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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哭的这么厉害哟,人总归有一死,活着的人若是为了死去的人毁坏了身子,让别人埋怨起逝者,那反倒是最大的不孝了。”
张媛听到这不同寻常的劝慰之言,忍不住抬起头。
一脸怜惜的老妇人带着温暖的目光看着自己,眼神里全是可惜和不赞同。她的身边跟着一个鹅蛋脸的温婉妇人,也是双眼含泪,拿着手帕不住的擦着眼角。
不是为她主持了笄礼的邱老太君还会有谁?
“邱老太君……”张媛的眼睛已经模糊到看不清东西了。“我……我好恨……”
顾卿摇了摇头,索性也跪了下来,一把抱住了这个可怜的少女。
“别哭,相信我,撑过去就好了。”顾卿抱住这个女孩的肩膀,一下下的拍着,“等撑过去了,你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顾卿抱着张媛,一声一声的开解着……
张宁之母的命案,以一种十分让人惊骇,却又简直到让人瞠目结舌的简单中开始,再以一种更加让人惊讶,然后由衷为之叹息的结局落幕。
张宁对自家叔婶令人发指的举动深恶痛绝,即使张德除族已经是定局,但张宁还是召集了家中在京中的诸多族老,以及张氏现任的族长,宣布自己退出张家,从此不再是燕州张氏的一员。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张家的族老族长会愿意放走这位仕途正好的子弟,但张宁的态度非常坚决,就连楚睿亲自召问,也都是这个结果。
张宁他不愿意再和叔叔同族。
张德不是主犯,就算他们夫妻被除了族,他家中的子女还是张家人,张宁竟是连和他的侄子侄女们同族都无法忍受了。
张宁此次扶灵回乡,将会将他的父母移出祖坟地,其母生前购置的祭田一半归于族中,一半成为他这支分出去的别族新的祭田。
他祖父祖母的坟茔将会继续被张宁和张德供奉香火,直至张宁这支三代之后,全部由张德后人负责。
人人都以为做出这番决定的张宁一定是恨不得将自己的叔叔和婶婶置之于死地,岂料他主动上折,说是人死不能复生,自家叔叔婶婶虽然恶逆,但仍希望皇帝能免了婶母的腰斩之刑。
张宁这一做法引起了许多人的震动。
敬佩者有之,嘲笑着有之,不敢置信者更是数目极多,但张宁一概不管,上完折子后继续闭门不出,每日里只接待前来吊丧的宾客,旁的一律都是不多言。
李茂也没有想到张宁一旦决定壮士断腕,会断的如此干脆,完全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以他如今的白身,又要丁忧上六年,更何况公中家底早就被搬了个干净,再要重新回到以前显赫的时候,远没有那么简单。即使张宁保住一切再回朝堂,怕是已经年近五十了,他如今退的这么干脆,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原来张宁和张老太师一样,都是一旦做了,完全不给自己和别人一点回头机会的性子。
一时间,李茂突然就理解了张宁给方毅送妾的做法。
张宁就是这样的人,做了就是做了,做了就不后悔。就如水中的巨石,山边的青松,任你怎么敲打吹拂,它就在那里,轻易不会变化。
对于张宁出人意料的举动,楚睿自然是心中有着各种惊疑的。
他第一反应就是崔氏之死必有内情。
但他想的太多。张宁父亲死的早,又一直是抑郁寡欢的,楚睿居然推理出崔氏和叔叔一直通奸,或一直有感情来往,然后被卢氏撞破等一系列破事上面。
就连家中银子借给卢氏,也给他推断成了崔氏出于私人原因借给小叔子,要不回来后索性撕破脸皮等等上。
也不怪皇帝,他自幼生于大家,听过不少这种不伦之事,崔氏跑动妯娌府里跑的实在太勤,让他不由得想的太多。
尹朝余孽又掌握着两家前厅后院的大部分下人,他们在大理寺受了刑呈报回来的供词中遮遮掩掩,又欲盖弥彰不完全戳破,活生生造出这种假象,就是想误导审判的人乱想,为了张宁的脸面不要再继续往下深查下去。
