,第一次穿上了知县的帽服,才见他眉棱高耸,挺鼻凹目,在通明的火光下竟不怒自威,正气凛然,让人不由心折。

    老百姓一见大人面相刚直,不是那些肥肠满脑的官儿们,觉着这样的大人,兴许会贪渎的轻点,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三分。

    海瑞一直站在衙门前没有进门,直到那些个官儿们把砖搬完,心中忐忑的站在他面前。只听海大人又吩咐道:“把县衙的外墙上,凿十个大洞!”

    县丞心说:“这人心眼太小了吧,真是不敢得罪啊。”便小意陪笑道:“大人,好好的墙壁,凿了窟窿多可惜?”

    海瑞冷笑道:“我听说长洲县从前一些官吏,敲诈勒索百姓,弄得人们叫苦连天,本官就要把衙门里的腌攒浊气全部放掉,所以要凿些窟窿,透一透气!”说着大手一挥道:“凿!”

    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凿就凿吧,正好大伙还没洗手,抡膀子就干吧。

    大冷的天,长洲县的官吏们挥汗如雨,抡弃大锤,把县衙墙上凿了十个井口大的大洞,从外面一直能看到里面。

    窟窿凿好之后,海瑞又让人在县衙门前挂上两道空白竖幅,亲笔题写了一副对联,上联是‘黑漆衙门八字开’下联‘有钱没理莫进来’。最后写一个横批道:‘本官日夜受理状子。’

    大伙这才知道,他让人凿洞是什么意思,原来是为了方便大家告状喊冤,不至于因为被衙役挡在门外。就上告无路了。于是乎,喊冤的、告状的百姓络绎不绝,海大人的上任第一天,就一直忙到大天亮。

    沈默站在衙门对面,看着这前所未见的一幕,铁柱和三尺站在后面。三尺摇头道:“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这火也烧的太旺了吧,一来就把手下都得罪了,转眼又把富豪大户得罪了,以后还怎么混?”他是北丨京的老兵油出身,司空见惯的是上下沆靡一气,狼狈为奸,却没见过这样的。

    相见而言,铁柱就纯朴的多,他情绪激动的反驳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就是对的吗?若是没有海大人这样的清官管一管。我大明朝的百姓,还能看到点希望吗?”他是下层百姓出身,没少受了官府的气,所以对海瑞这样大张旗鼓为老百姓张目的官员,有着天然的好感。

    “你怎知他不是做做样子?”三尺冷笑道:“看着吧,保准是热锅子炒屁,臭一阵!等过不了个把月。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俏**还不少来,“沈默笑骂一声道!“别争了,咱们找家店**,饿死我了快。”

    两人却不依不饶的问道:“大人,那您是个什么看法呢?”

    “身为他的直接上级”,沈默回过头来,一本正经道:“我感觉压力很大。“说完便扬长而去。

    两人面面相觑,心说这是什么意思?

    当天晚上,沈默三人便歇在城内一家叫‘东升’的客栈中。

    一夜无话,次日起床,便在客栈中吃早茶…苏州的客栈,大都是前楼后院,楼是茶楼,院是客店。相互独立,又相得益彰。沈默三个从后院步入茶楼,但见这里跟杭州的茶楼又不同口杭州的茶店,大都是敞厅,一视同仁,不管是缙绅先生,还是贩夫走卒,入座都是顾客,混淆在一起吃饭喝茶。

    而苏州的茶店,却分出等级,各不相淆,有钱有地位的在里面,在楼上,普通百姓在楼下,在外面。沈默是要观风的,与铁柱两个只在最外面那间厅上坐下。

    小二过来招呼,沈默让他只管上招牌的早点。不一会儿,蜜汁豆腐干。松子糖,玫瑰瓜子,虾子酱油,枣泥麻饼,水晶汤团等等,便摆了满满一桌子,虽然尽是些小碟子小碗的小菜量,但架不住种类繁多,色香味俱全,确实要比杭州和绍兴强不少。

    沈默最爱吃的,是那大如核桃的水晶汤团,较一般汤团稍小,馅心是猪油白糖,皮子是水磨糯米粉。皮薄馅大,便个个透明如水晶。汤团端上来时,小儿还特意嘱咐道:“客官先咬破一小口,吃里面的汤汁。要不然,大口一咬,馅里滚烫的汁水溅出来,烫痛嘴巴就不好了!”

