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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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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铁冷在水丽花对面坐了，大张着嘴，左手拿凿子，右手拿锤子，将凿刃逼在一颗门牙上，锤子对准凿子把，用力一击，只听当啷一声脆响，那颗门牙已被打活，成铁冷疼痛难忍，但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呻吟。他放下手里的工具，使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用力卡住那颗门牙，摇晃几下，狠狠往下一拔，门牙被拔落了。成铁冷做这些事时，水丽花一直在看着他，脸上带着欣赏的笑容。拔下牙来，成铁冷举到鼻尖前，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随即站起来，拿着带着血的牙送给水丽花。水丽花掏出一块淡绿色的手帕，一手平托着，成铁冷看见那手帕上绣着鸳鸯戏水，他将那颗门牙郑重地放在水丽花的手帕里。水丽花微笑着接过来，像接过一枚戒指。成铁冷少了一颗牙齿，嘴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忍不住用舌件去舔掉了门牙的牙龈。他的嘴里满是鲜血，又腥又咸，成铁冷咽下一口血水，汩汩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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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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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桥～～～～～～～～～～～～～～~～～1
第二章 家书～～～～～～～～～～～～～～~～～13
第三章 贴白～～～～～～～～～～～～～～~～～24
第四章 画舫～～～～～～～～～～～～～～~～～33
第五章 漆盒～～～～～～～～～～～～～～～~～46
第六章 旋梯～～～～～～～～～～～～～～~～～55
第七章 凶宅～～～～～～～～～～～～～～~～～68
第八章 纸伞～～～～～～～～～～～～～～~～～81
第九章 大璞～～～～～～～～～～～～～～~～～97
第十章 茗壶～～～～～～～～～～～～～～~～～109
第十一章 风雪～～～～～～～～～～～～～～~～～121
第十二章 罩褂～～～～～～～～～～～～～～~～～131
第十三章 旭日～～～～～～～～～～～～～～~～～143
第十四章 围墙～～～～～～～～～～～～～～~～～158
第十五章 精灵～～～～～～～～～～～～～～~～～170
第十六章 码头～～～～～～～～～～～～～～~～～180
第十七章 圣水～～～～～～～～～～～～～～~～～189
第十八章 高炉～～～～～～～～～～～～～～~～～202
第十九章 车床～～～～～～～～～～～～～～~～～213
第二十章 手帕～～～～～～～～～～～～～～~～～222
第二十一章 木主～～～～～～～～～～～～～～~～～238
第二十二章 锦鸡～～～～～～～～～～～～～～~～～249
第二十三章 玫瑰～～～～～～～～～～～～～～~～～262
第二十四章 宝珠～～～～～～～～～～～～～～~～～273
第二十五章 鸡汤～～～～～～～～～～～～～～~～～284
第二十六章 彩旗～～～～～～～～～～～～～～~～～298
第二十七章 活塞～～～～～～～～～～～～～～~～～310
第二十八章 奇石～～～～～～～～～～～～～～~～～321
第二十九章 围棋～～～～～～～～～～～～～～~～～331
第三十章 饿狗～～～～～～～～～～～～～～~～～340
第三十一章 旗帜～～～～～～～～～～～～～～~～～353
第三十二章 乌鸦～～～～～～～～～～～～～～~～～363
第三十三章 烟囱～～～～～～～～～～～～～～~～～375
第三十四章 担架～～～～～～～～～～～～～～~～～387
第三十五章 法庭～～～～～～～～～～～～～～~～～397
第三十六章 电文～～～～～～～～～～～～～～~～～411
