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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游-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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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洞口一截,看不到另一端的情形。第四个哈欠过后,她又道:“应该是‘天雷轰’炸毁了绞盘和竹笼,我在上面找到一截绞盘上的粗索,靠它才能爬下来。”
  见赵梓樾仍是不说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李去非也懒得再理他,挪动了下位置,挨得赵梓樾再近些,头枕住他的肩膀,半闭着眼睛喃喃道:“死刑牢既然在最底层,必然有专门的通风设施,我们待多久都不会窒息,就算有人挖掘废墟,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这里。你好好养伤,伤好了估计那些想抓我们的人心也懈了,我们再溜走……”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悄然无声,枕在他肩上的脑袋也滑了下来,被他轻轻托住,安放在膝头上。
  火光一明一暗地照着她的脸,脸上仍然满布尘灰,她自己又胡乱抹过,留下几道半白半黑的痕迹。
  赵梓樾想为她擦去那滑稽的痕迹,抬起手,手指却不受控制一般停在了李去非的额发上,微不可觉地停顿了一下,又轻轻抹开发丝,抚上她的前额。
  她的额、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她下颌的弧线……最后停留在她粘着旧喉结的颈项间,手指轻按她的耳后。李去非曾教过他,耳后这条血脉是人身根本,内功高手可以令腕上的脉搏或快或慢甚至仿如停止,这条血脉却绝对无法假装。
  透过薄薄的皮肤表层,指尖似乎能感觉到里面新鲜奔流的血液……赵梓樾垂眸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直到这一刻,他才确定李去非是真的活着。
  不,谁知道呢,或者这一切仍然是梦,或者这一场人生不过是大梦一场无人觉。
  那便无人觉。
  李去非很饿。将近两天没有进食,连口水都没喝,她又饿又渴。
  她本想用睡眠来忽略饥渴,但清醒以后更饿更渴,并且清醒的时候比睡着的时候越来越多。
  这次醒来,她瞥了一眼火堆,沮丧地发现她入睡前新添的那根柴禾只燃烧了短短一截。
  赵梓樾在旁边打坐疗伤,标准的“五岳朝天式”,双目紧闭,黑乎乎脏兮兮的脸上表情肃穆。
  再也酝酿不出睡意,又怕打扰到赵梓樾,李去非捡起那根新柴当火把照明,慢慢地起身。从下到洞底,她一直忙着照料重伤昏迷的赵梓樾,半步也不敢稍离。趁现在,她揉着“咕咕”作响的肚子,决定开始地底探险。
  死囚牢并不大,从与上层相通的洞口在这头,从这方石壁直走到对面石壁只需两百零七步,李去非心算了下,纵深大约二十丈。
  通道两侧各有数间囚室,与第三层轻刑区的囚室规格仿佛,也不见得门上的锁链更粗,锁头更巨大。
  李去非慢悠悠地走着,她脚步很轻,更轻的脚步声却在撞上石壁后放大数倍回复,听久了,倒像是跟在她身后的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她不由地频频驻足回头。
  身后当然什么也没有。火焰将她的影子拉得扭曲长大,高高地投在石壁上。
  李去非走到尽头,伸手便能触到另一端的石壁。她举高火把,发现与那端石壁的干燥不同,这端的石壁上有水流冲刷留下的痕迹,接近地面的低处还铺盖了青苔。
  李去非蹲下身,刮块青苔研究了片刻,确认无毒,便直接含进嘴里。
  虽然土腥气冲鼻,潮湿的触觉总算缓解了干渴,。李去非默默说服自己,想象口中是郭芙蓉家名满江南的野菜蒸糕。她再把火把凑近石壁,想找出水流的源头。
  观察良久,李去非总算在石壁高处找到一处隐蔽的通风口,水痕由通风口绵延下来。
  李去非衡量了下三丈来高的石壁和自己不足七尺的身高,很明智地决定:交给赵梓樾。
  她转过身,打算回到原地等赵梓樾行功完毕。
  刚迈出一步,左侧突然传来“哗啦”一声。
  声音很清晰,李去非顿足,又听到放大了的更清晰的回声。
  她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缓缓车转头。
  左侧是一间囚室,通道两侧的囚室本是相互对应,尽头处却仅仅左侧有一间单独的囚室,空对着右侧的石壁。
  李去非听说过,这种布置是修筑监牢时专为最危险最凶恶的死囚准备的,所以这间畸零的囚室有个别称,叫做“恶贯满盈”。
  李去非望着“恶贯满盈”,手中燃烧的木柴发出细碎的“噼噼剥剥”声,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空肚子呻吟的声音……以及又一声“哗啦”。
