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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三部曲-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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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责便销声匿迹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康福从平塘镇办公事回来,悄悄告诉曾国藩:林明光一案冤情重得很,百姓反应很大。曹克勤受了熊家父子的贿赂,长毛小册子是熊家栽的赃。熊家借此事将林明光置于死地,是为了报积怨私仇。曾国藩听后,对林明光的冤情并不太感意外,但对曹克勤受贿却很愤慨,他生平最恨受贿的官吏。曾国藩交给康福一件任务,要他和彭毓橘、蒋益澧三人秘密查访委员中的受贿情况和冒功领赏的团丁。

不久,曾国藩借“严办土匪”的圣旨,将审案局中的委员作了大幅度的裁汰,从自己旧日友朋和岳麓、城南两书院中,挑选一批廉洁有操守的乡绅和士子来递补;又将凡有冒功领赏行为的团丁一律开缺回籍,从荷叶塘募来一批老实的农夫代替。从那以后,他自己对判决之事,态度也审慎些了。

一日,浏阳县团练所专程派人来到审案局,说周国虞的征义堂又死灰复燃了,在城外山林里活动猖獗,县团对付不了,请省团派人前去镇压。巡抚衙门也接到浏阳县令的告急文书,骆秉章请曾国藩办理。

曾国藩吸取林明光一案的教训,对下边报来的匪情不敢轻易相信。他带着李续宾、曾国葆、康福、彭毓橘,乔装成普通老百姓,亲自到浏阳去,对周国虞和征义堂作一番秘密查访。

四鲍超卖妻

原来,这周国虞乃浏阳宝塔山下一方大户,其先祖是南明弘光朝大学士、兵部尚书史可法的贴身侍卫周天赐。明亡后,周天赐隐居湖南浏阳,以反清复明为职志。由于清朝统治严密,周天赐的宏愿不得实现,但后代子孙恪遵祖训,代代不忘反清复明大业。周国虞及其弟国材、国贤从小读书习武,广交四方友朋,图谋大事。一次偶然机会,周国虞结识了天地会首领罗大纲,罗大纲带着周氏兄弟拜见了天地会大头领洪大全。于是周氏兄弟参加了天地会,并在浏阳县办起了征义堂,明里布仁施义,广结良缘,背地里发展会众,鼓吹反清复明,会众很快发展到数千人,声势浩大。后来江忠源带领楚勇前去镇压,周国虞和征义堂的兄弟们退到城外野人山。罗大纲投奔太平军后,几次派人相邀,周国虞因为与太平军的目标不一致,不愿参加。前几天,他们下山想杀掉横行霸道、强娶人妻的浏阳县团练副总张义山,结果没抓到张,便一把火烧了县团练所,县令饶丰平吓得惶惶不安,遂火急上报省城。

了解这些情况后,曾国藩制定了一个巧取野人山的计谋。通过旅店老板买通征义堂一个小头目,小头目带着李续宾、曾国葆、康福进入了人迹罕至的野人山。李续宾等人化装成湘乡县三合会的头目,以携带十万两银子前来合伙的谎言,骗取了周国虞的信任。这时,王錱奉命带着八百团勇从长沙赶到浏阳。王錱、李续宾率领勇丁并挟持张义山打进野人山。在征义堂兄弟们的面前,王錱宣示张义山鱼肉百姓的罪恶,并当场将这个团练副总一刀杀了,鼓动征义堂的人放下武器,下山做良民。曾国藩这套软硬兼施的做法取得了效果,征义堂被打垮了,周国虞兄弟不得不带着一批骨干撤离野人山。

这是省城大团成立以来干得最得意的一桩大事,王錱、李续宾等人满心想得到省里各衙门的表扬,却不料长沙的反应甚为冷淡。曾国藩心里虽不高兴,但并不跟骆秉章谈起这事,就连左宗棠面前也不提及,仍旧每日办理匪盗案件,并将精力转到操练勇丁上。

曾国藩痛感教官缺乏。王錱、康福、李续宾、彭毓橘等人虽武艺超群,但都任务繁重,不能以全副精力教练团丁。曾国藩随时注意从团丁中识拔人才,发现有武艺较好、人又实在的团丁,便加奖掖,并提拔起来充当什长、哨长。每天夜晚,则重温历代兵书,尤其对戚继光的《纪效新书》《练兵实纪》细细加以揣摩,许多地方,都照戚继光所说的办。大团训练日有起色。

一天下午略有点空闲,曾国藩正和康福饶有兴致地对弈,荆七进来说:“大人,去年在岳阳楼上见面的那个杨载福来了。”

“快请他进来!”曾国藩喜出望外,一边叫康福收棋,一边已迈步向门外走去。

杨载福一进门来,便跪下磕头行大礼:

“曾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上次岳阳楼上多多冒犯,请大人海涵。”

曾国藩亲手扶起杨载福,乐呵呵地说:“什么冒犯,说哪里话来!我能在洞庭湖畔结识足下,实为有幸。这一年来,足下可好?”

