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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魃道-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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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爹娘不再允许我常去庙里帮厨,庙里的和尚们也是。

几年里进出惯了的庙门成了道难以逾越的坎,连同慧谮说话也成了一件难事。他再不像从前那样对我笑,帮我扎灯笼,放任我偷偷跑进他的僧房……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他的僧房落锁了,即使他在房里的时候。有时候偷溜进寺里,周围没人在的时候,我隔着窗叫着在书案前抄经文的他:“小和尚,小和尚……”

无论叫多少次,他都充耳不闻,直到迎客僧被我过大的声音给招了来。然后把我带了出去。有时候,被推出寺门后会有个小沙弥匆匆跟来,递给我一只包裹。包裹很香,里面是镇上官老爷的姨太太上香时带给慧谮的西洋糕点。每月都会带一次来,每次慧谮都会让我带回去一个人吃个痛快。

我把包裹丢还给小沙弥。我不要吃糕点,我要看慧谮。

可是无论我怎样发脾气,他们只反复对我说一句:住持太忙,施主勿扰,勿怪。

他们都忘了在他们还拖着鼻涕的时候,是怎样嬉笑着叫我慧谮他小媳妇儿。他们变得和我爹娘,和这庙门,和慧谮一样的快。

十七岁生日那个晚上,我总算在山顶那个隐蔽的角落里再次窥到了慧谮望月的身影,那之前,我以为他不会在来了,从两年前开始。

他坐在石台上对着月亮静静地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光照着他的身影,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我站在那些山石形成的凹槽中间,用树叶挡着我的头,不敢弄出一点动静。

直到一阵风从我身后卷过,他忽然开口:“施主是在看月亮,还是看和尚。”

我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不知怎的,一边走一边哭,委屈得不可抑制:“看和尚,”我说,一边用力吸着鼻子:“看和尚……”

他放任我伏在他肩膀上,像小时候那样。安安静静听我哭,一声不吭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小和尚,月亮很好看么。”哭够了我问他。

他笑,拍拍我的头:“好看,月亮像你的眼睛一样漂亮。”

那之后,只要我再偷偷地来到寺里,总能偷偷地顺利地溜进寺庙的内院里。有时候被扫地僧撞见了,他们也不理睬我,当我空气般的存在。我快快地跑到慧谮的僧房前,快快地隔着窗口对他叫:“小和尚,小和尚……”

他依旧充耳不闻。

只是窗台上放着那些香甜的糕,我咬着糕去推他的门,他的门再没有落过锁。

于是日子再次像回到了童年无忧无虑的时候,偷看他写字,磨着他帮我扎灯笼,坐在他僧房外的花圃里晒太阳,同小沙弥耍嘴皮子……

直到有一天,我抬头一瞬看到他在花那头望着我,目光怔怔的。

于是我逗他:

“小和尚,你是在看花,还是在看花容。

他笑,转身回禅房:“赏花。”

“和尚也懂赏花?那不是花和尚了?”

“花本草木,和尚赏花,自然是草木僧。”

“呵呵,小和尚几时也会耍贫嘴了。”

他不再言语。

忽然想起小时候的戏言,在他进屋关门前,我突然扯开声说了句:“小和尚,你娶我吧。”

他怔。半晌脸上飞过一丝红晕,他垂下头用细得不能再细的声音说了一:句:“和尚不得娶妻。”

“和尚可以还俗。”

他笑,沉默着将那双微微闪烁着的眼隔在了僧房冰冷的门内。

而等他坐回书案前,我已经站在他一抬头就能望到的那扇窗前冲他笑:“小和尚,为什么不肯还俗?”

他翻开了经卷继续不语。

“是不舍佛光的普照么?”我再道。

他的手停了停。

“可是站在角落里怎么才能被佛光照到,小和尚。”我不依不饶。

很久以前,慧谮曾对我说过,佛光如这院子里的阳光,阳光再强,总有几处角落无法照射到,因而要被它普照,必然得站在院子的最中间,否则一味的躲在角落里,佛也没有办法。

我想他没有忘记这些话,因为他放下了手里的笔。

似乎在沉思,片刻起身走到窗前。

我朝后退了退。

以为他是来关窗的,正如以往每次被我纠缠得无计可施的时候。

可他却朝我伸出一只手。

这次怔的人是我。

周围无人,他看着我的目光里有种和往常不一样的热。我心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过来,花容。”很久之后他道。

