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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弦-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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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易见,见君难’,唱得真好。”

    夏沿香啊的一声,纤手掩嘴,满眼惊喜,道:“洛堂主说你乃天台派第三脉传人,精于乐律,果然名不虚传,只随手一拨,便如空山凝云,柔美清澈。”

    穆青露大为高兴,摆手说:“承让,承让。”段崎非笑道:“沿香,别夸她了,她已经够兴奋了,再一夸,等下又不肯睡觉啦。”

    夏沿香眼望穆青露,美目中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正色道:“我怎么就没早点儿认识你!”

    穆青露笑道:“现在认识,也不算迟。”她瞧瞧满屋乐器,突然问:“这些都是你从璧月楼带出来的?”

    夏沿香闻言,黯然道:“我名义上虽为主动离开璧月楼,实等同于被驱逐。他们根本不许我多带衣物细软,更何况贵重的乐器。”她缓缓走到屋中央一架瑶琴边,轻轻抚摸琴身,道:“自幼陪我长大的乐器都被迫留在了璧月楼中,只有这一架瑶琴,是我爹娘的遗物,我无论如何也要带在身边。”

    穆青露走到她身边,道:“是啊,我记得。那天你被皇甫非凡的手下围攻,还紧紧护着它。”

    夏沿香爱怜地抚触琴弦,道:“过去十多年来,它是我唯一的知音。我宁可自己受伤,也绝舍不得它被损毁。”

    段崎非道:“我虽不懂音律,但这把琴形制古雅、音色优美,看去毫不逊于师父平日的收藏。”

    穆青露点头道:“确实,是把好琴。沿香,它可有名字?”

    夏沿香垂下头,轻轻地说:“它的名字,叫‘剔梦’。”

    段穆二人齐齐一怔。段崎非低声说:“名字有些伤感。”

    夏沿香道:“那不是我起的。你们看。”

    她指着琴身侧面两个小小的篆字,穆青露凑过去一瞧,果然为“剔梦”二字,便道:“不是你起的就好。它直教我想起‘剔尽寒灯梦不成’这一句来。”

    夏沿香微笑道:“它的名字虽有些伤感,音色却很空灵美好。”

    穆青露道:“是啊!那天在璧月楼第一次听到,我就喜欢得很。不过场下客人大多为你而来,却并非为了听琴,可有点儿委屈这剔梦古琴了。”

    夏沿香轻轻一哂:“见得多了,也就惯了。”

    段崎非道:“逐名、逐利、逐色,本来就占了大多数。不然古人怎会有知音难觅的感叹?”

    夏沿香喟叹道:“过去乐工教我琴艺,以技法为重,却极少与我交流琴音中的感情。我登台时间又短,不过寥寥几个月。除了今天与青露认识,一见如故外,这段时间来,能与我琴音相应相和的,唯有一人。”

    段崎非看她神情凝重,知她即将说到要处,便在附近挑了把椅子坐下,不去打断她。穆青露亦坐了下来,问:“谁?”

    夏沿香的眼光从他二人身上缓缓扫过,说:“那人出现的那天,你俩也都在的。”

    段崎非心中一凛,想:“果然是他!”尚不及开口,穆青露已叫道:“你是说那位鼓瑟乐师!”

    夏沿香点头道:“嗯。那是我第一回用‘剔梦’与人合奏。”

    穆青露秀眉微蹙,道:“我记得你一连问了几遍那位乐师的姓名来历,不过他和洛大哥都没有回答。”

    段崎非仔细地回忆:“是啊。洛堂主还说甚么……借花献佛?”

    穆青露附和道:“对对。洛大哥说那瑟音只是用来点缀的,不必追究来源,就当作平日欣赏路边的无名小花小草儿一样。”

    夏沿香玉指一抖,琴弦发出“叮”的一声,仿佛宣泄出心底某种情绪。她沉声说:“人终究是人,怎么可以和路边的野花野草相提并论?”

    穆青露点点头:“对。洛大哥毕竟不懂音乐,这话确有些过了,当时我和小非也很是议论了几句呢。如今细细想来,那位乐师的技艺不仅娴熟,而且高超,照理不应为寂寂无名之辈。”

    夏沿香低声说:“洛堂主对我有相救之恩,我终究不宜在言语上顶撞他,所以那天并没有再说甚么。但……但是……”

    她垂了头,幽幽续道:“从那天以后,我日日都回想那位乐师奏的《凤求凰》,甚至在睡梦里都难以释怀。”

    穆青露道:“不奇怪。除了爹爹以外,我还没听过有甚么人能将《凤求凰》弹到这般境界。”

    夏沿香突地抬头,眸中光芒闪耀,问:“青露,既然你也觉得好,不如索性点评一下他的弹奏?”

