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19期-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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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蝉脱掉的是不怎么合身的
　　昨天　　蝉不是放弃自己
　　蝉在夜里完成了脱衣服的工作
　　蝉把脱下来的衣服
　　挂在树叶上　　树枝上
　　蝉一边在树上叫一边
　　望着那件童装
　　蝉再也不会穿它了
　　蝉并不留恋什么
　　蝉只是不敢相信
　　一件这么窄的衣服
　　居然能让长大了的蝉
　　全身而蜕
　　蝉要不佩服自己的武功都不行
　　
　　柳　　枝
　　
　　那么多的枝条都往天上长
　　只有柳枝向下再向下　　努力又努力
　　它想摸到泥土
　　它想看一看终年不见阳光的根　　忍受着
　　多么坚硬的黑暗　　它还想看看
　　那么多力量
　　根到底是从哪儿取出来的
　　
　　一条路
　　
　　一条无限延长的路
　　一条回顾时看不清起点的路
　　一条时而宽阔平坦时而崎岖蜿蜒的路
　　一条似隐似现的路
　　独自走了
　　
　　把天下的行人都搁在半路上


献给苏里南（三首）
■　陈大宁
　　热　　带
　　
　　从木瓜中爆裂出来的黄金白银
　　从椰子里流淌出来的亚马孙
　　从木薯里走来的印迦人
　　从玉米中生出的玛雅人
　　从羽毛中飞来的鸟
　　从天空降下来的雨林
　　
　　从南美荔枝流出来的奶
　　从甘蔗里流出来的酒
　　从红色土地上流出来的人种
　　从暗红色天空喷出来的水汽
　　
　　然后才是从我手中进裂出来的土地
　　从我眼中进裂出来的天堂
　　从我头脑中进裂出来的阳光
　　从我胸膛里进裂出来的诗歌
　　　和我烈火一般的爱情
　　
　　加勒比白色羽毛
　　
　　在加勒比的一个小岛上
　　中国人　　法国人　　海地人　　塞内加人
　　　瑙鲁人和苏里南人
　　坐到一起
　　用半通不通的英语聊了一阵
　　入夜　　啤酒沫般的羽毛海浮着
　　一只啤酒桶
　　
　　每天都有许多人坐在棕榈叶下
　　在阳光拂煦的海滩上
　　聊聊半通不通的语言
　　全球一体化的神话
　　……
　　环岛云白的鸟蛋
　　反射着耀眼的璀璨
　　
　　献给风暴的玫瑰
　　
　　风暴　　我曾向你的淫威俯首
　　当乌云席卷苍穹　　摧枯拉朽
　　我曾向你恐怖的号角颤栗
　　当恶魔召唤祭坛的鸩鸠
　　
　　不能想象在悲剧中
　　我曾躬下尊贵的脊骨
　　但　　我确实曾这么怯懦
　　我甚至还悄悄为你喝彩……
　　
　　巨人啊！雷霆的猛兽……
　　的确　　不该产生向强暴言和的念头
　　让责难像火山灰覆盖下来吧
　　我经历了炼狱的折磨
　　
　　我是驶过冰川烈电
　　　依然向雷号致敬的水手
　　在平静的海面
　　　把一朵红玫瑰掷向了风暴！


铜　鼓
■　北　塔
　　鼓槌折了
　　手腕断了
　　沉默和锈斑
　　是它的子孙后代
　　
　　为了激励将士向前冲杀
　　它曾被迫发出呐喊
　　怀抱着梦中的黄梁
　　它宁愿一声不发
　　
　　然而在那被战争
　　剃光了的脑袋上
　　它注定是一顶头盔
　　保护着一串空洞的回声
　　对于那被战争掏空了的胃
　　它只是一口行军锅
　　喂养着这边和那边的将士
　　战争就是一口锅
　　喂养着死神
　　
　　它的文字，它的图案
　　将再次被历史利用
　　大象的鼻子将被东风牵着
　　擂响那战云密布的天空
　　
　　而我将用解放的方式遗弃它
　　把它埋在地下
　　只带着它的声音
　　走向鸽子的庆典
　　
　　萤火虫
　　南　飞
　　
　　萤火虫飞过草坪
　　被一个小光头追赶
　　他跑掉了一只鞋
　　
　　萤火虫飞过栅栏
　　被一个羊角辫追赶
　　她摔破了玻璃瓶
　　
　　萤火虫从美人的蒲扇边溜走
　　一拐弯，发现一滴泪
　　从美人的眸中滚落


