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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三部曲-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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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麟书说:“当年郭子仪降生那天,他的祖父也是梦见一条大蟒蛇进门,日后郭子仪果然成了大富大贵的将帅。今夜蟒蛇精进了我们曾家的门,崽伢子又恰好此时生下,我们曾氏门第或许从此儿身上要发达了。你们一定要好生抚养他。”

从那时起,院子里那株老藤也受到了格外的保护……

就在黄金堂门外的大坪中,借着烛光,曾国藩看见那棵分别十二年之久的古藤,依然青翠如故,心中甚是欣慰。他记得母亲还给他讲过一个故事——

七岁那年的正月,母亲带着他到外婆家去拜年。小小的渔划子里坐着母亲、他和妹妹国蕙,远道来接的江贵打着双桨,在清澈见底的涓水上,慢悠悠地划着。天气很好,两岸山坡上树叶枯落、茅草发黄,草木丛中时见一闪而过的羚羊、麂子和野兔,水中一群群游鱼历历可数。他第一次出远门,心里特别高兴。一会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岸边的山坡,追寻着野物;一会儿又把手伸到水中,试图捉起一两条小鱼。每当他的小手接触水面时,母亲就显得很紧张,唯恐他掉到河里去。行到一段急流处,船头扬起的水花,在阳光照耀下,如同珍珠般发光。他很欢喜,伸手去抓水珠。正在这时,母亲看到一条大蛇向船边游来。“蛇!”母亲惊叫一声,脚一滑,倒在船边。船猛然一歪,他掉进水中。母亲惊呆了,立刻就要往水里跳,江贵赶忙拦住。江贵正要下河,却见国藩两手死命地抓住一根树干,急得哇哇大叫。船划过去,毫不费力地就将他拉了上来,江贵说:“表弟福大命大,将来必定大有出息。”

母亲疑惑地说:“明明看见一条大水蛇游来,怎么会是一段树干呢?一定是那条水蛇变成树干来救宽一的命,宽一本就是蟒蛇精投的胎。”

到了外婆家,母亲将这段险情一说,大家都说母亲讲得有道理,并恭贺她今后一定会得到皇上的诰封。

九刺客原来是康福的胞弟

远处几声鸡叫唤起曾府雄鸡的共鸣,天快要亮了,曾国藩披衣走出黄金堂。黎明前的夜空,显得更加黑暗。土坪古藤下,一个黑影在跳跃。那是康福在练拳。康福步伐灵活,拳脚有力,曾国藩看着,心中很是羡慕:能像康福这样有些武功在身就好了,平日可以用来强身,缓急之间还可以自卫。正在遐想时,康福猛然喊道:“大爷低头!”

曾国藩赶紧把头低下,只听见头顶上“嗖”的一声,一样东西飞过,接着便是“嚓”的一声,身后木柱上牢牢钉住一把明晃晃的飞镖。康福说声“有刺客”,便一个箭步奔来,从柱子上拔出飞镖。借着黄金堂里射出的烛光,他看到雪白的飞镖上刻着一个“禄”字,心里猛地一惊:“糟糕,难道是弟弟来了!”荆七和灵堂里另外几个家人闻讯赶出,忙将曾国藩扶进屋。康福纵身跃上墙头,只见远处一个黑影在奔跑。他跳下墙,向黑影追去。约跑出四五里路远,康福追上那人。这时天已渐渐发亮。康福看清了,刺客果然是自己的胞弟康禄!康福非常惊奇,便在后面喊道:“兄弟,你停下来,我是你哥康福!”

康禄在前面边跑边答:“哥,我早就看出是你了。这里不能说话,曾家的人会追上来。前面拐弯处有一大片树林,我们到里面去。”

又跑出四五里路远,康禄、康福一先一后进了树林。兄弟二人停下,在林中对坐。康福问:“兄弟,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要谋刺曾大人?”

