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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些女孩子满脸恭敬,了无嫌恶之态,穷和尚讪讪的向老和尚道:“师父,咱们以后跑江湖,也把行头换干净点儿吧,要不然再遇上这种场合多难受!”
老和尚本来已满肚子不是味儿,听见这句话更生气,大喝一声道:“咄!住口,孽障,出家人四大皆空,那能着相,你要是嫌脏,赶紧还俗,别再做我的徒弟!”
穷和尚几时见过师父生这么大的气,吓得闭口不敢做声,倒是辛红绢看不过意,她随清昙大师多年,佛理精深,这时眉绍春花笑道:“大师父,我有句话您别生气,你们空门中人,说什么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其实你照样吃肉喝酒,怎能说无,你是个和尚,人家看来是个和尚,自己摸摸头还是和尚,怎能说空呢,除了一个光头,您和俗人有何两样?一个人既有感觉,断不能说空,若无感觉,何必要分干净龌龊,自己弄舒服些,人家看来也顺眼些,所谓心中有佛,这才是成佛作祖的真正途径,您说对不对?”
老和尚被她抢白得两眼直翻,苦在一时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她。
欧阳子陵怕她得罪了老和尚,正想说几句话来转转圆,不想门口有人接腔道:“好道理,透辟之至,此足可为讨曹檄,治头风,憾在无酒,否则我定浮一大白,各位且莫忙于讨论空不空问题,一夜劳顿,腹中一定是空的了,前厅粗食已备,还是请用餐吧!”
大家回头一看,独醉生已笑吟吟的站在门旁,这才顾不得说话,随他到前厅去了。
可能是顾虑到大清早,也可能是顾虑到他们彻夜未眠,所以并未备酒,然而菜肴却很丰富精致,独醉生陪着大家用过,那些夷装少女又端上茶来,这才开始谈话。
独醉生首先清了一下喉咙,然后庄重地说道:“山道七险,泰半为岛主经营,惟桃花迷宫及甲兵二险,系出自在下布置,虽未敢云夺造化之工,然放目当今之世,知之者实无几人,诸君无恙而来,确令在下佩服之至,不知是那位高人所为,独醉生极冀一为识荆,达者满天下,知我有多少,若此番失诸交臂,恐将抱终身之憾。”
大家听完,都把眼睛看着欧阳子陵,天外玉龙本不欲出头,处在这个情形之下,知道推托不掉,乃谦虚的站起来道:“欧阳子陵幼禀师训,略知河洛易数及星象之学,然若比及先生之才,不啻云泥之别,此次得侥幸出阵,实乃天意,至于识得甲兵肋下机关,更属无心之举,盛赞不敢辱承,若先生不弃愚劣,敬请不时赐诲。”
独醉生一听又是欧阳子陵所为,不由得把眼睛盯在他含有深意的望了一下道:“大侠人中麟凤,陆地神仙,无怪乎金陵一举而为天下魁,独醉生今宵得见,无憾生平。”
说完又停顿了一下,整衣起立道:“诸位一路辛苦,在下亦不再多作打扰,请稍事休息,午后申刻,岛主设筵招贤馆,斯时兄弟再来相邀。”
说完拱手作别,带着一脸莫测高深的神情告辞而去。
大家目送他离开后,百了大师微微一叹道:“此人相貌阴沉,对欧阳公子却是一片至诚,以德化人,人定未必不能胜天,但看公子如何努力了,若将此人渡化,不但这次取贝救人可省事不少,即日后武林,亦可免无穷杀机,此功德兹大,愿公子能好自为之!”
欧阳子陵见老和尚一反平常嬉笑之态,忙憬然应道:“晚辈以身许道,即滚汤鼎镬亦在所不辞,只缘技疏艺浅,不克当此重任,既是老前辈能预测先机,尚祈有以教之!”
老和尚合什谢道:“老衲不过粗知相人术而已,那里谈得上什么先机,公子一身所学,老和尚师徒委实望尘莫及,何云指教,公子只须上体天心,下启人怀,自然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不必老纳多饶舌了!”