玛纳斯河阿邦（二首）
■　柏　桦
　　两条鱼儿
　　
　　人在暴怒之后想不起暴怒的模样
　　水在洪峰之后忆不出洪峰的情景
　　
　　玛纳斯河，你现在冷静得如此透明
　　
　　两条鱼儿游弋在水中的石边
　　一翕一忽，不止不前
　　那不是鱼儿，是两片秋叶
　　游戏在玛纳斯河的秋天
　　
　　两岸那曾被你毁灭过的葡萄园
　　正在成熟着欢乐
　　玛纳斯河，在这低低的河床
　　你把曾经的张扬、冲决、颠覆、忏悔、温柔
　　都浓缩进淡淡的波纹
　　与那秋叶低语
　　
　　雪　　水
　　
　　玛纳斯河啊，雪水把太阳漂洗得如同冰盘
　　捞起来是漠野一轮油绿的树冠
　　升上天是一个温柔的花环
　　
　　汩汩雪水冰镇着太阳
　　太阳的光线牵掣着树尖
　　白杨的树尖顶着个蓝天
　　
　　我走在林带里
　　绿的树绿的天绿的地
　　我唱着绿色的气息
　　我穿着绿色的衬衣
　　我呼吸着拥抱着绿色的我自己
　　我只是庶人
　　
　　玛纳斯河
　　来自雪山，以原创者的自豪描写着自己
　　并且在河道上低声辩论着行走
　　树与兽、鸟、虫时而插言
　　正如围炉夜话
　　太阳在炉中燃烧


巴音布鲁克印象
■　秦安江
　　1
　　
　　天边张开的一只水鸟的嘴。我们和两只白天鹅
　　角度极佳地构成了一堆它嘴里的食物
　　马匹游走了，在草原绿无边际的水中游走了
　　它溅起的水花：两三只山鹰在远处的天空绽开
　　
　　2
　　
　　一张画卷铺开在山的脊背上
　　人在绿色的波涛上浮游。我们像几只羊粪蛋
　　被风吹着在草地上滚动
　　喝着歌声的奶茶，我们双手抱紧马的脖子
　　脸伏在长鬃里睡去


三峡内河湖即景（二首）
■　向求纬
　　码　　头
　　
　　一块跳板
　　一只船
　　上人　　下人
　　启程或是归程就行
　　
　　窝棚候船
　　竹凳待客
　　旅行社早竖起广告
　　有人无人
　　正点晚点
　　都依具体情况而定
　　
　　登船的位置
　　曾经高高在上
　　果真进化了
　　水涨山低
　　猴踪演变成人影
　　
　　猝不及防的提升
　　先就着水动起来
　　三峡最初的码头
　　也不过如此
　　
　　农　　家
　　
　　门前一株柳
　　柳下一条船
　　老牛低头饮水
　　江味勾兑河味
　　好甜
　　
　　卸下负重的牛车
　　打条驾轻的船
　　不长腿的日子
　　从干涸的田地“上空”
　　湿漉漉地滑进县城
　　
　　暮归
　　缆绳真懒哪
　　在柳树上挽一圈
　　长长的水声


我们相对而坐　在下午（外一首）
■　李东华
　　我们相对而坐　　在下午
　　都市的喧嚣　　关在窗外
　　只让一帘阳光　　进来
　　云的影子　　无心而过
　　悄然落下的　　是
　　银杏的一枚　　青果
　　
　　我们相对而坐　　在下午
　　袅袅上升的是烟　　是茶香
　　是一段段往事的　　雾霭
　　一寸一寸　　在你指间的
　　一点暗红里复活　　燃烧成
　　静夜的石榴花　　一朵
　　
　　我们相对而坐　　在下午
　　由着　　鸦群起落
　　菊花似的情绪　　在枝头
　　熔金的夕阳里　　摇曳
　　由着　　蜜和一般的空气
　　把一地缤纷的心事淹没
　　
　　树叶和钢琴
　　
　　如果我是那架高贵的钢琴
　　却终没有金色的手指
　　来鼓荡锃亮的白键黑键
　　
　　那么，还是让我作窗外槐树上
　　一片小小的树叶吧
　　等那个贪玩的小小少年
　　把我采走，放在唇边
　　在瓦蓝瓦蓝的天空下
　　吹一曲俏皮的亮亮的歌


