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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凰-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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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仍然说道,“扶我起来,这里虫子好多,咱们快点离开。”

    碧落看颜筝浑身哆哆嗦嗦的样子,便想要背着她,可颜筝个子比她高些,试了几次都从她背上滑了下来,她跺了跺脚,将颜筝扶到破败的墙上靠着,然后说道,“筝筝,你在这里坐着等我,我去请个粗壮的嬷嬷过来背你回去,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她将话说完,连盛满了桑果的提篮都来不及拿,便小跑着出去了。

    颜筝叫她不及,又猛然惊觉那个重伤的男子正躺在与自己一墙之隔的屋内,白日里心中骤然生出一股寒意。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离开这里,离得远远的,这些麻烦事不要找上自己才好,可偏偏她的脚踝伤得厉害,莫说离开,她甚至连轻轻动一动都会痛得嗤牙咧嘴。

    她忍不住双拳紧握,只期盼在碧落找到人来救她之前,屋里的那个男人千万不要醒来,也千万不要有什么人来找他,免得自己无辜被牵累进去,又要被那个云大人当作是奸细般折磨威胁。

    但老天似乎并没有听见她虔诚的祈求,一只血淋淋的手不知道何时攥住了她受了伤的右踝,她又惊又痛,但偏偏动弹不得,根本就没有办法甩开,只能竭尽所能装出凶恶的模样,怒声呵斥道,“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

    一道沙哑而虚弱无力的嗓音响起,“筝……救……我……”

    颜筝害怕得浑身发抖,这男人知道她的名字,这意味着哪怕她现在逃脱,只要有人捉住了他,那她也一定逃不开云大人的拷问,这算是威胁吗?她只不过是看到这里的桑果长得好,想要摘些回去制胭脂罢了,为什么就要让她遇到这样的事。

    她心里骤生怒意,倒将害怕的情绪减少了几分,大着胆子将他紧紧攥着的手指一个个掰开,毫不客气地甩了回去,她勉强撑着身子往屋子里望去,只看到一具几乎算得上是血肉模糊的躯体,身上的天青色粗布麻衣早就已经被血染红,那人的发髻散了,瀑布一般的墨发和着血黏在脸上,看不清楚容貌,只知道是个身材十分魁梧高大的男人。

    颜筝微微一愣,随即咬了咬牙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更不知道你是怎么将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的,这些我都不想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脚踝受了伤不能动,你让我救你,但我自身难保,怎么救你?更何况,我的同伴已经出去叫人,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有人找到这里来,我根本救不了你的。”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既然我根本就没有办法救你,不若你行行好,放过我,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的,能不能请你看在我没有害过你的份上,把你从我同伴那听来的名字忘掉,好吗?如果你非死不可,也不要拉着无辜的我陪葬,我还有重要的心愿没有达成,现在决不能死。”

    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有着短暂的沉默,过了半晌,他却又低声说道,“真……真……你大概不记得我了,但我却一眼就认出你了,不知道你小时候月姨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我是小虎,穆小虎。”

    颜筝一怔,脑海中似乎有模糊的影像跳跃出来,影影绰绰间,她彷佛身处一座开满雪色梨花的小院,一个长相绝丽但是眉宇间却带着病容的女子抱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指着石桌上的画像说,“真真你看,这是你小虎哥哥的画像,他最后一次来看你时,你才刚满一岁,如今两三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在那等苦寒之地过得可好,他年纪那么小,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住……”

    她轻轻蹙眉,强忍着脚踝上传来的剧烈痛感,撑着身子爬到那男子的跟前,探出手去将他满头墨丝撩起,莹莹日光下,露出半边俊美绝伦的脸来,而另半边脸上,却密密麻麻纹着整副墨绿色的雕青,黥面可怖,彷佛鬼魅。

    颜筝一时窒住,穆小虎,怎么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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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 生死

