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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头,不知何时,他已和菊川并肩站着。像平日一样,神情如湖水般平静,完全看不到昨夜那兴奋、激动的样子!让我忍不住错觉事件已经解决,凶手也逮捕了。
“昨夜真不好意思……已经不要紧了。”
“不必太勉强,好好休息。”恭介走过来,伸手摸我额头,他那女性般细嫩的手无比冰冷。
“事件的发展如何了?”
“一切都令人不解,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才能了。这凶手在智慧上比我们高出许多!菊川医生,很抱歉,我有很多事想向你请教……现在松下也躺着休息,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就在这里谈谈吧!”
“好的,如果能帮得上忙,那是我的荣幸。正好现在也没患者,只要我所知的,一定全盘奉告。”
两人在我枕畔坐下。
“医生,我觉得除了松下之外,你是此一事件的唯一局外人,所以,希望听听你的宝贵意见。”
“这……我也完全不明白。不过,拟订这项犯罪计划的,一定是可怕的疯子,这点绝不会错!”
“疯子?确实不错,一定是红灵教的迷梦之俘虏,只具备如剃刀般敏锐的头脑,心灵却失去平衡的精神异常者。”
“神津先生,对你,我很希望坦白说出一些事情,但你能相信我吗?”
“医生,坦白说,在听过松下说明之前,我还一直怀疑你是这次事件的真凶呢!”
恭介的语气毫未改变,但菊川医生在刹那间却露出惊讶的神色,凝视着恭介,然后,忍不住笑了。
“我是凶手?真令人惊讶!到底基于什么理由呢?”
“在第一次的杀人事件中,听说是你将澄子小姐的尸体扶立浴槽,所以,我猜想,你手中藏着短刀,依魔术般的巧妙手法,刺入她胸口,因为,正好在那时候停电了……”
“嘿,这样看来,以后我在尽医生的职业义务时,也需要特别小心了。别开玩笑,魔术师能变出的顶多也是乒乓球、扑克牌或香烟,更何况我未学过魔术,即使是超级魔术师,要把那么大的短刀藏在手中,也不可能!”
“不错。请别介意,我只是偶然想到而己。再说松下的说明已让我抛弃这种怀疑。当时,你叫松下去摸澄子小姐的脉搏,所以,最先碰到尸体的人是他,而松下说当时澄子小姐的脉搏已经完全停止。外行人不说,松下至少也有医学士的头街,不可能出错。澄子小姐是在大家破门而入之前被杀,这是无法怀疑的大前提,那么,纵然医生你是世上最伟大的魔术师,也办不到下手杀人,因此,我把你摒除在嫌疑之外,认为一切可以和你商量。”
“能被摒除于嫌犯之外,实在荣幸之至。”对能恭介这番率直的话,菊川心中似乎有些愤慨,语气里带着某种尖锐的声调。
“医生,我被迫陷入这种结论,亦即,这次的事件,只靠着观察表象绝对无法了解,如果不追溯红灵教过去的历史,知道关系人对此神秘宗教究竟造成何等作用,就无法掌握凶手、动机和行凶的手法。”
“我也有同感。若是感冒或腹痛的话,还好解决,但若是癌症、心脏病和肺结核等和性命有关的疾病,一定有罹患的原因,毕竟,病况并非一朝一夕就变得那么严重的。”
“因此,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松下也说过,村人们对能红灵教总坛里的人,特别是卜部舜斋,都抱持着异常的憎恨态度,这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乡下人和城里人不可能具有根本观念的差异,但,就算红灵教已经没落、失势,然而,拥有那么庞大的财产,住在那样豪华的宅邸,为何村人们会憎恶如蛇蝎呢?”
“神津先生,你的判断力真不简单。”菊川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焰,“是因为那老人的所作所为!他以往犯下的罪孽让村人们民心向背,他不该回到故乡的!”
“那是什么意思?”