    穆青露颔首说:“好啊。”她想了想,爽快地续道:“他的奏瑟技艺圆滑稔熟,寻常乐师要做到这点并不算难,只需要在乐器上浸淫多年即可。但他的难得之处,却不在技艺,而在于倾注在《凤求凰》中的感情。这股感情能引得你这样的高手动容,还持了剔梦与他合奏,可见其汹涌无比。”

    夏沿香连连赞同:“是啊。我以往也听过不少人弹《凤求凰》,可唯有他信手弹来,曲中却卷带一股独特的气息,令人不由自主想应节而歌。”

    穆青露嗯了一声,又道:“他曲中的情感,当真又深又浓,别说你抵受不住,就连我这个旁观者,都差点儿动心。不过呢……唉,虽则如此,有一点,他却没把握好。”

第70章 诉衷肠(二)

    夏沿香问:“哪一点?”

    穆青露道:“《凤求凰》本属男女情爱之作,传说当年相如凭借这首曲子,赢得了文君的心。然而相如弹《凤求凰》,是为追逐自己所爱,那位乐师却不然。他旨在替洛大哥讨佳人欢心,所以不得不使尽浑身解数,想成功挑起对方的女儿家情思。也正因如此,他在曲调里头倾注的**和挑逗之情太强,强得甚至有些做作,反而丧失了《凤求凰》的纯真本意。”

    夏沿香俏脸微微泛白,问:“你觉得他曲中情感不真,只是一心为人作嫁?”

    穆青露似未发现她神情变化,怡然道:“是呀。倘若对着自己真心喜爱的人儿,哪需要这般刻意?”

    夏沿香轻轻一震,美目中骤现失望神色。段崎非坐在她斜对面,瞧得真切,禁不住道:“沿香,青露说话向来很直接,如有得罪,请切莫见怪。”

    穆青露省悟过来,“啊呀”一声,对夏沿香道:“他弹得很好,你的眼光一点都没错,是我过份挑剔啦。”

    夏沿香一瞬间便回过神:“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当时被瑟音深深吸引,竟完全没有感觉出那一层意思。”

    她看了面前的“剔梦”琴一眼,怅然道:“原来他那第一次弹奏,竟全是为了别人。可惜啊可惜,我非但没有发觉,反而沉迷其中……难怪他怎么也不肯再弹奏第二次,唉,却是我一厢情愿了。”

    穆青露和段崎非齐齐骇了一跳,问:“弹奏第二次?甚么意思?你又见到他了?”

    夏沿香容色陡地沉肃下来,向门口看了一眼,见门窗俱关得严严实实,方才道:“青露,崎非,今夜邀请你们来,正要告诉你们这一桩秘密。”

    穆青露眼露好奇之色,连声道:“快说快说。”段崎非却比她持重,只道:“沿香,既为秘密,不说也罢。”

    夏沿香唇边泛起一抹淡淡笑容:“那天在璧月楼中,皇甫非凡气焰咄咄,青露却挺身而出,毫不惧怕。今日白昼时,翼少爷几次替洛堂主说好话,青露却又一直护着我,说男女相悦,本该由自己,谁也不能强迫……我当时就觉得,这桩秘密纵然不能向其他人提起,对青露却实在无须隐瞒。崎非,你既然和青露要好,自然也是一样的人,就算说给你们听,也没甚么可担心的。”

    段崎非道:“多谢信任。既然如此,我保证一定不会向任何人泄露。”

    穆青露早已按捺不住,拽住夏沿香衣袖,催促道:“我也不会泄露的呀!你快说,那位乐师是甚么人?怎么见着的?”

    夏沿香道:“莫急,我马上一一道来。”

    她轻轻侧头,将小巧玲珑的下巴支在一双皓腕上,悠悠说:“那天我本以为他只是应洛堂主相邀,逢场作戏一番,所以他刚弹奏时,我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只勉强想着为了不拂洛堂主面子,至多便委屈手中的‘剔梦’,胡乱与他合奏几句便了。

    “谁知他刚弹两句,我就被震住了。又听了一会,触动心弦,竟至失神,怔怔地差点忘了与他相和。直到他黯然欲收,我才猛然省起,立刻催起琴音,发力挽留。一曲既罢,我心中隐隐作痛,多年来竟从未有过。”

    穆青露听得出神,脱口道:“那瑟音当真深深吸引了你。”

    夏沿香面上微微泛起红晕,续道:“我恨不能立刻下台,拉住他,问他姓甚名谁,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又想请他留下来,再奏几曲给我听。但那天情势已非我能控,合奏既毕,璧月楼后台立刻便派人出来,要我退场。我匆忙间几度朝他那边凝望,却只见他背影孤孤单单坐着,仿佛与周遭人事全不相干。”

    段崎非问:“他始终没有转身?”