“我慢慢跟哥细说吧!”康禄借着熹微的晨光,凝视着分别多时的兄长说,“哥离家一个多月后,洞庭湖涨大水,屋也垮了。我不知哥在何处,便和另外两个邻居结伴离家外出谋生。在外打短工,卖苦力,也难得一饱。有时想起自己空有一身本事,真冤枉了,莫说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是求得温饱都做不到,这样活着真受罪。半个月前,我在浏阳城外遇到一支人马,个个背刀拿枪的,威风凛凛,头上包着红黄包布。我想:这几天风传长毛打过来了,这不就是长毛吗?看他们挺胸昂首多神气!我有武功,只要参加进去,定然会比别人立的功劳多,日子过得会比现在舒心。不过我转念一想,爹一向教导我们,为人要堂堂正正,不义之财不能取,损人之事不能为,假若长毛真如官府所说的杀人放火,强抢掳掠,即使日子过得再好,我也不能和他们同流合污。为了试一下他们,我装病躺在路旁。这时又一支队伍过来,立时有几个长毛走出队伍,来到我身边说长道短。有的说这人病了,有的说这人或许是饿的。一会儿,从队伍中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看装束,像是他们的头领。那人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小的扁瓷瓶子,从瓶子里倒出几粒黑丸子,放到我的口里,又从身旁一个小长毛手上拿过葫芦,将葫芦中的水倒进我口中。说也奇怪,我本没病,但吞下这几粒黑丸子,觉得心里蛮舒服。那人和气地问我:‘小兄弟,好些吗?’我点点头。他又说:‘小兄弟,如果你能走路,最好和我们一起走段路,我们今晚就宿在前面不远的屋场里,在那里埋锅做饭,你吃点热汤热饭,病就会好的。’我心里想:都说长毛凶恶,这个长毛为何这样和善可亲?我跟他们一起向前走。旁边一个和我一般年纪的小长毛对我说:‘这是我们的金一正将军罗大纲。’我说:‘罗将军真好!’他说:‘我们太平军中的好人多得很。’我同那个小长毛聊天,得知他是全家投奔太平军的,太平军要杀掉贪官污吏,推翻朝廷,让人人有饭吃,有衣穿;太平军中凡男子都是兄弟,凡女子都是姊妹,大家都信上帝,都是上帝的儿女,人人平等。这些话说得我心痒痒的,心想:倘若天下今后是这样的,那岂不是真正的太平了吗?这样的军队好,我决定投靠他们。我从他那里懂得许多新道理。到了宿营地,我见他们不抢不烧,也不威吓当地百姓。吃完饭,我找到罗将军,要跟他们一起干。罗将军爽快地答应了,问我有什么本事。我说棍棒刀枪,样样都会,并当场表演几手。罗将军见了哈哈笑,立即说:‘好小子,你的本事很高,你这几天暂时跟着我,等立了功,我升你做旅帅、师帅。’我们到达长沙,先头部队已经包围好些天了。罗将军要我送封信给浏阳征义堂。五天后我回来了。罗将军说他这几天到益阳、宁乡去了一趟,在路上捉了清妖一个大头头,名叫曾国藩。我忙说:‘曾国藩我知道,是个大官。’罗将军问:‘你认识他?’我说:‘没见过面,只听说过他。他现在哪儿?’罗将军说:‘可惜,他已逃走。他死了娘老子,一定回湘乡老家去了。我现在忙着打仗,没有空;若有空,我要追到湘乡去杀了他,也算是一个大功劳。’我自思这是立功的好机会,便向罗将军讨了这桩差使。昨晚我来到白杨坪,打听到曾国藩也是昨天到的,正在灵堂上守灵。灵堂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不便动手。我一直匍匐在高墙上,等待时机。好不容易等到曾国藩出了灵堂,我赶忙放出一镖。谁知镖一出手,便发现了哥哥你!我心里很纳闷,哥怎么在这里?既然是哥哥在此,我便不发第二支镖。倘若不是因为哥哥在,曾国藩今天就没命了。哥,你怎么来到曾府的?”

康福便把这一路来的经过大致说给弟弟听,并劝告弟弟:“兄弟,我看曾国藩不是那种残民害国的贪官污吏,他是一个有学问、会识人的好官,你和我一起投靠曾国藩如何?”

康禄正色道:“哥,你这话差了。曾国藩是贪官是清官,你也不清楚,姑且不谈。这满人所建的清王朝,却是一个道道地地的坏朝廷。这点,哥以前也对我说过。曾国藩替满人效力,压迫我们汉人,你说该杀不该杀?我看哥还是就此和我一道投奔太平军,到罗将军麾下去杀贼立功。以哥的本领,要不了几年,就可以在太平军中当将军、总制。”

兄弟俩争来争去,谁也说服不了谁。康福担心时间一久,会引起曾府的怀疑,便说:“自古以来,兄弟不同道的多得很,既然为兄的不能劝说你,那我们就各走各的路吧!只是有一点,不论在哪边,我们都要谨遵父命,不做伤天害理、辱没康氏清白家风的事。”

“哥说的是。我走了,哥多珍重,后会有期。”

