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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7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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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王大人扶下堂去,请太医诊治。”海瑞沉声下令道:“其随员擅闯公堂,对堂上官口出不逊,本当每人杖四十,姑念其护主心切,减为五下!胆敢有再犯者,一下不减!”

    他这最后一句,愣是让那些随员,把喷到嗓子眼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

    一段chā曲之后,大堂里恢复肃静,海瑞望着惊hún未定的堂下诸人道:“王总宪的问题暂且搁下,待其恢复后再说。”又看着万伦道:“我之前的几个问题,你可以jiāo代了吧?”

    看着王廷相被海瑞bī得要用装死过关,万伦心中升起一团凄凉,满心决绝,紧盯着海瑞道:“好!好手段!我看你海瑞比孙猴子还厉害,这是要大闹天宫啊!”说着目光扫过堂上众人道:“既然你那么想知道真相,那就问吧!问吧!”他的声调陡然提高,近似嘶吼道:“只要你们敢问,我他妈的就什么都敢说!”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众人无不变sè。

    但海瑞除外,他被万伦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jī怒了,也拍案而起道:“那我现在就问你!到底是不是王廷相指使你,对胡宗宪刑讯bī供!”

    “不是!”万伦摇头道。

    “那是何人?”海瑞追问道:“不要说‘自作主张’这种鬼话!”

    “那人就是……”万伦望着众人,一字一句道:“当今内阁次辅、中极殿大学士李chūn芳,这下海大人满意了吧!”

    那一直奋笔疾书的官,竟硬生生止住手腕,畏畏缩缩的站起来,用袖子擦擦糊住眼的汗水,巴巴的望向海瑞道:“大、大人,这个……xiǎo得实在不敢记。”

    “那就先停一下……”这次玩得太大,陆纶也没法看戏了,便首次开口道:“海大人,我看这段就不要了,重审吧。”

    “是啊……”冯保也接口道:“这姓万的胡luàn攀扯,咱们可不能不长脑子啊。”

    杨豫树虽然不说话,但也一个劲儿的看海瑞,意思是让他适可而止。

    “拿过来。”海瑞却对这些目光视而不见,只对那官道:“我亲自记。”

    官便将记录的卷纸端到大案上,海瑞提起笔来,将万伦方才的话填上,继续问道:“你说是李阁老,可有证据?”

    “本来有他给我的亲笔信……”万伦低声道。

    “你怎么确定是亲笔?”海瑞头也不抬,边问边写道。

    “我俩是同年同乡,本来关系就不错,他又是状元,在我们同年中早达,所以我对他一向奉承。”万伦便竹筒倒豆子似的道:“后来得了有油水的差遣,逢年过节,便有冰敬、炭敬送上,他都写信给我致谢,平时也有些书信往来,所以他的字,我认不错。”

    “那封信何在?”海瑞问道:“难道也烧了?”

    “这才是我让仆人烧东西的真正目的……本以为保住他,他就能保住我,可现在……我也没必要替他硬抗了。”万伦叹息一声道。

    听他说烧了,众人不禁都松了口气,只要没有证据,这事儿就没法闹大!谁知万伦的下一句,却把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其实真相是,丢了……”

第八一五章 神仙们(上)

    “丢了?”大堂上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听海瑞沉声问道:“怎么会丢了呢?”这一刻,一直不被人注意的胡言清,不禁双腿颤抖起来。

    “那是事发当天,”万伦道:“我去审讯之前,东西还都好好的在……”

    “都有什么?”海瑞问道。

    “总宪大人的敕令,和李阁老的书信。”万伦道。

    “说下去。”

    “我曾经嘱咐我的随从,一旦有变,便将东西都烧掉,不过这两样,一定要藏好。”万伦道:“但在被押解进京的路上,他对我说,当时烧东西的时候,便已经找不见这两样了……不信你可以把他找来对质,这随从近几年跟我到处办案,一直是他替我整理案卷,绝对不会nòng错的。”

    “你怀疑是谁偷得?”海瑞追问道。

    “这个人近在眼前!”万伦朝胡言清呲牙一笑道:“就是跟我同住一间的胡巡按!”

    “你休要血口喷人!”胡言清登时变了脸sè,对海瑞抱拳道:“海大人,别听他瞎说,这是子虚乌有的凭空污蔑!”

