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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6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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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家父子正有此意,不过是故作姿态,就等他这句话了。

    “一是东宁侯接任京营提督一事”沈默轻声道:“他心里没底儿,竟在家里装起病来,在下想请国公爷,宽宽他的心。”

    “哦……”徐延德喝了会儿茶,搁下茶盏,缓缓道:“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托大叫你一声老弟。老弟啊,我之所以一直没表态”一是这个差事向由国公担任,东宁侯在资格上还差了一截,我担心另外两家会有意见;二是听说朝廷换上东宁侯,就是坚持要搞那个,分营练兵”这个在官兵中怨气很大,前几天王尚书都被打了”老朽可得考虑后果啊。”熟归熟,到了真事儿上,一样不客气。

    “公爷老成谋国。”沈默点点头”低声道:“既然你叫我老弟,那我也向老哥哥交交底”那日邸报上刊登的,林润调查报告”其实只是个避重就轻的摘录,还有八万字的真材实料在内阁躺着,到底公不公开,徐阁老没有拿定主意。”

    徐延德的瞳孔明显一缩,强笑道:“这有什么不能公开的?”

    “我认为还是不公开的好。”沈默淡淡道:“报告上说,兵器、甲具、战车、战马、被服、营帐,没有一样是合格的,都存在着严重的以次充好,更存在着严重的超期使用……比如说战车,按例应该五年更换一次,但大都是嘉靖三十五年以前生产的,比我为国所用的时间都早;再比如说战马,按规定,服役期是两到八岁,可三大营里的战马不仅严重缺编,更几乎找不到十龄以下的……”说着叹息一声道:,“朝廷这些年是有些紧,但再紧也没想过削减军费,每年兵部报上来的装备购置费、更新费、以及一切正常开销,内阁从来都是优先考虑,如数下拨,这些钱到底huā到什么地方去了?内阁和徐阁老,不能不要个说法!”

    气氛一下凝重起来,徐文璧屏息看着沈默和父亲,见两人表情严肃,一声也不敢吭。

    “这个……大人应该去问兵部。”徐延德道:“军需购置的权柄,向来操持于兵部,军方干涉不得,都是他们发什么,我们用什么的……”

    “为什么不向朝廷提出异议呢。”沈默沉声道:“朝廷难道连你们的发言权也录夺了吗?”

    “有些事儿说了也没用。”徐延德叹口气,目光复杂的望着沈默道:“国情如此,大家还是难得糊涂吧。”

    “徐阁老愿意糊涂!我也愿意糊涂!”沈默沉声道:“但朝廷的科道言官不会同意!如今朝中已经形成共识“国fang第一、北边第一,的口号越喊越响,尤其是那些年轻官员,早受不了鞑虏年年入侵、京师年年戒严的屈辱,恨不得下一刻就能驱逐鞑虏,封狼居胥!然而他们寄予厚望的京营,却被发现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其失望之情滔天似海!只要内阁不在期限内,给出个满意的处理,漫天的弹章泼洒过来,我沈某人引咎辞职,内阁还是得彻查此事!”

    一想到那些癫狂如洪水猛兽般地言官,徐延德终于变了脸色,定国公爵的世袭罔替并不是无敌的,否则也不会几度被废,他实在不想领教言官们的三板斧……,于是强笑道:“老弟,你不要吓哥哥。”

    “老哥,我和魏国公相娄莫逆,虽然没有斩鸡头、烧黄纸,但一如亲兄弟一般。”沈默语重心长道:“您是他最敬爱的兄长,我也就把您当成最敬爱的兄长,您说,我能害你吗?”

    “不能……”徐延德摇头道。

    “方才和您说的这些。”沈默轻声道:“其实是让您知道风向,咱们好趋利避害,先机而动。”

    延德点头道,他已经被沈默一番连敲带拉,搞得有些头晕了,只能先顺着道:“兄弟,你说哥哥该怎么办?”

    “请老哥相信,有我在,内阁是不会为难咱们家的。”沈默一脸真诚道:“而且徐阁老执政稳字当先”虽然支持京营改草,但他希望能有个和风细雨的过程,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这就需要内阁、兵部、京军,三方相互配合,开诚布公,共同来实现这个目标。”

    “哦…………”徐延德脑子有些乱,借着端茶沉吟不语。徐文璧便接话道:“世叔能让小侄说两句吗?”