  她走到“恶贯满盈”近处,木栅栏间的空隙透进火光,影影绰绰看不清。
  她拿低了火把,眼睛凑到缝隙,朝内看。

  第十六章 垂莲子

  还什么都没看到,肩后忽然搭上一只手,李去非惊得整个人往前一蹿,差点兜头撞上木栅栏。横里又伸出一只手,掌心托住她的额头。
  肌肤相触,那手微微有点凉,触感却是熟悉的。李去非透了口大气,捉住那只手站直身,缓缓回首。
  身后理所当然站着赵梓樾,那个灰头土脸表情阴沉,明显还在生她的气,却仍然忍不住要保护她,仍然事事以她为先的少年。
  李去非别开头,轻轻一笑。
  火光跳跃,照亮了囚室内部,几只硕大的老鼠被火光惊得四散逃开,露出原本被它们包围住的半截铁链。
  铁链上似乎沾有血,铺在囚室地面的稻草也残留着斑斑块块已变色的血迹,不知是哪名恶贯满盈的死囚留在人世间的最后痕迹。
  李去非正在喟叹,肩头上赵梓樾的手突然紧了紧,就听得他不满地道:“为什么独自走开?”
  话说得没头没脑,李去非怔了怔,道:“什么?”
  赵梓樾沉默,李去非看向他,火光微弱地映亮那少年下半张脸,而他的眼睛隐入黑暗……看不清。
  “我行功结束,睁开眼却看不到你……”良久,赵梓樾又再开口,他的声音仍然干涩,微有些哑,少了几分属于少年的清朗,比平日里刻意的平板更像成年男子的声音。
  “我看不到你……”赵梓樾重复道,仿佛说下去是件异常艰难的事。他深吸了一口气,续道:“以后,不管有什么理由,你都不准再离开我!”
  不准?李去非不答腔,转眸看向前方空无一人的囚室,无声地笑了笑。赵梓樾却似乎猜到了她的反应,声音陡的变得激昂:“这次就是你硬要赶我走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若是我晚来一步——”
  声音嘎然而止,代之急促的呼吸声,像是那种可怕的设想单单设想也是折磨。赵梓樾的声音再次低下来、低下来、低下来……一路低到尘埃里……
  “……不要再离开我……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你欢喜做我师父我叫你师父,你不收我做徒弟我就一辈子当你的书僮……我不知道我们算什么关系,我也不管是怎样的关系,我只知道,要我再离开你,除非——除非我死——”
  李去非听着这番话,微微震动了下,回过头。那少年以一种近乎绝望的热切凝视着她,喉结快速地上下滑动,下颚那逐渐变得刚硬的弧线被火光晕散,依稀又柔和如当年的小小少年,柔和得,让她有抚触的冲动。
  她当然没有动手,因为她的手很脏,因为她的手举着照明的火把,因为她的手还要搔自己的下巴。
  “倘若我要你娶了小红呢?”
  “不行!”
  丝毫不见适才的低姿态,赵梓樾拒绝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李去非又搔了搔自己的下巴,平静地道:“你刚刚还说要听我的话。”
  “只有这件事不行!”
  “那小橙呢?”
  “不行!”
  “……你根本不知道小橙是谁。”
  “管她是谁,我绝对不会娶。”
  “小黄呢?”
  “不娶!”
  “小绿?”
  “不娶!”
  “小青?”
  “不娶!”
  “小蓝?”
  “不娶!”
  “我?”
  “不娶!”
  “……”
  “……”
  火把快烧到头了,李去非随手抛到地上,跺了两脚熄灭火星。借着最后一丝余光,她拍了拍对面呆若木鸡的少年,三分惋惜七分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
  虽然不抱希望,李去非还是让赵梓樾检查了通风口。不出所料,狭窄得只能供耗子出入,还得是身材苗条的小耗子。
  赵梓樾从半空中施展轻功落地,正看到李去非蹲在墙边,刮下大块青苔往嘴里塞,想都不用想,他一掌挥去,掌风过处,青苔全都碎成渣,扑了李去非一头一脸。
  李去非及时闭眼,总算眼睛没事。她也没力气跟赵梓樾生气,闭着眼睛想,很好,从这一掌的功力看,他的内伤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她张开眼,看着走过来的赵梓樾,没精打采地道:“我很饿,我不是你,再不吃点东西,我撑不下去的。”
  赵梓樾不开腔,自打从李去非天外飞来的“求婚”中醒过神,他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
  他沉默地帮李去非拂去头脸上的青苔残渣,两人手上衣上都是灰尘泥沙,弄来弄去,李去非一张脸比先前花得更厉害。
  “好了,不用擦了。”李去非忍无可忍地挡掉赵梓樾的手,真怀疑他借机报复,哪里是在帮她擦脸,用劲大得像要揭破她一层皮。
  赵梓樾收回手,盯着李去非的花脸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就走。
  李去非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怔,旋即明白这傻小子想冒险出去给她找食物,急叫:“赵梓樾,别去!”