“像那种疑似宗教,一旦开始得势,其势必锐不可当。亦即,任何人心中都存在着不想挤不上车的焦急心理!在我孩提时代,村人们对舜斋的尊敬是难以形容的,视他为活神仙或弘法大师再世,甚至觉得只有他能拯救日本。但是,人类这种动物,需要的不是死后的幸福,他们追求今生的荣华富贵,与其未来上极乐世界,不如治好现在所罹患的疾病。舜斋之所以得势,原因之一是具有预言的透视力,但是后来,却变成乩童被神附身时的暖昧神示,他所预言的能引申成正反各种意思,内容不负责任。还有一点,他能深获纯朴村人的心,主要是利用灵气治疗法的暗示性医疗,自称藉此可治愈百病。”
“原来如此。那么,是像指压治疗法之类的了?”
“不是。是灵气论,基于四元论延伸出的灵气论。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为什么在科学上被完全否定的邪说、迷信,反而能深获人心呢?物理学上已证明恒久运动并不可能,但是,研究的人却多得不可胜数。战争期间,有人自称已完成从海水中提炼出石油的发明,当时连海军的首脑们都有大半数深信不疑。一般民众并不相信近代科学理论所说的宇宙万物是由一百多种元素所形成的,他们宁愿相信古希腊人所认为的,宇宙万物是由地、水、火、风四项元素所构成,而红灵教教义认为生物和无生物的不同乃在于生物体内有灵气存在。”
“或许是这样吧!所谓的群众是厌恶思考的,标语愈简单愈好,因为,他们只想信奉而采取行动。”
“舜斋提倡的灵气治疗法就是宣称灵气能保护生命、治愈疾病。有超凡精神力的人,统摄心神、双手上举,手掌自然会放射出无形的灵气,碰到此一灵气,万病皆除,没有不能治愈者。若是不必看医生也可痊愈的小病,也许接受精神暗示,会有一些效果也未可知,但必须动手术的盲肠炎、腹膜炎之类的病人,因为延误治疗时机而死亡者,不知有多少。这种灵气治疗法,假如对象是女性,更会产生严重的弊害。舜斋年轻时是出名的好色之徒,伪称替女性信徒治病,将对方全裸的关在房内施行灵气治疗法,结果,不难想像有多少女性在他锐利的眼神下,仿佛受催眠般的任其摆布。说难听些,村里所有的女性几乎没有人逃过他的毒爪……”
“原来是这样!我也开始对红灵教有些了解了,那……”
“即使这样,当红灵教得势时,无人敢抱怨,女人欣喜的献上贞操,男人自愿捐赠财产,红灵教总坛的宅邸,是血泪和汗水所建造的,当然,村人们现在望着宅邸时,都会忍不住诅咒它,因为,他们祖先留下来的财产都奉献在红灵教的发展上,而且血本无归……”
“这是不相信科学的国民之悲哀!其实,不只是八坂村,战后的日本,到处可见这种情景。对了,你自己本身对红灵教有什么看法?”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是红灵教的牺牲者之一。我家本来是八坂村著名的世家之一,有财产,也有宅邸、田地,更有相当的资金。但家父是红灵教狂热的信徒,为了弥补罪恶,献出全部的财产,家母也在灵气治疗法之下牺牲了。失去一切之后,家父终于清醒,把我叫至枕边说:‘你一定要学习真正的医术,拯救这些因邪教、迷信而牺牲受苦的村人们。我们家已无财产,也许,此后日子将过得很苦,但你是我最后的希望。’这就是家父临终所说的话。”
恭介似乎也黯然不己:“实在可怜……我明白你为何能深切了解红灵教毒害的理由了。因为,那是你亲身领略过的痛苦经验……所以,你后来学医了?”
“是的。我苦学多年,才从医专毕业,在科学和医学教育的薰陶下,终于完全驱除孩提时代受过的红灵教义之毒害。毕业后,我曾当过一段时间的军医,后来才回村执业,因为,村里唯一的医生死了,我被拉回来。”
“你一定希望拯救红灵教下的牺牲者了……对不起,触及你心中的旧创……对了,依你的观察,卜部一家人是怎样的人?”