    “保持安静!”海瑞看他一眼,便望向万伦道:“你有何证据?”

    “把我那仆人传唤上来,一问便知。”万伦老神在在道。

    “带上来!”海瑞吩咐一声,便有个五十多岁的布衣老者被带上来,磕头之后跪着回话。

    海瑞把问题重复一遍,那布衣老者便说,因为两位大人住的是内监,自己住的是外间。而运河衙mén的上房内间,除了和外间相连的一道mén外,并没有其他mén窗,而自己一直守在屋里,未曾外出,这期间只有胡言清一人进出过一趟。

    “攀诬!”胡言清毕竟还是年轻了,跳脚道:“这是他们主仆人攀诬在下!”

    “休要聒噪!”海瑞断喝一声,拍下惊堂木道:“本官自有决断!”他正要仔细询问胡言清那日的行踪,却听万伦又道:“买一赠一,海大人。我还有个你们不知道的内情,不知你是否想听。”

    “讲。”海瑞面无表情道。

    “胡宗宪是遭了重刑不假。”万伦昂起头,又爆出个惊天秘闻道:“但他并不是被刑讯而死,而是……自杀的。”

    “哦?”海瑞的脸上,闪过讶异之sè。他看过镇抚司和刑部分别出具的验尸报告,前者很肯定的给出结论‘系刑讯而亡’,后者则比较含糊的说‘浑身多处致命伤,失血过多而亡’,虽然不肯定是刑讯而亡,但也不支持是自杀啊!

    按住心头的疑窦,海瑞不动声sè道:“你有什么证据!”

    “胡宗宪死后第一现场,是我和那东厂珰头先到的。”万伦继续爆料道:“他从胡宗宪的手中,找到了一片三角形的锐器,他说那是东厂一种刑具上面的,被人硬掰下来,给胡宗宪用来自杀的……”

    万伦在那里慢慢述说,堂上的诸位主审、陪审,却彻底坐不住了……把李chūn芳扯进来,这个案子就够他娘的石破天惊了,现在这厮竟还要往深里攀咬,再让他胡说八道下去,非要天下大luàn了不可!

    “杨大人,我看……今天就到这吧。”陆纶毕竟还是年轻了,第一个坐不住了。

    那边冯保也附和道:“是啊,这都已经中午头了,饿得前心贴后心。”他见事情又扯到东厂,一时心惊胆颤,也觉着还是先打住的好。

    杨豫树虽然答应了海瑞,一切凭他做主,但也万万想不到,事情能闹到这么大。他是个知道深浅的,点点头表示同意。

    海瑞把万伦说得话全都记下来,抬起头来,见三人都望向自己,倒也没有反对,只是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jiāo给书吏道:“给他们俩画押。”

    待万伦和胡言清都签字画押之后,海瑞对胡言清道:“胡大人,在此案未审理清楚前,为了保护你的安全,请服从本官的安排。”

    胡言清的后颈也感到丝丝凉意,乖顺的点头道:“但凭大人安排。”

    “陆指挥。”海瑞纶道:“这件事就jiāo给镇抚司了,请务必保证胡大人的安全。”

    “放心吧,我晓得后果。”陆纶点点头道:“等开审时,一根汗máo都不会少。”他挥挥手,便有一行手下进来,把万伦架出去。他则朝众人一叉手道:“回见吧,诸位。”说着一拍胡言清的肩膀道:“走吧,兄弟。”便与其并肩出了大堂。

    见此状,冯保便起身道:“咱家先回去复命了,皇上还等着信儿呢。”

    待衙役们也退下后,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大堂,一下只剩杨豫树和海瑞两名堂上官,两人也不说话,一个若有所思的站在那,另一个则将卷宗整理封存。

    待海瑞忙完了,便做个请的手势,和杨豫树离开大堂,退回寺卿签押房说话。

    进屋之后,杨豫树提起桌上的茶壶,先给海瑞斟一杯,然后给自己倒上,端起来一饮而尽,长出一口气,终于说话道:“过了,过了……”

    海瑞端着茶杯慢慢呷茶,脸上却无任何表情,一点声音也没有。

    “刚峰兄,为官要懂权衡、知轻重啊!度内的事情,可以做得好,便尽力去做!度外的事情,做多错多,所以不能干!”杨豫树把憋了半天的话,一股脑全都吐出来道:“你说要借机整顿都察院,这个我同意。因为这个案子一出来,我就知道,上头肯定要拿王廷相来平息众怒了,此事在度内,所以大有可为!”顿一顿道:“可你怎么就不想想,王廷相、万伦两个,一mén心思要把事情往内阁、往宫里扯,存心要把事情搅大了,他们为的是什么?”