    “世子请讲。”沈默颌首笑道。

    “您说的京营现状”小侄完全同意,往昔随父亲在丰台当差,深知“营军皆踉儿戏,人马徒费刍粟,实无用也,!”徐文璧毕竟是青年人”言谈锋锐,毫无幕气,但沈默知道,他这是欲抑先扬,所以只是笑着点点头,听他接着道:“我们心里是很支持改制的”然而难处在于,京营积弊百年,早就变了味儿”已经不是那支威震天下,居重驻轻的王师”而只是军里军外,上上下下吃饭的家伙罢了。说白了,京城这地方狼多肉少,却又勋贵如云,各家都得铺张体面、huā销太大,可进项又太少,别处又找不到钱,只能打这里面的主意。咱们家有南京叔叔支援,向来不在里面伸手,可也不能断了别人的财路,所以父亲在位的几年,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见他一番话,把徐延德的窟窿补上,沈默不禁笑了,心说这小子看着斯斯文文的,其实胆大无耻,有前途,有前途!

    见他发笑,徐文璧有些心虚道:“虽然小侄说得有些直白,但事实就是如此。”又补充道:“况且京营风气也不是勋旧搞坏的,而是那些监军太监,他们从宣德年间就开始全面掌军,侵蚀军资,扼制大将,占役买闲,荒废训练。早就把京军祸害烂了…………虽然先帝撤尽监军太监,把京营交给我们,但已是积重难返,神仙难医了:而且那些宦官对京营的侵蚀,也并未停止,只不过由明转暗,换了个方式罢了。我们无力阻止,只能尽量维持,保证几万人的操练,以报先帝恩情。

    沈默这才敛住笑道:“什么方式?”

    “那些军需的生产,全都是他们控制的……”徐文璧咽口吐沫道。

    “呵呵……”沈默笑起来,笑道:“世子不赖啊,彻底帮国公爷摘干净了。”

    “是本来如此。”徐文璧松口气道。

    “既然那些军需厂都是太监的”沈默也如释重负道:“那就太好了,还以为是你们的呢。”

    “为什么……太好了?”徐文璧感觉不大对劲。

    “我们收集了足够的证据,随时可以取缔这些,胆敢以假冒伪劣坑害朝廷的黑工厂!”沈默朗声道:“只是不知是否和勋贵们有关,现在世子证明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当然太好了。”

    “难道?”徐文璧艰难道:“要采取行动?”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沈默点头道:“世子就等着好消息吧。”小样,想跟我玩,你还嫩了点。

    “啊……”

    “别听孩子瞎说,他什么都不懂。”徐延德只好重新出马,让快要哭出来的徐文璧,还是乖乖泡他的茶叶去,老头儿定定望着沈默道:“大人,其实个中底细,您都心知肚明,咱不玩虚的了,就说你打算怎么办吧。”潜台词是,我能答应就答应,不能答应鱼死网破。

    沈默点点头,将自己的要求娓娓道出

第七九八章 海风(上)

    第七九八章海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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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元辅说的,要让大家都能接受。”对方已经让了步,沈默也把语气放缓道:“内阁的要求是,京营必须刷新振作,有即战之力。国公也该知道,从嘉靖四十年,东南倭患消除后,朝廷边防的重心北移,该到了解决蒙古人的时候。要达到这一目标,只靠边军是做不到的,必须恢复京军的战力,两只拳头一齐挥出,才有可能打得过蒙古人。”

    “这跟勋贵们的利益是不冲突的。”沈默望着徐延德,继续道:“历史早已证明,京军强大,则勋贵势大,京军弱小,则勋贵式微,相信个中滋味,你们比我体会要深。”

    “大人看的很明白啊,确实是这个理。”徐延德不由点头,嘴角又挂起丝苦笑道:“可是,从来只有‘架起锅子煮白米,没有架起锅子煮道理’,大道理谁都懂的,可谁能保证,放弃眼前的利益,不会赔了夫人又折兵?”顿一顿道:“退一万步说,世家勋贵们再不往军队里伸手,吃糠咽菜,日子总是能过去下的。但是那些老弱病残,被淘汰下来的官兵怎么办?”

