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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风流-第4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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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三六决战大江之上

西风鼓荡,朱宸濠的战船高扬风帆在黑沉沉的夜里如离弦之箭迅速东进。

先头打探的战船离去后不到半个时辰,梅子洲以西的长江江面上便影影绰绰出现了叛军密集船队的影子。

所有战船上的灯火都已经熄灭,黑乎乎的旗舰甲板上,朱宸濠全副盔甲立在船头,双目如电扫视着眼前的江面,看着自己大军乘风破浪的势头,他的心中充满了自傲和激情。他相信,再有几个时辰,眼前这座南京城便将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那里有皇宫,大明太祖皇帝便是在那座皇宫中登基称帝坐拥天下,现在轮到他朱宸濠踏入那座皇宫坐上那个宝座了。不久以后,自己便可将江南之地尽数纳入囊中,稳定局势后再派大军跨江而上。北京城龙座上的那个病怏怏无能的正德绝不是自己的对手。

此刻朱宸濠忽然意识到,之前回援南昌的举动多么小家子气,拘泥江西一隅之地能有什么作为?中间耽搁了宝贵的时间,以至于让宋楠率大军提前抵达了这里,这是否会成为一种变数呢?

“皇上,前面便是南京城外江心洲了,此洲名为梅子洲,过了梅子洲五里便是秦淮河入江的河口,按照情报所言,宋楠的兵马便是在那里集结迎战。”刘养正站在朱宸濠身后的甲板上,轻轻说着这些话。

朱宸濠哼了一声道:“王纶,可做好的交战的准备么?”

兵部尚书王纶上前一步道:“万事俱备,大军已经做好了痛击宋楠的准备,皇上大可放心。”

朱宸濠点头道:“好,拿下南京之后,朕将昭告天下登基即位,大封群臣,论功行赏,尔等都将是朕的功臣,朕会好好的犒赏你们。传令,按计划行事。”

刘养正李士实王纶等人齐呼万岁,跪倒在身后的甲板上,他们的心头也是激动无比。

“掌灯。”王纶高声下令。

一串红灯笼缓缓升上主桅杆,在黑夜中极为耀眼,于此同时,旗舰上的风灯尽数点亮,就像上元节的灯火一样辉煌灿烂;随着旗舰灯火的点起,四周的数千条战船上就像乌云过后的夜空一般,次第亮起灯火,江面上在一瞬之间变成了繁星点点的夜空。

“探查水道。”

“水道无恙。”

“分队通行两侧水道,快速通过梅子洲抵达后方宽阔江面,铁头船闭灯准备。”

“准备完毕。”

短短时间内,旗舰上一条条的命令发出,周围的战船迅速回应并作出调整,战船迅速在梅子洲上方的江面上分为两队,顺着被江心洲一分为二变得越发湍急的水势从两侧的航道上直冲下来。船上的兵马严阵以待,船头船舷两侧的佛郎机火炮也高高昂起了头。

首批沿着两侧冲下来的是四十余艘双桅大船,船头都用铁皮加固,如几十只怪兽碾压而来,船首劈开层层巨浪,将水面犁成一道道深沟,上面满载两百余名士兵,装备了四门大炮,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铁头船的吃水深度达六尺多,他们开道不仅是因为他们火力强劲,也是因为但凡他们能航行过的地方,后面的船只根本不必担心航道的深浅。

然而,过了江心洲侧面三里多的水道之后,打头阵的三艘铁头船忽然剧烈的震动起来,船上的士兵被震的东倒西歪,船行速度一下子变得缓慢起来,紧接着,一片慌乱中,船只被不可抵抗的水流力道冲的缓缓打横起来。

“怎么回事?”船上军官声喝问。

“好像触礁了,船下边好像有礁石阻隔。”掌舵的士兵满头大汗的回答,同时数十只火把伸出船舷之外查看情形。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最深的航道,哪来的礁石。”军官大骂,探头去看船舷下方,火把照耀之下,侧过来的船身下方崭新的划痕宛然在目。

“他娘的,确实是触礁了。立刻转舵,右舷探桨往北推,不能在这里搁浅,后边的船只都要到了。”

右侧船舷下方数十只孔洞中探出三十余只大桨,奋力抵住水中的物事,用力将船体往北推离,此法当真有效,片刻后,船只轰隆震动,似乎脱离了礁石的阻隔;船上的官兵尚未来的及庆贺,便觉得船身再次巨震,数名士兵被反向之力抛离甲板,惨叫着落入滚滚长江之中。

