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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第3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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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的并不特别大,但却特别凉。不一时功夫,茶客们便开始感觉到了丝丝寒意,不免有些意外,心想往年的秋雨只是淅淅下着,总要有个三场,才能尽袪暑意,今年怎么这雨水却如此之凉。

以这个时代人们的知识,自然不知道,在十几天前,东海的海面上升腾起了今夏最大的一场飓风,这场风灾直冲大东山,在海畔五十余里的地面上空降无数雨水,然后势头未减,继续挟着海上蒸腾的水汽与湿气,直入庆国腹地。

这场飓风很有趣,沿路之上并没有造成太大的灾害,却给酷热已久的庆国疆土带来了立竿见影的降温降雨。

茶客们搓着手,喝着热茶,暗骂这老天爷太怪。众人出门都未带着伞,更不可能带着单衣,只好在这楼中硬抗着丝丝凉意。

“出什么事了?”忽然有一个人望着城门的方向好奇说道。

听着这话,好热闹的人们都凑到了茶楼的栏边,往城门的方向看去。隔着远远层层的雨雾,看不清楚那方出了何事,只隐约感觉到了一阵噪动与那些军士们的慌乱。京都四方城门,都由十三城司的兵马把守,向来军禁森严,极少出现眼下这种局面。所有茶客们都有些好奇。

自然不会是有军队来攻城,首先不论这种想像本身足够荒谬,即便真的有军队攻到京都城下,外围的守备师也会率先迎敌,而城门司设在角楼里的了望卒,也会在第一时间内响起警讯。

得得马蹄声响,踏破长街雨水,声声急促。

茶客们定睛望去,只见城门处一匹骏马急速驶来,只有这一匹,众人明白肯定是哪方有急讯入城,纷纷放下心来。

但看着那匹骏马嘴边的白沫,马上骑士满脸尘土的憔悴模样,众人心头再紧,纷纷暗想,难道是边关出了问题?

雨水一直在下,疲惫到了极点的骏马奋起最后的气力,迎着风雨,拼命地奔驰着。马上衣衫破烂,神情严肃的骑士毫不爱惜自己坐骑的生死,狠狠地挥动着手中的马鞭,催促着身上骏马,保持着最快的速度,踏过茶楼下的长街,溅起一路雨水,向着皇宫的方向冲刺!

幸亏是大雨先至,将路上行人与摊贩赶至了街旁檐下,不然这位骑士不要命的狂奔,不知道要撞死多少人。

茶客们看着那一人一骑消失在雨水中,消失在长街的尽头,不由自主地呼出一口气来。消化掉先前安静无比的紧张,面面相觑,不知道朝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系着白巾啊……”一位年纪有些大的茶客忽然颤抖着声音说道。

茶楼里更加安静起来,虽然晚出生的京都百姓没有经历过当年庆国扩边时的大战时节,但也曾经听说过,当年三次北伐里最惨的那次,庆国军队一役死伤万人,当年千里飞骑报讯的骑士……也是系的白巾!

“报讯的骑士是……”有人疑惑问道:“燕……大都督,不是才胜了吗?”

“是军中快马。”那位年纪大的茶客明显当年也是行伍中人,声音依然颤抖着。报讯者系上了白巾,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茶楼里的议论声倏地一下停止,所有人,甚至包括店小二和掌柜的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众人安静地站在栏边,看着大雨中的街道,暗中祷告自己的国度不会出事。

……

……

“又来了!”

茶楼中,一位年轻人惶急而无助地喊叫了起来。此时城门处早已没了躁动不安,有的只是一片肃杀与警惕。然而第二骑来的比第一骑更快,就像是一道烟一样,快速地从茶楼下飞驰而过。

这名骑士未着盔甲,只是一件深黑色的衣裳,单手持缰,双脚急踢,脸上全是雨水淋下的黑色水迹。

他持缰的左臂上也系着一块白巾,而右手却高举着一块令牌模样的事物,直接冲过了城门,踏过了长街,同样朝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茶楼中诸人带着企盼的目光,望着先前那位深知朝廷体例的茶客,希望能从他的嘴里听到一些好消息。

那名老茶客满脸惨白,喃喃说道:“是……是监察院。”

……

……

又过了些许时刻,第三个千里传讯的快骑,再一次强行闯过了十三城门司把守的城门,踏上了茶楼下那条雨街。这名骑士与先前那位一样,同样是狼狈不堪,看来千里迢迢,换马不换人,用最快的速度向京都报讯中,着实是件很辛苦的事情。