欧阳子陵还待谦逊,左棠已伸手拦住了:“老和尚不过读了几天麻衣相法,那里就能通神了,目前事情正多,晚上还要赴筵呢,筵无好筵,会无好会,我看大家还是休息一下,免得临时精神不济。”
大家当然没有异议,于是各自到为他们预备好的房子里休息了。
其实他们都身怀绝技,休息不过是找个安静的地方打坐,只有曹一江,他上了年纪,又受了腿伤,先前因为忙累,人前还强撑着,这一躺下去.身子立刻支持不住,昏昏沉沉的就睡着了。
直到将近申时,才被一阵谈话声惊醒过来,腿伤因为左棠给他服了武当无非道长所炼的玉芝大还丹,早已不觉什么痛苦,而且精神也好得多了,立即披衣走到前厅,只见听水飞鱼于钧正陪着大家在厅上谈天,一见到他进来,大家都客气的站起来。
于钧更是恭恭敬敬地过来握住他的手道:“老英雄您起来了,您腿伤怎么样,不碍事了吧?”
诚恳之色溢于言表,曹一江在山下就是为这汉子的义气所感动,尤其是他宁可违背禁例而把一支通讯示警的银箭强塞在自己手上的事,更令人佩服。
所以他也激动的回答道:“没有关系,左老英雄喂我服下的大约是什么灵丹仙药,这会儿不但不觉得痛,精神反而好得多了……”
他木来还想说几句感谢欧阳子陵和左棠的话,但一想到他们是跟自己一路来的,当着于钧反而不便,遂住口没说下去,遂暗中掏出那支响箭,偷偷塞在于钧手中,眼光中透出一阵感激之意。
于钧接在手中,脸红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道:“诸位侠士功力无双,一昼夜间闯过七阵,足以睥睨当世,于钧山下之举,反嫌画蛇添足矣……”
大家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正想解说一下,于钧忙使眼色止住,厅前黄影一闪,独醉生的身形已飘然而入道:“甲刻已到,岛主夫妇正候驾招贤馆中,独醉生奉命偕于堂主迎宾。”
于钧也连忙抢至门口,伸手让客道:“诸位大侠请!”
欧阳子陵等人见状,也只好将话咽下肚去,纷纷起立,逊谢一番,朝门外走去。
由金龙堂至招贤馆,约得百十步路,而且都是山坡,均以白石为砌,雕银作栏,端的一派气象,沿阶都站满了着锦装的侍女与手执金钺的武士,见众人行至,低首垂臂屏息而立,在恭敬中透着无限威严。
独醉生在前面陪着欧阳子陵,少年侠士虽然行道不久,却接连的见过不少大场面,所以尽管这一阵迎宾的仪式是如何的庄重,少年侠士却依然谈笑自如,恍若未见,这种镇定功夫是半丝都假装不得的,独醉生看在眼里,敬服之心就又加了一成。
眼前一座朱楼,金碧辉煌,欧阳子陵心知必是招贤馆,朗声朝独醉生道:“欧阳子陵武林末进敬谒璇珠岛主,请先生代为先容。”
他的话是朝独醉生说的,其实中气内涵,数十丈方园但可听闻,独醉生笑着尚未开口,楼中已传出一阵雄壮的笑语道:“欧阳大侠远来是客,请不必客气,愚夫妇恭候多时了。”
语毕金锣两响,就在白羽宫旄的簇拥下,自楼门口出来了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魁壮年约四十多岁,涧口虬髯,黑脸膛遍体绮装,俨然王者威严。
女的满头朱翠,耳垂明珰,面目姣好如二十许佳人。
这一亮相,倒使欧阳子陵吃了一惊,想不到赫赫不可一世的璇珠岛主竟是猛张飞似的人物,更想不到他的夫人会如此年轻。
不过这种惊异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立即恢复了一往的从容风度,深作一揖道:“欧阳子陵冒昧造访,承蒙岛主以重仪相邀,实愧不敢当。”
骑鲸客亦卑亦亢还了半礼,然后圆睁着彪眼,盯了他片刻,突而哈哈大笑道:“风闻欧阳大侠扬名中原,常恨无缘识荆,今日得见,何快平生,更想不到大侠竟是风秀儒雅的人物,与公瑾交令人自醉。
今日方知古人设辞立语,确有一番道理,薄肴水酒,村歌俚舞,本不足待佳宾,权表海外之人一点迓客情意,请!”