曾国藩上下打量着杨载福,见他身穿一套绿营军官衣服,便又问:“足下在哪个营做事,我怎么一直没见过你?”

杨载福恭恭敬敬地回答:“去年蒙大人给我指明出路,第二天,我便将排上事安排好,带着大人写的荐书,到长沙投奔骆抚台。骆抚台问我:‘曾大人是你什么人?’我说:‘曾大人与我非亲非故,得荐书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他。’骆抚台问我荐书怎么来的,我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下。骆抚台说:‘你这个毛头小子,你知道曾大人是什么人吗?’我摇摇头。骆抚台说:‘曾大人是当今礼部侍郎,因回家奔丧,让你给有幸碰上了。’我当时大吃一惊,想起大人的确说过回家奔母丧的话。骆抚台把我留在抚标右营。见我武艺尚可,今年初,提拔我当了个外委把总,派我到辰州协训练新兵。前几天才回长沙来交差。昨日在街上见到大人出的告示,方知大人在省里办团练。今天特地请了假,来拜谒大人。”

曾国藩见杨载福不负推荐,很是高兴,说:“足下这一年来长进很大,又有了训练新兵的经验,我想请足下到大团来训练勇丁,足下肯吗?”

杨载福说:“大人是我的恩人,莫说叫我来大团当教官,就是叫我立即入狼窝虎穴,敢不从命!”

曾国藩甚喜,当即给骆秉章写封亲笔信,请他放杨载福来大团听命。骆秉章自然准许。次日,杨载福即到曾国藩衙门报到。吃过早饭,曾国藩带杨载福到南门外操场,分到罗泽南一营当个哨官,并兼管全营教习。下午,曾国藩徒步从南门口操场回鱼塘口,途经盐道街口时,见提刑按察使司的几个差役锁拿一个汉子往前走。忽然,从后面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个妇人。那妇人抱住汉子的大腿,哭喊着:“春霆,我跟你一起去吧!”妇人哭声极为悲哀,引得路人全都停下来观看。又见后面跑来两三个汉子,扯着妇人的手往回拖,妇人死命不肯。那汉子满脸是泪,说道:“菊英,你多保重,过几年我再来接你。”差役们吆喝着,赶着汉子走。

曾国藩定睛看那汉子,年约二十六七岁,身材长大,足比常人高出一个头,膀阔腰圆,面孔虽黧黑消瘦,但两眼却大而有神,满脸络腮胡子又黑又密。曾国藩心想:好一条汉子,不知犯了何事?提刑按察使司的差役见是曾国藩,忙点头哈腰问好:“曾大人,你老回府去?”

那汉子听差役叫“曾大人”,连忙喊:“你老就是曾大人?我鲍超今日落难受辱,请你老救我。”

曾国藩感觉意外,问:“要我救你?”

“曾大人,你老不是在奉旨操练团练吗?鲍超愿投效你老帐下。我现在好比当年落难的薛仁贵,日后,我会辅助你老征东扫北。”

曾国藩想:此人口气倒不小,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不妨将此人带到审案局详细问问。他对差役说:“把他押到审案局去,我要审问审问。”

差役面有难色,说:“陶大人要小的们这就押去,若送到审案局,陶大人怪罪下来,小的们吃不了。”

“不要紧,我这就打发人告诉陶大人,审问后即给他送去。”

鲍超又说:“曾大人,这妇人是小人的女人,请你老发点慈悲心,让她再在旅店住几天,待小人与她见一面后,再由马家带去。”

曾国藩叫王荆七把那女人送到旅店后,再到臬台衙门去告诉陶恩培,并要那几个汉子先回去,过几天再说。差役无奈,只好跟着到了审案局。

曾国藩坐在大堂太师椅上,鲍超跪在堂下。他屏退差役后,对鲍超说:“你因何事被锁拿,要从实告诉我。”