然后马上骑士并不觉得辛苦,他只知道,如果不能将这个惊天的消息,最用快的速度报入宫中,庆国只怕……会出大问题。

雨水冲刷着骑士被太阳晒的干裂开来的脸,击入他已经变得血红的双眼,却阻不住他的速度,马匹驰过长街,往皇宫方向急奔。

他的左臂上依然有一道白巾。

此时楼内的茶客们已经被连番而来的震惊震得麻木了起来,纷纷张着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虽然不知道这第三骑代表着朝廷的哪一方,但他们知道,这三骑为京都带来的消息,肯定是同一个,得到了这三方的确认。那么……庆国一定有灾难发生。

茶楼里一片死一般的安静,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那名老年的茶客满脸惨白,颤抖着坐了下来,却是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众人赶紧上前施救,谁也没有注意到,楼外面的雨势稍微小了一些。雨势虽小,凉意已至,那些先前片刻还在耀武扬威的蝉儿们,终于开始感觉到天命的不可逆违,开始感受到生命之无常,开始感觉秋日之悲凉,开始燃烧自己的生命,于京都的大街小巷中,不停吟唱着最后的辞句。

“嘶啦……嘶啦……死啦……死啦……”

※※※

整个京都开始陷入一种未知的恐惧与茫然之中,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在傍晚的时候,听见皇城角楼里的鸣钟,在雨后红暮色的背景中,缓慢而震人心魄地敲打了起来。

咚!咚!咚!

层层深宫中,那座阔大的太极殿里人很多,却是鸦雀无声。暂时主持国政的庆国皇太后,此时已经从那层珠帘里走了出来,一身凤袍严常威严。

太后冷漠地站在龙椅之前,右手被侯公公扶着,洪竹拿着笔墨侍候在旁,却看清了太后的手,在侯公公的手里不停颤抖。

殿下跪着三名精神已经透支到极点的报讯者,他们身上的雨水打湿了华贵的毛毯,然而他们依然低头跪着,不敢出声,生怕自己这个不吉利的乌鸦,会最终毁坏了这座傲立天下三十载的宫殿福泽。

太后冷冷看了这三人一眼,咬着牙,阴寒骂道:“哭什么哭?”

此言一出,殿里那些正在不停悲伤哭泣的妃嫔们强行止住了眼泪,但却抹不去脸上的惊怖与害怕。

太后在侯公公的搀扶下坐到了龙椅旁边的椅上,说道:“即时起闭宫。和亲王主持皇城守卫,违令者斩。”

“是。”

殿下一片应声。而眼中含着热泪的大皇子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祖母一眼,感觉到了身上的重担,只是他此时的心情异常激荡,根本没有办法去分清太后旨意里的所指。

太后继续说道:“宣胡苏二位大学士入宫。”

“是。”

“宣城门司统领张钫入宫。”

“是。”

“即时起,闭城门,非哀家旨意,不得擅开。”

“是。”

“定州军献俘拖后,令叶重两日内回程,边疆吃力,应以国事为重。”

“是。”

太后的眉头忽然皱了皱,老人家此时虽然一直平静,但终究还是感觉到脑子里开始嗡嗡地响了起来,她轻轻揉着太阳穴,思忖半晌后说道:“宣靖王,户部尚书范建,秦……恒,入宫。”

“是。”

太后最后冷漠说道:“让皇后和太子殿下搬到含光殿来……宁才人和宜贵嫔也过来,老三那孩子也带着。”

大皇子低着头,心头一紧,知道祖母依旧不放心自己。但在此时的悲怮情绪中,他根本不想计较这些事情。

天时已暮,外面的钟声已息,太极殿里烛火飘摇,看着是那样的惨淡不安。此时庆国实际上的控制者,已经垂垂老矣的皇太后忽然咳了两声,眼神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淡淡说道:“着内廷……请长公主殿下及晨郡主入宫暂住,范闲……那个怀着孩子的小妾也一并入宫。”

“是……”

皇太后久不视事,然而此时的每一道旨意,却是那样清楚地直指人心,她试图在最快的时间内,将整座京都与外界隔绝起来,将那些可能会引发动乱的人物,都控制在皇城之中。

忽然有一个无子息的嫔妃疯狂嘶喊道:“范闲刺驾!太后要抄他九族,怎么能让他家人入宫!”