    020。

    穆小虎这个名字,在永德十三年的现在,不过只是籍籍无名的小卒,可是在三十年后,他却是威震宇内名扬天下的飞将军。

    没有人知道他的出身来历,颜筝只知道景帝登基之后不久,关西揭州的崇山峻岭之中,忽然盘踞了一群山贼,初时还只是小打小闹,后来规模日益庞大,竟形成私军,景帝命人数次攻打,却都无功而返。为首的那人名唤穆小虎,外号飞将军,传说他年幼时火海逃生,整张左脸都烧得焦糊,因此相貌分外狰狞可怖,但为人却十分侠义,最好劫富济贫,救扶贫苦,在揭州府百姓间颇有义名。

    彼时,宁王正对朝政虎视眈眈,处处制造舆论诟病新朝,东南雀鹘人又屡犯边境,滋事挑衅,无所不用其极,景帝内忧外患,便无暇再顾及这伙山贼,等到有精力想要处置他们时,却又遭逢西北柔然起兵祸乱。揭州是西北边境第一道关卡,柔然兵临城下,揭州府无力对抗,朝廷来增援的大军迟迟不到,眼看揭州府就要成为雀鹘人的领地。

    就在濒临失城的那一刻,飞将军穆小虎挺身而出,不仅护住了揭州府数十万百姓的安危,将城池守得固若金汤,还将柔然兵打退了五百里,赶出了西北边境,仅凭着私军,便替大夏抵御了一次敌袭,避免了水深火热的纷飞战火。飞将军一时深受百姓爱戴,从蓄养私兵的山贼摇身一变成了英勇无敌的救国英雄。

    景帝懊恼莫名,但此时他想再以剿匪之名消灭这伙山贼,却已经不再像先前那样容易了,飞将军在民间威望极高,他若是贸然出击,生怕会惹出沸腾的民怨。他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心之所向,他又岂能逆流而行?虐。杀救国英雄的罪名,哪怕他是一国之君,也承受不起的。

    况且,飞将军以区区一个山寨之力,就轻易将雀鹘人打回了老家,他手中的兵力如何,无法预估。倘若景帝执意要剿灭山贼,那势必又是一场硬仗。然而,夏朝刚经历内忧外患,国力怠弱,兼及师出无名,士气便就先弱了三分,这仗是打不得的。万般无奈之下,景帝便只能顺应民意,将飞将军拟作封号,不伦不类得赐给了穆小虎。

    飞将军并没有拒绝,凭着朝廷模棱两可的态度以及揭州百姓的敬慕,他成功将带领着手下的兄弟,从见不得光的山贼,改头换面,变成了合法的私军,在揭州自成一方势力,虽然一直都是悬在景帝心头的那把如鲠在喉、不除不快却又除之不得的利剑,但他却始终都没有做过一丝一毫违法乱纪、藐视朝廷、挑衅君权之事。

    直到少康三年,飞将军穆小虎仍然在揭州稳若泰山,深受百姓的爱戴与推崇。

    祖父颜缄曾提起过,飞将军用兵如神,奇谋诡道神乎其技,倘若能为朝廷所用,势必能够成为威震四邦的大将军。因飞将军姓穆,他便又怀疑飞将军恐与当年的镇国将军穆重有关联,可永德元年永帝登基之后,就以通敌叛国之重罪将穆氏嫡脉全部斩杀干净,连仆役都刺配边疆,终身成了苦役,这样严密的雷霆震怒之下,又岂会有漏网之鱼?

    颜筝没有想到的是,此时此刻在这里,她竟然见到了飞将军穆小虎的真人,由着他刺满整张左脸的墨青,她也终于明白了飞将军那半张狰狞可怕的焦烂左脸,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了不让人由黥面联想到他的出身,他一定是用烧红的烙铁生生烫坏了每一寸肌肤。她无法想象该抱着怎样的抱负和决心,又该有多少的勇气和毅力才能做到这一点,至少她自己是做不到的,烙铁触碰到皮肤时发出的嗤嗤声响,她想起来就觉得不寒而栗,浑身都疼。

    但那样有勇气和毅力的飞将军穆小虎,现在为什么会躺在韩王府这座废弃小院的屋子里,浑身是血,满身伤污,他的脸色惨白,双唇现出可怖的紫青,呼吸微弱地好像随时都会断掉,唯独双眼却还盈着脉脉的期待。

    颜筝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大个子,原来是你。你一路跟着我们从江南四府过来,应当知道我受过极严重的伤,也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从前的事我有些不太记得了。我根本想不起小时候的事,自然也不会记得你是谁,你说你叫穆小虎,与我幼时便相识,可即便真是这样,我现在自身难保,又怎么能救得了你?”