“这也正是我想说的,因为,我总觉得那是发生在那一家的阴谋——杀人事件——的直接原因。”
“你所谓的阴谋是?”恭介眼中发光,那是能获得解开这诅咒之家的悲剧之关键的喜悦光辉。
“红灵教一直有极端的男尊女卑的习惯,一切重要的事必须由男人负责,女人只是生孩子的机器、享乐的对象、达成目的的手段而已。所以,对自己的独生子竟然只生下三个女儿,舜斋必定心灰意冷。万万没想到儿子居然又在空袭中丧生,更使他颓丧万分!这时,幸二和睦夫两兄弟出现在他眼前,本来,他俩是干掮客的,表面上伪装是红灵教信徒,其实骨子里并非这么回事。像这种疑似宗教如此容易赚钱的行业是极少有的,不必资金、不需原料,只要抓住人性的弱点,就能榨出钱来,而且和一般的诈欺不同,至少,表面上披着合法的外衣。兄弟俩看上了舜斋,希望把他再次抬出来,振兴红灵教的声势。何况,舜斋手上仍有庞大的财产,以及继承财产的三位孙女!”
“那么……”恭介继续问。
“两人的策略似乎奏效了,澄子爱上幸二,烈子则打算和弟弟睦夫结婚。红灵教之所以失势,一方面是舜斋缺少参谋人选,而两人富于商业手腕,只要舜斋能重新站起来,即使无法恢复像昔日般风光,红灵教再次崛起也非困难之事。但是,弟弟睦夫却瞧不起舜斋,所以暗中和卜部六郎勾搭,希望拥护六郎为正统红灵教的继承者,成立新的一派,自己则在背后掌握实权。”
“医生,你为何知道呢?”
“我在治疗卜部六郎时,从他时而梦吃的片断中推测出来的,我想,应该不会有错。红灵教的阵营因而分裂为二,其中还存在着财产的继承权问题。三位孙女之中,有一个死了,其他两个都会获益,就杀人的动机而言,这是不可忽视的。”
“追求三位女性的三个男人呢?现在澄子和烈子相继遇害,只剩下土岐子,而她的恋人是卜部鸿一。”
“不错,他本来顺依红灵教,最近似乎清醒了。对红灵教而言,土岐子和卜部鸿一等于是异教徒。”
“靠你的帮忙,我可以清楚了解那些人的立场了。不过,幸二和睦夫都失去财产继承人的资格,剩下的只有土岐子一人,如果她也被杀,这件案子会变成怎样呢?”
医生有些震惊:“你认为土岐子也会被杀害?”
“是的。如果我们无法采取有效的方法阻止凶手的企图,她会被杀而埋尸地下。”
“被杀害而埋尸地下……神津先生,这么说……”
“你猜得没错,这次的杀人事件乃是地、水、火、风的杀人,凶手已经完全疯狂了,只是表面看起来,或许仍和我们一样,是个很平凡的人,但其内心深处已被红灵教的教义腐蚀殆尽。若只想杀害剩下的两个人,凶手很轻易能做到,不过,他却尝试利用尸体加以恐怖的戏谑,以便夺走活人的灵气,看是否能还原成地、水、火、风四项元素。黑猫在红灵教的教条内乃是具有神秘力量的神之使者,凶手首先从卜部家偷出黑猫,将七只黑猫中的两只在第二次杀人行动中堂堂夸示。而卜部六郎祈祷所内的玩具短刀,每发生一次杀人命案就会消失一把……这个凶手一定是靠着他这种装饰狂和过度的自信。”
“是吗?神津先生,这是我的想法,我总觉得这凶手有可怕的能力,他具有常识无法解释的魔力,能预言杀人,又能照预言所说的付诸实行!我实在难以想像他会自我毁灭,或是被捕!”
“不,凶手在第二次杀人行动中暴露出了致命的失败!”
“你所谓的失败是?”
“杀死时子!和主要的杀人行动看似毫无关联的这项杀人,让我发现了某种可怕的意义,亦即,我看出了凶手此刻的焦虑。”
“你的意思是?”
“先别谈这个。还有一件事请教,时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
“她是村子里农户的女儿,双亲也是红灵教的狂热信徒,失去全部财产之后,父亲发疯,母亲病死,她从小头脑似乎就不太正常,智能不足。”
“这么说,她对于红灵教绝不会有好感了。不过,依我看来,她个性温顺、言听计从的……为什么卜部家会用她当女佣呢?”
“我刚刚也说过,村人们对卜部家非常反感,就算出再多的薪水,也没人愿意让女儿去那里当女佣……”
“或许是这样吧!不过,雇用她的人是谁?”
