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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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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当天我远远看见陈院长的马车了,黑骑也在那里,不然无论如何不可能抵挡得住来的那些骑兵。”王启年有些为难问道:“范大人,既然院里已经在追查了,我们还要继续吗?”

“嗯,先不慌说这些。梧州那位参军是朝中哪位的门下?”

“对方很小心。那位参军姓方名休,倒没有什么背景,只是与巡城司的方将军是远方亲戚。”

范闲皱眉思考着,巡城司肯定在这件事情里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只是自己应该怎么往后挖呢?或者说,自己真的应该往后挖吗?如果牵扯出太多的大人物,只怕事情很难收场,本来被朝廷宣传成正面英勇人物的自己,说不定又要去被迫扮演别的角色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嘴唇有些发白,轻声问道:“司理理什么时候到?”

“明天。”王启年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说道:“院长大人也是明天回京,范大人,要不要先请示院长之后,我们再请命提审司理理。”

“费大人呢?”

“好像没有。”

听到费介没有回京,范闲略有些失望,但想到陈萍萍马上就要回京,又无来由地精神一振——监察院可是自己老妈一手弄起来的,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心总是会变的,但是刚投生于这个世界时所见到那一幕,和后来费介老师对自己的细心教导,让范闲很确信监察院不是敌人,不是友人,而是……自己人。

他这时候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正被欺负的没娘孩子,忽然来了一大帮五大三粗的舅舅帮忙干架,小家伙一面抹着脸上的脏泪珠子,一边想着:干你娘的,以后这京都,谁还敢欺负小爷我?

这个时候,王启年忽然呵呵一笑,说道:“恭喜大人了。”看来连刚刚回京的他都知道了范闲出任太常寺协律郎的消息,只不过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他会娶宫里的哪一位而已。范闲无奈一笑,没有说什么。

※※※

在庆国的官场上流传着一个说法:“世上没有监察院查不出来的东西,哪怕是你藏在夜壶里的银子。”范闲也相信这一点,虽然父亲的手下没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够查出来,那就一定是那个叫陈萍萍的人。为了安全起见,范闲让王启年暂时停止了活动,只是让他去安排一些人手,跟紧院里的一举一动。

陈院长大人回京,整个官场都有反应。听说陈萍萍大人回京当夜,就被陛下急召进宫中。长谈一夜,才放精神已然有些委顿的陈大人回府。文武百官一是艳羡陈大人在陛下心中圣眷不减,一面却又腹诽着这位老大人早些因劳成疾,归老去吧。

当院长在宫里的时候,监察院的行动却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天夜里,一大队监察院一处官员,杀气腾腾地闯进了巡城司衙门,开始进行查抄的工作。另外一队人却是直扑城南方参将的府邸。

……

……

参将府外的高树上,范闲双手牢牢地抓着树枝,整个人体内的真气缓缓流淌,悄无声息地隐没在繁藏的树叶之中,双眼冷然看着府里的乱像。

没有过多久,这次行动就结束了。

满脸失望的监察院官员从后院里退了出来,带来了一个令人失望的结果:巡城司参将方达人畏罪自杀,就在监察院到达前的半个时辰前,悬梁而死。

范闲叹了一口气,等众人散后,从树上溜了下来。走在安静的夜街之上,他心中还在想着这个事情。方达人身为一名武将,即便勾结北齐谋刺之事暴露而选择了自尽,拔刀自刎似乎更符合武人性格一些,悬梁而死的死法宫怨气太浓,只怕并非他心甘情愿。

心念一动,便再无法按捺,直接按王启年留的地址找了过去。王家在城南一条普通民巷里,夜间大老爷们儿都躺在外面乘凉啜茶,却将家里的小媳妇儿中媳妇儿都覆了起来。范闲毫不引人注目地从街沿下行过,找准地方,一闪身就消失在阴暗的巷角中。

王启年虽然是个低层官吏,但毕竟是监察院里的人,之所以前些日子离职后显得无比穷困,则是因为他所有的积蓄都用来买了这座小院子。

范闲翻院而入的时候,王启年正满脸疼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手拿了只大蒲扇在扇,耳听着有异动,机警万分地一扭头,却看见了范公子那张干净漂亮的脸,不由大感吃惊。

“嘘!”范闲向他比了个手势,悄无声息地跟着他来到一个安静的地方。

王启年没有想到白天才向这位年轻的大人述了职,对方竟然马上又找来了,满脸狐疑问道:“大人,出了什么事?”