    穆青露思索着:“那天我看到洛大哥面对舞台而坐,两旁侧陪的依稀便是陶伯伯和秦伯伯。另外的确还有一人,大半个身子背对舞台,无法看清面目——原来他就是那位鼓瑟乐师啊!”

    夏沿香轻轻颔首:“正是他。我很想瞧瞧他的样子,然而,他好像明白自己只是一介陪客,由始至终,都不曾转过身来。只在我最后离场的时候,才瞧见他微微侧头,似想回首,但终究只轻轻一动,又转了回去,我只来得及远远瞥到他的侧影。”

    穆青露万分好奇地问:“他长得如何?”

    夏沿香怅然道:“只是侧面,离得又远,其实看不太清。不过不知为何,那样的一瞥,却令我牵念不已。当天我虽被楼中管事重重斥责,脑中却一直回旋着那曲《凤求凰》,和他略略侧首、似想回眸的模样。有那份记忆撑着,面对管事疾风骤雨般的斥责,我竟然也能无动于衷。”

    穆青露呆了呆,猛然叫道:“哎呀!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段崎非道:“青露,说话不要这么直接……”

    夏沿香怔怔地说:“我可也不知道算不算一见钟情,但当夜翻来覆去,全是那曲调和那侧影,心中很难受很难受。”

    穆青露依旧满面震惊,道:“洛大哥要知道了,铁定后悔个半死。”

    夏沿香垂下眼帘儿,幽幽道:“第二天,洛堂主知道我被璧月楼苛责,立刻派了人来,要将我从水深火热中接去摧风堂。我本不愿承他这份情,可心底却有个小小的声音不住在说‘你若真想再见他,就得去问摧风堂的人。’”

    段崎非点头道:“也对。摧风堂聘请的乐师,自然知道他究竟为何方神圣。”

    夏沿香为难地道:“是呀。我想了又想,虽觉冒昧,但实在也没别的好办法,只能咬牙应允了。”

    穆青露急道:“你既然来了,就赶紧去问呀!憋坏了怎么办?”

    夏沿香道:“我问啦。我找了个机会,假装不经意地向陶先生打听。谁知陶先生机警得很,只笑说‘那是堂主特意聘来的乐律高手,否则如何配得起他的吟诵?’我赶紧追问那位高手如今身在何方,陶先生却含含糊糊地道‘高手么,自然来去如风,说不清的。’我自知不可能再问出甚么,只好怅然住口。”

    段崎非摇头道:“陶先生向着洛堂主,他决计不会告诉你。”

    夏沿香黯然说:“是呀。所以我心灰意冷,也不急着去问另一位秦五当家了。又待了一两天,那日下午,听说洛堂主和老夫人有事外出,陶先生他们也不在。我在倾鸿园中赏了会花,心中忧伤烦闷不能自持,便索性执了剔梦,自弹自奏。无意之中,弹的正是那日的《凤求凰》。

    “我反反复复弹了两遍,突有人敲叩园门。开门一瞧,见是三当家殷姑娘,便请她进来坐。殷姑娘说她恰巧经过,听到琴声,不知我住得可还习惯,便进来慰问。

    “言谈间,殷姑娘问我可喜欢那首《凤求凰》?我点头说喜欢,她就笑了,说难怪隔着墙都能听到反复地弹,真不枉她当初替洛堂主想出了借花献佛之法。

    我一听此言,惊喜交加,却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于是我兜兜转转,只作闲聊,问她摧风堂中有无精通乐律的人物。

    “殷姑娘说,摧风堂历来重武,懂乐律的寥寥无几,精通音律的更屈指可数。我赶紧说,洛堂主能请到高手代奏,想必四处奔波,很费了一番周折,真难为他啦。

    “殷姑娘倒爽朗得很,笑说幸好那乐师是自家养着的,所以倒也没啥周折。

    “我一听之下心中狂喜,再也不想多等,忙说那太好啦,我学奏瑟技艺之时,积攒下一些疑问,过去却无人能替我开解。既然那位乐师就在附近,便想拜托她引他前来,为我解答。”

第71章 诉衷肠(三)

    段崎非听到这里,脸上微微变色,道:“殷三堂主可有觉察出甚么不妥?”