鲍超磕了一个头,答道:“是。”然后慢慢地将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鲍超字春霆,是四川奉节人,自小父母双亡,帮人拾粪放牛糊口。十五岁时,曾经人介绍到峨眉山清虚观,为观里道人打柴担水,混一口斋饭吃。鲍超有力气,做事又勤快,虽性情暴烈,但为人爽直,很得观主清安道长的喜爱。清安道长空闲时教他一些武艺。鲍超不识字,却悟性好。各种武艺,一经点拨,便熟记在心,又肯下工夫苦练,三四年过后,鲍超便成为清虚观里第一号高手。清安道长有心想把他留在观里,但鲍超却过不惯峨眉山上的冷清生活,他要凭借这身武艺去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挣个荣华富贵、光宗耀祖的前程。清安道长得知他的志向后,深为惋惜,悔不该当初看错了人。二十岁那年,鲍超为一件小事与观里另一道人口角起来,他挥起铁拳把那道人打得口吐鲜血,晕死过去。清安道长大怒,把他捆绑起来,打了五十水火棍。鲍超岂咽得下这口气,第二天一早,便卷起包袱下山了。走到半山腰,想起师傅五年来的教诲之恩,自思这样不辞而别,未免对师傅不起,便又转身上山,向清安道长告辞。道长并不挽留他,只叮嘱:“日后不管立下多大功劳,不管有多高官爵,都不要再对人提起清虚观这几年的事,更不要提为师的姓名。”

鲍超下山,来到成都投了军。几年过去,东打西跑,辛苦不已,却没有捞到个一官半职。鲍超灰心了。

恰好,那年广西洪杨事发,朝廷要调兵到广西前线。鲍超看定是立功的机会来了,主动请缨,来到广西。一来便被向荣看中,选为亲兵。眼看鲍超要发迹了。谁知时运不佳,永安一战,鲍超身负重伤。向荣给他几两银子,留他在广西一个老百姓家养伤。不久,向荣带兵尾追太平军离开广西到湖南去了。

鲍超住的这家姓韦。韦家的姑娘菊英,尽心尽意地招呼鲍超。菊英爱鲍超仪表堂堂,鲍超爱菊英秀气水灵,心眼又好。两人便你欢我爱,偷偷地搅在一起了。菊英父母也觉得鲍超有股男子汉气概,便同意女儿的选择,为小两口举办了婚礼。几个月后,鲍超伤好了,他和菊英商量,要到湖南去找向提督。菊英舍不得跟他分开,便和他一同来到湖南。到长沙后,方知向提督早已到江宁去了,鲍超夫妇好不气馁。盘缠眼看就要用光,伙铺老板又天天催房租,鲍超气得在一家酒店里喝了两斤白干,醉得昏昏的,突然冒出一个主意来。他在酒店里大嚷:“谁要老婆,二百两银子,我把老婆卖给他。”大家都觉得好笑,便怂恿酒店马老板去买。马老板四十多岁,去年刚死了老婆,正要续弦,看鲍超不过二十几岁,料想老婆一定年轻,便问:“汉子,真的卖老婆?”

“真的。”鲍超布满血丝的双眼乜斜着酒店老板。

“不反悔?”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

“嗯。”马老板心想,连老婆都要卖的人,还有脸说男子汉大丈夫。他用鄙夷的眼神对鲍超说,“汉子,去看看你的老婆长得如何,麻脸瞎眼的我可不要。”

当场便有几个好事之徒,兴高采烈地跟着去看热闹。马老板见菊英年轻漂亮,大喜过望,当下拉出鲍超,说:“汉子,就这样定了。明天一手交钱,一手交婆娘,诸位帮忙作个证,可不许反悔呀!”

立即便有人写来一张字据,鲍超印了手模。

这天晚上,鲍超酒醒了,对白天卖老婆的荒唐之事后悔不迭。但木已成舟,他只得告诉菊英。菊英一听,顿时昏厥过去,老半天才醒过来,对鲍超的绝情灭义恨得要死。鲍超安慰妻子。说实在是万不得已,与其两人都死在此地,不如换得银子到江宁去,找到向提督,一两年后立了军功当了官,一定回长沙再来赎回。夫妻俩抱头痛哭一夜。第二天,马老板拿着二百两银子来,要把菊英带走。老婆是自己卖的,一时反悔不成,但他毕竟是个血性男儿,见真来抬老婆了,又恼羞成怒,一股无名火起,将马老板痛打了一顿。马老板无辜挨打,如何气得过,便到臬台衙门告了鲍超一状。又有手模契约,又有十多个人证,臬台陶恩培下令提拿鲍超,并将韦菊英判给马老板。

曾国藩细细听了鲍超这段叙述,心想:这个莽夫人品的确不太好,日后保不定忘恩负义,卖友求荣,转过来又想:鲍超也可怜,空有一身本事,却命运不济,英雄短路,也难怪他做出这等没良心的事来,吴起不也有过杀妻求将的事吗?现在正要几个有真本领的人来教习团丁,且不去管他的人品,先看看他的本事究竟如何。

曾国藩唤来差役,打开鲍超手上的锁链,又赏他一顿酒饭,要他当面表演几套拳术刀枪。

鲍超甚喜,他恨不得在曾大人面前把全身解数都使出来。当时来到射圃,脱了衣服,先表演了一套长拳。这套拳打得真好!将少林拳和峨眉拳融为一路,几声轻啸之后,但听得风声霍霍人影流窜。猛然间一声怒吼,只见他一拳冲出,“哗啦”一声,三层牛皮绷成的箭靶被打出一个窟窿。曾国藩脱口称赞:“好神力!”