大河诗踪（二首）
■　栾纪曾
　　陶　　片
　　——访马家窑遗址
　　
　　遗址在甘肃省临洮县，为新石器时代晚期文化的一种，以彩陶闻名于世。
　　
　　世界早已面目全非
　　山与海，荒原与城市
　　不只一次交换过位置
　　星星般的陶片
　　却不肯离开坍塌的家园
　　一直竖着耳朵
　　倾听路在身边独语
　　
　　当年的水浪与火焰
　　火焰中飞翔的鱼
　　水浪里跳舞的少女
　　都将它们的语言带走了
　　只将残损的钥匙留下
　　让我们开启今天
　　
　　此刻，奔跑的数字
　　肃立在里程表上
　　如先人留下的哲学命题
　　窑火，绳结，部落的墓地
　　都被电脑排列为简单的代码
　　千万年行程，不过是
　　一脚落下，一脚抬起
　　
　　一座土崖
　　一部无法装订的典籍
　　石碑站在封面上
　　像懵懵懂懂的孩子，一阵风
　　就丢失许多卷帙
　　
　　进黄河源
　　
　　路，攀上高原肩头
　　不停地与太阳交换信息
　　河源如海床从经幡下升起来
　　一首歌正坐在荒滩上招手
　　
　　时间的骸骨在路边裸露着
　　雪粒穿过阳光和八月
　　像穿过稀疏的篱笆
　　牦牛群则驮着雪峰和地平线
　　在云头寻找水草
　　
　　太阳留下的路标很多
　　每块石头，每根草
　　旱獭和白唇鹿的每个蹄印
　　以及鹰遗落的每支翎管
　　都是忠诚的向导
　　
　　一缕炊烟如经文写上远天
　　藏羚羊像一群惊慌的火
　　划破车窗与黑颈鹤的长鸣
　　风是从远古逃出来的，尾巴
　　拖着长长的疑问
　　
　　河滩的砾石是没有长大的星星吗
　　湖水是受孕的云朵吗
　　小小越野车能驶入时间的卵或巢吗
　　雪山之上是诗的最高位置吗
　　
　　这些问题
　　一直站在灵塔与牛角上，望着
　　一条天顶飘来的哈达
　　一个从草滩里跑来的孩子
　　一缕悬挂在时间外面的梦幻
　　一句太阳对世界的谶语


渤海湾拾句（二首）
■　野　曼
　　沧海一粟
　　
　　一朵浪花
　　有无数晶体跳动
　　它虽然渺小
　　却把
　　整个天空包容
　　
　　我只是一颗水珠
　　却把整个大海
　　包容在心中
　　
　　一粟的天地
　　无尽无穷
　　
　　人在海中
　　
　　双脚
　　离开了土地
　　
　　手变成了脚
　　有如羽翅
　　头昂卧着
　　脸贴着水
　　在自由自在地飞
　　
　　手和脚
　　无束无羁
　　发挥得淋漓尽致
　　任大海震天咆哮
　　也要听人的驾驭


长江三鲜（三首）
■　崔益稳
　　刀鱼、河豚、鲥鱼俗称长江三鲜，鲜美无比，在江苏、上海等长江下游地带久负盛名。由于长江污染、狂捕滥捞等原因，近几年除刀鱼尚少量存在外，河豚、鲥鱼已绝迹。
　　
　　爱情刀鱼
　　
　　一江春水向东流
　　刀鱼的眼泪滴入江水
　　同样向东流
　　
　　造船厂冰冷的钢铁码头
　　正以疯狂的速度穿透她的胸骨
　　滚烫的爱情冰凉的婚礼
　　依然光滑妖娆的刀鱼胴体
　　再难映亮三月的桃花
　　三月春江这锅鲜汤
　　渐渐清汤寡水
　　
　　刀鱼出水　　爱情枯萎
　　钢铁与鱼卵碰撞
　　一条刀鱼卡住春天的喉咙
　　在三四月间的夹缝处
　　分不清东南西北
　　
　　刀鱼有把刀该有多好啊！
　　可以向人类的头顶砍去
　　
　　欲望河豚
　　
　　萎蒿满地芦芽短
　　正是河豚欲上时①
　　
　　蒌蒿依然青青
　　河豚没了踪影
　　江水哗哗二十年
　　“正是”早该换成“哪有”
　　
　　河豚在歌声中游动
　　河豚在文字里游动
　　河豚在水纹里游动
　　以人工养殖的形式
　　摇头摆尾
　　阳光打在长江脸上
　　历史板子打在我们的屁股上
　　寒冷、黑暗、胆怯、迷茫
　　请向长江里劳动的人鞠躬
　　诗人开始在温暖的词语中
　　搜索散失的“毒”的反义词
　　
　　注：①此二句为苏轼诗句。
　　
　　绝唱鲥鱼
　　
　　我拧开台灯
　　准备填写绝唱鲥鱼。
　　灯光迅速登陆我的脸
　　与零点一秒之前
　　在黑暗中想象鱼类截然不同
　　我的脸像脱鳞的鲥鱼皮肤
　　鲜润、迷惘
　　对外界格外敏感
　　蓝色的一个浪头涌过
　　鲥鱼在我血管底层搔我痒痒
　　我想唱
　　
　　变成一条温柔的鲥鱼
　　登陆今晚大江南北任何一家网站
　　无法找到另一条丑陋的鲥鱼
　　与我同床异梦
　　
　　一个诗人的叹息
　　和一个渔夫的叹息
　　略有不同