于是我抓住了他的手。

于是我被他重新拉到了窗台边。

于是他的唇压到了我的嘴上,在我抬头想问他要做什么的瞬间。

十八岁,爹娘给我配了门亲事。

迎亲前夜终于脱逃而出,我连夜跑到东山上,想去找慧谮,却只看到东山半边山头黄幡招摇。

浩浩荡荡一大队人马接了慧谮出寺庙,我在围观的人群里大声叫他名字,可他一句也听不到。兴许听到了,在他骑着马从我面前经过时,他似乎微微回头朝我望了一眼。

然后继续朝前走,在那些黄衣人的引领下,在众人排山倒海的跪拜下,在寺里香火浓雾般的围绕下……

那天之后,我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些什么。

沿着那大队人马离开的方向一路追过,路上碰上了爹娘,还有跟着他们来找我的那些人。我避开他们重新逃上山。跑啊跑……跑啊跑……跑了很久,直到山顶上。

山顶上挂着轮月亮,很圆,近得似乎一伸手就能勾到。我站在慧谮平时打坐的那块石台上望着它,想知道每次慧谮这么看着它的时候究竟心里在想什么,可它那么沉默,沉默得周围只听得见我的呼吸和心跳。

悬崖下扑来的风很大,一阵接着一阵,像只随时会把人拖下去的手。我在石台上跟着风的动向摇晃着,然后听见身后我娘扯开了嗓子尖叫的声音:“花容!你疯啦!!快给我下来!!”

“花容啊你被那和尚勾去了魂啦?!他是太后老佛爷的人呐!!”

“花容!!快给我下来!!你相公在等你啊”

“花容!!花容!”

然后渐渐的,那些叫声离我越来越远了,直到消失,而我始终没从那块石台上下来。

一直那么站着,一直一直,吹着悬崖下扑上来的风,看着头顶的月亮。

有时候它会变成白色,有时候一种血色的红,很奇特,奇特得让我看着它忘了全身的感觉。甚至觉得时间都凝固了似的,它瞬息万变的色彩,我很奇怪为什么这天之前我从来没见到过……

于是继续站着,继续看着,继续想着。

想着那个坐在月光下的小和尚,想着他的微笑,想着他说话的声音,想着他那天扯住我后,在我嘴上压下的吻……

短而小心,深而急促,柔而绵长……

听说,想一个人想得久了,心就会变沉。

心沉得厉害了,人就会化成石头。

于是我化成了一块石头,我想。

就在他每个月盈之夜所坐着的那块石台上,守着石台,望着月,吹着山崖下荡起的风……就好象很多年前陪着他在这里聊天。

石台是他的身影,月光是他的气息,山风是他的话音。

他说:“施主是在看月亮,还是看和尚。”

我说:“看和尚。”

月亮继续在我头顶变换着色彩,我等待着他脚步声从山下到来,在每个月圆的时候。

第一次月圆……

第二次月圆……

第十次月圆……

第百次月圆……

第……

在看着月亮由蓝变紫,脑子费力想着这到底是第几次月圆的时候,我眼前出现了一道身影。〖Zei8。Com电子书下载:。 〗

高高瘦瘦,单单薄薄,风大些便会被吹起了似的,却又被整个儿地镀在层软软的银光里,朦朦胧胧,画似的好看。

小和尚!我想叫他,可是发觉嘴唇已经找不到舌头的感觉。

“花容……”然后听见他轻轻叫我,伸手用那同声音一样轻柔的手指慢慢划过我的脸:“无生与空相,无我此空性。我终究参不透,也不想再去参透。”

“我回来了……”

“杀或者剐,都不再离开。”

我想哭,那种委屈得不可抑制的感觉。

可是眼泪一滴都落不下来。

原来我真的变成了一块石头,在我看着那轮不停变换着色彩的月亮的时候。

他用力抱住了我,可是我再也感觉不到他身上的温度。

那种能把山风烫暖的温度。

可他一直一直这样把我抱着,试图非要把这温度传递给我一般。

月亮的色彩又开始变化,我试着把他推开。

这月亮有鬼,我不想让他因此也变成一块石头。

可是推不开。

他抱着我,靠在我的身上,像是睡着了似的。

于是我也有些困了起来。

那就在他怀里睡上一会吧,我想起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合过眼了。

于是我闭上眼睛,把头顶那片变幻着色彩的月光隔离在眼帘之外。

明早他还会在这里继续抱着我吗?