    这对铁柱和三尺那种急性子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所以他辑都对此道美味敬而远之,转而对那些可以大快朵颐的发起进攻。

    但这种水晶汤团,却正合沈默的性子,他不紧不慢的舀着晶莹剔透的汤团,一边轻轻吹着气,一边享受着和煦的晨光,听着边上人的吴侬下|载—美少|女软语,不由摇头暗赞道:‘就是生活啊!’

    那些人好似在讨论今年的夭气如何。庄稼的收成怎样,沈默自然不会太感兴趣,只是有些奇怪,城里人一般都不关心这个,怎么苏州人成了例华他们也不种粮食啊。

    待将一碗汤团吃个了七七八八,沈默感觉有些饱了,便用又去听邻座那些食客的谈话,这一听不要紧。那谈话的内容竟让他大为震惊!

    只听众人对一个衣着光鲜,面色白皙的中年人道:“魏四爷,您在昌源号里是说了算的,能透露一下你们票号怎么看吗?”

    那魏四爷面色为难道:“这个毗不好吧。”众人便给他端茶倒水。还上了一份最好的早点,讨好道:“您就当闲聊,给我透个底儿呗。”

    “好吧”,魏四爷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道:“但不许外传,传出去我就不好交代了口”

    一屋子人一起摇头道:“您放心。我们嘴严实着呢。”便都一脸热切的望着他,仿佛等待金科玉律一般。

    沈默看了,心说:‘是这个魏四爷傻了,还是这些人都傻了?’这么大的地方,人多嘴杂,怎么可能保密?但所有人都安之若素,没有一个觉着不妥的。

    只听那个魏四道:“根据我们东家亲自去常熟走访,发现去年那里雨水太多,温度偏高,今年极可能可能虫害偏多,夭气偏冷,估计减产的可能性比较大。”说完还忙不迭补充一句道:“但天有不测风云,这事儿谁也说不准,我姑妄说之,你们姑且听之就成。

    沈默感觉十分荒谬,因为此人像极了他那一世最不靠谱的三张嘴之一的——股评家。

    没有人在意他的‘免责之语’都紧张的追问道:“那您觉着该歉收几成,米价何许呢?”

    “这个,不好说吧。”魏四爷又拿乔道。

    马上有上好的龙井奉上,他这才压低声音道:“听东家说三成歉收。常熟去壳新米价,会涨到一石三两三左右。”

    “那岂不是粮食的各种券都要涨价……”众人齐声惊呼道。

    但让沈默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些人的眼中流露出的,不是气愤,而是兴奋!就像饿狼见到肉一样!

第三八二章 新官上任

    官场有云:‘上官初四不为祥,初七十六最堪伤,十九更嫌二十八,愚人不信必遭殃。任上难免人马死,满任终须有一伤。’

    所以一番商议之后,决定二月二进城。

    轿子仪仗都是按照知府规制准备的,只是将旗牌减少一对,以示不僭越。八抬大轿、旗牌仪仗、吹吹打打从城东驿站出发,便不能再走回头路,否则就是鬼打墙,会没法再升官的。

    县内诸色人等,早就做好准备,早早恭候在县城东门,一切全按照迎接知府的规矩来,大伙儿都知道,沈大人乃是响当当的天子门生,六首状元,又身负王命而来,行的就是知府事!不过是因为年资尚欠,才权宜同知,以为迁围之阶,早晚是要扶正的。

