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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再说吧。”
桑仪见他那么执拗,不想再费口舌,脚一抬跨进车。
“皇冠”沿着平坦的大道如鸟飞掠。
“你还一个人生活?”高一桐把着方向盘,目光直视正前方向。
“幸灾乐祸?’
“我不希望你这样。”
“哟,真是修行到家了。”
“如果当初——我们有个儿子,那——”
“你还嫌伤害的人少了吗?”
“桑仪,你把那件事看得太重了。”
“确实该无所谓。”
“你还耿耿于怀——”
“你说错了,离婚对我来说,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儿。这样我才能更自主地去
干我想干的事,可以自由地去接触和闯荡,否则,我今天也不可能以W公司代表的
身份与你谈判。”
“这就是你的价值?”
“当然。”
“我很担心你。”
“你未兔太——”
“哪怕我们之间是陌生人,我也如此。”
“唔,我明白了。没办法,我的所有的同胞都总以为那些洋老板到这儿来除了
赚钱就是跟中国女人睡觉。”
“我不是这个意思——”
“用不着解释。”
“——我听说,那个叫罗天野的小伙子对你有意思?”
“你的情报很准确。”
“唔,到底是有魅力的女性嘛。”
“这话未免言不由衷。”
“我是真心话。不过,你得慎重——”
“他比我小,不合常规?”
“这种事儿外国人也不习惯吧?”
“两个人相爱,还要考虑别人的态度?岂不是太滑稽了!”
“我们可都没生活在世外桃源。”
“所以萨特说他人就是地狱?”
“也不完全荒诞。”
“偏偏我不崇拜萨特。我倒欣赏佛洛姆,他说人的最大悲剧就是‘逃避自由’。
一个人要实现自己的人格,就得解脱束缚,钻出那个无形的壳。”
“不愧是W公司的雇员,也受了德国人的思辨熏陶了。大概,你们那位赫斯老
板也是个哲学家?”
“不错。我说出来吓你一跳,他对《资本论》的研究比我们这儿的大部分共产
党员还深入。”
“是吗?这里有点幽默。”
“当然你会这么说,他们很实用,绝不会‘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
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
“这是政治术语。其实。现在谁都聪明了,都讲利益。国家讲,企业讲,个人
也讲。上边现在强调稳定。为什么,只有相安无事,才能做生意。经济不发达,再
大的国家也没前途。”
“没想到你也有忧患意识。”
“我没忘记我是中国人。”
“作为新浦这样颇具实力的大企业,你是有用武之地了。”
“摸着石头过河罢了。像直接与W这种跨国公司打交道,还是第一回。”
“看得出来。”
“是吗?那么,说明有什么稚嫩之处喽?”
“——别神经过敏。”
“你父母还好吧?”高一桐换了话题。
“很好。”
桑仪瞥了高一桐一眼,父亲的外遇他是知情人。她立即扭转话题。“你怎么没
跟鞠芳终结眷属?”
“我在离婚前就回答你了。难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她依旧跟她丈夫共同生活。”
“有意思。”
桑仪说了又觉得没趣,怎么绕来绕去又在这个圈子内。
就这当儿,“大哥大”鸣响起来。高一桐从车窗边抓起来通话。
“喂,我是高一桐。什么?去了产院——”
他的目光一侧,瞥了瞥身边的桑仪。
桑仪注意到“产院”两个字。
“好,我马上去。”高一桐搁下“大哥大”。
“让我下车吧。”桑仪说。
“很抱歉,我——妻子要生产了。”高一桐低声说。
桑仪能感受到他语调里的一种企盼和兴奋。
她突然想起,那个时候他就很想当父亲。而她总是推辞,她不想过早有累赘。
“——祝贺你。”她说,这次很诚恳。
“——谢谢。”高一桐抿抿嘴唇。
她推开车门,跨下了“皇冠”。
“等等——”高一桐突然又伸出头,递给她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她不解。
“我们公司对你的一点儿心意。”高一桐说。
她摇摇头,有点恼怒和忿然地盯高一桐一眼,转身橐橐橐地踩着路面离去了。
高一桐叹口气,掉过“皇冠”的车头,往回驰去。他从反光镜里看见那穿着淡
黄色西装套裙的身影在变小,但他没看见背对着他的那一双眼瞳中,漫出了莹莹的
泪光。
八
五十多岁的桑仲年很健壮。作为昆虫研究的学者,长期在空气清新景色怡人的
山野跑,可谓得益匪浅。盛暑从不摇扇,隆冬还坚持冬泳,一副令人羡慕的体魄。
桑仪走进家时,他正在洗衣机旁忙碌。
“妈呢?”她问,推开了旁边父母的卧室门。
柳玉寒躺在床上,像是睡熟了。
“重感冒好几天了,还硬撑着。”桑仲年低声说,“还是我硬打电话去学校请
的假。”
“妈从来都这样。”桑仪道,她瞟父亲一眼。母亲所有的人生乐趣都在学校里,
对自己的感情生活说不清是在硬撑还是软磨。
“你怎么样?”桑仲年问女儿。
“很好。”桑仪答。
“还住在饭店附近的同仁里弄?”
