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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你要相信我们没有恶意。”章的神情带了一丝焦急,但目光仍是坦荡荡的,如清水一望见底,“我已通知了同伴,今天上午九点在河谷上方的北坡会有直升机来接马兰和卡尔。你也一起走吧,留在这里太危险了。最近以白头山为中心的火山活动迹象都与声波M发射中心有直接关联,我和同伴们必须在发射中心的主体装置全面启动之前找到那两个研究员。”
“你呢,你怎么办?你留在这儿就不危险么?”我执意用目光纠缠着他,不,我不要再像去年那样和他分开了,“或者你们有自我保护的方法,可是你们面对的是这样危险的人物,他们是疯子,是杀人狂,他们能毫无理性地谋划这样的世界灾难,又怎么会把一个浩宇集团放在眼里!”
“你不知道……”章发出一声呻吟,看表情似乎头痛得厉害。
“我不知道什么?”我乘势进逼。
“你不知道……”章忽然警觉,收了声,迟疑地扫了我一眼,说,“章浩宇是我的父亲。”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脱口叫了声”呀“。下意识地,我和章拉开了一点距离。从来深知“齐大非偶”的道理,幸而大难当头,没有太多时间让我自怨自艾。
“这件事虽然危险,但我既然被卷进来了,就一定要坚持到底才好。”话虽这样说,一想到如果留下来,就可能变成卡尔和马兰昨晚的那种样子,我仍不寒而栗。
章或许看出了我内心的软弱,似乎想劝我放弃,可又没能说出口。他默默地用手掌盖住我的左手,缓缓地握紧,仿佛是握住我不安定的心情。我觉得左脑上方的某一处地方渐渐充实起来,有一种暖融融的东西正不断填注迸去。
未来不见得有那么可怕呢,我想,因为还有章在我的身旁。
一只蓝色的“大鸟”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徐徐降落在北山坡的平坦草地上。
“大鸟”侧腹滑开一道门,从里面跳出两个蓝衣人,向我们迎面走来,口中问:“章,找到两位专家了?”
“他们都在。我解释了情况,他俩同意接受治疗。”章转向我,“陈平,你真的不一起走么?”
我目不转睛地仰望着那只“蓝鸟”——它不是直升机,也不是一般的小型私人客机,这种奇特的机型我从未见过。它可以像在升机一般垂直降落,而漂亮的流线型机身又让人联想到超音速飞机,我甚至怀疑它有躲避雷达追踪的功能。为什么浩宇集团会拥有这样的飞行器?
“陈平!”章拉了我一把,我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两位火山专家都已上了飞机,蓝衣人站在机门外等待我做出决定。
“不,我要留下来。”我有些心不在焉地说,脑子里反复想的仍是:浩宇集团到底有什么秘密?
“那么跟我走吧,一起去天池。”章挥挥手,那只“蓝鸟”飞上了云霄,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好快的飞机。”我勉强一笑,“我几乎要错以为法宇集团是N国空军总署——但这样的飞机只怕连N国总统都没见过。”
“怀疑我么?”