    所以谁也不敢怠慢,全都小心奉承着,在城门前三接三迎之后,簇拥着轿子由东门进城,往西走,这叫紫气东来,赶赴位于东北城的府衙……时以北为尊,但正北是帝阙不能僭越,所以府衙位于东北稍稍偏北的地方。

    沈默端坐轿中,头戴双翅乌纱帽,身穿簇新的蓝色丝罗官服,胸前补着白鹏、腰间竖着银锻花腰带,正是大明朝五品官公服。

    在众人簇拥、喧天鞭炮声中,他却十分平静,坐在轿子里目不斜视,心中没有任何志得意满。

    “大人,衙门到了。”行了片刻,外面的归有光道。

    沈默挑开轿帘一望,便见张贴公示榜文的照壁墙一堵,点点头,队伍便吹打着往里走。绕过照壁墙,便到了府衙前的广场,便如天下所有的府衙一般,五座五个方位的牌坊和衙门的照壁相对应,形成一个衙前广场,广场上亦有申明、旌善二亭,只不过苏州府衙前的广场,比杭州甚至绍兴的都要小上不少。

    衙门正面也像总督府衙一样,高檐、大门、八字墙,只是没有大旗,不如胡宗宪的衙门威武恢弘。

    轿子进了六扇门,绕过萧墙,进到院中,左右两院,一边是寅宾馆,一边是县狱,二者有一共同点,便是都可以免费住宿。

    进了二门,必须下轿了。沈默一步三跪,公服参拜仪门。入仪门,甬道中间的,戒石亭,朴面而来,亭下戒石上面刻着,公生明,三个大字,沈默行大礼参拜,然后转向内侧向着大堂方向“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担任礼赞的归有光,将这十六个字大声喊出来,然后所有人齐声高喊三遍。每喊一遍,沈默都要大声道:“臣谨记!”场面十分震撼人心,只是从来效果寥寥。

    参拜之后,穿戒石坊,迎面可见高峻威严,气势宏大的府衙大堂,这里就是府尊举行重大仪式的地方,诸如迎接圣谕,上任典礼之类,日常却不会在这里办公。

    沈大人踏上月台,跨上丹陛,来到大堂之上。整理衣冠,向北行三跪九叩首大礼,答谢皇恩,然后拜印,这就算是正式上任了。

    但仪式还没完,还得把府衙里的神仙鬼怪拜一井穿过二堂,三堂,来到内宅,开始灶王爷、衙神萧何、土地公、马房的马现神、狱神庙里的龙王四太子,统统都要烧到、拜到,不然神仙一生气,后果是很严重的。

    这才算完成了装孙子的部分,在归有光的引领下,沈默再次回到大堂,接受属下们的参拜,除苏州推官归有光、吴县知县王用汲外,还有太仓知州熊槌字元乘,湖广武昌人,嘉靖二十九年进士。

    嘉定知县阮自嵩,字思竹,南直隶安庆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

    常熟县令王铁,字德威,浙江东阳人,嘉靖二十九年进士。

    吴江县令唐棣,字子毕,浙江兰溪人,嘉靖三十二年进士。

    昆山县令,字健卿,湖广应城人,自幼勤奋,博学能文,嘉靖三十二年进士。

    沈默下辖一州七县,此次来了一知州五知县,缺席县令两人,一为崇明知县唐一岑,另一位则是长洲知县海瑞。

    但两人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崇明岛与大陆隔水相望,承担者保卫苏州的重任,是以知县必须坚守岗位。而且崇明县隶属于太仓州直管,由顶头上司代表,也是合情合理的,何况人家唐知县还有厚礼相赠。

    可海知县的情况截然相反,县衙距离府衙不到一里,抬腿就到,仍旧缺席就讲不过去了。归有光是位忠厚长者,怕上官恶了那海笔架,便代为解释道:“海知县下乡摸查去了,已经好几日没回县衙,不知道府尊驾到的消息,所以没能赶回来,也没有备礼品。”

