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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里-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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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到了家,春瑛下得车来,往家门方向走了两步,察觉到婆子和小丫头都跟在后头。眼珠子一转,便从袖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塞到婆子手里,笑道:“今日辛苦妈妈了,我想跟家里人好好说说话,吃顿饭,完了便自己回府,您就先回去吧?”

    那婆子脸上一喜,又有些犹豫:“这……好象不合规矩吧?”

    “怎么会呢?”春瑛笑眯眯地说,“方才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这特意绕了个大圈,还要劳动妈妈们为我备车,实在是罪过。其实我家不远处就是花园的角门,我索性从那里走,直接就能回去,省了脚力,又不兴师动众的。妈妈得了空,也能回家去瞧瞧不是?”

    那婆子心动了,只假作推拒一番,又嘱咐小丫头好好服侍,便头也不回地驾车走了。那小丫头撅起嘴,恋恋不舍地望了望西街口的方向。春瑛立时便发现了,塞了十个铜板过去:“你叫亭儿是不是?我家就在这里。我要进去了,你要回家去看看么?我这里用不着人侍候。”

    亭儿大喜:“谢谢姐姐!”便乐呵呵地接过铜板,蝴蝶一般往西街口飞了过去。

    春瑛把人打发走了,才抱紧了包袱,回身敲响家门。

    路妈妈见了女儿,又是意外又是高兴,见到大女儿捎回来的财物,就更高兴了:“东西来得正是时候!这对镯子……还有这两个戒指,我晚上就给十儿她娘送去,你爹这回的差事,还要靠她多说好话呢。”

    春瑛正抱着弟弟教他数指头。闻言一脸讶然:“怎么跟十儿她娘扯上关系了?这种事不是该找小陈管事么?”

    “小陈管事面子再大,也不能事事说了算。”路妈妈将首饰小心收起,“府里的总管还是姓王的,我请十儿她娘回本家帮着说项,总有七八成机会。”

    春瑛皱皱眉,不太相信十儿的母亲对王总管一家的影响力,便问:“爹要争取的到底是什么职位?”

    院门吱呀一声又开了,路妈妈顾不上女儿的问题,跑出去迎接:“回来了?春儿今日也回来了呢,中午咱们一起吃饭。”

    春瑛忙笑道:“爹,身体怎么样?可别把自己累坏了呀!”

    路有贵笑呵呵地走过来:“没事儿!才办完了一件差事,管事叫我在家歇两日,我不会累坏自己的。”又从女儿手里抱过儿子,问小虎今日做了什么。

    春瑛忙倒茶上点心,与父母说了一番近日的经历,以及升职的过程,便又提出了刚才那个问题:“姐姐说爹的新差事有眉目了,究竟是做什么?”

    “就是侯爷跟前的长随!”路妈妈一脸兴奋地道,“侯爷身边的人,就算是洗马桶的也比别人体面!你没瞧见那个黑老七,不过是替侯爷赶车,整日嚣张得跟个大爷似的!你爹又能干,又忠心,到了侯爷跟前,一定能出人头地的!”

    春瑛一听便皱眉头,近身服侍,在侯府众人看来,的确是体面活,但也意味着更大的约束和责任。她问:“爹不是一直跟小陈管事办差的吗?怎么会调到侯爷跟前去?”

    路有贵正想开口,又被妻子打断了:“这说来就话长了!前些日子,侯爷太太要派几个人到南边去,大概是南边庄子上的人不中用,要换人。这可是肥差!结果这些好差使都被那几家的人霸占去了。”她着重突出了“那几家”这三个字,“不过也幸好他们抢了这些肥差,就把原本的位置空了下来。侯爷身边有两个缺,大家伙都抢疯了!我劝了你爹好几日,他才肯对小陈管事开口。若是早一些,只怕已经成了呢!”

    “得了,瞧你那得意样儿!”路有贵白了老婆一眼,才对女儿道,“这差事我原本是不肯的,在主子身边虽体面,到底太累了,又不知会不会被派到外地去,就象你二叔从前,一年里也没几个月是在家里过的。你姐妹俩都在府里,小虎年纪又小,我哪里舍得出远门?”

    这话说得路妈妈有些不好意思,拍了他一记,才把抱过儿子,转身进了耳房。

    春瑛带着几分犹豫道:“其实……换新差事也好……至少收入会多一点……不过除了这个缺,就没别的位置了?”不是说派去南边的有“几个”人?