    她顿了顿,眉头紧蹙着说道,“而且,我并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才会搞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穆小虎苍白如纸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意,他语声微弱地说道,“对,你说得很对,紫骑手段阴狠,若是让他们知道你我认识,那岂不是平白无故地害了你?先前你被骆总管所伤,我虽然并不知道那个逃跑的女子是你,但却也做了一回害你的帮凶,如今,我又怎么能再害你一次?我不知道你和月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可我知道,我绝不能再连累你。”

    他咬了咬唇,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说道,“真真,等会若是有人来,你便大声惊叫,只要你指认了我,紫骑的人就不会再怀疑你。不用犹豫,也不用觉得抱歉,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就算逃过了这一劫,但得不到救治没有伤药,也总是死路一条。对,等有人来,你什么都不必做,惊叫就可以了,只有这样,你才能活!”

    虽然是笑着说出的话,可听起来却比哭着还要难听,这微弱到几乎要断开的语气里,包含着多少壮志未酬的遗憾和深仇未报的苦痛,颜筝觉得,自己似乎都能听得出来。心里有一根理智的弦在时刻提醒着她,穆小虎的提议是当下最优的选择,只有及时地举报他,她才能安然无恙地逃过这一劫,否则,以紫骑云大人的狠戾,恐怕她活不过今天夜里。

    可靠出卖别人来换取自己的生存,这并不是她为人处世的原则,虽然她对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毫无印象,至今都还没有搞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可哪怕只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她也不想那样做。

    但她若是不这样做,光是脚踝处那深深的一个血手印痕,就足以令她无法撇清,更何况她与穆小虎两个都无法动弹,相隔如此之近,只要碧落找来的婆子一看到她,就能立刻发现他的,要推说什么都不知道,实在有些过于牵强,那位云大人如此精明,韩王府的人也不都是傻瓜,他们根本不会信的。

    颜筝想了想,终是认命地叹了口气,她有些颓丧地说道,“我不会出卖你,那样我做不到,如今你我就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要么都死,要么都活。你刚才提到了紫骑,这么说来,你当真是做了什么不利于韩王之事,紫骑那样神通广大,恐怕过不多久,就能找到这里来。不行,我一定要在他们来这里之前,先想到办法!”

    她四下张望,穆小虎所在的这屋子里,虽然破败,可却十分空阔,一眼就望得到尽头,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而在院中,除了那两颗桑果树外,全部都是半人高的杂草,此时正值初夏,草木仍然碧绿青翠,那些杂草养分充足,长得葱葱郁郁,完全将土地遮盖住,倒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若是在平常,她便是想尽办法也要将穆小虎拖进草丛,至少暂时能顾掩人耳目,解一时之忧。可现在,她的右边脚踝整个地肿了起来,轻轻一挪动就是钻心地疼痛,她甚至都没有办法站起来,怎么可能将穆小虎那样高大魁梧的一个人,从屋子里拖到草丛内去?更何况,碧落离开已经有一会了,四季园离这里并不算远,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了。

    杵在原地,很危险,而尽力而为,却可能会有一线生机。

    颜筝咬了咬牙,撕下一截内衫,紧紧地将受伤了的脚踝绑住,忍着撕裂一般的剧痛扶着墙头起身,她疼得牙关打颤,但却还是坚持解开穆小虎腰间系带,绑在他的胸口,等做完这些,她便已经痛得浑身湿透。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穆小虎说道,“若是你还能动,请你配合一些,我现在要将你拖到那边的草丛里,等会不管有什么人来,你都不许出声。你放心,紫骑的人要是找到我,我一个字都不会多说,但你能不能活下去,却要听天由命了。”

    她看到穆小虎惨淡痛苦却又隐隐发光的眼神,眉头一皱,忍不住压低声音解释,“我不是为了你才这样做的,我是为了我自己。”