    众官员都望向新来且年轻无比的府尊大人,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些端倪,但他们失望了,因为沈默脸上没有流露出哪怕一丝不快,他只是淡淡道:“迎不迎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自己的差事干好,守好自己的本分,那就是给本官最好的礼物。”

    这话说的漂亮,众官员纷纷喝彩,但心里却没几个当真的,都觉着沈大人定会怀恨在心,只不过估计状元体面,不愿当场发作罢了。

    沈默也不与他们分解,待所有人见礼完毕,归有光请他讲话,沆默也不推辞,对列坐堂下的诸官道:“鄙人初来乍到,还不熟悉苏州府的情况,所以一时并不会对诸位发号施令,请各位各司其职,按部就班既可,如果本官有什么问题,自然会派人知会诸位。

    如此低姿态的就职演说,让担心他年轻气盛,急于立功而胡搞一气的官员们松口气,纷纷称赞大人,老成持重,云云。

    便在花厅中摆开接风宴,为大人洗尘,但毕竟是初次见面,不摸上官的脾气,是以大家还都有些矜持,并没有放肆滥饮的,才到下午便散了。

    众官员各回本衙。只留下归有光一人,“他是苏州推官,就在府衙办公,哪也去不了。

    两人面面相觑,有些尴尬,沈默问道:“震川公可有公事?”

    归有光呵呵一笑道:“如果陪大人不算的话,就没有。”

    “甚好,”沈默笑道:“如此,可陪本官在府衙一游?”

    “理所应当。”归有光伸手道:“大人请。”

    “请。”沈默便走在前头,归有光紧跟在后面,从大堂后的寅恭门出去,进到后边是二堂,挂着,思补堂,的匾额,格局规制与大堂相仿,只是稍微小一些,这里才是他接见官员和僚属,复审民事案件,举行一般礼仪活动的场所。

    两人绕过二堂屏风过去就是三堂,这里已经进入到府尊大人的内宅了,外人不得擅入。正房明间为过厅,直通四堂院,西侧为书房,东侧屋为签押房。签押房才是整个府衙最核心的地方,是个里外两间的套房,内间为府尊大人处理公务,批复公文,存放机要文件的地方。外间则是召见官员僚属谈话的地方,因为二堂人多而杂,只能做官面接见之处,真要深入谈话还得放在这儿。

    不过这里虽然办公,但因为已经算是府尊自己家里,所以布置得半官半民,只有桌椅书架等办公用具和便床一张,并没有各色职衔牌之类的东西。

    三堂后面是四堂,也称上房,地方很大,是府尊及眷属起居的地方。这里官气很淡,清静幽雅,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沈默与归有光徜徉在这占地

    十余亩的后宅中,但见其西有池水,东有叠山,假山耸峙,绿水穿绕,亭榭掩映,清静雅致。两人走了半个时辰,都有些累了,便在金鱼池边的凉亭坐下。见府衙颇为合意,沈默心情大好,觉着应该对属下表示一下关心:“震川公贵庚几何?”

    “正好知天命。”归有光摸一把额头的皱纹,叹口气道:“光阴蹉跎,转眼竟然就年过半百。”

    沈默知道他是举人出身,屡试不第才出来做官,十几年来累升到这七品推官,所以不问他的仕途,转而问道:“您好像就是苏州府人吧?”

    “大人明鉴啊,下官是嘉定人。”归有光不禁有些讶异道:“有个问题,早就想请教大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震川公见外了,“沈默笑道:“我初来乍到,正要请您多多指教呢,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

    “却不是公事,“归有光缓缓道:“下官就是想知道,我一个小小推官,其名不显,您怎么好像却知之甚详呢?”

    沈默能告诉他,因为我读过‘项脊轩志’吗?他也乐得保持这份神秘,便淡淡一笑道:“都是听说的。”虽然故弄玄虚不好,但御下之道,最忌动不动就掏心窝子,你给让人搞不清楚底细才行。

    果然,归有光心里就打鼓了:‘看来大人是有备而来啊,估计早把我们的底细摸透了。’不由有些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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