说完举手礼客,这时其他人都已来到,欧阳子陵一一为己方的人引见,骑鲸客夫妇对大家的礼貌还不差。
虽然曹一江的脸上隐隐已泛起愤怒之色,骑鲸客直如未觉,欧阳子陵见他那样沉得住气,心知此人必不易与,一面在谦让入座,一面在心中暗暗沉思对付之策。
再看左棠面色庄重,知道他跟自己一样地打算盘。
老和尚师徒两人成了没嘴的葫芦,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响。
曹一江瞪眼干生气。
只有辛红绢,大姑娘今天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场面,她觉得怪有意思,一双活溜溜的眼睛东扫西扫的最不安份。
骑鲸客等大家都坐好了,才开始为自己一边人介绍。
总护法独醉生是大家都见过的,以下则为五龙堂主,大家只认识听水飞鱼于钧是金龙堂执掌人。
其他为银龙堂主三绝手罗天生,玉龙堂主追魂燕子沈述民,灵笼堂主岭南畸人郑永南,天龙堂主一筹莫展毕又民,这些人轮到介绍的时候,多半站起来抱拳说声“承教!”便又傲然地坐下。
骑鲸客介绍完毕五龙堂主,遂又笑着道:“本岛地小事烦,尚有几位护法因另有职务,此刻未能入席,以后再为介绍吧!”
语毕挥手传令开宴。
遂听得一声锣响,进来两列少女,一列侍觞,一列呈肴,席后细乐声起。
这些宫装少女,因平时训练有素,脚步都按照音乐节奏,进退合拍,动作一致,美妙非常,而那乐声非丝非竹,更是悦耳。
其他人听得倒无所谓,欧阳子陵入耳心惊,见独醉生脸上含笑,知他又在卖弄胸中才学,当下不作声,徐待发展。
果然酒过三巡,乐声更为动听。
独醉生忍不住开口道:“下里巴人之音,不知可能入诸位高人法耳?”
欧阳子陵笑道:“先生何谦逊乃耳,此碧海青天古调,只应天上有,我们得饱耳福已属三生有幸,不过女子吹奏,总嫌中气不足,若能补以铁板铜琶,恐怕连凤凰也引来了呢!”
独醉生本来脸上是一片得意的,直至欧阳子陵说出曲名,他已够惊奇的了。
等到他不需目睹,仅凭听觉就说出这早已失传的乐器,吹奏人甚至缺点也丝毫不爽,足见比自己高明甚多,失望之色现于眉宇。
半晌,才废然地叹口气道:“高山流水,阳春白雪,能者有几人,就这几个女优训练起来已费了我不少心血,再叫我上那儿去找通窍的顽石呢!”
语毕居然有点感伤的意思。
欧阳子陵倒深深后悔不该刺伤他的。
沉默地又喝了一阵酒,欧阳子陵见骑鲸客始终不问他的来意,只是一味的劝酒让菜,他实在忍不住了。
端了一杯酒站起来,还没开口说话,骑鲸客就拦住他道:“欧阳大侠,你的来意我已经非常清楚。
诸位千山万水,迢迢赐顾敝岛,目的共是两个,一是求紫贝,二是要放回曹老英雄的两位令郎,这两件事都不成问题。”
骑鲸客的话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欧阳子陵等人脸上浮起喜色,他们没想到事情那么容易就解决。
可是骑鲸客笑了一下,接着道:“不过本岛一向也有个规矩,就是凡能通过七险山道而到山上的武林朋友,都可以向本岛提出一个要求,本岛也有义务绝对允承,你的目的有二,我只能允其中之一,你选择那一个呢?”
此言一出,席上掀起一阵吵杂之声。
欧阳子陵木然而立,没想到这骑鲸客老滑头耍出了这一手。
最难的是曹一江,自己跟着上来一趟,却给欧阳子陵惹来这么多麻烦。
老和尚也感到很为难,因为曹一江的事是他引来的,乃合什致礼道:“岛主难道不能通融通融,使能两全其美吗?”
骑鲸客不去回答他,却把眼睛看住欧阳子陵道:“难道欧阳大侠要我当着全岛弟兄自坏规矩吗?”
这句话够厉害的,武林中门有门规,党有党纪,局外人绝对不可以逼着人家改变规律,否则即违江湖道义,为武林所不耻。
欧阳子陵当然不能那么做,可是他心中实在为难,两件事论轻重实不能比拟,可是既然答应曹一江,武林中千金重一诺,岂能临时掉头不顾。
少年侠士沉思有顷,猛一咬牙道:“那么请岛主释放曹老英雄的两位公子。”
一语既罢,举座动容,悚然敬服少年侠士的义薄云天。
曹一江急得连连摆手道:“欧阳大侠,这事千万不可,通过七险山道,完全是你的力量,还请以点苍山几十条人命为重。”
欧阳子陵苦笑的摆手道:“曹老英雄你别说了,要是你处在点苍山上中毒待救,也不愿意如此偷生全命吧!”