    穆小虎的口中发出与他的个头完全不对等的温柔语声,如山涧清泉般千柔百韧,他脉脉低语,“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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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 葵水

    021。

    颜筝不再看他,解下绑在里裤上的束绳结在一起,然后绕过穆小虎胸口的系带牢牢箍在自己手中,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个头魁伟足有她两个大的男人往外拉,每挪动一步,右踝便像是剐肉那样疼,但她咬紧牙关强忍着,艰难而执着地拽着穆小虎拖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将他整个没入碧青的草堆里,青草的芳香浓烈,恰好能盖住血腥气。

    她浑身上下的衣衫湿透,刘海被汗水黏住紧紧贴在额前,这番举动显然已经超出了她身躯的承受力,令她几乎虚脱,她多想就直接软下来躺在这里恢复体力,但她知道她不能。

    满是灰尘和杂草的青石台阶上,到处都是穆小虎留下的血痕,她必须要在碧落或者紫骑赶到之前,将这些血迹抹掉,这对于现在的她而言,显然是一项无比艰难的任务,但她既然已经决定为了自己,而掩盖住穆小虎的行迹,那么再困难也要讲这些血渍处理掉的,否则,刚才这一番几如炼狱的痛苦便会白费,她不愿意半途而废。

    颜筝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肃穆的神情,对着脸色越来越差,似乎只存留一丝气息的穆小虎说道,“大个子,你现在对我发誓,等会不论发生什么事,哪怕我被紫骑的人捉住拷问,你也不准发生一点声音。我不想费尽心机,却只换来前功尽弃,所以,你必须对我起誓,否则我便坐这里不走了。”

    假若眼前这个穆小虎,正是三十年后威名赫赫的飞将军,那么他福大命大,一定不会默默无闻地死在韩王府的这座废弃小院里。她心里很清楚,倘若今日不是自己心血来潮要来这里采摘桑果,那么他也许并不会面临被人发现的危险,她不再是从前的颜真,历史的车轮恐怕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行驶,不论她愿意,或者不愿意,周围人事物的命运都已经随着她的到来而改变。

    而她汲汲营营的目标,是想要守护家人,报仇雪恨,她并不想前世毫无关联的人因为她无辜遇难。

    穆小虎怔怔地望了颜筝许久,半晌沉沉地点头,“我答应你,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出声。你也要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活着,活下去,活到我有能力保护你的那一天。”

    这句话说得太过暧昧,颜筝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尴尬,但生死存亡的时刻,她决定不和这个男人计较这些小事。

    她冲着他轻轻一笑,在连天的青碧色里漾出一抹瑰丽的光华,她低声说着,语气里却含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和确定,“你放心,我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我们都能躲过这一劫,都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话音刚落,她撕下穆小虎身上一片尚还算干净的衣襟便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实在太疼,索性卧倒在地,以膝盖和手臂发力,徐徐向方才碧落扶她靠着的那面墙爬了过去,她小心地避开那些血渍,用穆小虎的衣襟将沿路的血痕擦拭干净,那布巾很快便被血色染红,她皱了皱眉,有些为难地看了眼屋子里方才穆小虎躺着的那所在,那里大片的血迹有些干涸,恐怕擦不干净。

    颜筝想了想,目光停留在那半扇虚掩着的门扉上,咬了咬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门撞倒,不偏不倚,却恰将那些血痕遮盖。她的脸上浮起虚弱而带着些许得意的微笑,蹲坐下身子将右边脚踝处那个鲜红赫然的手印细心地抹匀,远远扔开那布巾之后,她便如虚脱了般,浑身上下泄了气,软软地瘫倒在墙头,闭上眼静静等着人来。

    果然,不过片刻,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吵嚷,间或还夹杂着马蹄声扬。

    她知道,那是紫骑来了,在韩王府的后园之中,除了深得韩王器重而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紫骑还有谁胆敢纵马骑行?紫骑已至,那个人……想来也不远了。想到那张专爱趁着夜深人静露出狰狞面目的黄金面具,她心里猛然涌上一阵森冷的寒意,绵软无力的身子被这惧怕的念头一激,竟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正在她惊惧间,颈间便已被数柄长剑团团围住,为首的那人并没有以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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