范闲将刚才方参将自杀的事情告诉了他。王启年皱眉道:“对方下手倒真是快,这下就有些难办了。”

“你带我去趟大牢,我要见见司理理。”范闲说道。

“院里在查,我们这时候插手,会不会引起什么误会?”王启年考虑的比范闲要周全许多。

范闲想了想,无奈说道:“陈大人被召进宫了,我怕大牢里又会有什么意外。”

王启年心想确实得抓紧一些,恭敬说道:“大人,这些事情您还是不要沾手的好,让下官处理吧。”

范闲摇摇头,说道:“还是一起去吧。”说实在话,他一直对于监察院的大牢很好奇,当然,对于那位司理理姑娘也很好奇。

京都已然入夜,一大片浓墨似的黑里,点缀般地亮着些光明,流晶河畔最盛,瓦弄巷次之。而墨中的沉墨,最黑暗的地方,却是监察院。这天晚上,王启年领着一个全身笼在灰色大袍里的神秘人,进入了监察院大牢。

第五十八章 天牢欺弱女

因为监察院直属皇帝陛下指挥,所以如今庆国的天牢不在刑部,也不在大理寺,而是设在此处,看管着一应重犯,戒备格外森严。天牢的地点离监察院并不远,只是拐个街角便到了,一旦有事,可以马上支援。王启年如今至少在表面上,已经不再是监察院的一分子,但凭借着范闲手头的那块腰牌,二人竟是轻轻松松地获取了看守的信任,进入了天牢。

天牢的两扇铁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全然没有范闲想像中阴森的磨铁之声。负责看守的护卫仔细查验过腰牌后,恭敬地请二位入内,然后又从外面将铁门关上。

铁门内便是一道长长向下的甬道,两旁点着昏暗的油灯,石阶上面略觉湿滑,但没有一星半点青苔,看来平日里的打理十分细致。往下走去,每隔一段距离便能看到一位看守,这些看守看着不起眼,但范闲细细打量,发现竟都是四品以上的角色。

不知道走了多久,空气都变得有些浑浊起来,与周遭浑浊的灯光一融,让人的感觉变得有些迟钝,似乎此地已然脱离了清新的尘世,而是已达黄泉凶恶之地。

“请二位大人出示相关文书或是内宫手谕。”一名眼神有些浑浊的牢头看了王启年一眼。

王启年对这个牢头很恭敬,将范闲的腰牌递了上去。牢头看上去十分苍老,脸颊两边的皱纹都已经挤成了被细水冲刷后的干土垄一般,他接过腰牌,再看王启年的眼神就有些怪异:“小王,升官了?”

王启年恭敬地一侧身,让出后面被全身笼在灰黑袍子里的范闲,介绍道:“今天陪这位大人前来审案。”牢头发现看不清对方的容颜,但知道自己手上这块腰牌的份量,点头示意了一下,从桌上取出钥匙,打开了身旁的门,一摆手请二人进去。

范闲一皱眉,心想难道呆会儿要隔着栅栏问司理理?他不愿意在太多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声音,所以转过身去,对王启年眼神示意了一下。

王启年微笑着摇摇头。

看着身后的铁门关上,范闲有些好奇问道:“你怎么怕他?”

王启年愁眉苦脸说道:“他就是七处的前任主办,一辈子都在牢里过的,到了外放的年限,他居然宁肯回来继续当个牢头,说是喜欢这里的血腥味道,您说这样的人,我能不害怕吗?”

范闲打了个寒颤,心想这监察院里果然是一窝的变态,当年母亲出钱搞了这么个怪物机构出来,也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按照先前问好的,二人很方便地就找到了关押司理理的牢室。望着栅栏里面那个模样媚丽的女子,范闲眉头一皱。一个弱女子,被关在这样可怕的一个地方,但坐姿神态却依然镇定自若,看来对方在北齐一定是受过训练的角色。但旋即想到,看来司理理也并不是个真正的厉害人物,不然当初一定不会逃离京城,而是会自投罗网,胡乱攀咬几个大人物,将庆国的朝政搞的日日不安。

范闲并不知道自己的推论与押送司理理回京的那位官员极为一致,他将罩在头上的灰袍取下,望着司理理,温柔说道:“理理姑娘。”

司理理早就知道栏外有人来了,今天刚到京都,便有人来开审,看样子对自己还是极为重视,所以刻意摆出一副淡然自若的神情,但……没料到竟然是范公子!