    “不过是把上面的人扯进来,想让案子查不下罢了。”海瑞缓缓道:“老套路了,不稀奇。”

    “甭管老不老套,管用就行!”杨豫树压低了声音道:“你听我一句吧,想把这事儿办成了,就不能牵扯内阁,牵涉内阁就整不了都察院,这是必然的。”也许回到自己的地盘,他现在的表现,才真正像一名大九卿,语重心长地为海瑞分解道:“内阁的权威不容侵犯,哪怕大学士真的罪不容赦,他们也有自己的方式处理,不是我们下面人可以置啄的……还有宫里也一样,那是皇上的自留地,你想用对付科道的方式,对付他们是行不通的。”

    “……”海瑞依然没说话,但好像认同了他的见解。

    “好在大错并未酿成,咱们也算达到目的了。”杨豫树见他没反对,大受鼓舞道:“接下来审案,关于内阁和宫里的事,一个字也不要问,让他们自己解决去,我们没必要掺和,也掺和不得。”

    两人已是一条船上的人,杨豫树如此掏肝掏肺地jiāo底,海瑞当然不能无动于衷。他搁下茶杯,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闭,显然是在思索。

    杨豫树的话说完了,便拎起壶,先给海瑞的茶杯里续上水,又给自己的杯子续上水,放下茶壶端起杯子慢慢喝着,目光却始终望着海瑞。

    “大人,您的话可谓老成谋国。今天这一场下来,整治都察院的初衷,算是达到了。从稳妥计,确实不该再牵扯太深。”海瑞没有让他等太久,睁开眼,双目一片清明,目光中再没有迟疑道:“但现在不是求稳的时候,皇上和内阁派我来,怕也不是求稳的!”说着很有自知之名道:“若要求稳,就不会让我来审这个案子。那些大人物能都不反对让我来审,就说明他们都想把此事捅开……至少各方都认为,捅开了对自己比较有利。”顿一顿,嘴角挂起一丝莫名笑意道:“大人莫怪,有句话叫‘皇帝不急太监急’,上面都不怕,我们何必要瞎担心呢?正好趁势而为,将这个案子揭开!”

    这可是驳不倒的理,杨豫树刚才还慷慨激昂,一下子尴尬在那里,低声道:“就凭你我,怎么跟他们斗?”

    “我始终相信,正义就像光芒万丈的太阳!只要能把藏在黑暗中的东西,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不论是何种魑魅魍魉、妖魔鬼怪,都在劫难逃!”海瑞没有看他,目光飘向窗外的蓝天道:“朝廷的事情坏就坏在,什么都喜欢谋于暗室,行于黑夜,不见阳光,所以正义才得不到伸张,xiǎo人得意猖狂!这次有机会,能把他们都拉到日头底下亮亮相,实在是千载难逢!”

    杨豫树从他的眼中,能看到熊熊战意,无可奈何道:“你即是我的下属,更是我最尊敬的人,我既要为朝廷谋划,也要为友谋身。刚峰兄,你不要让我为难……”

    “大人不必太过忧虑,”海瑞眼中的战意转瞬敛去,渐渐恢复平静道:“有的是比你更担心的,明天就下一道圣旨,把我就地免职也说不定。”

    “我不是那个意思……”杨豫树忙解释道。

    海瑞一摆手,端起茶杯敬杨豫树道:“大人,我海瑞xìng情孤僻耿介,能容我的上官不多,当年沈大人算一个,您是第二个,我打心眼里感激你!”

