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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池 上by起司-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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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过了好久,在我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的时候,头顶上忽然传来“嘿、嘿”两声闷笑。我暗觉得不对,但是迟了………。 
  宇文一把揪起我的头发,在我还全然不知所错的时候将我的脸转向众人,接着附在我的耳边小声说:“还真没见过你这么死要面子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差点儿被你骗过去。” 

  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已拎起我的头发站了起来,把我推向舞池中间。放声道:“大家刚才哪里对不住东方了?东方怎么哭了?” 

  众人遥相一望,互相转几番眼色,紧接着一起哄堂大笑,连池中的舞姬都停下舞步笑得直不起腰来。 

  宇文在我身后笑得猖獗无比。………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头脑嗡嗡的,究竟是哪里不对了?明明前一刻还是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衣袖体肤皆是他的余温,眼前却一霎间风云变色。本来整个晚上都能伶俐周旋,此时所有的神经却都像违背了自己的意志而停止了它们的运作,我张了张口,发不出声来。隐约间,似乎是自己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啊……”他有意顿了顿,像是在思考,嘴角勾起一抹邪妄的温存,“如果不来这一手,怎么能欣赏到这么美丽的风景?你看,大家笑得有多开心,这可都是东方的功劳啊!” 

  好明显的侮辱。他是怎么了?刚才……刚才还不是……………,刚才那是梦么?…… 
  我又是怎么了?仅仅为了一个拥抱,就能任人欺凌成这样。我不明白,我怎么都不能明白……… 
  我陷入前所未有的麻木不仁中。但是很快的,在看到他眼里反射着大殿奢靡的流光,映在我眼里是一阵比一阵的绝望,我猛然间找回了自己正常的思考,然而这一时刻,所有的一切竟是那么明目而昭然的划过心头,我霎时浑身冰冷: 
  “你都知道。………你根本就什么都知道,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所以不惜利用这种方式羞辱我,你是故意的。宇文你………你知道你有多残忍么?” 

  “残忍?”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角眉梢尽是里满满的冷嘲:“东方,我记得你曾经指着这些人对我说‘瞧,这就是狗,你要他们生不如死他们便只能生不如死’,……现在他们全都在这里,我突然想看看东方如何叫他们生不如死。” 

  我惊愕的看着他无比刚毅无比冷绝的脸,他的目光在这个时候说不出的坦白,坦白的近乎讽刺。“看不出宇文如此声明大义,倒是东方的报应了。”可即使是这样,我仍忍不住闷声道,“我只问你一句,你除了看不惯我胡作非为,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了么?东方在你眼里果真一无是处么?” 

  他听完就笑了,那俯仰间狂妄的笑意,简直像一匹把玩着猎物的豺狼,紧接着衣袖一挥,我立时感到左脸火辣辣的生疼。我咬紧唇,强迫自己听着那不可错辨的特有的磁性语音。……… 

  “东方,你的感情就跟你的棋艺一样破败。还记得么?以前你跟我下棋的时候总是输。……… 
  其实,我本可以在三十子之内就把你杀得片甲不留,知道为什么每次我都会拖了那么久?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会棋,却又要强撑。所以每局下来,棋盘上总是摆满了兵法战阵,我每换一个步调围你的子,你就会送我一套兵阵。 
  ………后来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能赢了么?那自然是因为我摆出了你的兵阵,你又送了我破阵的方法,所以就在前些日子,我能领着钥城的残众破了你的城。” 

  原来,……事实就是这样,这么简单。我却连想都没想过,一旦把对方的为事为人给认定了,余下的便只是自己的愚蠢了。我从来都不认为宇文会是这么阴鸷而伪诈的一个人。……不,是我刻意不愿想往坏处去想,我可曾仔细去斟酌过他?………两年,太短。的确不足以看清楚一个人的本质。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在这样的绝境居然还能傻到抱有一丝希望……… 

  “你究竟算计了我多久?”这句话本没有必要再问,可我必须听他亲口说出来,如果绝望可以更深一层,那就让它深到骨子里好了。毕竟这两年来,他把自己掩藏的是多么精绝,我就是死,也要死的明目。 