“又他娘的怎么了?”军官大吼大骂,从甲板上爬起身来,下一刻他傻了眼,左首的另一条战船的高大船头正对着自己船的左舷,就在自己的船脱困滑往北边的瞬间,另一艘本在十几丈间隔之外的铁头船竟然不受控制的直接撞击到自己的左舷上,坚固的铁头已经将左舷撞得稀烂,那艘船上的兵马也是惊呼不断,船尾正打横缓缓朝下方滑动,整艘船也到了倾覆的边缘。

“万老六,你他娘的疯了么?”军官站在甲板上朝对面大喊。

“船只触礁了,根本控制不住,直接被水流带的冲向你的船,老子有什么办法。”万老六趴在船头回应着,一面厉声下令抛锚稳住即将倾覆的船体。

“不能抛锚,这里抛锚岂不是要阻断后面的船队么?万老六,你是猪脑子么?”

军官的话尚未落音,便被一片惊呼声打断,顺着士兵们惊慌指点的方向看去,后方一艘木船出现在灯光照耀的范围里,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撞击过来,那船上的士兵们显然也看到了横亘在前方的两条铁头船,正手忙脚乱的想转舵偏离方向,但哪里来得及。

三艘船近六百士兵目瞪口呆的见证下,木船以一往无前的大无畏气概轰然撞击过来,就像是一只木塞子,楔进了两艘铁头船之间的夹角里。这一撞木屑纷飞声响震天,三艘船上的士兵躲闪不及,上百士兵如跳蚤一般飞上半空,运气好的重重摔回甲板上,运气不好的直接落入江水中,随着冰冷湍急的江水一路冲刷不见。

“轰隆”万老六的铁头船经这一次剧烈的撞击彻底失去控制,本已横过来将要倾覆的船身就像是一只慵懒翻身的巨象,发出奇怪的咯吱声响,下一刻整个船左舷拍打在江面上,将甲板上所有的士兵物资大炮尽数倾倒在江水里。

另一只铁头船倒是一下子被撞击的脱离的暗礁的阻挡,船体一轻顿时顺流疾下,取代他们位置的是身后撞击而来的那条木战船。但他们来不及庆幸,因为他们赫然发现,船仓中已经灌了半仓的水,整个左舷和船尾都已经支离破碎,江水咕咚咚往船仓里涌,那是根本无法堵住的洪流。盏茶之后,这艘铁头船终于带着漩涡沉没在冰冷的激流之中,成了另一个人为暗礁。

这三艘船只是个缩影,梅子洲两侧里许的江面通道上,发生撞击倾覆的船只近二十艘,短短片刻时间,便有十余条船横在水面不能动弹,倾覆了三艘。

而后方数百条战船已经尽数进入了这狭窄的死亡通道之中,梅子洲狭长的地形就像是山中的峡谷,宋楠设置的沉船障碍之地也很诡异,那是在梅子洲的中间部分,距离入口足有三里之遥。这么远的距离,后面的船只不可能不跟进,不可能等着前方的战船通过之后再进入这死亡通道,因为距离相隔太远的话,整个船队之间将失去相互呼应,无法协同作战。可他们一旦进入通道中,便在没有回头的机会,越是狭窄的江面水流便越是湍急,掉头逆行那是不可能的。

梅子洲上的岩石高出,宋楠冷眼看着江面上的碰碰船,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倒是身边站立的十几位将领个个喜笑颜开,被勒令在梅子洲上不准离去的南京本地的官员们也是目瞪口呆惊喜不已。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国公爷的作战方式,他们的内心也有着最深层的恐惧,跟这样一个对手作战,那是多么的不幸之事,眼前江面上发生的一切是他们这一辈子也没见过的最惨烈的场面。

然而,让他们惊惧的还在后边,眼看所有的船只都聚拢在方圆里许的水面上,后方的船只虽然发现异样但也只能降下风帆拼命划桨保持着和前方混乱的距离的时候,宋楠森然下令:“盏口炮,火箭炮,给我轰。不要吝啬弹药!不要有任何的恻隐之心!将他们尽数击沉于此!”