我想。

不知道……也无法知道。

只知道他说了,杀或者剐,他都不再离开……

“看,这里有两棵合抱的树。”

“快快拍个照,快。”

“喂,小心点,不怕死啊,就在悬崖边上。”

“笨,你不会抓紧点树。”

“靠,这树长得彪悍,你说这怎么长的,悬崖边上都能缠一块儿。嘿……没准一公一母。”

“还鸳鸯戏水呢。”

“行啦,拍好就下来吧,还别说,这树真的是一公一母。”

“得了,吹吧。”

“上山时导游说的没听见?说是清朝时候本地一个女人被她的和尚情人给抛弃了,后来在这里跳的崖。这树啊,就是她死了以后化出来的。”

“那咋一公一母?”

“后来和尚回来了。在这里坐了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坐化了。肖冰,没准你丫踩的那块石头就是当年那和尚尸体坐的地方。”

“靠,别吓我。”

“……走吧肖冰,我突然觉得有点冷了。”

“走吧走吧。”

外篇 烟花易冷

阿傻大名韩清沙,相熟的人都叫他阿沙,可我只习惯叫他阿傻,因为他真的很傻。

刚认识阿傻那年,他三岁,我八岁。

那天天很热,我身边很多人,他们围着我,那么热的天那么多的人围着我,我却冷得直打哆嗦,所以他们都以为我要死了,起码他们的表情是这样告诉我的。

我讨厌这种表情,可是不能让他们知道,母后说,帝王将相从不让人轻易窥知其喜怒哀乐,你是帝王之后,就要有帝王之后的样子。

但帝王之后的样子到底是种什么样子,她却没告诉过我,因为她已经不在宫里了,父王说她没有当皇后的品德,而什么叫当皇后的品德,父王同样没有告诉过我。

冷得快把牙齿抖掉的时候,邢嬷嬷抱着一个小东西走了进来,她说韩将军的公子送来了,韩将军的公子送来了。

小东西长得滚圆雪白,像只包子。

一进门就冲着人傻乐,好像所有人都很开心的样子,所以我说他傻,哪有不分好歹见人就笑的,这样的人通常不是傻,就是呆。

邢嬷嬷说,韩公子见人就笑,俗称开口笑,笑一笑,太子爷一高兴,病就可以好了。

我说是么,那不妨让我高兴高兴好了,可是你们打算怎样让我高兴。

太子爷要怎样才能高兴,就怎样让太子爷高兴。她回答。

那就把他叉起来好了。

于是小东西被叉了起来,两只小手被绑在两根藤条上,小脑袋太重所以耷拉在了胸脯上。于是他看起来更像一只包子,一直蔫了吧唧的包子。

可是他还是傻乐傻乐的,对着那些叉起他的人,对着那些人后面的他两眼发红的娘。

太子爷可高兴了?邢嬷嬷问我。

我说来啊,给我抽。

细细的藤条在小东西白乎乎的屁股上抽出了几道红色的印子,好像我墙上挂的那幅柳枝。小东西的娘哭着跑了出去,小东西冲着他娘的背影瘪了瘪嘴,我以为他总算可以不傻乐了,谁知道他低了下头,忽然看向我,嘴一咧又开始傻乐了。

再抽!我道。

于是小东西屁股上的红印子变得更多,并且肿了起来,这让他看起来就好像有了两只屁股。

可他还是冲着我傻乐,眼睛弯得像月亮,嘴巴咧得像元宝。

太子爷可高兴了?邢嬷嬷再问我,两眼红红的,手脚在发抖。

抽啊,再抽,继续抽。

可是抽的人下不去手了,藤条上满是小东西的血水,韩将军两眼直瞪着我,眼里两团烈烈的火。

小东西手舞足蹈起来,一边继续傻乐,一边伸着两条挂满了血水的肥腿。

我爬起床抢过藤条就往这傻乐傻乐的包子身上一通抽。

抽得手发软,身上直冒虚汗,小东西总算不笑了,哼唧哼唧,挂在藤上摇来晃去。

于是我终于感到高兴了。

他叫什么。于是我问邢嬷嬷。

阿沙,韩少爷乳名阿沙。

原来叫阿傻,难怪这么傻。

那天之后,我的病真的好了起来,虽然恢复得和阿傻的屁股一样慢,但总算是好了。

阿傻于是被留在宫里,他们说韩将军是我隳(读音辉)国的福将,而阿傻是我隳恒的福星。

不管是不是福星,他很喜欢跟着我倒是真的,每天迈着两条肥腿人前人后太子爷太子爷地跟在我屁股后面,很烦。更烦他娘给他的打扮,每天总是一身红艳艳的花枝招展,好像一只胖得飞不起来的花蝴蝶,看了就想踢他一脚。