    夏沿香略带庆幸地道:“我见殷姑娘爽朗明快,像是个能说话的人,一时冲动之下,冒昧向她提出了那般要求。当时我可也紧张得很,幸好殷姑娘听后,没起疑心,只说‘我替你问问。不过那位乐师在摧风堂中地位不高,若想出入倾鸿园,恐怕得经洛堂主同意才行,但洛堂主这几日恰好外出,要不等他回来再说?’

    “我忙说稍加请教便好,不必为此等小事惊扰洛堂主。殷姑娘想了想,笑说‘我虽然不懂音乐,但想来同练武也差不多,倘若碰到勘不破的要紧问题,确实令人上火。’于是便答应替我询问那位乐师。

    “我送她出去后,心中喜忧参半,不知做甚么才好,只能怔怔发呆。过了整整一天,殷姑娘都没有消息,直到第二天下午,她才出现,告诉我那位乐师答应前来与我相见。”

    穆青露已完全沉浸在她的故事中,一脸焦灼地问:“洛大哥回来没?”

    夏沿香摇头道:“那天洛堂主还没回来。殷姑娘再三叮嘱,说人多眼杂,倾鸿园又是洛堂主最著意的地方,叫我解决了疑问就让他离开,莫要多逗留。我自然满口应允,于是便通过殷姑娘,约好当晚入夜时分,请他前来倾鸿园中相见。”

    段崎非亦听得入神,问:“万一被侍女瞧见怎么办?”

    夏沿香道:“我只身前来,身份又不矜贵,哪好意思接受洛堂主太多馈赠?因此倾鸿园中统共只有两位临时被调配来的侍女。当夜我推说天气渐热,难有睡意,想在园中弹会琴,又怕扰了她们休息,索性请她俩回自己居处过夜,不必留守在此。

    “待到夜色降临后,我开启了园侧角门,独自坐在牡丹丛前,轻轻抚琴而歌。几曲过后,又忍不住奏起那支《凤求凰》,弹了一半,终又哽咽,想着不可知的未来,不觉止了手,再也奏不下去。心潮起伏之时,听见有人在身后轻轻地说:‘自思自伤,又是何苦?’”

    穆青露和段崎非一起失声叫道:“他来了!”

    夏沿香面颊轻红,双眼发亮,道:“是啊。我一听,陡然立起转身,便见他自角门缓缓走进,微微笑着,站在我面前。”

    穆青露连声问:“他英俊么?温柔么?”

    夏沿香偏过头去,凝视桌上灯火,眼中似容纳了满天繁星:“很英俊,也很温柔。我一点都不后悔如此冒险地见着了他。”

    她停了一歇,红着脸,转向穆青露,说:“青露,崎非,这就是我心中的秘密,如今除了我、你俩和他之外,绝无旁人知道了。”

    穆青露大急,道:“还没说完呢!后来怎样啦?”

    夏沿香道:“后来啊……我和他在园中聊了很久,不知不觉的夜已深啦。我担心惊扰别人,只好请他进这间屋来,他没有推辞。我们在屋中抚弄各种乐器,他好像对甚么都很通晓,每执一器,都娓娓道来,令我折服。我几番磨他再弹一曲,他只笑,却不答应。”

    穆青露听得投入,笑说:“他真会吊人胃口。”

    夏沿香道:“是啊……时间过得飞快,他在屋中待了一会,说不宜久留,便向我道别。我好生失望,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儿。他似有些不忍,柔声说倘若有缘,一定会再相见。”

    段崎非忍不住问:“他就那么走了?有没有再来?”

    夏沿香泫然道:“整整六天啦,我再也没见到他。后来有一次在路上遇着殷姑娘,她问我可都解决了?我强忍难受,笑着朝她道了谢,她也没多说甚么,只再三叮嘱我这件事情过便过去了,莫要向任何人提起。我心中虽有万语千言,终不宜再向她细说,只得强行按下。”

    穆青露大为同情,握住她的手,问:“沿香,你说了这么多,可是因为还想见他?”

    夏沿香道:“我不愿瞒着你们。青露,洛堂主对我的心意,我自然知道。可……可我心里挂念的,却是那位乐师,但我如今依凭摧风堂的庇护,才得以勉强有容身之地,又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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