火炮营统领张宁轰然应诺,命令传达之后,梅子洲两侧树枝伪装的炮台纷纷亮相,炮手们麻利的装上弹药,待张宁发出一声厉声的吼叫之后,炸裂耳鼓的轰鸣响彻夜空,喷着火舌的炮口将一发发炮弹毫不留情的朝江面上倾泄而去,剧烈的爆炸和火光响彻并照亮了这个残酷寒冷的夜晚。

……

南京城中,百姓们纷纷走上街头矗立,静静聆听听着远处传来的隆隆炮声,整个南京城在这一瞬间静了下来,静的能听见全城百姓的心跳。

秦淮河畔云霄阁中,沈云烟俏立窗口,面色苍白的看着西边闪烁着火光的方向,双手紧握,默默祈祷。

第八三七章决战大江之上(续)

无人能形容江面上惨状,太过密集的船只在湍急江流的限制下几乎没有任何的机动力,它们成了一个个不会挪动的活靶子。沉船带组成的暗礁就像一条水面上无形的墙,将试图冲向下游的战船控制在水面上,让他们不得不原地接受从天而降的炮弹的洗礼。

盏口将军炮虽然寿命有限,但在它所能发射的数十发炮弹的时间里威力不容小觑,更可怕的是八十门火箭炮,兵工厂疯狂加班加点的生产这大杀器,虽然让宋楠债台高筑,但此刻它们的表现让宋楠终觉得付出是值得的。

火舌喷涌的炮口迸发出大量的浓烟,将整个梅子洲的上空笼罩的一团乌黑,像是乌云中隐藏的一只怪兽发出的魔法,将江面上的数百条船拉入死亡的深渊之中。

只一炷香左右时间,近两百条战船中弹起火,数十条船开始燃烧下沉,火红的江面上满是飘浮的碎物和叛军士兵们露出水面的头颅,冰冷湍急的江水将他们无情的冲刷往下游,连同飘浮的各种物事一起淹没在滚滚江流之中。

朱宸濠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他的旗舰在后方的水面上,幸运的躲过了这死亡的洗礼,但眼前的惨状让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说好的河口堵截呢?说好的畅通无阻呢?怎么成了眼前这种状况。

“刘养正,刘养正!”朱宸濠厉声大吼。

刘养正面色苍白跪倒在地回答:“皇上,臣在,臣在这里。”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谁能给朕一个解释?”

“启禀皇上……宋楠奸诈狡猾,看来是利用了我城中内应放了假消息,他们在梅子洲上设了埋伏,水下定然也有人为的暗礁阻隔船只通行。”

“你早干什么去了?为何想不到这一点?要你何用?”朱宸濠红着眼睛大吼,脸上神色凄厉杀气腾腾。

刘养正忙叫道:“皇上息怒,容臣想办法,容臣想办法。”

“快想出对策,否则朕的兵马便全完了。”朱宸濠跺脚哀嚎道。

刘养正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脸上的汗滚滚而下,口中喃喃自语,朱宸濠再吼一声:“可想出来了?难道要等战船尽数被击沉才有办法?蠢材。”

刘养正一个激灵,猛然叫道:“请皇上立刻下令全体战船攻打江心洲,宋楠伏兵于此,火器也尽数集结于此,他的主力也必在江心岛上;咱们要拿下南京,便要歼灭宋楠的兵马,不过是将南京城中之战移到这岛上而已。只要拿下此岛,歼灭岛上官兵,就算宋楠不在岛上,南京城也是囊中之物了。”

“对对对,好比推牌九,咱们先输了一点,但最后一庄皇上抓至尊宝在手,还是会尽数赢回来。”王纶附和道。

“推你娘的牌九,不学无术的东西。”一向自诩高贵文雅的朱宸濠抬脚踹中王纶的脸颊,怒骂道:“还不传令进攻江心洲去,拿不下江心洲,朕将你们全部丢进大江里。”

最初的惊恐和慌乱造成让叛军有些发懵,付出近百条船上万士兵的代价之后,他们终于得到了旗舰传来的号令。他们急于摆脱在江面上被动挨打的局面,在得到攻打梅子洲的号令之后,很快便开始组织有序起来。

朱宸濠苦心经营数年,秘密训练水战兵马的成果也得以体现。上百艘装备有佛郎机子母炮的船只从慌乱中脱离,将炮口对准了小岛,炮口开始喷出火焰对准江心岛开始轰炸。

一轮上百发炮弹在梅子洲上炸出满天的泥浪,崩裂的石块如流星雨般在空中乱飞落下,虽然岛上的兵马都缩在岩石和工事之下,但只一轮炮击便有数百人死伤,威力可见一斑。

而且佛郎机字母炮射速极快,盏口将军炮与之相比逊色不少,若非身在激流之中无法准确瞄准的话,岛侧暴露了目标的炮台位置恐怕立刻便成了焦土。

“首要攻击配备大炮的战船,火箭炮,盏口将军炮密集轰炸。”宋楠抖落落在肩头的泥土下令,他的额上有一片乌青的肿块,那是刚才落下的拳头大的石块砸到了额头上留下的痕迹。

张宁嘶哑着嗓子下令,火箭炮手们调转炮口紧盯着江面上,哪一艘船喷出火光来,立刻便有数十发炮弹攒射而至,将那艘战船打的千疮百孔。但对方显然是不管不顾,反正他们也动不了,趁着被击沉之前只求尽力将炮弹打上小岛,其余的倒也顾不上了。