“范公子?”司理理无比诧异,却强行忍住了自己呼叫的声音。

“司姑娘,醉仙居一别,已有月余,着实料不到再次相见,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想当初同床共寝之时,满指香腻,口舌交缠,他何曾想过这个女子竟是北齐的暗探。

司理理不知道想到什么,面色一黯说道:“不曾想到,范公子竟然如此深藏不露。”

范闲幽幽叹息道:“瘦玉萧萧伊水头,风宜清夜露宜秋。更教仙骥旁边立,尽是人间第一流。本以为你我即便只是逆旅中偶然同游之人,也算是极有缘份。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姑娘忍心对在下下此毒手。”

这首诗乃是前世钱惟演所作的对竹思鹤,讲的便是个清高脱俗。范闲认为司理理既然名冠京华,素有才女之称,一贯在众人的惜爱目光中生存,应该骨子里有些清高才对。他此时故意叹出,自是意图弱化一下这名女探子的心志。不料司理理竟是缓缓低下头去,似乎没有什么触动。

范闲再叹息:“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司理理嫣然一笑,果然佳人如兰:“公子能入此大牢见我,想来身份也不简单,大家各自为主效命,何必多说?”

……

……

范闲绝杀诗歌叹息用毕,结果屁用都没有,他苦笑想着原来不是每个女人都容易陶醉在这种场景里面,自己未免太荒唐了些,略略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手上已经多了一罐小药瓶。

他将小药瓶扔了进去,冷冷说道:“这是毒药,总有人来逼供的,如果你不想受活罪,自己吞服了去。”小药瓶在干草上滚了两滚,在司理理的身边停了下来,司理理拣起这个小瓷瓶,攥地紧紧的,她是断然没有想到,先前还温柔可亲的范公子,一转眼功夫竟变成了一个诱惑自己死亡的魔鬼。

如果她愿意死的话,当初就不会逃离京都。

范闲算准了这点,看着她的双眼,柔声说道:“既然你要杀我,难道我还应该疼惜你?你的想法未免也太荒唐可笑,既然我给你指了一条少吃些苦头的道路,为什么不谢谢我?如此怕死的人,怎么也配做探子。”

司理理气的紧咬牙齿,恨意十足地抬起头来,一双幽深的眸子穿透略显凌乱的秀发,盯在范闲的脸上。

范闲脸上一片安静:“舍生忘死这种话就不要多说了。其实你不是愚蠢的人,知道自己就算供出与北齐勾结的朝中大员,最后也是免不了一死,所以干脆咬牙不说。”

司理理忽然觉着范公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却越来越可怕。

“我不是朝廷的人。我只是单纯地想找到那个人,然后报仇。”

“我愿意和你做个交易。”

“除了相信我,你再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范闲淡淡地说着,言语里却是阴寒无比,声音越来越低,就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是个不介意对女人用刑的人,因为你先想着杀我。同时我是个女权主义者,认为在生死斗争之中,男女双方本来就是平等的。”

毕竟他从小就挖坟,表面上的清逸脱尘并不能完全掩饰骨子里偶尔爆发的阴郁恐怖。王启年沉默地离开,去让那位牢头来开门,同时准备一应相关的刑具。

……

……

无数声弱女子的惨叫在幽深的天牢里响起!