路过十三里桥
■　张玉泉
　　搬石头回家的人
　　坐在路边
　　暖瓶也放在路边
　　一个陶瓷碗里盛着几片十月的白云
　　
　　我身着便装
　　路过十三里桥和
　　它的打谷场
　　带着乡村小路的疲乏
　　
　　一只狗躺在门阶上
　　始终没有叫
　　
　　听“花儿”
　　李天靖
　　
　　比古老的羊皮筏更古老
　　青海的“花儿”
　　此时你右手捂耳
　　站成一条抻直的河流
　　穿过咽道
　　华采织锦粘连着血丝
　　扯痛肺叶与经络
　　阳光在上面闪烁
　　爱情在上面漫开
　　羊群如暗雪覆盖，放牧的
　　草甸，比歌声更远的村庄
　　高寒如铁的塬
　　一路九曲回肠，花径迷离
　　寻找喝唱的喉结
　　你的全部气息
　　时而跌落于地质断层层层叠叠的折皱
　　又攀升于情感的峰巅
　　你，青海的“花儿”
　　一条让人幸福地渴死
　　又瞬间复活的河流


天鹅湖的早晨
■　邵风华
　　天鹅湖的早晨
　　我看见
　　那上升的云朵带动了雾气
　　仿佛梦带动了夜色
　　仿佛剑光劈开牢房
　　
　　那被解放了的十二只天鹅
　　那被失眠折磨的
　　少年天才
　　整夜。他被这天鹅反复梦见
　　被天鹅的羽毛
　　一再抽打
　　
　　这盛大的早晨。盛大
　　但潦草的夏天
　　湖面的糖纸随风飘逝
　　湖边的青草
　　隐藏着多少
　　难言的冰雪
　　
　　我坐下。如同
　　我生于这湖边的早晨
　　收集露水
　　收集最后一只天鹅
　　留下的破碎记忆
　　天鹅家族的败类
　　昨夜的
　　黑暗。羞于出口的
　　秽行遮掩的天空
　　
　　而我怀揣闪电
　　打草惊蛇
　　打开
　　天鹅湖最后的夜晚


天山瑶池畔遐思（外一首）
■　黄奇峰
　　西王母娘娘不染尘埃的魔镜
　　留住了几千年雪山绿松不变的倩影
　　锁住了亿万年月亮的青春
　　保住了奇峰秀水不朽的盛名
　　
　　未能成圣成魔成仙
　　我还是继续我的凡间旅程
　　在我童蒙未开的白纸
　　涂写我人生四季的诗篇
　　
　　西王母娘娘没有设宴款待
　　也没留言：将子无故，尚可复来
　　岂输穆天王的风流文采
　　岂微不足道哉
　　
　　唉
　　云过风清
　　我会找到我自己的星宿
　　哪怕现在它是未经命名
　　
　　登华山偶感
　　
　　可怜五朵险秀的巨石花
　　被那些现代化的辘轮怪物
　　头上爬上爬下
　　夫复何“险”可言
　　
　　不闻山鸡晨唱
　　不闻禅院钟声
　　“咔嚓”的出击声和“闪光”的回射
　　是新意的华山论剑
　　还有那位用密封塑胶罐子
　　挑水上山的洁净工人
　　一步一石级，在我心的峭壁上，题下
　　一首古意幽幽的小诗
　　
　　轿夫都转业成缆车操控师了
　　游客轻易降落山巅
　　贾岛不用推敲，就毅然说：
　　现代人选题谴词，用字欠当


兰情别绪
■　安墨田
　　从荒野到天堂
　　只隔一片陶瓷
　　却翻越了多少世纪
　　
　　香　　自秦汉流下
　　润湿了多少幽思
　　浇活了多少灵感
　　一路结下多少诗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以妩媚扭入宫闱
　　便有了　　兰花指
　　调度朝代的更迭
　　
　　墙上有幅画
　　丰昌隆
　　
　　天上飘着白云
　　草丛间开放着蝴蝶和蜜蜂
　　小河水缓缓一拐弯
　　就流到我的墙上
　　飞翔的鸟儿
　　静默的小兽
　　我的一声咳嗽
　　它们就竖起耳朵
　　一条小路空无一人
　　每天我就从那里走过……
　　
　　路
　　叶知秋
　　
　　东西交错，南北接连，
　　如织如绣，似镶似嵌。
　　
　　别看特区的路一溜平坦，
　　当年修筑呵步步艰难！
　　
　　路旁，成行成排的花坛呵，
　　雕饰着色彩斑斓的纪念——
　　
　　那染红筋杜鹃的是血，
　　那浇绿相思柳的是汗……
　　
　　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