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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赵家门（二）
赵家门开发区靠近西凉市东郊，这里将取代南郊原有的市场，成为西凉市最大的电子市场。
七、八幢大楼同时施工作业，夜以继日，灯火辉煌。
晚上九点，一座偏僻的工棚里，十几个工人正围着一张桌子玩扑克牌，他们赌的是“飘三叶”。
棚顶悬着一盏白炽灯泡，刚过五月，本来不该这么热，但最近天气反常，棚里又挤满了壮劳力，一时间汗臭哄哄，半空涌动着黏稠湿热的气体，仿佛一伸手便能攥在掌心。
工人们脱得只剩一条裤衩，满眼都是油光闪亮的裸男，骂声夹杂着吵闹声、笑声。赌牌的有六个人，其他都是看热闹的。
一个壮汉用黑糊糊的毛巾擦着胸膛，伸出另一只手，朝空中抓了一把，好像真能抓出水来。他搓了搓手指，对身旁的工友说：“你看看，跟老婆的裤裆一样。”
明棋穿着白色背心，蓝色大裤衩，嬉皮笑脸地对壮汉说：“伟哥……”
“日啊，跟你说多少回了，别叫我‘伟哥’，咱民工也有文化，你一提‘伟哥’，我老想干那事儿。”壮汉气咻咻地说。
明棋笑得更亲切了。“大伟老哥，我知道你想干那事儿，我这儿有好看的东西，你瞧瞧。”
明棋把肩头的黄书包取下来，打开。果然是黄书包，里面塞满了色情图片。
大伟的眼珠瞪起来，接过图片，用艺术的眼光欣赏起来。
图片很清晰，可以说纤毫必现。明棋以专业导游员的身份介绍起来：“大伟老哥，你看，这是欧美货，这是日本货……”
“日啊，咋这么黑？”大伟惊喜地拿起一张黑女人的图片。
“这是美国黑人，骚劲儿很大哩。”明棋亲切地笑着，向客户推销自己的产品。
关于推销员的基本原则，明棋也读过这方面的书。到了西凉市以后，他原本雄心壮志，想从业务员干起，一直干到公司老总，把公司老总干翻以后，自己开公司，赚大钱。
然而，等他开始干了，才发现自己想错了。要么被骗了钱，要么干到头，没有工资，要么卖不掉产品，自己贴钱滚蛋。
为了混口饭，明棋只好进了建筑队。卖苦力虽然太难太苦，但也只能忍着。还好，他发现在建筑工地，仍有兼职工作可以做，于是他继续圆自己的销售梦。
“兄弟，借我看两天。”大伟吸着口水说。
“哎？大伟老哥，这图片是新的，我批发过来，自己都舍不得看。”明棋微笑着说。
“日啊，咱是好兄弟，就借一晚上。”大伟鼓着眼珠，脑门青筋迸起，汗水不停地朝下淌。
“一晚上？”明棋笑出了声，“大伟老哥，你打飞机用得了一晚上？”
“就借一张，明天早上还给你。”大伟决定耍赖。
“我怕你揉搓烂了。”明棋保持着礼貌。
大伟突然伸手，用力推了明棋一把。明棋早有防备，侧身躲过，同时一伸手，灵巧地夺过那张图片。
大伟恶狠狠骂了两句。明棋一点儿也不气恼，把图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里，笑着说：“原来大伟老哥喜欢黑女人。这也没啥，关了灯都一样。”
大伟气哼哼地蹲在工棚一角，继续看他们赌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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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桌上的赌资已经累积起来，很可观。赌客和观众都红着眼珠，眼巴巴瞪着中心地带。
明棋从口袋摸出一支香烟，递给大伟。“大伟老哥，别生气，兄弟做生意，只想赚点小钱儿。”
大伟的脸色好了一些，接过香烟，明棋用打火机点上，大伟抽了一口。
明棋举着打火机说：“要不你买个打火机，两块钱，火力旺得很。”
大伟喷出一股烟，接过打火机看了看，上面印着泳装美女。大伟从角落翻开自己的裤子，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纸币，扔给明棋。
“谢谢大伟老哥。”明棋从地上捡起钱，小心翼翼地抻平。纸币好像刚从鱼汤里捞出来，黏乎乎地沾手。不过明棋喜欢这种感觉。钱就是要沾手。