    路有贵笑道:“当然有,还有一家绸缎庄和一家首饰铺子,另有两处田产,都是府里的产业。我原本想着,如果能争到两家店铺的掌柜之位,在外头也算是出人头地了,至少平日没人管束,银子又不少。那家首饰铺子原本的掌柜,常与小陈管事一起吃酒,听口风,他家虽不如卢家体面,银子却比卢家挣得多呢。可后来你母亲劝我,在外头执掌一处产业,固然是自在,可要是做生意赔了,我便要倒霉,更何况接手人家管了好几年的铺子,亏空什么就够烦人的了,万一有人在主子面前恶言中伤我,我该如何是好?”说到这里,他目光就有些黯然:“当年你太爷爷……不也是这么着……”

    春瑛默然,过了一会儿,才道:“爹说得有道理,可是……在侯爷面前当差,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随时都有可能挨骂挨打不说,对主子的心意揣摸得差些,就有可能挨训!成天鞠躬哈腰的,难道不气闷吗?爹刚才也说了,这个差事……是体面……”她撇撇嘴,内心并不认同这一说法,“可是随时都有可能被派外差,身不由己,先前爹去了江南大半年,我又住在二叔家,娘一个人带着弟弟在家,好不凄凉。”

    路有贵叹道:“那有什么法子?咱们家生子,难道还能自己做主?哪个差事都是有利有弊的,况且我未必真能抢到手,如果这回没轮到差事,你爹我仍要继续打杂呢,只盼着小陈管事别忘了答应我的副管事之位。”

    春瑛转念一想:“难道就没别的差事了?爹刚才不是说……有两家铺子和两处田产吗?”

    “两家铺子都有十几个人抢,田产略差一些,顺义那处大田庄,总共有四五十顷地,又离京城近,便有三四个人争,但河间府那处小些的田庄,不过二三十顷,又都是中下等田地,离京城太远,就没人去抢。听说那里一年也没多少出产,村子倒是很大,人多,有市集又有学堂什么的,不过银子少了,那些人也不希罕。”

    春瑛眼中一亮:“就是这个!”

第二卷 公子 第一百四十九章 灰心

    第一百四十九章 灰心

    路有贵愣了愣:“你说什么?”

    “就是这个小田庄!”春瑛不自觉地身体前倾。语气里带了几分急切,“没人抢又离得远,不是最好不过了吗?所谓山高皇帝远,卢叔卢婶的日子过得这么滋润,就是因为西山庄子离侯府远,老太太、侯爷和太太都不去管,每年只问出产就算了,其他事都由他们夫妻俩做主。本来顺义那个大田庄也很好,可是爹说有好几个人抢,即使抢到了,也会被人掂记着。倒不如咱们家把那个小田庄抓到手,然后找机会全家搬过去……”

    她想过很多脱籍的办法,但父母不赞同,她又有什么法子?再熬几年,等父亲熬到了大管事职位,或许会寻求更上一层,脱籍出去,但那时她和姐姐也过了婚配的年纪,天知道上头那些人会把自己配给哪家的阿猫阿狗?在现阶段,她能做的,就只有在规则许可的范围内。尽可能少受高位者的奴役,不让他们太过影响自己一家人的生活了。如果父亲能够成为独当一面的田庄管事,而自己一家又能成功随他搬到田庄里生活,那么除了每年回府报告经营状况与上报出产外,就不需要在侯府里执役,她们姐妹的婚姻也可以不受侯府支配。等弟弟再大两岁,就让他在那个田庄的学堂里接受教育,将来再想个法子脱籍……

    春瑛咬咬牙,这是她能接受的底线了,赎身比她预想的要困难得多,而得不到家人的支持,更让她沮丧。

    路有贵眉头大皱,盯着女儿看:“春儿,你是不是……还在想着脱籍的事?”

    春瑛心中一惊,张张口,便闭上了嘴。她不否认这一点,与母亲相比,父亲也许能更理智地倾听她的想法。

    路有贵明白了,闷头喝了口茶,另一只手的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半晌才道:“我就知道你还没打消这个主意……也不知道你小小年纪,怎会几年都抱着这个念头不放的。你是看你卢叔当了田庄管事,就能脱籍,便想叫我也这么做吧?不去抢顺义的庄子,是怕你爹我抢不过人家?”