说罢,兄弟分手。康福直到看不见弟弟的背影后,才转身跑回曾府。

旅途劳累悸栗,加之熬了一夜,又添上这一番惊吓,曾国藩病倒了。就在曾国藩病卧床上的时候,省垣长沙已陷于猛烈的炮火之中。

一城隍菩萨守南门

咸丰二年二月,从永昌突围出来的太平军将士,在天王洪秀全“上到小天堂,凡一概同打江山功勋亲臣,大则封丞相、检点、指挥、将军、侍卫,至小亦军帅职,累代世袭,龙袍角带在天朝”的诏命鼓舞下,北上荔浦、阳朔、桂林、兴安,从全州出广西境,一路惊天动地地杀进湖南。两个多月时间里,相继攻克永州、道州、江华、永明、宁远、蓝山、嘉禾、桂阳州、郴州等府州县,驻守在永州堵防的湖南提督余万清、游击瞿我谦,在太平军未到之前便弃城逃命。道州知州王揆一、永明知县常连亦仓皇出逃。江华知县刘兴桓、训导欧阳高,桂阳州知州李启诏被活捉杀头。巨大变动,震动湖南全省,也震动了朝廷。咸丰帝急命钦差大臣大学士赛尚阿、钦差大臣原广西提督向荣火速追击。待到太平军攻下郴州后,赛尚阿才赶到永州,而向荣又与赛尚阿意见不合,称病居桂林按兵不动。湖广总督程矞采则奉命进驻衡州。朝廷又调广东高州镇总兵福兴带兵三千协助程矞采。为了要福兴卖命,又赶紧提拔他为广西提督。清廷料定太平军会从衡州北上,准备在衡州与郴州一带采取南北夹攻的战术,将太平军消灭在湖南。

天王洪秀全、东王杨秀清洞察清廷阴谋,改道走永兴、安仁、茶陵、攸县一路,七月底的一个夜晚,在攻克醴陵后,西王萧朝贵、翼王石达开率领五千先锋队,神不知鬼不觉地一举全歼驻长沙城外二十里的石马铺一千官军。次日清晨,军威凌厉的太平军将士来到长沙城下。仅在太平军来到城墙边一顿饭工夫前,城里才得到消息。因丢失数州县被革职尚未卸任的前巡抚骆秉章,火速下令紧闭七门。长沙城在明代时曾有九门,由北向东向南向西依次为:湘春门、新开门、小吴门、浏阳门、黄道门、德润门、驿步门、潮宗门、通货门。清初新开门、通货门堵死,便只剩下七门了。其中湘春门俗称北门,黄道门俗称南门,德润门俗称小西门,驿步门俗称大西门,潮宗门俗称草场门。这时,萧朝贵、石达开来到了南门外。一年多以前尚是紫荆山烧炭佬,今天已坐太平军领袖群第三把交椅的三十二岁汉子萧朝贵,伫马察看南门外地势。见妙高峰拔地而起,林木繁茂,如同一座巨大的营垒扎在南门外,但山上却无一兵一卒。朝贵心里冷笑:“清妖用兵如此,岂有不败之理!”他要亲兵传令,将大营设在妙高峰上,立即构筑炮台,加紧攻城部署。

就在这个时候,位于长沙城北又一村附近的巡抚衙门里,紧急军事会议正在召开。骆秉章虽被革职,但新巡抚张亮基刚卸下署云贵总督的职位,尚奔走在昆明至长沙的路上,他只得照旧管事。骆秉章在官场中浮沉二十来年,知道倘若长沙城保不住,那就不只是革职的事,而是要杀头的。他深恨太平军来得太快,若晚来十天半月,张亮基进了长沙,他就可以避开这个是非之地了,现在只得硬着头皮来应付。参加会议的有布政使潘铎、按察使岳兴阿、长沙知府梅不疑、长沙县令陈必业、善化县令王葆生。还有一位罗绕典,安化人,本是湖北巡抚,现丁忧在籍。因这几个月多事,罗绕典又是有名的干员,骆秉章便请他到长沙来帮忙。另外还有一个重要人物,就是接替余万清任提督的鲍起豹,派人去请,却不知到哪里去了。骆秉章不能等他,先分析长沙城里的兵力:老弱病残全加在一起尚有八千,另有江忠源的五百楚勇,号称劲旅,但可惜人太少。

“虽说有八千多人,怕也不是长毛的对手。”骆秉章忧虑地说。这段时期,骆秉章被长毛吓虚了胆,当了二十来年的官,还是第一次遇到大仗,从清晨到现在,惊魂未定。

“中丞不必忧虑。”说话的是善化知县王葆生,向来以知兵自命,他以为施展才能的机会到了,“现在就打开府库,一面发放刀枪,一面发放银钱。凡男子五十岁以下,十五岁以上的一律编排起来,分成几班,轮流守城。以长沙城居民之多,募三万五万不成问题。卑职愿承办此事。”

骆秉章对王葆生危急时刻能慷慨任事,甚是感激:“王明府主意很好。不过,民众平日未加训练,临危集中,毕竟只是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也好,可以壮兵丁之胆。”潘铎很赞赏王葆生的建议。

“王明府的办法立即照办,但还有更重要的一手,”这是罗绕典在发言,大家都转而听他的,“火速派人出城到湘潭去,调邓绍良带兵来救援。邓绍良的三千镇筸兵才是真正的精兵。”大家都说好,骆秉章立即叫巡捕派人出城。

“成天说堵长毛,堵它个鸡巴!”一个粗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哐啷”一声,门被推开,一阵风似的闯进一个五大三粗的黑汉子,“长毛到了眼皮底下还不晓得,都是些混蛋!”