可是纵使打他骂他掐他,他总是傻乐傻乐的,慢慢的我也就习惯了他的存在。

毋宁说一种对死皮赖脸的妥协。

十五岁的时候阿傻第一次显露了他作为武将儿子的天赋资质。

那天和往常一样,我在寝宫里看书,他在我边上打着盹。突然一大群人从宫外冲进来,转眼间杀光了宫里所有的侍卫和侍女,将我和他团团围在正中。

他们把父王和韩将军的头颅丢到我脚下时,我吓傻了,那刻知道了什么叫天崩地裂。可是一低头,看到阿傻仍在对我傻乐,他傻乐的样子竟然十多年从未变过。

我扬手抽了他一巴掌,他跳了起来,抽出了挂在我腰间的剑。

我以为他终于不傻了,终于要杀了我,如同那些人杀了我的父王。但他只是将那剑握在手里轻轻抖了一下,然后一纵身跃进了那些人中间。

再返回我身边的时候,他全身是湿的,一身红衣,于是也就分不清究竟是血还是汗。嘴里咬着鲜血淋漓的剑,手里提着将父王和韩将军的头丢到我脚下的那个男人没有瞑目的头颅。

那是我此生遭遇到的第一次叛乱。

那是我第一次没有见到阿傻脸上傻乐傻乐的表情。

那天他把叛军首领的头颅丢在我脚下,单膝朝我下跪,第一次也是从此,将我的称谓由殿下改为陛下。

二十三岁的时候,阿傻十八岁。

所有人对我说,陛下该立后了,于是我立后了。立的是隋王昌的女儿邑姬为后,因为隋国很大,大到足够成为我全部的威胁。

大婚那天没有见到阿傻的踪影,整整一天,直到公主的銮驾进了隳国的城门,始终没见到他以往跟前跟后的身影。

后来他们在他家里找到了他。

回来禀告我,说韩将军病了,告假。我挥退了他们,独自在金銮殿完成了我的大婚。

夜里我出现在了将军府,慌了府里所有的人,除了躺在床上那个红衣招展的男人。

他说他病了,我却不信,我知道傻子从来不会生病。

所以我抽出了鞭子,用力抽在他身上,把他从床上抽下来,把他抽到地上。鞭子划破了他的衣服,在他身体上烙下一道道猩红的痕迹,长长的,就像小时候摆在我房里那副杨柳图。

我抽他亦如那时候的放纵。

很多人在边上看着,试图从我手里夺下鞭子,但他没有开口,谁都不敢。这令我愈加气恼。那些我所谓忠心无二的侍从,畏他竟然更甚于我,于是下手更狠,仿佛他不是个人,而是头廉价的畜生。

后来他终于在我的鞭子下失去了知觉,而这天晚上,为了不让他们请大夫来看他的伤,我没有离开过将军府一步。

那是我大婚的第一个晚上。

在邑姬的床上见到阿傻,我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

第一次见到阿傻的时候,这女人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他傻乐傻乐的身影,走到哪儿,看到哪儿,仿佛那张天生痴傻的笑脸上开着朵花。

邑姬是个漂亮的女人。

漂亮,聪明,并且任性,就像所有她这种地位出生的女人一样。

她总是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她不要我,也许是因为我和她太相像。

她要阿傻,也许是因为他太傻,傻到连接吻都要这女人手把手亲自去教他。

那么阿傻呢。

阿傻要的是什么。

把他从床上拽起来扔到地上的时候,我问他。

他身上还留着大婚那晚我在他身上留下的鞭痕,一条条,姹紫嫣红。

但他没回答。

所以我就把床边那只漂亮的青铜镜子砸到了他头上。

血从阿傻头上流下来的时候,邑姬哭了。她哭着说我是个疯子。

阿傻却仍傻呵呵地笑。他说,原来女人的滋味是这样的,陛下。

我想再拿什么东西砸他,可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只能踢他,重重的,直踢得他像条虫子一样蜷缩在地上。

来人!然后我叫:女人三尺白绫,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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