尾 声 白地～～～～～～～～～～～～～～~～～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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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人物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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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树青 出身于扬州大盐商世家，两江巨富，广有田产，后在南京、上海、扬州经营钱庄、绸缎局
柳胡氏 柳树青之妻，柳屏山之母
柳屏山 字毅行，柳树青之子，海上学院毕业，苏北矿车厂厂长
祝伯孚 字殳楼，柳屏山同学，在两江学院学法律，早年参加反清秘密组织，辛亥革命后，为上海殳楼律师事务所大律师
成铁冷 字希真，德国留学生，任苏北矿车厂总工程师
强若男 成铁冷的妻子
宁守成 柳家财务管家，出任苏北矿车厂财务科长
张金标 原名张四，叫花子出身，后任苏北矿车厂销售科长
水丽花 秦淮河歌女出身，后与张金标同居
格拉德门 荷兰人，苏北矿车厂电气工程师，水丽花情人
徐特怀 华北天成煤矿矿长
贺人杰 上河湾地主
乔成材 上河湾农民，后为矿车厂车工
贺玉环 贺人杰之女，乔成材的恋人
高铁匠 原为黄村镇铁匠，后到苏北矿车厂做铸造间主任
鲁铁匠 绰号大狗熊，高铁匠徒弟，苏北矿车厂铸造间炉前工
丰臣谊越 日本国盛利株式会社驻上海经营部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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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小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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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江浙一带，因天地灵秀之气锺美于斯，故而山川形胜，地灵水若，自古以来便是珍异荟萃，人文渊薮之地。历代文人雅士无不酷爱山水，而山水亦自爱文章，文章借山水而发，山水得文章而传。古往今来，那吟咏苏杭名胜古迹、山光水色的诗词歌赋，数不胜数，真可以说浩如烟海。即便离开梵宫莲宇的都会城府，随便来到桥梁栉比的水乡小镇，到处可见园第寺院，荒野小庙，无论在哪里都会看到前贤撰的楹联，名人书的墨迹。
而今且说位于长江下游的一个古镇，叫做玉桥，虽是一个临水小镇，却有大文人陆龟蒙、范仲淹、文征明、金圣叹等到此行吟的记载，在古老的寺院和显赫家族的祠堂里，还可以看到董其昌、沈石田甚至唐伯虎书写的楹联，至于郑板桥的兰竹，石涛的山水，八大山人的花鸟，小镇的人家收藏不少，然而，这些名家真迹大多都集中在收藏家柳树青的家里。
玉桥共有三千户人家，柳家因在扬州业盐，经济实力雄厚，是这一带的首富。
柳家原籍安徽省安庆，祖上因故迁徙到江苏安身立命。
因为柳家人世代饱读诗书，熟悉历史，洞明世事。柳树青风流倜傥，温文儒雅，被人誉为盐界的儒商，像柳树青这样的儒商在盐界是凤毛麟角并不多见的。
在封建时代，盐业历朝都受到朝廷重视，明代一改官专卖为商专卖，于是，造就了豪富的盐商，促成了扬州的繁荣。盐业在明清两朝是天下第一等贸易，一是因为食盐为黎民百姓生活的必须品，二是因为盐业利润特大。譬如清代中期，在扬州，一斤盐不到十文钱，有时三五文即可买到。而将盐运到武汉，每斤便值五六十文。再从武汉将盐转运到他处，每斤可高达六七十文。如此厚利必然招徕商人趋之若骛，争相从业。明清以来，山西、陕西、安徽、江西等地富商大贾，鳞集麋至于扬州。由于盐商的带动，扬州很长一段时期成为全国第一大消费城市。当年乾隆六下江南，曾经驻跸扬州，盐商们为了攀龙附凤，博得圣上欢心，期望天子赏赐自己顶戴花翎，争相花费巨资，大造离宫别馆，进贡珍玩异宝，乾隆皇帝深有感触，曾发出：“富哉商乎，朕不及也！”的感叹。原来乾隆时期，“两淮税课，当天下租庸之半”，可见当时的盐商真正富可敌国。
扬州的盐业，带动了百业发达。使这片繁华胜地，华区锦肆，坊市綦列，歌台舞榭，车水马龙，远土巨商，他方名妓，争相糜集。商人富甲天下，商人惊人的耗费也称著天下。他们穷奢极欲，争相比富，居则琼楼玉宇，衣则锦服纹秀，食则珍馐佳肴，平时千金一笑，万钱一箸。凡有婚丧之事，则日掷几十万金，其气势大大胜过贵族王侯。曾有一个盐商，富极无聊，忽发奇想，派人将苏州不倒翁全部买来，然后倾倒在流于水中，竟然将河流堵塞，以此来扩大自己的声名。