这就是刚接任的新提督鲍起豹,是个凶蛮粗俗、不通文墨的武夫。大家都知他的为人,也不计较。骆秉章请他坐下,他一屁股坐在骆秉章的身边,一边“呼哧呼哧”地出大气。

“还有,”翰林出身的罗绕典很瞧不起毫无教养的鲍起豹,按理这时应请这个水陆提督先说,但他还是继续未完的话题,“再派人到衡州禀告程制台,叫福兴将军火速带兵北上护省垣。”

“福兴的兵不能动。”鲍起豹见罗绕典无视他这个提督,心中很是恼怒,他急不可耐地打断罗绕典的话,“福兴的兵应驻在衡州防长毛。长毛兵多,还有不少在衡郴一带。衡州兵一撤,就为长毛开了一道门。”

“鲍提督的话有道理。”骆秉章说。受到骆秉章的称赞,鲍起豹说得更起劲:“各位不要惊慌,长沙不是永州,我鲍某人也不是余万清!长毛想在我这里讨便宜,真他妈的瞎了眼!各位不要怕,现在长沙城里的驻兵都已上了城墙。长沙城墙又高又厚,长毛是绝对攻不破的。我今天一早到了城隍庙求签,求得一个上上吉签。各位就放心好了,长沙由我鲍某人担保。”鲍起豹说得唾沫四溅,众人却不敢相信。

“鲍某人尚有一奇策,早就想好了,现当危急,正可大用。”众人不知他肚里有什么好主意,全都聚精会神地听他讲下去。“不知各位知道不,长毛信的是上帝邪教。每临阵作战,总有天父天兄暗中庇护,故一路攻城略地,连连得手。鲍某人想,长毛的上帝邪教,岂能敌我中华圣教!我早就听说过,长沙城隍菩萨向来灵验,有求必应,法力无边。长毛若攻破长沙,菩萨也要蒙难,他如何会连自身都不顾?我早想好了,长毛若来长沙,我就搬请菩萨大驾。所以我今天一早就到城隍庙去,恳请菩萨保佑。菩萨已赐上上吉签,就是明明白白地答应了。菩萨驾临南门,必可以正驱邪,使上帝失灵,长毛败阵。”

鲍起豹说得神乎其神,罗绕典等听了冷笑不止,但都不反驳他。一则他们知道这个莽提督一贯骄悍跋扈,不能得罪,更何况战火已烧到眉毛,正要靠他出力。再则神道设教,自古来便是愚民的好办法,既然长沙士民都信城隍菩萨,说不定真的把泥菩萨抬上城门,能给守城军民增强信心,岂不大好!于是大家都点头称是。

鲍起豹回到提督衙门,煞有介事地作了布置,又命厨房不送荤菜,当天夜晚也不跟姨太太睡在一起,另铺一张床放在平时供打牌用的房子里。第二天早起,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布衣,带着一百名兵士,燃着香火来到贾太傅祠旁的城隍庙,吩咐摆上蜡烛供果,鲍起豹跪在菩萨泥像面前,口中念道:“弟子鲍起豹为使长沙全城百姓免于兵火之灾,特恭请菩萨大驾光临城南,施展法力,消灭长毛。功成后,弟子将重建庙宇,再塑金身,令长沙军民常年供奉,香火不绝。”

祝毕,鞭炮轰鸣,百名兵士一声吆喝,将菩萨抬出庙门,浩浩荡荡地向南门走去。惹得沿途百姓都走出屋来,站在街两旁观看,有的赶紧从家里抬出桌子,点上香烛,跪拜叩头。到了南门口,又小心翼翼地抬上城楼,菩萨面南而坐,两眼睁睁地望着妙高峰。鲍起豹恭恭敬敬地带着将士们又跪下磕头后,便下了城楼,单等太平军攻城时,菩萨施无边法力,救阖城生灵。

二康禄最先登上城墙

南门外的妙高峰,其实并不高,准确地说,它只是一个土堆罢了,就和城东郊的马王堆一样。但它比马王堆的命好,它紧靠南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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