“不,我信任你,但你背后隐藏了大多的秘密。”我在他背上拍了一下,“放心吧,我不打算逼供。”
长白山脉群山环抱着高原,高原上又散布着群山,它像奔腾的大海突然静止了——凝成这一片铁青色的高原和峰峦。虽然我和章跋涉在这样一幅美丽的画中,可是谁都无心欣赏眼前的壮美河山。一张看不见的罗网正笼罩在这片人间仙境的上空,隐秘的声波M如同一位隐形杀手,在我们周围的空中织出致命的经纬线。
“也许,情况没有那么严重。”我心存侥幸,“即使电波M覆盖了全世界,多数人仍然能够死里逃生。只要发病的时间不同,互相帮助一下,大都能坚持下来的。”
“没那么简单。”章的话无情地打破了我的幻想,“比如卡尔和马兰受声波M影响较弱,开始发病时是阵发性的,但随着离发射中心越来越近,他们的病情会逐步加深,到时候一大24小时都要和自我作战,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我试图在脑海中描绘这场世界
范围内的全民性自我战争的图景,似乎觉得自己也要被魇住了,发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陈平,能过去么?”章望着我们身前的河谷,回头问。
白头山是众水的源头,暂时性洪流在这里刻切出无数条沟谷。我们面前的这条河谷实际上是一条狭窄的裂缝,谷坡直立陡峭,宽度仅2至3米(即隘谷或巷式河谷)。但当我身临谷缘俯视深涧急流时,那轰鸣的水声让我毛骨惊然。
“要绕道么?”章话音里的关切反而刺伤了我——我不想成为他的累赘。这样的隘谷我已经成功地跨越过几次了,这次也一定能过去的。“就这么过去,怎么样?”我的语调里有一分挑战之意。
章眯眼目测了一下隘谷的宽度,然后点点头。他也不把身上的行李放下,后退几步,做助跑后急冲至谷缘处,左脚尖蹬地,做了一个漂亮的跨跳动作,便稳稳地落在了河谷对岸。
“嗬,不错嘛!”我被挑起了斗志,但仍不敢像章那样大胆,还是先解下背包,扔给章,随后倒退几步,留下足够的助跑空间。
左脚蹬地的刹那间,不祥的预感像电流般穿过我的心脏——左半边身体忽然使不出半分力气,仿佛已不再是我的。这是一次彻底失败的跨跳,大惊失色的章,对岸的风景,都像电影快镜头一样在我眼前闪过。我的身体重重地向下坠落,似一只中箭的鸟。
就在这生死关头,我尽力前伸的右手及时攀住了隘谷右坡石壁上的一个突起处。
“陈平!”章急忙趴在谷缘处,尽力将手臂向下伸,但一切都是徒劳,他根本就碰不到我的右手——差距不是半寸,而是一尺。
我右手的五指拼命向下抠,全身的重量都沉重地悬在这一只手上,细细沁出的冷汗使我的手心和五指都变得滑腻腻的——我已抓不住了。
脚下十几米处就是湍急的河水,轰鸣的水声如同死神的喘息,令我浑身战栗,几乎想就这样放手。
“陈平,不要放弃!我一定会拉住你!”章的声音如从遥远的天边飘来,那样的虚幻不实,“闭上眼睛,我会救你上来!相信我,闭上眼睛!”
我无力地合上双眼,早已失去了期待奇迹的信心。忽然,我感到一股奇怪的“热流”涌上了我右手的手背,接着包住了我的右腕,不知为什么,它居然立刻凝成了固体,稳稳地拉着我上升。
接着,一双有力的手臂把我托了起来,我的双腿触到了坚实的地面。谢天谢他!我居然得救了!
我惊喜交加他睁开双眼,想紧紧抱住那双臂膀,表达我的感激。
眼前的情景却如同晴空霹雳,可怕的事实扑灭了我燃烧的热情——我看到了章的“手”。
我看到了章的“手”——如果那也能叫做“手”的话。他的表情恰似一个完美的注脚,真相的闪电把我劈个正着,劈开了所有的谜团,也把我的心劈成了两半。
我一把推开章,不争气的泪水还在不停地涌出眼眶。我想大喊,我想大声哭叫,但却只能紧紧捂住嘴,身子颤抖得如一片秋风里的叶子。
“你都看见了!”身后响起章的声音,那么沉痛而无奈。
我回转头,看到他的双臂已恢复正常。
“人的肢体原来是可以像面团一样随便拉长的。”即使是在这样的心境之下,我依然被自己冷酷的声音吓了一跳——我居然是能说出这种刻薄话的人么?
章勉强笑了笑,面色惨白,他显然不觉得这话有趣。
“我并不想欺骗你。”
“当然,你从来没说过你是地球人。”——多么无情的嘲笑呀!不,这不是我说的话,对方是章呀,我再难过也绝不会向章说这样的话!那么,又是谁在我身体里说话呢?为什么我不能控制自己的语言?
“你开始害怕我了?”章深沉的嗓音如同音乐——那是一曲忧郁的歌,“或者。你怀疑我和我的种族想做对人类不利的事?”
我在他真诚的眼神前退缩了。
不,章,你不会知道明白真相的刹那最让我痛苦的是什么。
而现在,现在我最害怕的是这个陌生的“自己”。
“陈平,不管你是否怀疑我,请你听我解释好么?”