此言一出,阖宫俱静。太后冷冷地看着那个嫔妃,就像看着一个死人,缓缓说道:“拖下去,埋了。”

几名侍卫和太监上前,将那名已经陷入癫狂状态的嫔妃拖了下去,不知道会把这个可怜人埋在宫中哪株花树下的泥土里。

太后冷冷地扫视宫中众人,寒声说道:“管好自己的嘴和脑子。不要忘了……这宫里的空地还很多。”

殿内众人心生悲意,却不敢多说什么,她们心头的悲伤疑惑与这名嫔妃相同,只是她们没有疯,所以没有开口。

“陈萍萍呢?怎么没入宫?”皇太后寒着脸问道。

洪竹停下了手中的毛笔,迎着太后质询的目光,颤声说道:“陈院长中毒之后,回陈园由御医治疗,只怕……还不知道……”

皇太后眼光一寒,咬牙大怒说道:“传旨给这老狗,说他再不进京,娘儿母子都要死光了!”

……

……

人去宫静。强抑着心头悲伤惊怖,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最稳妥的安排后,庆国的皇太后忽然间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气力,浑身瘫软地靠在了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滴浊泪打湿了她眼角的皱纹。

第一百二十六章 每个人的心上都有一层皮

漱芳宫的角落里隐隐传出哭泣的声音,双眼微红的宜贵嫔看着跪在面前的太监,很勉强地笑了笑,让太监离开殿内。沉默片刻后,她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那方手帕,声音有些嘶哑说道:“我不相信。”

此时皇宫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太后娘娘接连几道旨意疾出,不论是东宫皇后,还是宁才人,都要马上搬到含光殿居住,而养育了庆国皇帝最小皇子的宜贵嫔也没有例外。

当时在殿上,宜贵嫔清清楚楚地听到这些旨意,当然明白所谓移至含光殿居住,只不过是为了方便监视宫中的这些人。

她的神思有些恍然,不知道自己与儿子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局面……皇上死了?皇上死了!她的鬓角发丝有些乱,用力地摇了摇头,似乎想将这个惊天的消息驱赶出自己的脑海。

“皇上怎么能死,怎么会死呢?”

她紧紧地咬着下嘴唇,红润的嘴唇上被咬出了青白的印迹。宫殿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蝉鸣亦歇,但那股沁心的寒意却在空气之中弥漫着,包裹住了她的身体,令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皇帝陛下虽然对女色向来没有什么格外的偏好,后宫之中的妃嫔合共也不过二十余位,然而宜贵嫔却是这几年中最得宠的一位,如果要说她对皇帝没有一丝感情,自然虚假。然而此时,她的悲伤,她的惶恐,她的不安却不仅仅是因为陛下驾崩的消息。

军方,监察院,州郡,千里传讯至京都,向京中的贵人们传递了那个天大的消息——陛下遇刺!

然而,军方与州郡方面的情报是,刺杀陛下的是监察院提司范闲!

小范大人勾结东夷城四顾剑,于大东山祭天之际,兴谋逆之心,暴起弑君!

监察院那方面的情报却只是证实了陛下的死讯,而在具体的过程描述上,显得格外含糊,反而证实了前面两条消息的真实性。

……

……

然而宜贵嫔不相信!

她不是不相信皇帝陛下已经驾崩,而是根本不相信这件事情是小范大人做的!这根本说不通。皇帝陛下祭天,是要废太子,范闲的地位在祭天之后,只会进一步稳固,他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当口,突然选择如此荒唐的举动?

宜贵嫔真的很害怕,她感觉到了一张网已经套上了范闲,而且紧跟着套上了漱芳宫。她出身柳氏,与范府一荣俱荣,而且范闲更是陛下钦点的……三皇子师傅!