最主要的是,楚睿搜集回来所有的证据都和张德夫妻的供词差不多,江南密报回来的折子里也确实证明了张德之子此次水灾至少赔了十万两银子,被积压的银子只有更多。
张德是绝对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的,这钱只能出于张宁府上。而张宁府上是崔氏在管着公中,赵氏因为管家之事与婆婆有数次争执,这些都指向了有问题的是崔氏和张德。
卢氏只是最后矛盾激化的终点。
如果真是这样,张宁上折要求饶叔叔嫂嫂一名也可以说得通了。
自家母亲做出这种丑事,一把年纪了还争风吃醋,三人德行都有亏,若是真判了腰斩,也许卢氏为了减刑最后不得不把这件事给吐露出来,到时候就算张宁自己退了族,家里有了这种丑事,张家一族女儿的亲事和未来都不要再提了。
这上下一联系,楚睿对张宁十二万分的同情。
谁家摊上这种烂事,家里公中的钱都被自家母亲搬完了,自己还要为了全族的名声牺牲一切,怕是都会心灰意冷,不愿再出现在人前了。
张宁一离开,朝中最重要的吏部尚书一位就会空缺出来,这位置他一直想要安放自己的亲信,却一直没有机会。张宁一直在世族派中颇得人缘,能当上吏部尚书也是水到渠成。他人望资历通通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又有信国公府这门勋贵姻亲,所以他当年也就没有再和世族派博弈,点了张宁上任。
张宁也没有让他失望,虽然有时候两头倒实在让人可恶,但他就是这个滑溜又不失原则的性子,总体来说,楚睿对他还是十分满意的。
和徐贤妃那位恨不得把满朝文武都插上世族一系的堂伯比起来,张宁这个吏部尚书做的不要太称职。
想到张宁的可怜遭遇,楚睿还是做出了一系列的裁判。
张宁退族之事乃是家事,即使是皇帝手也伸不到宗族之事上去。更何况张宁这样的人才离开张家,他反倒敢去重用,再过个几年回来,说不定张宁能派上更大的用处,楚睿对此乐见其成,一点想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卢氏没有被判腰斩,但她恶逆为实,最终判了绞刑,得了个全尸。
至于她在绞刑架下会想些什么,有没有悔恨,那就不得而知了。
张德被流刺千里,流放于崖州。
崖州人迹罕至,又有毒虫毒瘴,路中不死的都已经是得了大幸,能安然到了崖州的,又往往被当地的毒蛇虫蚁所伤,不得善终。
即使这些都避过了,崖州气温酷热,在那里服苦役,对于五十有余的张德来说,不死也是脱层皮了。
人人都觉得皇帝对首恶罚的太轻,而对从犯罚的太重。只有楚睿自己知道他是为张宁讨个公道,所以才这般判决。
张德名为“德”,却失德在先,实为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妻虽然杀人,但情有可原,但张德乱伦背德,他却极为不齿,判去崖州,已经算是轻放了。
而张德欠了张家太多的银子,注定不能偿还,根据大楚律,张德的所有资产将全部被变卖,用于偿还张宁家的债务。张德的二子杖五十,他的全家老小全部都要出力补齐这笔巨款,若不能补上,按照大楚律,这么多钱,张德的二子至少要坐二十年的牢房。
张德所有产业卖了都没有十万两,就算加上四个儿子和孙子拼凑的钱,怕是都没有多少。
但能收回一点是一点,张宁过了大半辈子,连公中的钱都保不住,也够让人嗟叹的了,若是一部大员都讨不回债款,让以后那些百姓还怎么敢借钱与人呢?
呜呼哀哉,可叹张庭燕留下的人脉为了保全张宁和自己,不惜将他儿子儿媳所有晚辈的名声全部玷污,若是张庭燕泉下有知,不知是夸他们应变有方,还是恨他们卑鄙无耻呢?
幸而张宁不知道尹朝那边的人是用这种方式打的迷雾弹,江家又是以这样的事实做的顺水推舟,否则的话,怕是会气的发指眦裂吧。
凉州。
得知嫡母去世消息的张致立刻告了假,带着老婆孩子往京城中赶。
由于妻女孩子的马车太慢,他留下了家将保护家人,自己只带着几个老家人,带了三匹空马,换乘着往京中疾奔。
“敢杀我嫡母!”张致的眼睛里射出骇人的光芒,“我让你一家老小偿命!”