曹一江感动得老泪交流,怔在那儿做声不得。
骑鲸客彷佛早已料到这种结果,满脸奸笑的将面前小罄敲了一下道:“传令立即释放曹老英雄的两位公子,请他们即来入席。”
随有侍卫领命而去。
不到一会工夫、曹化鲛、曹化鲳兄弟相继被领到席上,显见骑鲸客早就准备好了。
曹氏兄弟看见父亲与一些人在这儿喝酒,还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
曹一江巍巍地站起来道:“岛主请将他们两人仍旧绑回去,换取紫贝!”
骑鲸客笑道:“这个碍难从命,刚才你说通过七险山道,完全是欧阳大侠的力量,因此这个选择之权,不在你我,而在欧阳大侠了!”
曹一江知道欧阳子陵绝对不说出交换的话,又急又愧,学掌击向自己天灵穴,惨声道:
“曹一江自愧无能,负已累人,愿一死以谢天下英雄。”
话是说完了,那只手硬是拍不下去,原来已为欧阳子陵凌空拂穴,把穴道给点住了。
左棠过去给他拍开穴道,附在耳边轻轻地说:“老英雄你别想不开,事情并未到绝望关头,紫贝依然有希望可以取得,你这么一来非特与事无补,反而辜负了我那老贤侄的一片苦心。”
阔海蛟一想,果然不闹了。
欧阳子陵只是低头喝闷酒,反是骑鲸客兴高采烈,不特殷勤劝酒,一下子召乐,一下子命舞,好像是真心地款待这批佳宾。
左棠倒底人老经验多,看欧阳子陵闷闷不乐,遂低声劝他道:“骑鲸客此举早有准备,分明别具居心,我们一时大意,坠其阱中。
不过他挟紫贝做威胁,恐怕另有所求,我们以后还有办法可想,此刻何必放在脸上留人笑柄呢?不如干脆高高兴兴的吃他一顿!”
天外玉龙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一点就透,果然收起愁怀,放情的吃喝谈笑起来。
妙舞清歌,最是宜人,天外玉龙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酒量既豪,吐语如珠,三文五典,罔不精熟,他这一放情,更是光芒万丈,与独醉生谈得更是投机。
酒至半酣,他忽然问道:“先生名独醉,不知是何用意?”
独醉生饮了门前一大杯,笑着道:“屈原认为众人皆醉我独醒,世界上什么事都好办,只有清醒最难过,所以不免沉江而死。
醉乡不住住何乡,醉里滋味最销魂,我为了想高高兴兴活一辈子,惟有众人皆醒我独醉了。”
欧阳子陵那一问似乎触动了他的心事,所以发表完他的独醉理论后,埋头喝酒不再出声音了。
子陵知道他心中有难言之隐,没再去撩拨他。
辛红绢听完他的独醉论后,觉得新奇,意有未尽,忍不住道:“先生刚才讲得很热闹,怎么忽然不开口了呢?”
独醉生长叹一声道:“酒还没有喝够,醉话讲不出,醒话是不会讲,不愿讲也不屑讲,所以我没有话讲了。”
语毕片刻,忽然击桌长歌道:“盛岢酒醉鞭名马,莫使多情累佳人。”
璇珠岛上的人是看惯了他的样子,都不觉得奇怪,东来群侠也是脱略中人,不以为怪。
只有欧阳子陵心细,看到璇珠岛夫人脸上隐隐有一阵痛苦之色,心中在奇怪:“莫非他们之间有什么暧昧的事情吗?”
他在暗中猜测着,随即想到这是人家的隐私,自己不该乱加猜想,想到这儿,他的脸不自主的红起来,幸好有酒盖住。
这一顿酒吃得很久。
筵后,骑鲸客希望他们能在岛上居留一两天,紫贝没到手,欧阳子陵当然不能走,所以爽快地答应了。
各人在自打主意中,宾主很客气的告别了。
大家依旧被招待在金龙堂中安歇。
于钧这汉子的确是够坦爽,他明确的承认今天骑鲸客手段过于狡猾,也坦白的说出骑鲸客之所以吝紫贝而不与,一定是想要邀请欧阳子陵等人参加逐鹿王位,以逞他君临天下的野心。
这跟欧阳子陵心中所想的相同,因此并不表示惊奇,倒是他看于钧这个人实在不愧为热血男儿,不知他何以能甘心为骑鲸客所用,忍不住出言相询。
谁知道于钧听罢,长叹一声道:“士各有志,兄弟也知道所附非人,怎奈恩怨所系,说不得只有走到那里是那里了!”
欧阳子陵见他不肯说出与骑鲸客究竟有什么恩怨牵缠,当然不能强问,话题一掉,转到独醉生身上。
于钧脸上遂现出一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