    “呵呵,说这个干吗……”杨豫树有些错愕道。

    “我海瑞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海瑞淡淡道:“我会把握住分寸,不至于闹得不可收场,让您难做的。”

    “唉,但愿如此吧……”杨豫树端起茶杯,与他遥遥一碰。

    审讯实录很快摆在了内阁的案头,李chūn芳看过之后,当时就面无人sè,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待参……当然这只是官员,在面临指控时的正常程序而已,距离真正卷铺盖走人,还有好几个步骤呢。

    陈以勤那厮至今未归,要是李chūn芳也走了,内阁就剩下张居正一人了,太岳兄心中苦笑道:“要是都不回来了,那该多好……”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他知道,待这场政cháo过后,大多肯定还是要回来的……甚至就连这个正收拾东西的家伙,张居正都看不透,到底他还有没有后手,能帮他过关。

    “我有个问题,”看着李chūn芳的背影,张居正轻声道:“你到底是不是存心的?”

    “……”李chūn芳的身子僵了僵,继续把公文归档,头也不回的淡淡道:“你都说了我是猪一样的队友,怎么又怀疑起我的居心了。”

    “因为这些天,我翻来覆去想整个过程,发现你故意的可能xìng,更大……一次是天意,两次就是人意了……”张居正摇头道:“说起来,也是我xiǎo瞧了天下英雄,堂堂状元郎,又怎会就那点水平呢?”

    “当初我说不干不干,是谁强拉我入伙的?”这时李chūn芳忙完了手头的活计,转过身来,平静的望向张居正道:“现在搞成这样,你chōu身事外,让我一个人背黑锅,还在这儿说三道四,真是‘老鹞落在猪身光瞧见人家黑,瞅不到自个儿乌!’”

    “唉,我就是瞎寻思,好好地计划,怎么就搞成这样了?”被他这一说,张居正不好意思了,忙起身道歉道:“我是日思夜想,疑神疑鬼,千万别介意。”

    “算了……”李chūn芳叹口气,望着张居正道:“太岳,我奉劝你一句,人心里得有杆秤,时时称称自己的斤两,自不量力的事情,怎么做怎么错;想要四两拨千斤,也得看对手是谁……”说完朝他拱拱手,便出了值房。

    只留下怅然若失的张居正,在那里垂首不语。

    分割

    过节了,事事儿比较多,大家海涵,继续写,说不定还能来一章,但不靠谱的,绝对不要等啊,反正我困了就睡了,大家也是哈。

第八一五章 神仙们(中)

    徐府”后书房。

    徐阁老静静靠在躺椅上,边上坐着刚刚向他汇报完的李翔。

    听了今日庭审的情况,徐阶苍声一叹道:“不愧是我大明神剑”果真一出鞘便鬼神辟易。”

    见元翁还有心情称赞海瑞”李翔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以他对徐阶这么多年的了解,这老头有宰相城府,没有宰相气度,换言之就是心机重,心眼xiǎo,现在还能在这儿装大尾巴狼,就说明事情还在他的掌握。

    “可惜啊,就差一点”,甭管心里如何想,李翔嘴上一点没怠慢道:“这一剑就要伤到那人了。”

    “不可惜。再往下审,就得查东厂了,宫里是不会答应的。”徐阶摇摇头道:“现在这火候刚刚好,我们可以照方抓yào……也让人编排一下我那学生。他向来爱惜羽máo,不需要什么证据,仅凭莫须有的传闻,就足以让他坐不住了。”

    “那案子还有审下去的必要吗?”李翔问道:“我看那海瑞是个灾星,再让他折腾下去,还不知又让他查出什么呢。”

    “已经牵扯到内阁,是不能否审了,不然相尊何在,”徐阶缓缓点头道:“但这局棋下到现在”比得就是个耐心,越发不能着急”,说着喃喃自语道:“他应该知道”现在是见好就收的最后机会,那么就该来跟我谈。”仿佛为了说服自己,徐阶又低声道:“两个尚书、一个次辅,就是天大的面子也给足了。他肯定会趁现在占据主动,便来找我谈的,以免夜长梦多。”

    听了徐阶的话”李翔暗暗叹息,心说:,元翁果然是老了,总想着息事宁人殊不知人家可是要拼命的……,他不是没这样劝过徐阶,然而徐阁老都会不以为意道:,师生之间,能闹到哪里去?最后还不得回到纲常上来。,知道徐阶的师生观念根深蒂固,他也就不愿再多嘴了。

    “张太岳那边怎么办?”李翔轻声问道:“他已经来了三趟了”再不见的话,在不好看了。”

    “这个,还是等等再说。”徐阶垂下眼皮道:“要让他长个记xìng……,老夫将来还指着他呢,总不能养一条白眼狼的。”

    “是。”李翔轻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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