第188章 话房共话
江清魂带着妹妹江清灵一起悄悄拜访了张家。
他是张家未来的姑爷;张府自然对他十分重视,张宁亲自接待了这位女婿。
江清魂的生父生母并非江南人士,所以长得剑眉朗目,身材也颇为高大;和南方那些文士截然不同。
除了吊丧那次;张宁这还是这么仔细的瞧过自家的女婿,他强打起精神,一边和他聊着一些家常;一边暗暗观察着江清魂。
他不知江家为什么没有提出趁着热孝未过娶了自家的女儿;但他后来一想;这门亲事本来就是他们家高攀,如今他已经丁忧;自己又执意要离族和本家脱离关系,那这门原本就是高攀的亲事就更是变得尴尬起来。
但现在一看,江清魂对这门亲事倒是热衷的很,江家也没有半点要退亲或者冷淡的样子,张宁又有些疑惑起来。
江清魂外表阳刚,长相也极为大气,说话不卑不亢,谈吐也是斯文有礼。可在谈话间,张宁还是从他的神色之中发现他有一些郁气。
张宁在宦海沉浮了几十年,从地方官升到京中,又任的是吏部尚书,各种青年俊彦也不知道相处过多少。像这样外表谦和有度,胸中却有郁气的,要么就是一直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要么就是有志不能伸,心中怀着急切。
无论是哪一个,以江家的地位和影响,都不该出现在江清魂的身上。
难不成因为是嫡次子,又长期待在江南,和家中亲人无法团聚,所以有备受冷落之感?
还是说其实对这门亲事没有什么期待,觉得自己配的不好,所以有所郁气?
张宁是何等人物,在说话间有意无意的套着江清魂的想法,偶尔再多问几声父母的事情,看似在闲话家常,慢慢的就知道了这江清魂的性格。
此人自尊心颇高,加之出身大族又有些见识,对自己的能力很是自信。但不知道是因为父母没办法端平一碗水还是怎么回事,江清魂似乎并不太信任家人的实力,话语间更多的是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出人头地。
这话若是一个寒门子弟来说,张宁自然是击掌叫好,可是若是世族之所以鼎盛,正是因为家族庞大,根深叶茂,随处都有可用的资源的缘故。舍弃自己的长处不用而去自己拼搏,岂不是可笑至极?
张宁突然就对这个姑爷产生了一些不喜。
身在局中却拎不轻形势,江家的家教也不过如此。
他急着嫁女的心一下子就淡了。
后院里。
江清灵和一身缟素的张媛并肩坐在绣床上。头七还没过,张媛房里原本到处都有的大红色绣物全部都被收了起来,床帐幔布等物也都换成了素淡的颜色,看起来不像是姑娘的闺房,倒像是女道士带发修行的地方似的。
然而即便是如此,依然可以看出这里女主人原本备嫁的心情。窗边小荷包上绣了一半的荷花荷叶,几个楠木箱子放在墙角,箱子上还刻着鸳鸯和并蒂莲等物,显然是准备装布置好的嫁妆的,还没来得急收起来。
江清灵看着一下子变化如此之大的闺房,再看着双眼红肿,眼下都是阴影的好友,忍不住难过地说:“明明好好的,再过几个月,我就要改口喊你做嫂子了……”
张媛经过邱老太君一顿劝解,心中的悲拗已经消了不少,反倒安慰起江清灵来。
“不过是三年罢了,只要你没有太快嫁出去,总有机会的。”
“我二哥一直想着要让你热孝之前嫁过去,这样就不用等三年了。”江清灵和好姐妹说着他们这几天做的事情,“我和我爹已经打探过口风了,我爹担心你家顾及名声,索性就没有提这件事,只准备让我哥哥再等三年。我问你,你想不想嫁?你若想嫁,我就和我哥哥劝劝父亲,让你早点嫁过来。”
其实张媛那日哭的凄惨,她的爹娘都看出了是什么原因,后来也找她谈过。
这时候匆匆忙忙嫁到江家,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处。
她祖母死于非命,嫡子和嫡长孙自然是要为她守孝六年,可作为孙辈,又是女儿,三年内不婚嫁就可以了,若是连三年孝期都等不及,未免显得她冷淡刻薄自私自利,于名声有损,对将来不利,很有可能成为别人的话柄。
二来她家公中的银子都被搬空了,家里剩下的都是古董、贵重的字画和金银珠宝大件这种不易变卖,又有来历的东西,她的嫁妆没有备齐,如今为了避开孝期而嫁过去,不但面子上不好看,里子也不能见人,她家还有其他妯娌,怎么能这样嫁过去给人笑话?