  某个不久前信誓旦旦会听她话的少年运起轻功,倏忽间已远在丈外。
  新的火把燃烧正旺,火光中赵樾似乎回了一次头,李去非望着他,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文秀的少年,却天生大喜大怒的激烈性情,又在小小年纪便历尽人世间苦痛的煎熬,变得如此执拗偏激。
  她无声叹息——她阻止不了他,她一直知道的。她在赵梓樾生命中的地位太重要,重要到连她本人也不允许伤及,所以这次遇险他才会破天荒地生她的气……六年的相依为命,她已经成为赵梓樾生活的中心,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的哪怕最微不足道的需要,对赵梓樾都是天大的事,都足以令他奋不顾身,倾命以赴。
  可是小樾啊,我真正最想要的,你到底明不明白?李去非望着赵梓樾再也不回头的背影,缓缓闭上了眼睛。
  赵梓樾很快找到李去非从二层攀援而下的绳索,他稍稍用劲拉了拉,绳子挺结实,虽然不知她是绑在了什么上头,手感却颇牢靠。他吸一口气,内息同时在体内运转一圈,感觉畅通无阻。他知道自己的内伤有多重,能恢复得这么快,简直是匪夷所思。
  “难道真是《易筋经》?”他不禁低语。
  当年赵梓樾练功进入瓶项,李去非认定是他启蒙时跟武师学的内功不行,某天喜滋滋地默写了本书给他。他接过一看,封皮上三个大字:易筋经。他再武艺低微,总也算是习武之人,当然知道《易筋经》是武林泰斗少林寺的镇寺之宝,就算李去非再怎么博闻强记,也没可能读过这本秘笈。但他向来不置疑李去非,她要他练,他便练了,从此寒暑不辍,朝夕不改……如今却救了他一命。
  出自某种莫名的骄傲,赵梓樾笑了笑,单手攥住绳索纵身而起,一跃就是丈许高,再扯一把绳索借力,继续上跃。
  如此这般数次,接近洞口时,赵梓樾停下来,挂在绳子上侧耳倾听。
  他内力已复,又身处地下,自认能听清方圆一里的任何异常响动。
  洞外却异常安静,连他意料中该有的人声和挖掘声也没有。
  哪里有些不对劲。赵梓樾稍一迟疑,立刻想到李去非向来羸弱,接连两日不饮不食,说不定此刻已经倒在阴暗潮湿的地下……他毅然又攥了一把绳索,纵身跃出洞口。

  第十七章 生死劫

  “哗啦啦……”
  嘉靖府大牢的废墟垮下一角,响声在寂静的夜里传了很远。
  又过了许久,一条人影从一道较宽的缝隙中蹿出,速度快得像飞鸟,眨眼间便融入黑暗。
  赵梓樾施展轻功疾奔,一边警惕地四下张望,出乎他意料之外,废墟外居然不见一个兵丁,东南方向不远便是嘉靖府衙,此刻望去也只见黑沉沉一片。
  他正惊疑不定,眼角突然扫到一闪而逝的黑影,快得像一只掠过眼睫的飞虫,又像风造成的幻觉。
  赵梓樾不相信幻觉。
  他在疾奔中陡然刹住脚,整个人一动不动,头发和外衫却在一瞬间高高扬起,衣袂纷飞发丝轻扬,无月无星的夜里看不清他满身狼藉,只觉身姿潇洒,清逸如仙。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叹。
  赵梓樾微微侧头,冷冷地道:“出来。”
  顿了片刻,黑暗中响起脚步声。轻轻的、有节奏的脚步声,似乎凭空冒出来,突然就近在咫尺。
  赵梓樾凝神戒备,仅凭对方这份潜踪匿迹的功力,便是他生平仅见的高手。
  那高手再走近一步,进入赵梓樾的夜视范围内,先看清了他身上穿的缂丝大红袍,袖边折上半分,露出一双十指秾纤合度,指甲修剪得圆润整洁的手。
  目光移向他的脸,赵梓樾却呆了一呆——那实在是一张圆眼睛圆鼻头圆嘴巴,可爱得不得了的脸。
  先看到那双手,赵梓樾以为来人不到三十岁,再瞧见这张脸,赵梓樾有拍拍他的头叫一声“小兄弟”的冲动,而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他注意到圆眼睛尾部深深的皱纹,以及来人的一头白发。