如果范闲真的成为谋逆首犯,范府自然是满门抄斩,柳家也难以幸免,宜贵嫔或许会被推入井中,而三皇子……

“母亲!母亲!”刚刚收到风声的三皇子,向殿内跑了进来,一路跑一路哭着。待他跑到宜贵嫔身前的时候,却怔怔地停住了脚步,用那双比同龄人更成熟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了母亲一眼。

宜贵嫔有些失神地点了点头。

三皇子抿着小嘴,强行忍了一忍,却还是没有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扑到了宜贵嫔的怀里。

半晌之后,宜贵嫔咬了咬牙,狠命将儿子从自己的怀里拉了起来,恶狠狠地看着他的眼睛,用力说道:“不要哭,不准哭,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你父皇是个顶天立地的国君,你不能哭。”

三皇子李承平抽泣着,却坚强地站在母亲的面前,重重地点了点头。长年的宫廷生活,跟随范闲在江南的一年岁月,这位九岁就敢开青楼的阴狠皇子心性早已得到了足够的磨炼,知道母亲这时候要交待的话极为重要。

“现在都在传,是你的师傅范大人刺驾。”宜贵嫔盯着儿子的眼睛。

三皇子的眼神稍一慌乱后,马上平静下来,恨声说道:“我不相信!师傅不是这样的人,而且……他没理由。”

宜贵嫔勉强地笑了笑,拍了拍儿子的脑袋说道:“是啊,虽然有军方和州郡的报讯,但没有几个人会相信你的师傅大人,会对陛下不利……要知道,他可是你父皇最器重的臣子。”

“不止我们不信。”宜贵嫔咬着牙说道:“太后娘娘也不信,不然这时候范府早已经被抄了,那个发疯的女人也不会被太后埋进土里。”

三皇子点了点头。

宜贵嫔压低声音说道:“可是太后娘娘也不会完全不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姨丈马上要进宫,晨姐姐和思思那个丫头也要进宫,如果太后真的相信大东山的事情是你师傅做的,只怕马上,范柳两家就会陷入绝境。”

“孩儿能做些什么?”三皇子握紧了拳头,知道自己的将来,已经完全压在了师傅范闲的身上,如果师傅真的被打成了弑君恶徒,自己便再也没有翻身之力。

“什么都不要做,只需要哭,伤心,陪着太后……”宜贵嫔忽然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可怜的神情,将三皇子重又搂进怀里,“大东山的事情一天没弄清楚,你师傅一天没有回到京都,太后便不会马上对范家动手。我们需要这些时间去影响太后,然后……等着你师傅回来。”

三皇子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他和母亲一样,对于范闲向来抱有莫大的信心,在他们的心中,只要师傅回到京都,一定能够将整件事情解决掉。

太监在外面催了。

宜贵嫔有些六神无主地开始准备搬往含光殿。

三皇子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从桌下抽出一把范闲送给他的淬毒匕首,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可爱的小靴子里。

他并不认同母亲先前的话,含光殿里也不见得如何安全,那两位哥哥为了父皇留下来的那把椅子,什么样疯狂的事情做不出来?

※※※

太子李承乾缓缓整理着衣装,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疯狂的喜悦。皇帝的死讯传至宫中,太子殿下就和所有的皇子大臣们一样,伏地大哭,悲色难掩。

只是他的面色在悲伤之余,多了一丝惨白。走到东宫的门口,对着遥远东方的暮色,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眼里落下两串泪来。

许久之后,他才直起身子,将身板挺的笔直,在心里悲哀想着:“父亲,不是儿子不孝,只是你已经将我逼到没有退路了。”

洪竹领着侍卫在东宫的门口,等着请皇后与太子搬去含光殿。

太子往宫门外望了一眼,回身看了皇后一眼,微微皱眉,强行掩去眼中的无奈,扶住母亲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母后请节哀。”

一向眉容淑贵的皇后娘娘,这半年来都被困于东宫之中,早已不复当初盛彩。然则今日忽然听到陛下于大东山遇刺的消息,这位与皇帝青梅竹马的女子还是崩溃了,整个人像行尸走肉一般听着各宫里传来传去的消息,而自己却只会坐在榻上哭泣。

“你父皇死了……”皇后双眼无神地望着太子。

太子缓缓低头,说道:“孩儿知道,只是……每个人都是要死的。”

他的脸上依然是一片哀痛,而这句话说的却是极为淡然。

皇后似乎在一瞬间恢复了神智,听懂了这句话,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张大了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祭天,没有完成。”太子低声说道:“儿子会名正言顺地成为庆国的下一任皇帝,而您,则将是太后。”

皇后一时间心里不知涌起了多少复杂的情绪,嘴唇颤抖着,直到许久以后,才吃吃艾艾地说出话来:“是的,是的,是的……范闲那个天杀的,我……我早就说过,那是妖星……我们老李家……总是要毁在他们母子手上……呆会儿去含光殿,马上请太后娘娘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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