    春瑛稍稍冷静了些,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我……我也是为了家里好……一直为人奴仆,事事都不由己。哪里比得上自己当家作主?”

    路有贵叹道:“为人奴仆又如何?你当出去做平头百姓,就一定有安乐日子过了?你二叔跟我说过你在外头这一年的情形。那个姓胡的皇商小少爷,一被赶出家门,就落魄得连我们都不如,你跟他出去卖东西,不是还被官家子弟欺负么?若不是三少爷偶然遇见了出手帮忙,你要怎么办?平头百姓……哼,平头百姓一样做不了自己的主!”

    春瑛急急辩道:“那是遇上了不怀好意的人!只是偶然……”

    “外头的坏人多了去了,你怎知道咱们家不会遇上?”

    “那……卢婶家里脱了籍,不也过得很好……”

    “他们那是主子恩典!”路有贵重重将杯子放到桌面上,“说是脱籍,不过是给他家儿子一个前程!其实仍象原来似的,做一样的事,当一样的差!你当他们家就能自己做主了?!快给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叫人知道了,必要编排你有背主之心!到时候我们一家子都要被你连累!”

    春瑛眼圈一红,咬着嘴唇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越想越觉得委屈,不一会儿视野就模糊了,几乎要掉下泪来。

    有人掀开帘子走进来,春瑛听到动静。知道是父亲,便扭头过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路有贵盯了女儿一会儿,叹息一声,放缓了语气道:“好了,闺女,我知道你心里是想着让家里人过得好些的,你是经过了先前的事,生怕以后会再吃亏,所以想早早脱身出去,是不是?”

    春瑛听到他这么说,眼泪终于忍不住要掉下来了,扁着嘴抽出手帕一把擦了,泪水却止不住地不停往外冒。

    “你这孩子……”路有贵无奈地道,“你当你爹我心里就没想法么?若不是家生子的身份,当年咱们老路家那样的富贵,京里各大商铺的东家,见了面也要称你太爷爷一声老爷子,可****之间,就全变了样,你太爷爷死了,只拿一张破席子卷了草草埋葬,你爷爷更是连祖屋都没保住,全家人天天被人耻笑欺侮……可这都是命啊!谁叫咱们家祖上就是侯府的家奴呢?!”

    他叹了口气,回想当年,也有些哽咽,“可是……出了一趟外差,一路上看的世面多了,爹心里也有几分庆幸……若不是生为侯府的奴仆,咱们还要为一日三餐奔波劳碌。遇上灾年,连命都不知能不能保住,你们姐弟三个没了依靠,说不定就要流离失所,仍旧是被卖身为奴的下场!那时候还未必有侯府这样的好人家愿意收留你们呢!”

    春瑛一边听,一边慢慢转过身,看着父亲,吸吸鼻子,道:“我们不会那么惨的……我们可以找一个富庶的地方,做点小生意,爹那么能干,咱们不怕赚不到钱,等弟弟大了,考个功名,咱们也能象别人家那样,过得快快活活的……”

    路有贵闻言失笑:“你也太看得起你爹我了,你以为真是爹能干么?别人愿意跟爹打交道,不过是看在侯府的面上,若没了侯府,爹什么也不是!”

    “不会的!”春瑛忙道,“小飞哥不是侯府的人,背后又没有靠山,还是一样能赚到钱。若不是他哥哥从中作梗,他早就开铺子了!”

    “可他没开成。”路有贵打断她的话,“就是因为他没有靠山,不是么?他但凡有点依仗,也不会怕他哥哥。胡家算什么?不过是区区皇商,从前爹在大门上当差的时候,遇见来上门拜访的客,哪个不能把他家象蚂蚁似的掐死?你二叔这两年不得志,也没把胡家放在眼里。可就算胡家什么都不是,欺负一个平民百姓还是不在话下的。外头多的是这种人,你没有依仗。下场只会更惨!”

    “那是因为他哥哥有心把他赶尽杀绝!”春瑛不服气地道,“枪打出头鸟,有钱有势的人,只会欺负妨碍他们的人,或是有钱无势的人,咱们安心做小老百姓,有点小钱,自己能过好日子就行,又不求出人头地,人家为什么要对付我们?如果没有依仗就没法活下去的话,外头的平民百姓岂不是通通要撞墙了?!既然人家能过得,我们为什么过不得?!”