桑仪点点头。与高一桐离婚后,她拒绝了父母的再三劝告,没回这儿来住。自
己租了间朋友的私宅。没住上一年,朋友收回自用,她又搬迁。如此周折已经好几
次,平时难得回家,所以桑仲年问起她的住处。
“你呀——”桑仲年摇摇头,自己的独生女儿长大了,简直跟养育她时的想象
南辕北辙。他曾经有个梦想,在黑亮的三角钢琴边,坐着位穿白衣裙的公主——
“我给你带了只领带夹回来。”桑仪说。父亲很注重仪表。什么领带夹呀,打
火机呀,都很讲究。
“你妈给我了,你不容易,乱花美金干吗?”
“孝敬你嘛。”
“算啦,还说孝敬呢,少让我们操点心就算阿弥陀佛了。”
“我还是小孩吗?”
“还说哩,你在那种外国公司,能端一辈子饭碗?”
“如果只想端饭碗,何须一辈子?三五年下来存一笔钱,吃利息也比那点薄薪
强嘛。”
“你爸爸也是靠薪水糊口的,就瞧不起哪?”
“爸可真会打钉耙,我不过是申明我的观点罢了。”
“怎么样,呆在那儿还顺心吧?”
“那可由不得你顺心不顺心,要你干的就得干,还非得干好不可。否则就对不
起——”
“也倒是,中国人习惯不了那一套。讲究个心情舒畅,讲究个扬眉吐气。就说
挣钱,真要玩命,哪样都哗哗地弄得进腰包。可大多数人不屑。一天八个小时混完
了,各自回窝安顿,什么别墅小轿车,稀罕不稀罕。自给你辆‘皇冠’你还愁停搁
哪儿,是吧?”
“爸你怎么哪,对社会心理也有研究了?”
“明摆着的谱,谁不会唱个哆来咪发梭那希?”
桑仪笑了,父亲说话极风趣。严谨的学者风貌再加机智有味儿的言谈,女性很
容易被迷住,所以楚眉宁肯独守寒寺傍倚大江东流呢。
洗衣机的指示器鸣响,洗衣机脱水完毕。桑仲年刚要动身,桑仪说声“我来”
便抢先去了。从脱水筒里拿出衣物,她端到阳台上晾晒。
桑仲年也走到阳台上。
“仪仪,还没有中意的?”他问。
桑仪没马上回答。她觉得父亲并非明知故问。她与罗天野的交往,楚眉肯定知
晓。那么,她会不告诉他。
对这件事,父亲又持什么样的态度?她很难断定。
“有个男朋友,但还不能说完全中意。”她说。机会难得,她也想听听父亲的
意见。并不是要依从,她总觉得,除了父亲,还有楚眉——罗天野的小姨,这种纠
葛颇具戏剧性,每个人的态度亮出来倒很值得玩味。
“是吗?——桑仲年迟疑一下,又道,
“哪点不中意呢?”