在众多的巨富之中，惟有柳家则不同于一般盐商。
柳家自从经营盐业以来，已经四代，所积资财为数巨大，但柳家几代人，既不像多数无知的富商那样骄奢淫逸，视金钱为泥沙，任意挥霍；也不像少数富商那样，浅薄虚荣，为了附庸风雅而交往名士，结社吟诗，刊刻文集，以扬名声。柳家家学渊博，有真知灼见，注重实际，不务虚名。懂得“以末致财，用本守之”的大道理，本着正本固源的方略，于盐业最辉煌的时期，在家乡买了几万亩良好的水田。到了柳树青父亲柳宜生年代，因洪杨起事，天下大乱，生民涂炭，社会财产受到严重破坏，盐业自然首当其冲，遭到致命打击。当年叱咤风云的盐业巨子，相继破产。惟有柳家，因为立足以农为本，早已在家乡广置田地，一经遭到战乱，便审时度势，决定放弃扬州，回归故里。虽然也受到一定损失，却没有伤着元气。太平军第一次进攻扬州时，柳家便毅然从扬州撤回玉桥，算来已经接近四十年了，那还是柳树青父亲柳益生时代的事。
柳益生一生谨慎小心。他九岁那年的大年三十，听到老泪纵横的祖父，讲述自家祖上遭受文字狱的悲惨历史，这如同在他幼小心上插上一把钢刀。从那以后，他的心灵深处永远笼罩着恐怖的阴影，在他看来，仿佛世界上到处都隐伏着杀机。当他长大成人，继承父业，在扬州经营盐业之际，正是社会大动乱之时。洪杨军队两次攻入扬州城，柳益生亲眼看见过血腥的大屠杀，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世界的可怖。接着而来的是盐商的大破产。柳益生的人生哲学是居安思危，以退为进。他年轻时在经营生意上谨言慎行，便是在生活上也是一贯谨饬小心。从扬州退到东安之后，他深居简出。平日少交游，远官吏，杜奢华，尚节俭，自己住着祖上留下的深宅，并不像一般人那样觉得理直气壮。他的居室的门上的铭文是“出畏之，入惧之”，终日兢兢业业。
柳益生去世之后，柳家早已脱离盐业。柳树青从父亲手里继承了大量土地，他却不甘心做一个平庸的人。因为他从小到大一直过着平静的、富裕的生活，他渴望进取。除去继承祖训学而不仕之外，柳树青与父亲几乎没有共同之处。他采取陈明远的建议，先在镇上开了个祥瑞绸缎局，经营丝绸生意，生意做得旺盛，次年在东安县建了个分号，生意越做越兴旺。三年之后，他的绸缎生意做到了扬州，五年便在上海开了更大的绸缎局，仍然叫祥瑞。资金积累很快，柳树青凭借雄厚的资本，又办起了祥瑞钱庄，同样是由镇上到县里，又由县里到扬州，由扬州到上海，开办了四个钱庄，柳树青任用可靠人管理，自己却闲在家里读书习字，弄琴观画。柳家家学渊博，自幼熟读经史，涉猎老庄之道、诸子百家、天文卜筮无所不通，尤其喜爱文玩古董，名人字画。收藏既富，鉴赏亦精。年深日久，积累了渊博的鉴赏学问。举凡文玩、字画、碑帖的真伪、断代，传承，无不通晓。柳树青为人豁朗大度，喜欢交朋友，仗义疏财，愿意布施，经常做些公益事业，如修桥补路，出资办学。他做这些事不是为了沽名钓誉而是出于真心行善，或者说为了消灾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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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小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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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树青家产丰厚，生意兴隆，生活安定，看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如意事。其实不然，他最大的遗憾是已经接近不惑之年，还没有一个儿子。
妻子胡氏较他小三岁。一连怀孕三次，三次流产，这期间不断请名医诊治，每次怀胎，不知用过多少保胎药，却保不住胎儿。有过三次这样的经历，胡氏夫人自觉有愧，不住啼哭。柳树青好言相劝：“夫人不要悲伤，好好保养身体要紧。”胡氏虽然止了哭声，心里终是难过，自认命中注定，没有子嗣。又怕柳树青纳妾，便试探地说：
“妾身命薄，不能为柳家生下一男半女，请老爷再说一房，以续香烟。”
柳树青道：“夫人不要再说这话，我柳家世代都不纳妾，我柳树青也决不违反祖训。有儿无儿皆是天命，不必多虑，请夫人保养身体要紧。”