他算了算，付出一支香烟1毛钱，一只打火机批发价5毛钱，减去成本，这把生意净赚1元4角。
明棋把纸币收好，继续观察周围的人。
他的书包里还有图片、香烟、打火机等等各种货物。他蹲了好一会儿，感觉有点尿急，起身从工棚出去。
从里面一出来，外面的空气特别清新，好像人间仙境一般，卷起的滚滚黄土也感觉不到了。明棋用力呼吸几下，走到背光处，开始尿尿。
这尘土飞扬的情景，忽然使他想起了莽村。
明棋习惯性地叉开双腿，对着天尿尿。现在他能射得很高、很远。而且他的尿水不再是绿色的。
明棋一边尿，一边微笑着，眼睛却突然湿润起来。他想起当年与小康在黄土坡奔跑嬉闹，还有8岁那年，小康离开莽村，他在车后追逐呼喊的情景。
——小康，你一定要去省城，一定要混好，等我去找你，也有地方吃饭了！
想到这里，明棋的视线模糊起来。他在脸上用力抹了一把，喃喃自语：“小康，你一定要混好。”
小康在西凉市吗？又在哪里呢？
明棋提起裤子，仰望黑沉沉的天幕。他的视线落下来，无意间朝远处扫了一眼。眼睛突然瞪起来。刚刚尿过之后的寒冷，加上惊恐不安，使他瑟瑟发抖。
明棋竟然看到了桐桐和黄毛。他们身旁还跟着一个人，光秃秃的脑袋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长长的脖颈像鸭子。明棋记得，当年在关路镇见过那人，而让明棋最感到恐惧的，就是这个人。
明棋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害怕。
就好像突然在床下发现了一条蛇。
第七章 受辱（一）
桐桐和海卢宏、黄毛在工地上东张西望，不时朝工棚里扫一眼。他们周围，夜班施工队仍在忙碌。
明棋眼看桐桐朝这边走来，吓得一缩脖子，转身朝黑影里跑去。
此时的赵家门开发区仿佛两个世界，一边是灯光乱射、机器轰鸣的繁忙景像，另一边则安静沉寂，地上到处是土坑与荒草。
明棋趴在一座土坡后面，朝远处眺望。耀眼的灯光里，尘土一股一股卷起来，眼看桐桐走进了明棋刚才卖货的工棚，明棋舒了口气，感谢尿神，如果没有尿神保佑，现在他已落入了魔掌。
“明棋！”身旁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明棋吓得一激灵，要不是刚才尿过一泡，现在早就湿了裤子。
他转过脸，看清来人，这才放下心。“日啊，老臭，不带这样吓人的！”
“老臭也是你叫的？”那人朝明棋逼近。
这时明棋发现，老臭身后还有两个人，都是工地上的无赖。
“臭哥，你有事？”明棋露出阳光般纯真的笑容。
老臭慢慢蹲到明棋面前。“明棋，你前天卖给我的烟，是假的。”
“不可能！”明棋立刻说道，“烟呢？拿出来看看，我卖的烟都有数。”
老臭从口袋掏出一盒白沙烟，扔给了明棋。明棋接住，打开，却是空的。“臭哥，这是干什么？”
老臭龇着板牙，阴笑着说：“我把烟抽完，才发现全是假的。妈的X，要是有一根真的，我也不找你了。”
“就是嘛，”身旁一个家伙帮腔，“臭哥是好人，晓得你做生意不容易，可你不能耍臭哥，是不？”
“我没耍臭哥。”明棋急了，“那家烟酒批发部跟我关系铁，不会拿假烟哄我。”
“你的意思是，我在哄你？”老臭瞪着明棋。
另一个家伙不耐烦地说：“小子，别磨叽了，快赔一盒烟，这事就算完了。”
明棋捏弄着空烟盒。事情明摆着，这三个家伙穷极无聊，跑来捏弄他。
“臭哥，别为难兄弟。”明棋恳求地说。
“狗日的，谁为难你了？”老臭的黄眼珠越瞪越大，“你个奸商，用假烟骗钱，老子今天为民除害！”
老臭使个眼色，那两个家伙扑上来，抢夺明棋的黄书包。明棋死死抓着书包带。老臭给了明棋一巴掌，明棋仍不撒手。老臭又给了明棋一巴掌，明棋用力往后一拽，书包扯裂，图片、香烟、打火机滚了一地。
“狗日的，敢卖黄片，没收！”老臭迫不及待地抓起几张图片。
那两个家伙扔开明棋，返身扑向香烟和图片。
“日啊，老子跟你们拼了！”明棋大叫一声，冲上去和他们撕打。
老臭当胸给了明棋一拳，明棋一个趔趄，跪在地上咳起来。老臭还不解恨，一把抓住明棋的头发，提起来，又朝腹部擂了几拳，手一松，明棋瘫在地上，捂着肚子缩成一团。
老臭啐了一口，准备离开。
“老臭……你等着……”明棋嘶声说。
老臭停下脚步，有些好奇地看着明棋，以为自己听错了。