  “这就对了嘛,能问出这样的话,你也算是开悟了。我告诉你呵………还有‘圆衣舞’,你以为我真喜欢看你跳舞么?知道我为什么死都要你用那把刀吗?第一,我料准了你不会让我死,你只会妥协。其二,你先前也试过了,没有内力是根本提不动那么重的刀的。那把刀会逼得你蕴气丹田跳舞时还要借以武力,动作却仍旧比舞一般兵器来的缓慢。我的内力和武功根基都不差,只是路数不对,不得精确要领。而你跳舞时每一个动作里内藏的精要,甚至包括所到之处运力长短,都会在那一时成为我的计算。 
  东方,其实你仔细想想什么都能明白,只可惜你比我想像得要天真,枉费我还曾提心吊胆过。” 

  一字一句,掷耳有声,如同昔日那‘凤飞’的音节,那里面究竟伏击了多少恨意,掩藏了多少嘲弄?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怎么会听不明白?…………是我,是我一直故意忽略故意充耳不闻故意要欺骗自己,以为总有一天…………… 
  “宇文,你无耻。你欺骗我的感情。”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而我说完就后悔,人到冲动的时候,居然真会口不择言。 

  “欺骗?东方,今天晚上的笑话已经够多了,我不介意你再多闹一个。我可什么时候也没说过喜欢你,且不论你是个男人,你和那个叫方何渝的睡过吧?一个被人玩过的败货又怎么提得起我的兴趣。……… 
  你一定奇怪我怎么知道,无妨告诉你,是你自己做事太不小心了,以往被翠儿瞧见了,前几天她又说漏了嘴,跑到我面前说什么你为了我什么什么的,真是单纯的姑娘家,不过我很喜欢。是你看不出我对你无意,更看不出我一只把你当猴耍么?真是可怜。……况且,你这人做事为什么总是那么可笑,你知道我每次忍笑忍得多辛苦么?”他说完又是一阵大笑,仿佛真的是忍了很久,大殿里所有的人跟着他一起笑,一浪高过一浪汹涌的笑声,像无数尖利的刀刃在我身上一片一片挖剐,心里像被掏空了一般感到前胸贴着后背的单薄无依,我颓然倒在地上,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尽。再也看不到了前前后后一张张鬼魅般的面孔,偌大一个天地间只有我,无所顾忌的在众人面前泪流得肆无忌惮。 

  众人的欢娱彰显着他们正是这出连台好戏的主导,而我是丑角,像断翅的鸟儿一样,根本飞不出早已布好的剧本。 

  …………总有一天,就是今天这样。…………宇文,生不如死………东方已经尝到了。 

  9 
  我随着胡承和走进客房,在他关上门的时候我开始脱衣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因为宇文那一句“太令远道而来,东方今夜好好侍候吧”。我一个阶下囚实在没有立场反驳,既然毫无保护自己的能力,何必再做无畏的抗争。 
  忍辱求全,或许也是一种自保。 
  老头子根本没有出言制止,就那样干等着我脱掉单薄的舞衣,一丝不挂的呈现在他面前。他一直看着我,毫无表情,连脸上的肌肉都不曾抽动一下。 
  我实在被盯得不自然,干脆闭上眼睛。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屋外夏风吹得树叶沙沙的响,屋里头两个活人却仍没有一点动静。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道“你……确实不该穿成那样。” 
  说完便转身从床上取来一个包袱,拿到台几上小心翼翼的打开,将里面折叠的方方正正的锦衣取出来递向我。 
  我被他这套动作搅得莫名其妙,只得木然的的伸过手去接,……一个不稳,衣服掉在地上。 

  刹那间,我血管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脑中一片空白。我狠狠闭了一下眼睛,抵挡住随之而来的眩晕,而嘈杂的鸣声……仍旧在耳边久久徘徊。再睁开眼时,眼前竟是让人难以置信的清明。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个……?我不自觉一步步后退,颤抖着手臂用力抱住自己的身体,胸口难以想像的那种几近窒息的压抑。 
  那衣服摊开在地上,招摇而刺目,像一把锐利的剑矢,直直刺入心坎,翻搅起连篇泛滥的苦血。尽管我还赤裸着身体,可却万万不敢弯身去捡地上的那件。 