    说到这儿,徐延德的语气沉重起来,真的动了感情道:“太祖皇帝英明,不是我们这些后辈子民敢非议的,但我还是要说,这军户制度实在是太扯淡了……一世为军户,世世就都都要当兵,不允许干别的。说起来有些悲哀,但其实是当兵的幸事。因为这个世道崇尚的,是你们这样仪表安详、辩才无碍、口若悬河、引经据典的读书人。而为国家出生入死、流血牺牲的官兵们,却被蔑称为‘丘八’,将领们即使出生人死,屡建奇功,其得到的,也未必抵得上一篇酸腐的之乎者也”

    见父亲的话已经多有冒犯,徐文璧连连咳嗽,提醒他别忘了对面做的什么人。沈默却沉声道:“让国公爷说吧,这话憋在心里很多年了吧。”

    “是啊,我想不通。”徐延德老脸上流露出浓重的悲哀道:“为什么将士们拿生命保卫的这个国家,却把他们当成最下溅的一群人?拒绝他们融入,更不会给他们尊重?”

    这问题让沈默呼吸困难,虽然他辩才无碍,但在残酷的事实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朝廷不也开了卫学,允许每户有一个子弟读书吗?”

    “是啊,皇恩浩荡,但杯水车薪,于事无补”徐延德摇头道:“再说中举有多难?卫学的教学水平又低,一年也出不了几个举人,更不要说进士了。”

    沈默其实是认识几个祖上是军户的进士的,比如吴兑,再比如……张居正。但也不能用以否定老头儿,因为毕竟军户中能冒出头的实在太少,而且一旦考中,也就脱离了军户的身份,得到主流社会的认可了。事实上,这些人都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若不是对他俩知根知底,沈默也不知道他们的出身。又怎能奢求他们,为军户说话呢?

    就整体而言,军户的社会地位低下,能出头的极少,为他们说话的更是没有,这是毋庸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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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回来,这种地位、这种境遇,能当一辈子兵,也算他们的福分。只有在军队里,他们才有归属,才有饭吃,才能觉着自己还有用。”徐延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悲哀:“可现在朝廷说,要重新整编,要裁汰不合格者。大人啊,您想过他们离开军营,还能干什么吗?”这时候,一位国公的思想深度终于尽显无遗:“一个士兵退伍还乡,就等于增加一个无业游民,因为他在军队里所学的一切,和养成的起居习惯,已经难于再度适应普通百姓的生活,只能给民间增加不稳的因素。”

    “军官退伍以后,所引起的问题更为严重。在别的朝代,一个退伍军官通常都受到相当的尊敬,会被任命为里长、乡长,或者协助地方官管理民政,这以他们的经验来说,完全可以任愉快的胜任。然而现实是,我们的军官在行伍中所培养的严格和纪律,认真和精确,以及一切优良的素质,在民间统统不受重视,反而会被视为异类和怪物,格格不入。”

    “所以大人啊,不把这些问题解决好,恕我们不能答应。”定国公徐延德说完了一番长篇大论后,定定望着沈默道。

    说白了,就是世家、军官和士兵的利益都要保证,如果换成一般官员,也许会没有准备,有两世经验的沈默,怎会不知道退伍官兵安置重要性呢?所以在来之前,他便已胸有成竹了。满脸感动的回望着定国公道:“公爷宅心仁厚、老成谋国,有您这样的国公爷,真是大明和皇上的福分啊。”潜台词是,我们可以不追究你的责任,不过这样说来,就顺耳多了。

    果然徐家父子的表情,顿时轻松了三分。

    “请放心,朝廷是负责任的。您说的问题,内阁都考虑到了。现在有个初步的草案,您可参详一下。”沈默沉声道:“首先,京营精简整编,这是不可改变的了”但是方法可以变通,”定下底线后,他接着道:“比如由京营内部举行初选,兵部和练兵总理不干涉。他们只针对京营的推荐进行复选,您看如何?”