明棋艰难地抬起脸，仰望着老臭。“我大哥不会放过你。”
“你大哥？”老臭蹲下来，攥着明棋的头发，“你大哥是谁啊？”
“小康。”明棋抹了抹嘴角的血。
“小康？”老臭回头看了看另两个家伙。静默片刻，三个人狂笑起来。老臭笑够了，把明棋的头发提起来，“你是不是穷疯了，整天想着生活奔小康？老子成全你，做梦去吧！”一巴掌扇到明棋脸上。
明棋闷哼一声，滚落到土坑里。
三个家伙围在土炕边，居高临下看着明棋。黑漆漆的土坑里，明棋挣扎着靠在坑壁上。
“你们会后悔的……”明棋嘶声说，“小康8岁挑战关路镇黑帮，差点杀了两个人。”明棋瞪着坑上的人，“他一刀扎透一个人的手，一棍打断一个人的腿！”
“这王八蛋疯了。”老臭总结了一句，扬长而去。
另两个家伙往坑里啐了一口，跟着走了。
明棋靠着坑壁，喘了许久，终于缓过劲儿。他从坑里爬出去，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揉成一团的书包扔在草丛里，旁边有盒烟没被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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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棋捡起书包，把烟放进去。
不远处忽然传来小声呼唤：“明棋哥，是你吗？”
明棋听出来，是陈宇的声音。陈宇18岁，跟着大舅出来混，大舅是工地上的厨子。明棋总能讲好玩的笑话逗陈宇开心，作为回报，陈宇从大舅的灶上偷东西给明棋吃。
两人建立了纯洁的革命友谊。
“陈宇，你来干什么？”明棋坐在土堆上，故意叉开腿，显得很有派头。
陈宇慢慢挪过来，往明棋脸上看了几眼。“呀，明棋哥，你流血了。”
“日啊，老子的事不用你管！”明棋嚷道。
陈宇吓得一哆嗦，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明棋立刻闻到香喷喷的鸡肉味道。
“明棋哥，灶上招待工头，我弄了块肉。”陈宇把鸡肉献上。
明棋接过油纸包，没好气地问：“有酒没？”
“没……没顾上弄……”
“日啊，有肉没酒，耍老子啊！”明棋说着，迫不及待张开嘴，打算猛啃鸡腿，不料嘴唇一阵疼痛，做了个鬼脸，只能很文气地吃肉。
陈宇笑了。
第七章 受辱（二）
明棋嘴里塞着鸡肉，含混地问：“臭小子，你笑什么？”
“明棋哥，再给我讲个笑话吧。”陈宇坐在明棋身旁。
“等会儿给你讲个鸡的故事。”明棋吃着肉，“不过你年龄太小，不能听鸡。”
“我18岁了，能听鸡。”陈宇表白。
明棋笑得打跌，模仿着陈宇的口气说了好几遍。陈宇也跟着嘿嘿笑着。笑够了，明棋忽然想起什么，忙问：“刚才是不是有三个家伙在工地转悠？”
陈宇点点头。“他们在找人。”
“找谁？”明棋问。
“找大茂、二茂、三茂、四茂。”
明棋皱着眉头。他知道陈宇说的那四个人，工地上的四个害虫，身体粗壮，凶狠暴躁。但明棋并不知道四兄弟当年摧残叮叮的事，8岁那年的关路镇大战，明棋也没注意到四个兄弟。
“找他们干什么？”明棋喃喃自语。
“不知道。”陈宇很纳闷，明棋为什么对这件事感兴趣。
“找到四茂兄弟了吗？”明棋问。
陈宇点点头。
“他们走了吧？”明棋又问。
“可能出去吃饭了。”
明棋没再说话，默默吃完了鸡肉。他本来想给陈宇讲个很黄的段子，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个很暴力的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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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棋讲了一个男孩挑战黑帮的故事。陈宇听后显然不相信。明棋心想：去你妈的，爱信不信！
明棋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问陈宇：“你点过屁没有？”