  碧扣红璎,云袖蜃披,白虎纹襟,………一品…将军。…………这是我在吴中的朝服啊。2D83BB6F3AD秋之屋欢迎您 
  ……… 

  “东方,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浅阳元年。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么?”他看着我问。 

  吴王浅阳元年。那是五年前………,新主初继位,施颁新典,大局未定。楚王乘机宣书开战,满朝文武人心惶惶,只因吴司马先薨,将位久空悬………而应战强敌又不可大意疏忽。新主立时为东方一门翻出当年冤案,司马后裔从此正名,挥三万精冢南会楚师,时不我待。 
  吴王浅阳元年四月,我初战告捷,东关捷报频传,凯歌四起。天子金殿题匾‘国之栋梁’……… 


  “可还记得浅阳二年九月?那时候你多风光。” 

  浅阳二年九月,…………第五次出征… 
  ………我仿佛看到了姑苏台上的青紫色烽烟,高高升腾,在王都金殿的上空扶摇,与云霄一色,壮丽无边。耳边传来了震天的擂鼓,以及那……无比悠扬的号角。鼓声中战士们高喊着“吴镇中关,助我国威”,高亢而豪迈。行军的弦歌里昂扬的志气直冲天宇,还有即将插入中关要塞的吴国旌旗在风中冽冽声响………。吴天子亲领着朝中百官,姑苏周边十六郡太守个个远道而来,送将北门。 

  日中天,金觞落地。 
  我拔剑一麾,十万军发。 

  “名将的风采,牵系着多少家国良臣的心神,领动着多少豪情志士的热血。………那时候,东方在哪里?”他问。 

  我眼神依稀,声音虚无而不真实:“……在众山之岭,在…云霄……之端。” 

  台几上搁置着摇曳微风的残烛,烛火里,茫然一片,如同我一样的毫无底气。 

  胡承和全不在意我的态度,却因我的话而激动不已,他不再问话,掳了掳须,径自直述来:“还有浅阳三年五月,……… 
  那一年你们钝兵挫锐,屈力殚货,深陷瓮城形同困兽。下官本随尉迟将军率援军救战。可那尉迟却在外无故抗旨,按兵不发。一时间下官心急如焚,只得私带一小纵队只身前去………” 

  …浅阳三年五月,平肇之战。 

  那是我打得最艰难曲折的一场战役。众将士久守平肇易攻之地,然而粮草无缘中断,士气衰竭,久无援助,直到最后我三万饥军被区区九千敌兵围陷平肇内城。 
  虽是以多对少,可平肇的地势足以将三万大军活活困死。我只得不断告诉大家,楚军不过九千人,焉能奈我?………可谁都明白这人数不过是个幌子,敌方早已占尽了天时地利。 

  我当时只认为,无论如何都不能撤,硬杀出一条血路又能逃得多少人?两相权衡,如果冲出去是失地丧兵,那么抗下去,至少还有一线希望只丧兵,不失地。只好赌了,置之死地而后生,赌我到底能有多少能耐。 

  “那时候下官永远忘不了东方将军马上英姿。溯风来吹,情势岌,四处皆是进退两难。残军本该曳矢弃甲,破网护将杀出一隙以脱身。可东方依旧沙场旋磨,不更调令,单一掌便撑起了半壁疏散军心,所到之处皆是振臂奋发,生死之外,唯有一个‘胜’字。………那是一场奇战啊!” 

  奇战?世人这么认为,我却不恕龌龊。我那时太任性,找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迁就自己。结果等到真把大家都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才明白过来,自己根本就是输不起,拿着大家的性命在开玩笑。 
  我当时以为自己不能活着回去了,于是就想到了干脆轰轰烈烈的战死沙场……… 
  结果,……结果竟真成了奇战,胜得离奇,自己都不相信。 

  “我还记得………,你战后笑着对我道:若是要逃早就逃得了。‘众心齐南向,昂首与天通。本将……从来不以为会输。’东方那时何等自信,何等威风。” 

  从来不以为会输?我都不记得这话了。那是因为没有输过,才可以这么轻言输赢,即使当时多么提心吊胆,也要在人前强逞一番威风。 
  我那时不服输啊,年少轻狂,以为什么事情用命去拼一拼,就一定可以赢得。 