柳树青虽然劝慰妻子，却是忧心忡忡。因为这毕竟是传宗接代的大事，他看到自己的老母亲，每天烧香磕头，心中更加焦虑。柳树青无心经营，生意上的事，全交给掌柜陈明远。自己在家闲居。有时，到艺芸堂欣赏书画珍品，有时到书房翻翻闲书。柳家藏书丰富，什么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小说稗史、农工医卜无所不有。一日，偶然看到一本康熙年刻印的《妇科摘录》，其中有一剂保胎药叫磐石保胎汤，随手将药方抄录下来。于第二年四月，胡氏身怀有孕，柳树青见妻子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忽然想起了那付磐石保胎汤。忙叫人到药房抓了药，亲自给夫人煎药。夫人吃下磐石保胎汤之后，觉得身体内部似乎有所变化，这期间，柳树青终日战战兢兢，一直到次年二月，胡氏生了个女孩。
柳树青四十一岁那年，夫人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叫柳屏山。因为柳家四世单传，喜生贵子，夫人主张在满月时庆贺一番，柳树青却主张不要过分张扬，只宴请了直系亲属，以示庆贺。
柳屏山自幼聪明过人，三岁时，胡氏便教他识字，柳树青闲暇时间也教他背诗。八岁时，送到东篱学院读书。
东篱书院是柳树青出资，在镇上办的一个学堂，学堂的位置在小镇正南，倚山傍水，西面是一片小树林，南面是青山，东面是澄明的小河。当初唯恐学童去河边玩耍，在学院与小河之间，夹了一道竹篱，因而，学院便叫“东篱学院”。在学堂的院内，建了一个三层的藏书楼，内藏图书十万卷。学堂建成之后，须请一位德高望重的饱学先生任教。柳树青想起了何寄尘先生。
何先生今年五十七岁，他三十岁就进了学，却屡试不第，做了半辈子老秀才。他每次落榜，全无悲伤凄苦之状，只是淡淡地一笑。也不咒骂考官瞎眼，不懂得文章；也不抱怨自己运气不好，让那些无才的小子得势金榜提名。只是静下心来读书，等待下次再考。何先生博览群书，深谙孔孟之道，对理学研究犹为精深，自认可继程朱之道统。何先生虽然学问渊博，无奈命运多舛，七次赴省乡试，终于没有中举，留得终生遗憾。何先生以品德端方见称于世，凡事特立独行，举止与众不同。凡是那些善于逢迎，办事圆滑之人，何先生都视为小人，深恶痛绝之。他日常的用品也有意无意地注重方正。比如手杖，别人用的竹杖皆圆，何先生用邛竹为杖，是为方杖。何先生用的砚也是方砚，笔筒也是方笔筒。总之，何先生就是这样一位有个性的人。柳树青想请他到学堂任教，又怕何先生不肯来。
柳树青抱着试探的心情亲自到何家拜访，何先生家远离小镇，孤零零的三间茅舍，外围竹篱柴门，小屋门对远山，窗临园圃。门上有一块匾额，是何先生手书：读梅轩。一进何家小屋，给人淡泊高雅的感觉。室内窗明几净，窗下方桌上，放置文房四宝。二人叙礼，何先生请柳树青坐下，窗子开着，柳青山向窗外望去，只见窗外数十步外，有老梅数株，姿态各异，令人百看不厌，柳青山这才明白了读梅轩的含义，心中赞叹不已。
何先生献上茶，问道：
“柳先生亲到寒舍，有何见教？”
柳树青说：
“鄙人欲建一个学堂，请先生执教，先生万勿推辞。”
何先生说：“鄙人才疏学浅，恐难胜任。”
柳树青说出自己打算，何先生点头称赞道：“先生此举，造福桑梓，以启后贤。对学子一视同仁，不以远遗，不以己私，真义举也！不才愿意效劳。”
“谢谢何先生。”
当日柳树青与何先生商量，镇上无论谁家子弟，只要愿意上学的，经过何先生考试，凡考试合格者，都可以免费学习。因何先生要求严格，所以学院的学生并不多。
东篱学院共有二十余名学生，柳屏山从七岁起，进入东篱学院学习。进学院那天，先拜至圣先师孔夫子灵位，然后给先生磕头。何先生讲学，满口全是之乎者也，什么“人之为学，固是欲得之于心，体之于身，读书穷理，当体之于身。”什么“视听言动，非礼不为，即是礼，礼即是理也。”什么“不是天理，便是人欲，无人欲即皆天理。”什么“存天理，灭人欲”柳屏山对何先生的这一套早已厌烦，于是就想尽办法淘气。经常和柳屏山在一起玩耍的叫同窗叫祝伯孚。
东篱学院距离玉桥镇三里远，柳树青每天都要步行到学堂，晚上，再走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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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小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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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桥镇本来是个古镇，这里人口密集，共有户籍三千。镇上土地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