    这虽然像是脱裤子放屁,但绝不是多此一举,因为这是在保证,内阁将不会审核京营的花名册。这样一来他们最担心的,虚报空额、冒名顶替等罪行,将会被朝廷放过。

    徐家父子的表情又放松了三分,至此全都是好消息,但他们知道,要真是这样的话,沈默哪还用亲自跑一趟?有道是‘夜猫子进宅、好事儿不来’,甜枣之后必有苦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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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未被选中的官兵,他们还会是朝廷的人。”沈默平淡的道出,将改变千万人命运的决定:“但将退出一线的战斗序列,往后勤分流。”

    “怎么讲?”徐延德歇了一会儿,重又精神起来。

    “有两个方向可选,一是屯田,而是兵工。”沈默道:“有道是‘术业有专攻’,以后的军队,将不会再既种田又操练,作战部队脱产,屯田部队不再有战斗任务,只进行低限度的训练。”顿一顿道:“同样道理,军工部队也将专职生产军械,不会有别的任务。”

    “……”徐延德沉默许久,才憋出一句道:“这是要改变祖制……”

    “哪里有,军队的职责没有任何改变,只是细化分工了。”沈默淡淡道:“洪武爷时的军队,南征北战、横扫群雄,战力天下第一。要说祖制,这才是祖制;恢复军队的战斗力,才是真正的遵守祖制”

    “呵呵,咱说不过大人。”徐延德干笑道:“但是敢问大人,屯田的田从哪出?军工厂又准备怎么建?”

    “已经查阅过了,京营有屯田二十万顷,朝廷将采取新型屯田方式,把土地分到每户,提供种子农具,所产粮食对半分,相信官兵们会很高兴的。”沈默道:“至于兵工厂,将拨款在合适地点建造大型军事生产基地,需要有组织的劳动力,不下三万人,足以安置落选官兵了。”

    “……”徐延德的脸色有些发白,艰难道““您不是开玩笑吧……”

    “这话说的,”沈默脸上的笑容渐消道:“我像在开玩笑吗?”如今戚继光已经重掌战力最强的神机营,并打开军火库,全营荷枪实弹,沈默已经不怕任何人明着做对了,他这次来,其实是先礼后兵,希望用真诚的沟通,尽量减少整改过程中的摩擦而已。

    了解到沈默的决心,徐延德这次是真乱了……那些屯田,早就被他们上上下下,侵占个七七八八了;至于建兵工总厂,岂不是要断了那些小作坊的命根儿?哪一样都是要割他们的肉啊

    这时候天色不早,夕阳染红了西天,藤萝架下的光线已经黯淡了,徐文璧再次为父亲解围道:“天不早了,请世叔和父亲移座内堂,边吃边聊吧。”

    “哦,天不早了。”沈默仿佛才发觉,对徐文璧道:“这次恐怕不行,我晚上还有约,”说着向徐延德告辞道:“打搅国公一下午,真是过意不去,咱们改天再聊吧。”

    “吃个饭不耽误多长时间的。”徐延德也需要时间思考,更需要跟另两位国公商量,巴不得先谈到这儿呢。

    “也是啊。”沈默促狭道:“盛情难却,那就叨扰一顿。”

    “……”徐延德明显表情一滞,旋即莞尔道:“荣幸之至。”

    晚餐时,双方极有默契的不再谈那些伤感情的事情,而是捡一些轻松的话题说……说来说去,总是会绕道徐鹏举身上,那真是个让人欢乐的家伙。

    又谈到他在南京的情况,说起这家伙的瞻园之冠绝东南,定国公父子交换个眼色,由徐文璧给沈默敬酒道:“听我叔说,东南现在遍地黄金,随便一个府,就要比咱北京富,是真的吗?”要说酒真是个好东西,推杯换盏几个回合,方才有些紧张的气氛烟消云散,似乎双方的感情还更进了一层。

    “那肯定是假的。”沈默已经被这父子俩灌得微醺了,摇头笑道:“大部分还是比不上的。”换言之,就是有几个确实比北京强。

    “侄儿在南京可听说了,叔您在东南可是说一不二,各行各业都听您的。”徐文璧亲热道:“叔的面子可比天大啊……”

    “听他瞎说。”沈默醉眼迷蒙,仿佛完全听不出此话的欠妥之处,谦虚笑道:“都是老朋友们抬爱,不过你叔我还是有点面子的……”

    “那是当然,”徐文璧给沈默斟酒道:“要是小侄在南京就好了,叔叔肯定能指点小侄,也跟着喝点汤。”

    “在北京也一样。”沈默呵呵笑道:“南边遍地是黄金,弯弯腰就能拾起来,凭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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