“年龄比我小九岁。”
“这——其它呢?”桑仲年还问。
桑仪立时悟到,父亲并不是反对派。倘若是不赞成的话,一听这年龄差别就会
有所言语了。
“其它印象也还不错。”桑仪回答。
桑仲年伸手到一盆文竹上,掐去了一弯枯枝,接着道:“你是有过不幸经历的
女子,一方面要慎重,一方面也不要放过机会,毕竟不同于青春时代了。世界上,
十全十美的人是没有的,每一桩婚姻都有缺陷,你懂吗?”
桑仪觉得父亲的话语不光是对她说的,也是一种自叹。
“我这个很自私,也很软弱——”桑仲年继续说,语调干湿,先前的机趣感消
失了,一种暮年的苍凉隐约显透出来,“说实话,我活得一直很内疚,常常不敢面
对你妈、面对你,甚至面对自己。那天——一个朋友送我一只根雕。我觉得,我这
辈子以蝉自喻,也真像一只蝉,一只蜕不了壳的蝉。”
桑仪很难见到父亲如此敞开心扉。或许是因为母亲病卧在床,有一支无形的矛
刺向他,才引发了他的自咎和不安。
“仪仪,你恨爸爸吗?”桑仲年望着女儿,这么问。
桑仪愣了一愣,她没想到父亲会这么问。
她可以回答他,她曾经好恨好恨!恨他给妈妈带来了屈辱,恨他给自己的梦幻
带来了毁灭。就是现在,这种恨意也只是渐渐淡化,但并未消失。同时,她认为这
种事实她是不可能改变的,连她自己在婚姻上都是失败者,她还能对父亲说三道四?
她觉得,父亲这么问她,也真显出他为此而活得多么沉重。他不是说他被裹在壳里
吗,那自己又何必再给他加一道绳索呢?
“爸,我们每个人都应当对自己的生活负责。至于别人的看法,有时用不着去
问清楚。”她说。
“你——”桑仲年拍拍女儿的肩,轻声道,“爸爸感谢你。”
桑仪突然觉得,虽然是父亲,他内心深层的积淀,她还是不能完全明了的。
九
半个月后,新浦已从本埠分两次向巴拿马阿木韦列斯港运送了两万一千吨货物。
样品经过商检,乙基含量符合N型,粘度达到7级。
按照合同,W公司应该在第一次发运货物时,就向新浦支付全部货款的一半。
然而,事情出了纰漏。
这笔资金本来在CH分部签订了会同之后,总部收到电传就该把钱汇到CH分部在
本地的开户银行。但总部却来电告知,资金要另由在沙特阿拉伯利雅得的一家银行
转付。
赫斯一接到此电,便直搔后脑勺,叽咕着说:“鬼知道,那儿是炸药桶,资金
能准时汇得出来?”
那会儿沙特成了全球重兵集结之地。大战一触即发,人心惶惶,谁也不敢打包
票不出意外。桑仪心中也存一丝疑虑。
没想海湾战争说时迟那时快地打起来。当新浦发运货物后已五天,资金还无影
无踪。
高一桐打了几个电话来催,都是桑仪接的。
“怎么回事儿嘛,W公司的信用这么差!”
“对不起,我们一直在催。”桑仪也不能告诉对方实情,只得道歉。说实话,
虽然没直接看到高一桐脸色,可她心却窝囊得不行,真是船漏偏遇顶头凤。她在W
公司干了几年也没碰上这种倒霉事儿,一碰上就撞着冤家。
“谈判的时候口气那么大,跨国公司的气派哪去了?你们到底还想不想在中国
立足?”