许久之后,范闲微微皱眉望着晕倒在干草堆上的司理理,看着她血肉模糊的五指,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反倒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王启年心中有些异样,他实在想不到如此清逸脱尘的一个公子哥,看见先前恐怖的用刑景象,竟还能如此冷静,真不知道范大人脸上的温柔下,掩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冷酷。

“用刑要管用,至少需要五天的流程。”王启年有些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低声解释道:“眼前这个司理理明显是个新手,所以才会让大人逼出一些情报,但归根结底是受过训练的人,一旦涉及到一定要保住的秘密,又承受不住身体上的痛苦,自然就会昏了过去。”

当那个恐怖的牢头来时,范闲已经将自己的脸隐藏到了灰袍之下。牢头开始佝着身子收拾刑具,一边收拾一边摇头说道:“这位年轻的大人,用刑也是一门学问,你要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问出来,这本身就是对我们专业人士的一种侮辱。”

范闲一时气闷,侧着身子让牢头离开,看着他走远了,才开口对王启年苦笑说道:“看来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来做吧,过几日我们来等消息就好,我看此处的防卫,应该不会有人有能力潜进来灭口。”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司理理悠悠醒来,触到手指伤口,痛的凄声惨叫,平日里在花舫上弄弦而歌的唇与手,今日手已毁了,唇中也只能发出凄惨的声音。

范闲微微一顿,回身隔着栅栏看了她一眼。

司理理咬着下嘴唇,满脸苍白,冷汗早已打湿了她的头发,两只眼睛像受伤后的雌狮一样,狠狠地盯着范闲的脸,似乎想将他的容貌全部记在脑海之中。

范闲就这样沉默站着看着她,王启年知趣地抢先离开了一段距离。

“刚才我给你的药瓶儿收好了,下次用刑如果真觉着受不了,就吃了它。”范闲第二次用死亡来考验对方,语气十分淡漠。

司理理此时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恨恨望着他,眼光无比怨毒。

第五十九章 言辞若香

潮湿的气味混着鲜血的腥气,在甬道尽头的囚室外开始发酵,一对月前还在床上假意恩爱的男女,早已调换了彼此的角色。范闲看着这个女子凄惨的模样,微微皱眉,当初还以为自己会像明清小说里写的那样,会与这个女子来上一段妙事,又或者像白乐天一样将她领回家去,谁知道故事根本尚未开始,便已经草草结束。不过这没有什么好叹惜的,既然对方要杀死自己,如果此时还像费介老师当年说过的一样,投予多余的同情心,实际上是对自己以及身边人极大的不负责任。

迎着那两道怨毒的目光,范闲很温柔平静地解释道:“我认为性命这种东西,能自己掌握就自己掌握,所以才将毒药给你,你应该知道你死对于我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不需要用这种目光望着我,我依然怜惜你,但并不会心生内疚。我的三名护卫的头颅被你们的人拍成了烂西瓜,谁会为他们的死感到内疚?”

他摆摆手:“也许你不相信,我曾经很恨这个老天,自认为一辈子都在做好事,最后却得了个最凄惨的结局,如果恨有用的话,这老天估计早就被我恨出了几百万个窟窿,所以我后来明白了,在你还有能力掌握自己身体的时候,必须感到庆幸自己还有日子可以过。”

司理理依然沉默不语,只是将自己满是伤口的双手轻轻地抬起,不让它们与粗糙的茅草接触。

“司姑娘,想开些吧,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自己性命重要。”范闲平静说道:“你是庆国人,却为北齐卖命,能够舍弃如此多,想来应该不是为了金钱,而是为了报仇之类的原因。我不知道京都那些关于你的传闻是不是真的,但是如果你想做些什么事情,就必须要保证自己活着,而你这时候想活下去,就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

司理理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的光芒虽然黯淡,却像是坟茔中的冥火,始终不肯熄灭,许久之后,她才咬牙说道:“你怎么保证我能活着?”

范闲精神一振,半蹲了下来。说道:“你今天刚到京都,我就能到天牢里来审你,你应该能猜到我在监察院里的地位。”

司理理无力地摇摇头:“你认为我会相信你吗?”

“这和相信无关。”范闲温柔说道:“这本来就是赌博。只不过现在你比较被动。因为在生与死之间,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司理理眼光有些无助地游移着,似乎有些心动。她转过脸来,看着范闲那张干净漂亮的脸,不知为何,却想到了那日深夜里花舫之上的二人交缠,一股毫无道理的恨意涌上她的心头,她像疯子一样地扑了上来,一口唾沫往范闲的脸上吐去。

范闲侧身避开,十分诧异,明明这个女子眼看着心防便要松动,怎么忽然间又变了一副面孔?他哪里知道,不论前世今生,不论何种职业,这女人的心思总是如海底细针、山间走砂般难以触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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