陈宇一脸愕然，摇摇头。
明棋笑了，亲切地搂着陈宇的肩膀说：“哪天有空，我带你点屁玩儿，你多吃点萝卜和黄豆。”
陈宇直往旁边躲，明棋哈哈大笑，两人慢慢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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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桐桐在饭店包厢大摆宴席，在座的有海卢宏、黄毛和四茂兄弟。四茂兄弟很激动，他们事先并不知道桐桐出狱。
桐桐端起酒杯，发表祝酒辞：“大哥我身在监号，心系兄弟。事实证明，你们是社团最坚定的力量，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我们兄弟现在身处困境，更要大胆探索、小心行事，我会带着兄弟们发财、发大财。我们还要召集更多的兄弟，大家一起发财！”
桐桐话音刚落，黄毛便端着酒杯说：“发财，跟着大哥发大财！”
四兄弟跟着吆喝：“发财，发财！”
海卢宏坐在桐桐的左侧，没说话，也不喝酒，面无表情。
桐桐转脸对海卢宏说：“卢宏对社团的贡献最大，来，好兄弟，大哥敬你一杯。”
海卢宏拿起杯子，里面是白开水。“对不住，桐哥，我不喝酒，以水代酒。”
“自家兄弟，这有啥说的，干！”桐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海卢宏喝了口水，放下杯子。
桐桐知道海卢宏想回家。海卢宏在吉祥胡同养了个“小猫儿”，于是海卢宏成了顾家的好男人。桐桐一想到这个就想笑。
桐桐又将目光转向黄毛，说道：“黄毛兄弟也是关路镇的老兄弟，这些年忠心耿耿，大哥我在号子里，每天都想你们呀！”声音竟有些发颤。
黄毛似乎也被感动了，吸了吸鼻子，端着酒杯站起身。“大哥，干！”
两人一饮而尽。桐桐的酒量很好，黄毛这几年也练出来了。
四茂兄弟眼巴巴瞅着桐桐。桐桐终于举起酒杯，对他们说道：“你们四兄弟当年从山里出来跟我混，可惜时运不济，大哥我阴沟翻船，害兄弟们也受了连累。现在我们从头再来，日啊，闯出一片新天地！”
“闯，闯！”四茂兄弟叫嚣着。
桐桐环顾包厢，一共七个人，这个头开得不错。当年他刚在关路镇起家的时候，不过三、四个人，两把砍刀，没什么江湖经验。眼前却是大浪淘沙的一批猛人，桐桐相信，只要站在这个平台上，总有一天会尿得很高。
宴会上，桐桐讲了近阶段的计划。一是努力求财，发展黑道事业；二是找到小康。
求财的事大家商量了一会儿，现在最重要的是扬威，高调宣传，要把名声闯出去，让市场了解他们这个品牌，才会打开更多的财路。
黄毛提供了几个线索，其中一条，是西凉市北郊征了地，准备建造别墅群。施工方准备将区间内的电铁塔迁走，却遭到当地村民反对。铁塔施工方想请人出面，到现场“维持秩序”，迁移一座铁塔，大约2万元辛苦费。
桐桐对这个信息很有兴趣，让黄毛尽快联系一下。
桐桐转脸问海卢宏：“卢宏，你对发展大计还有什么好建议？”
海卢宏的回答只有三个字：“黑吃黑。”
桐桐眯着眼睛，打量海卢宏。其实这也是他的想法。要想在一个地方迅速树立品牌，直接从道上入手是最方便的。无论是开设赌场、敲诈勒索、收取保护费，都会涉及某一方的利益，即使你不去找人家，人家也会来找你。在这种局面下，倒不如主动出击，在对方根本摸不清套路的时候，来一场“暴风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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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饭，海卢宏回吉祥胡同了。黄毛积极张罗，给桐桐找了两个妓女。桐桐没忘了甩给四茂兄弟一把钱，让他们随便找乐子。
桐桐度过了人生中第一个最糜烂的夜晚。他在床上左冲右撞，两个妓女尖叫连连，充分领略了当年关路镇大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