桑仪不能争辩,人家占着理,可同时她又想,你这么冲我吵有啥用?合同书是
有索贻条款,你怎么不动真格的?明摆着W公司该罚嘛。这么一想她也觉得窝囊,
偏向自己的同胞也使不上劲儿。
这一点在谈判时她就有所感觉。
照惯例,新浦应该要求在合同书上写明,一俟货物启运,如果W公司的货款未
按时付,就应以日计算罚款。可当时,赫斯以W公司不计较货物多少,一启运就付
一半货款,所以再谈什么拖延付款就未免得寸进尺了。新浦方面看来是急于做成这
笔生意,也觉得赫斯的意见——当然是桑仪作为代表谈判的——也在理,便作了让
步。只是在最后全部交货后付款的时间上规定了期限和罚款。细则明确每超出一天
罚拖欠款的1%。
现在回想起来,赫斯说不定当时就知道了这笔资金有可能延误,才在谈判时一
再坚持要桑仪不能退让。
新浦满以为货一发出,一笔巨额美金就进了自己的帐户,没想到竟一分一厘也
没见着。
“你们老板在吗?”高一桐硬邦邦地队
“他十一点回来。”桑仪答。对喽,你该直接向他施加压力才是嘛。利雅得那
边没消息,CH分部还有一笔资金,数额虽小,挤一点算一点嘛。当然这话是在她肚
子里打滚儿,不可能向高一桐明言。
十点四十五分,高一桐就带着一位副手和他的企业法律顾问来了。桑仪迎接着,
递上几杯茶,可高一桐板着脸没接。
桑仪瞟他一限。真是沉不住气,喜怒形于色。这里又不是黑社会,虎视眈眈能
把人吓出尿来?生意交往得讲究抓住破绽见缝就钻,脑袋瓜发热只会摔破盆子砸烂
碗,静心方可钓大鱼呢。
“我们老板马上回来。你有什么话可不可以先跟我讲?”桑仪道。她是别有用
心,让高一桐退火,顺势引导一番,使他能有明确对策,以便能见到赫斯时步步紧
逼。
不料高一桐把眼一鼓:“跟你讲?我想,你不过就是个关洋薪的雇员,做得了
主吗?”
桑仪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怎么恼,倒觉得高一桐今天要走败着。
十一点正,赫斯准时回来了。一见高一桐兴师问罪的模样,便赔笑脸。
“赫斯先生,有关货款的事儿,今天你得答复明白。”高一桐义正严辞。
“实在对不起——”赫斯把实情全部抖落出来,直是摇头,“压根儿没想到海
湾战争爆发嘛,是不是?我们以前在中国成交过更大的生意,从没有不恪守合同的
事情发生。这纯属例外。”
“不管是不是例外,拖欠货款是事实。总不能就这么拖下去呀。到底什么时候
付?”高一桐追问。
“——这个,请高总经理放心。不超过十天——”
“不行!”
“怎么——高先生。我现在确实是没有钱给你哪?”
“你要拖延可以,不过,我们得再签订个补充协定。从该付货款的那天起,每
拖延一天,照原来合同规定一样,罚款1%。”
“什么?!”赫斯瞪圆了眼,直摆手。
桑仪暗忖,好家伙,这笔赔偿哪怕就算五天,也是可观的一笔美金哪。赫斯岂
能轻易答应。
“我已经带来了我的法律顾问,如果你拒绝,那我们就彼此不愉快了。”高一
桐几乎是在下最后通牒了。
“如果——”赫斯一耸肩,摊开双手,“你们没有法律依据呀。”
“是的,合同书上没写明第一次付款若是发生拖欠该如何处罚,可规定了必须
交付全部货款的一半。那么,既然违约,就可参照最后付款的处罚规定。要打起官
司,总不能违约的一方平安无事吧?”
赫斯听罢高一桐的这番话,额头上沁出一层细汗来。不管怎么说,他其实心里
怕打官司,那样一来,W公司会弄得声名狼籍。不止是公司倒霉,他个人恐怕也要
被上司叫滚蛋了。无论如何他要想法避免出现这种局面。
“高先生,我想,打官司对你们来说,也不见得就大有收获吧?W公司要八万
吨乙基纤维,现在你们不过交了两万多吨。若是交情一断,嗯?——”赫斯到底老
练,很快以进为退,斜刺里踩了一马。
桑仪明白这一招辣,赫斯可真有点知己知彼。
合同书签订时,赫斯已摸准了中国化工原料市场的行情,知道新浦是全力以赴
地要做成这笔交易。所以,他也完全表现出一种非新浦不取的态度。双方都在同等
的热度上,拟定合同书时,就没有规定买方若在购买数量上违约的处罚。桑仪曾想
到过这一点,但根据她在W公司几年工作的经验,知道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所
以这种对卖方不利的暗缝她也就没想法进行弥补。这种事例她曾经经历过几次,那
些急于跟外国人做生意的国内企业,也许是经验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