  “童颜鹤发”,赵梓樾脑中闪过这四字,而这不仅仅是四字成语,更代表着嘉德和佑康年间的一位传奇人物,天下学武之人无不畏三分,敬七分。
  畏三分,因他武功奇高,而到底有多高却是个谜。
  敬七分,则因他的身份,和他效忠的那个人。
  虽然猜到面前是这样一位危险人物,赵梓樾仍是把心一横,抢先出手。
  他似是轻轻迈出一步,这一步却将两人的距离拉到不足一尺,戟指为剑,悄没声息地刺向对方胸前。
  指尖将将触到软滑微凉的缂丝袍,似乎也感应到了那瘦弱的胸膛内老迈的心脏在疲惫地、有气没力地跳动。
  赵梓樾有自信,他注入了内力的手指堪比“青芒”,可碎金裂石。
  “噗”一声闷响,赵梓樾的指尖在缂丝袍上戳出一个边缘光滑的洞,没入对方胸肋间。
  “吱——嘎——”
  李去非推开“恶贯满盈”的门,先把火把伸进去晃了一圈,驱赶角落里的耗子和阴沉沉的死气。
  赵梓樾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傻呆着虽然可以节省体力,却更容易把精神集中在饥饿上,李去非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
  比如继续适才被赵梓樾打断的探险,见识一下这间囚禁过无数穷凶极恶死囚的牢房。
  她慢慢地踱了一圈,火把的光只照出地面铺着的干草,因为地底潮湿,散发出一股腐臭味。那根铁链仍然躺在原处,足有她手腕粗细,火光下闪着寒浸浸的乌光。
  小心翼翼地抬足跨过血渍,李去非接近墙边,举高火把再照,墙上果然如她所料留有字迹。
  大多是拙劣不堪的血书,有指天骂地的愤慨,有故作英勇的豪言壮语,也有留给父母妻儿的忏悔思念……最多的,却是一个一个死囚的签名。
  “陈无极、张英雄、李卧虎、蔡河流……”李去非默默念诵这些名字,嘴唇因为缺水干裂,微微的疼,血渗了出来。
  这些名字仿佛带着罪人们最后的执念,血淋淋地布满半幅墙壁。李去非一眼扫过,在名字的最末,有人饱蘸墨汁,用极漂亮的颜书题了前朝辛稼轩的一句词: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男儿到死心如铁……”李去非微微一震,不禁抬高手,轻轻抚过这行字迹。
  不知是怎样的人才会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做此感叹,李去非浮想联翩。“恶贯满盈”,若论的是不赦的十恶大罪,她自己怕是也够资格在这面墙上留名,以供后来者瞻仰。
  想到这里,李去非忽然来了兴致,她从火把末端折下一小截木条,到火上烤得黑漆漆,便在墙上写字。
  最后一笔拉到底,李去非退后一步,得意洋洋地看着那行字咧嘴笑,嘴唇干裂得更严重,咸乎乎的血水浸进嘴里,她也不以为意。
  身后突然传来轻响,如一叶坠地,又或是一名轻功绝顶的高手。
  李去非头也不回地道:“有没有白糖糕?”
  身后一遍静寂,无人应答。
  李去非无奈地垮下肩膀,道:“好吧,蟹黄酥、桃片糕、碗豆黄……随便哪样都行。”
  仍是没有回应。
  李去非差点吹胡子瞪眼,虽然她既没有胡子,也懒得瞪眼睛。
  “喂喂,肉包子总有吧?要不……又干又硬的隔夜馒头?”
  沉默中,若有似无的脚步声缓慢地接近她。
  “算了。”李去非泻了气,挥手道:“什么都没找到不是你的错,你能平安回来就好。小樾——”她蓦然转身——
  身后立着一位身穿大红缂丝袍,鹤发童颜的老人,正笑眯眯地向她拱手行礼。
  “老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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