“那是……卜部鸿一。”菊川掏出手帕,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实在不可思议,这次事件每到紧要关头,都会出现卜部鸿一的姓名。”
就在此时,陷入深深沉默的我们耳中忽然听到恐怖的第三次预言了。那声音很轻,仿佛从地底深处响起……
“应该被杀!被杀而埋尸地下!最后的孙女应该被杀而埋尸地下……”
没错,是那个疯狂预言者卜部六郎的声音。
“又发作了。”
“我们去看看。”
恭介和菊川医师忽然互相对望着。一瞬间,我感到莫名的恶寒!不过,回过头来一想,也没什么不可思议,卜部六郎被限制在这医院里,那么,他又陷入起乩状态的说出预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第一次的水之预言和第二次的火之预言都成为事实,这么说,第三次的地之杀人预言,岂能一笑置之?
我也站起身,紧追在已踏出走廊的两人身后。恭介担心的抬起头望我一眼,不过并未阻止。
隔壁是西式房间,白色墙壁有一扇厚厚的木门。菊川上前打开门锁。卜部六郎坐在床上,眼神朦胧的望着我们。瞳孔焦距不定,骨碌碌转动,几乎已是濒临崩溃疯狂的边缘了。而且,似乎没注意到我们的出现!
“应该被杀!被杀!被杀而埋尸地下……”
从他喉咙深处,不停的挤出沙哑的声音来。
他的膝上有一只黑猫正两眼迸射出金黄色光芒,静静凝视着我们。同时,喉咙咕噜出声。不,让我们战栗的不只这点!
枕头上一把白柄短刀正闪闪发光,刀刃在早上柔和的阳光映照下,通体白亮。神津恭介快步走入房内,拿起短刀。
“松下,第二把玩具短刀和第三只黑猫出现了,而且,窗户自内上锁……和昨夜时子遇害的条件完全相同,只是这人没死。凶手到底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冒险?”
第九章 地底的巫女
“菊川医生,你最后一次进入这房间是什么时候?”
“七点左右我曾进来看过一趟,不过,他还熟睡着,我就离开了……”
“当时你没有发现猫和短刀吗?”
“会不会是藏在棉被下呢?我没注意到。”
“也没听见猫叫声?”
“没有。”
恭介静静走向窗边:“窗外有铁栏杆,看起来很坚固,这本来是精神病患的病房吗?”
“应该不是吧!不过,这是前任医生建的,我直接使用,也不很清楚。”
“这么说,没有人能从窗户出入了,但说话或放入猫和短刀却是可能。”
“可是,神津先生,窗户是由内侧上锁的。”
“医生,第一次杀人和第二次杀人事件里,窗户都是由内侧上锁的。”
“你的意思是?”
“这是所谓的密室犯罪。第一次杀人事件中,我仔细调查窗锁的结果,发现无论用什么手法或机械方法,也无法从外面将窗户关上,又自内侧上锁。”
“任何方法都不可能吗?”菊川医师似乎有些怀疑。
“不错。理由我不能说,但我敢肯定在物理上这绝对不可能,那窗户一定是从内侧直接锁上的。”
“那么,这里也是一样了?”
“是的。这三次的窗户都是从内侧直接上锁的。”神津恭介不知不觉间又恢复了平日的自信,没有迷惑,没有犹豫,只是活在自己的信念之中。
“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
“你不明白也是理所当然,可能连凶手也没想到在第一件命案中,窗户会被关上。
“为什么呢?”菊川似乎开始产生兴趣。
“你说过,第一件命案发生时,你从厕所窗户见到有疑似卜部六郎的人在浴室外想窥视里面的样子,是吧?”
“不错。”
“可是,卜部六郎不在场的证明成立了。照这样看来,从窗外往内看的人并非他。”
“那么这是我的错觉了?”
“不,在昏暗的光线下,又隔着一点距离,很可能你见到的是别人打扮成卜部六郎的模样……”
“这么说到底是谁呢?”
“至少,不是当时在宅邸里的人。”
“那是凶手吗?”
“我还不敢肯定。但是,菊川先生,窗户的玻璃是毛玻璃!”
“神津先生,任何浴室的窗户都是毛玻璃呀!”
“不过,医生,你注意过一件事吗?房里亮着灯,窗户是毛玻璃时,从外面再怎么将脸孔贴近玻璃,也看不清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