而顾卿则劝她说,若是他的未婚夫婿连未婚妻守孝三年都等不得,急着就添美妾娇婢,那以后若遇见其他事,只会变得更糟糕,不会更好。一个好色之人,是不会因为妻子貌美能干就对她一心一意的。若是这时候趁早看清了未来良人的面目,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所谓良人,不只是外表俊朗而已。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张媛已经对自己这门亲事看开,也不再自苦了。
她的父母都看出了她的不甘和难过,她岂不是十分不孝?在这种艰难的时候,她还要让她的父母为她烦心,她实在是羞愧万分。
所以张媛拒绝了江清灵的好意。
“我祖母走的那般冤枉,我做晚辈的,一定是要为她守孝三年,全了我的孝道才是。若是我连自己的祖母都不孝顺,你家又怎么能期望我孝顺你的父母和长辈呢?”张媛拍了拍江清灵的手,“再说了,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哪里有我们儿女吵着要改变的事情。”
“我二哥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家中家教严厉,我二哥身边并无通房和妾室,如今姐姐要守孝三年,我哥哥……”江清灵一个未婚女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只得难过的捶了下床柱子,“我只是不想好好的一段姻缘,倒给什么狐媚子给误了!”
“若真有情义,什么狐媚子都误不了的。”张媛想起了表弟家的老李国公、姨夫李蒙和现任的国公李茂,若一个男人真的爱重自己的妻子,哪里会被狐媚子迷的头昏目眩呢?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无论我与你兄长未来如何,我总记得你现在这番好意,永远不会忘怀。”张媛看着眼泪一下子涌出来的江清灵。“你也不必这么为我担心,我并不觉得难过失望,再说,也不一定就这么悲观啊。”
“我才不是为了怕你以后气我才和你说这些呢。”江清灵伏倒在张媛的膝盖上。“只是姐姐,为什么会出这种事呢?我还等着喊你一声嫂子呢!”
“别哭,别哭,你怎么哭了呢……”
“呜呜呜呜……”
江清魂最后还是带着江清灵一起失望的回府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明里暗里都表现出想要现在娶张媛的样子,他这位岳丈大人却一直都不接话,也对这门婚事不急迫。
照理说,女儿家应该更着急的不是吗?
他就差没和这位张大人说,若是嫁妆不够,没嫁妆嫁过来都可以这样的话了。
但婚姻之事都是长辈做主的,他意思已经带到,后面能做的只能等待。
张宁若要让女儿守孝三年,那他也就只能认了。
只是张宁却是要守孝六年的,到时候张媛出嫁,到底要谁主持呢?
张老太师留下的人马……
可恶!
张宁在门口目送着江家兄妹走远,心中盘算着江清魂为何如此急切。
是因为他年纪已大,实在等不得了?
还是因为他想早日成家立业,在家中站稳跟脚?
无论是哪一个,他自己说都是没有用的,除非江道奇亲来,否则他不会去求江道奇。
他是想早点嫁女儿过去,可若是上门去求,以后她女儿就有的委屈要受了。
信国公府里。
今日李茂休沐,又开了一次家中的“话房”,请了家中母亲、妻子,两个孩子,一起在话房商议最近发生的事情。
上次这般聚首,还是李锐刚进宫之前的事情。
李茂原本并不想把张静的真实身份说出来,李锐这孩子已经过的够苦,再来一次打击,他怕他会心性大变。
而自家母亲才刚刚中风一回,再多说一些让她烦心的事,他也担心她受不住。
可张宁的遭遇,让李茂改了主意。
崔氏也许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能过的快活,这才不愿意把家中谋反的事情告诉他,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