双方对轰的当口,宋楠却发现了异样,后方的数百条战船正在缓慢的调转船头,借着江流的协助斜斜的朝岛边靠近,宋楠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不仅暗暗称赞叛军反应之快;在这种情形下,攻上梅子洲才是上策,若是自己的话也会第一时间下达这个命令。

宋楠自然知道这一刻无法避免,总是要血肉相博一番才能最准决定战局,但在此之前,宋楠要尽一切可能消灭一部分叛军,让双方的兵马数量保持平衡,否则便很难言胜。

现在叛军起码还有七万多兵马,自己岛上的兵马只有四万,剩下两万兵马都在下游战船上,那是为了防止人工暗礁失效时的最后防守体系;若被着七八万人毫发无损的上了岛,战事恐怕很难言谁胜谁败。

“弓箭手准备,火铳手准备,迎击登岛之敌。”宋楠静静下令。

神枢营提督马鸣、外二军提督彭阳,振威营提督焦正泰等将领都明白,最后的决战关头来临,他们既期待又紧张,如此众多的兵马聚集在这个宽不足三里,长度不足七里的小岛上厮杀,那定是一场血流成河无路可退的殊死大战,能够参与这场大战,说不清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无数弓箭手在工事后方弯弓搭箭,蘸着火油的箭支熊熊燃烧,火油的气味呛人鼻息,火焰的灼烧刺痛面孔,但士兵们浑然不顾,死盯着江面上缓缓靠近的敌船。

百步之外的江面已经是浅滩,战船的速度越来越慢,双方的炮火还在轰鸣,但已经不是战场的主角,当叛军士兵发起登岛冲锋的时候,江面上残留的数十艘装备火炮的战船也自动停止轰击,他们不想误伤自己的兵马。

战场上忽然变得安静了下来,江涛的轰鸣声再次入耳,浑浊的江水抽打着岛边的石壁和沙石,发出奇怪的声响。岸边百步初,敌船已经缓慢停下,一艘艘小船从战船上砰砰落入江中,绳梯上密密麻麻爬下叛军士兵,爬上小船奋力划向梅子洲边缘。

“嘭。”一发红色的焰火弹升上夜空,在空中爆发出无数细小而绚烂的火焰,双方士兵都仰头看着天空中绚烂的烟火,在烟火消失无踪的一刹那,咻咻破空之声,嗡嗡弓弦震动之声成了主旋律,无数带着火光的箭支像天空中罕见的流星雨,又像是一条火焰搭成的桥梁,连接在岛和船之间。

数以万计的火箭密密麻麻的落在江面上,就像无数蜇人的野蜂,将尖刺刺入血肉之中,小船和大船上顿时火光一片,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轮箭雨中丧命;叛军士兵们表情木然,缩着头拼命的划船,身前身后不断有人中箭落水,但这些已经丝毫不能打动他们的神经。他们脑子里对生死已经漠视,唯一的念头便是赶紧登上岛和敌人肉搏,虽然那样也未必能有活命的机会,但那是唯一的机会。

密密麻麻数千艘的小船以一种无视死亡的姿态冲向小岛,很多船在半路上边已经成了无一活人的鬼船,不少幸运儿躲过了箭雨,但进到三十步之内的河滩上,迎接他们的是火铳的轰鸣。

无数叛军士兵倒在冰冷的河水里,河滩左近的水很平静,涌起的血浪将他们渐渐僵硬的尸体缓缓托起,轻轻荡漾。

活着的人也许是幸运的,但谁能说这些死去的人便是不幸的,因为他们终于摆脱了这残酷的人间,终于摆脱了对死亡的恐惧,对生的渴望。

失去一切的人最悲惨,但其实他们也最幸福,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在失去所有的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得到了想要的全部。

第八三八章江流

以巨大的伤亡为代价,叛军兵马终于踏上了梅子洲左右两侧的滩头,他们从炮火中幸存下来,从满天飞蝗之中逃得性命,从火铳密集的铁砂中侥幸存活,剩下的人已经是幸运儿当中的幸运儿。

从未有哪一场战斗中,会让冲到对方身边以命搏杀这件事会成为一种奢望,冲上滩头的叛军士兵们心中此刻便有着这种深深的悲哀,因为冲上滩头并不意味着肉搏战的开始,距离滩头最近的官兵们齐齐现身,欠着身子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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