    “你……”路有贵急得直跺脚,“这世上就有人平白无事看你不顺眼,要折腾得你quan家都过不下去,你又能奈他何?!到时候你就知道后悔了!”见女儿一脸不平,只得无奈地道:“别再胡思乱想了,如今这样不好么?爹求个好差事回来,家里不愁吃不愁穿,遇上天灾**,自有主子们挡在前头。咱们啊,还是安安心心过日子吧!”

    这场谈话就这样无疾而终,春瑛有些灰心了。就算她再渴望脱籍,得不到家人的支持,也是没用的,难道要丢下他们自己争取自由身吗?可是父母还是父母,姐弟还是姐弟,她跟家人是不可分割的。

    也许过去落魄时,父亲曾有过脱籍的想法,因为那就代表着能离开原来的环境,争取更好的未来。可是现在,父亲有了好差事,身份地位提高了,手头的钱多了,家里换了大房子,日子越过越好,他便开始犹豫,不想放弃这种安定的生活。他毕竟是在侯府后街长大的。家生子的思想观念根深蒂固,又怎么能理解春瑛对“自由”的重视?

    春瑛闷闷得,在房中发了半天呆,路妈妈催了两回,她才醒过神来,去厨房帮忙。吃过午饭,按照约定她该回去了,告别时,看着父亲,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忍住:“爹……就算不为了咱们方才说的那件事,我还是觉得你求个外头的管事之位更好……留在侯爷身边当差,说是体面,其实也有很大风险,主子不定什么时候发火,就会拿你出气了,吃板子还是小事呢!在外头当差,主子没事不会想起你来,即便想起了,也不能立刻打你板子……”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句难听的话,如果府里出了什么事,在外面逃起来也容易些……”

    路有贵脸色一变,路妈妈便先开口了:“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府里会出什么事?!多少人都抢着到侯爷身边侍候,你却叫你爹让贤?!哪有你这么笨的人?!”

    春瑛低头,摸了摸弟弟的小脸。小虎咧嘴朝她笑笑,伸出三个手指头来,结结巴巴地说了句:“三三……得九……”却是她刚才教的乘法口诀。

    春瑛抓住他的手,转头对父母道:“爹,娘,小虎今年三岁了,也该开始学点东西,他连数数都不大会呢。你们都是能写能算的人,怎么不教他一教?他这么大的人了,成天只知道玩布老虎,就算是为了他的将来,也不能让他荒废了时光呀?”

    路妈妈没好气地抱起儿子,见他袖口黑了一圈,便轻轻拍了他脑门一记,骂道:“又擦哪儿了?!不是叫你不许弄脏吗?!”接着转头对女儿道:“你说得容易,我认的那几个字早就忘光了,你爹又不得闲。何况数数这种事儿,过几年不用教就会了,他又不用陪小少爷读书,认字做什么?认了几千字,也考不了秀才!”

    春瑛抿抿嘴:“青姨娘说,过两年就让弟弟去陪霍家小少爷读书呢,不管这事能不能成,弟弟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就算是长大了看大门,也要懂得看拜帖呀!”

    路妈妈眼中一亮,正要问个清楚,就被路有贵拦住了:“霍家小少爷的事不与我们相干,这事儿以后再说。春儿,你的话爹都听懂了,你在府里就好好当差吧,别挂念家里。新差事……爹心里有数!”

    春瑛看向他的眼睛,他却移开了视线,拿起一个包袱塞过来:“你母亲给你做的几样点心,还要你二叔送来的地瓜干,拿去送其他丫头吧。”

    春瑛有些失望地接过包袱,默默地转身离开了家。

    出了门,向左拐,走大约五六十米路,就是一处比较偏僻的胡同口。这里过去是侯府数个家生子家族的居住地,现在这些家族有些被派到了外地,有些已经没人了,也有些被全家转卖,或是象过去的路家一样迁到其他院子里,胡同里几乎没有了人烟。春瑛刚从二叔家搬回来时,也曾经来这里探过险,当时曾怀疑过这里的角门就是周念与三清暂住的那处小屋旁的园门,深深懊悔没有早些知道新家离自己如此之近。

    春瑛站在胡同口,两头望望,正想迈步过去,便听到身后有人唤她:“姐姐!路姐姐!”她脚下一顿,回头看去,居然是陪她一同回家的小丫头亭儿。

    亭儿一手拎着个小包袱,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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