  “东方一定还记得浅阳三年腊月吧……,‘吴国有良将,从此不再犯’。一个‘犯’字,能从敌国君王的口中耻辱的说出,是东方结束了敌国的长期野心,为吴国多年的水深火热刻上了尾符………” 

  吴王浅阳三年腊月。吴楚三年征战的最后一役,双方以最激痛最惨烈的方式,将洹水冻结的冰面铸成红镜。我映着镜光里撩乱的倒影,在百米之外,将箭矢飞出,没入敌军统帅的咽喉。烈火朝天的……冬天,曳然而止。楚王召和,一句‘吴国有良将,从此不再犯’称败吴国。割地十五,金玉驷辎。 

  楚国的国耻,反面正是吴国的骄傲。 
  我班师回朝,当时迎师的队伍直排到了三百里姑苏城外。我骑在高马之上,领着浩浩荡荡的凯军,沿街两旁是吴国五十七郡县所有上员,在一路肆虐的寒风中接连下跪,没有一个人会留意天气冷暖。如此大礼行拜天子以外之人,本朝三百余载中唯有二次。这一次是我,九战九捷,拜将封坛,官升一品。 
  吴国天下自此太平盛世。 

  胡承和依旧看着我,脸上刻划出无限的惋惜,是那种会让对面的人难堪和厌恶表情。他沉声道:“当年的将军如何不是众人之上,叱吒风云。短短两年,究竟磨去了将军多少锐气?仅仅为了一个人……,一个………”那样子竟比我还沉痛,似乎已经说不下去了。 

  为了一个人么?……很多事情并不是别人所看到的那样,两年来……其实是宇文无意中安慰了我,哪怕是他惺惺造作。而事情总不是单一的,吴王,何渝,自修,宇文,………这两年来我想得太多太多。人一但安静下来,就免不了胡思乱想。 
  其实我的心情,又何曾离开过飞鸿四野,沙场驰骋,保家卫国。 

  可是最终,宇文彻底的毁了我。……把我唯一的一点点希望,也给辗碎了。 

  “将不再沙场,已无用武之地。东方有幸生逢乱世,三年风发。也……知足了。”我道。这句不知是说出来给别人听的,还是安慰自己。 

  可是胡承和显然还不愿放过我,他说道:“吴楚三年期间,下官虽然身在徐州,但每至发兵之日,便华服冠佩赶往姑苏,送将九次,迎将九次。吴王顾虑外郡兼职,只宣了三次,而下官去了十八次啊。吴中有多少官员本不在王都就任,可还不是和下官一样千里跋涉不召自来。大家都是吴国子民,吴国难能出这等人才,大家敬得是东方名将无双啊!………大家,都再等着将军回去啊。” 

  …回去。名将,无双…。真是说得好轻易,在这种时候,居然还给我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还嫌我不够讽刺么? 
  “你看看,你看看啊!……”我直直向他伸出手去,“……你看看我这样一双手,现在连重一点的兵器都拿不动,连挡住箭矢灌性的力气都没有。你叫我怎么再上沙场,怎么再冲锋陷阵,怎么还敢………号令千军。你要我就这样回去充当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么?大家会怎么说?镇宇将军被人废了,所以丢下西关要塞逃回国,靠着以前那一点微沫战功,现在回来食君之俸。……” 
                  我胸口不断起伏,我自己都不明白在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能这么激动。 

  对方显然也被我的态度吓到,动了动嘴角,硬生生的吐出“军、师”两个字。 

  军师?这就是他的想法么? 

  他重复了那个习惯掳须的动作,已然正了气息,扬言道:“军师是运筹帷幄里,霸图谈笑间。” 

  我笑了,毫不掩饰的嘲讽,道:“太令是在哪里读得那么庸腐的词书?” 
  九死归来,像一个笑话。以前我总是要冲锋在队伍的最前面杀敌,我那时的武功天下几人能及?我一面斩杀敌兵一面指挥阵势,此彼皆顾,毫无差迟。军师,军师是什么?就是单凭一套祖先传下来的兵书摆或卖弄纸上谈兵么?就是那种独自坐在军帐里看不到战场上一切生死形势变化,只能干等着甚至祈祷着将士们平安归来么?………军师……,军师没有一兵一卒!吴国的将现在不止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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