一路拳打下来,鲍超[文]心不跳,心脸不红。阁。曾国藩自己并不会武功,但见多识广,一看就知道他身手不凡,心想大团一千多号勇丁,只怕少有能超过他的,一边想着,一边站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

“你有这等本事,何愁没有用武之地!大丈夫要的是封妻荫子,怎能做出卖老婆的蠢事来。你也不必到江宁去找向提督了,本部堂派你当个哨官,也管百十来号人,你愿意吗?”

鲍超受宠若惊,赶快跪下磕头,激动地说:“谢大人!大人好比鲍超的再生父母。今生今世,鲍超跟定大人,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曾国藩扶起鲍超,说:“今后要将本事全部教给勇丁,莫要保留。从我这里拿五十两银子回去,给二十两与酒店老板,当养伤之费;给人赔个不是,把字据取回;另三十两给你的老婆,把家安顿好。后天就到我这里来上任。陶大人那里,我叫人去了结。”

鲍超喜从天降,千恩万谢,回旅店去了。这里曾国藩修书一封,说明鲍超是个人才,要留下他教习团丁,不必再追究云云,交给差役回去复命。

五拿长沙协副将清德开刀

“骆中丞,这曾国藩做事,也未免太过分了吧!”不久前才从衡永郴桂道任上提拔起来的陶恩培,拿着曾国藩写给他的信,来到骆秉章的签押房。

“什么事?”骆秉章问。

“一个兵痞子,自愿卖老婆,与人讲好了,还盖了手模。第二天翻脸不认账,还打得人家半死。状子告到我这里,情况属实,我把兵痞子锁拿到衙门来审问。半路之中,曾国藩把他截走了,说是一个人才,他要留用。骆中丞,你看这办事还有个规矩吗?杀了那么多人,还弄些个什么站笼,惨无人道。杀人抢人,自行其是,全没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这样下去,湖南一省,只要他曾国藩就行了。”陶恩培越说越有气。

“这曾国藩也是跋扈了些。”骆秉章同情陶恩培,“那十个站笼,倒是经我劝说,又拿出几份状子给他看,总算拆了。可是专断自决,则一点未改。上月到浏阳剿征义堂,又擅自杀了县团练副总张义山。张义山的副总是我批的,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杀了。对不起,回来后我虽不讲他,也给他碰了个冷钉子,平征义堂的事,一句不提。”

“那还提得,再提,尾巴都会翘到天上去了。”陶恩培把身子往骆秉章跟前凑了凑,说,“中丞,听说鲍提督也讨厌这个姓曾的。”

正说着,左宗棠进来,把刚起草的《湖南境内匪患次第肃清》的奏稿送给骆秉章过目。

“中丞,肃清湖南境内土匪,主要靠的是曾涤生的团练,尤其是这次剿平征义堂,厥功甚伟。征义堂闹了好几年,浏阳县对之束手无策,上次江岷樵也只是把他们赶到山中,全赖曾涤生彻底扑灭。但奏稿对此只一笔带过,曾国藩的名字都未提及。我虽然按中丞的意思写了,但终究有点为涤生抱屈。”

“怎么是彻底扑灭?周国虞三兄弟一个都没逮住,难保不死灰复燃。”陶恩培不买曾国藩的账,更看不起连个进士都没中的左宗棠。

左宗棠瞟了陶恩培一眼,权当没有听见他的话,继续对骆秉章说:“添不添,由中丞决定,但有功不赏已不当,现在连在皇上面前一句好话都舍不得说,只怕将来难以服人心。”

说完,抬脚就走。骆秉章连忙叫住:“季高,你看着添几句吧!”把奏稿又塞给了左宗棠。待左宗棠走后,骆秉章对陶恩培说:“曾国藩虽然专断了些,但他勇于任事,也难能可贵。皇上信任他,你就开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陶恩培说:“我倒无所谓,只是中丞你处于这种地位难以应付。论年龄,论资历,论现在的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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