章艰难地向我讲过“他那一族”的历史。
章的祖先生活在离地球500万光年之外的R星,R星是一种与人类迥然不同的特殊生命体,天生具有变形能力。一百多年前,283名R星人为逃避政治迫害乘飞船“移民”
到地球,以人类的外形融入了地球社会。至今世界的各地都有R星人的后裔,他们把地球视为自己的母星,自称“地球R族人”,其中浩宇集团聚集了约四分之一的“地球R族人”,也是族人主要的经济支柱之一,总裁章浩宇在族人中拥有极高的威信。这次的声波M事件,是少数族人想用对本族无害但对地球人类影响巨大的杀人声波“清理地球”所造成的危机,具体情况和章先前讲过的并无二致。
“多伟大呀!这是一出什么戏,外星人拯救地球?你以为自己是谁,超人么?”
—一我再一次被自己说的话吓怕了。心怦怦直跳,
呼吸也急促起来。自己的身体竟成了拘禁灵魂的牢狱——不能说想说的话,任由另一种力量控制——那种力量是否来自我的右脑?“她”
已经开始表现出“异手症”的前兆了么?
“陈平,我……”章黯然摇头,“我很失望。”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可我就是这样一个蛮不讲理的女人!”突然又可以控制自己的声音了,但冲口而出的却是这样的话,我觉得又懊恼又后悔。其实我慌得很,生怕自己会在这个人面前表现出异手症患者的狂性。
“对不起。”章向我伸出手来,“你还当我是朋友吧?”
朋友,只是朋友么,章?去年别后,多少次夜深人静时分,你悄悄推开的记忆之门,从我胸中浮起。这次的重逢既是意外之喜,更是我企盼已久的梦想成真。
章,真想握住你的手。我用目光轻抚这只手,你能感觉到么?可是,我不能去握它,我甚至不能再留在你身边。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正逐步走向狂乱,随时可能对你说出更伤人的话,做出更可怕的举动来。最重要的是:我决不要你看到那样的自己!
我咬紧牙关,把目光从章伸出的手上拔离开来,一把抓起自己的行李,转身就跑。
“陈平!”章的呼唤像受伤的动物发出的悲鸣,听到那声音我一个趔趄,但又强压下胸中汹涌的感情,告诉自己不能停步。
章到底没有追上来。
我在赤桦林中跌跌撞撞地跑着,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眼前物移景换,我却越来越恍惚,越来越不能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章是谁,我是谁,为什么大家忽然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一切的一切,完全是一团糟。
突然间,眼前的景物一齐向我挤压过来,我慌忙闭上眼睛,却感到似有亿万根针一齐扎进我的头颅。我用双臂紧紧捂住脑袋,目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
“哆、咯!”我剧痛难忍,把头一下一下往身边的树干上撞,而口中的呻吟隐约像是在呼唤一个人的名字。
章,章,章……
我走得还算及时。
虽然坚持上白头山时,我就做好了一定的思想准备:途中我可能会发病,可能会让章见到那种丑态——可那是对人类的“章”而言。
作为高智慧的外星生命,看着低等的人类和自我争斗不休会怎么想呢?
我想保留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尊严。
左半边的身体像癫病病发作似的抖动起来。左手像一个独立的生命体,开始做一些莫名其妙的动作,就连“话语权”也开始不断地转换。
“还给我!还给我!”左手一把勒住我的脖颈,狠命地抢。我憋得喘不过气来,只能用右手抓住左手手背向外扯。
这疯狂的状态没能持续多久,我就在脑部的剧痛中失去了知觉。
命运总是这样无情——你越是想逃避的事就越是无法挣脱。
我从章的身边逃开是为了保留一点自尊,可是命运不但又让我见到他,而且还是以最残酷的方式。
这本是非常短促而又简单的经历,可是我就连回想一下都情难以堪。
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别无选择的我继续向白头山方向前进,半途再次发病时正巧遇上其他进山的“地球R族人”。他们自觉不能不管我,便费了很大周折把我带到族人会合的地方,打算让飞机把我送到浩宇医疗中心治疗。
我就是在那儿见到了章,当时我的左半边身体仍处于狂乱状态,带我上山的人好心好意地把我捆得相当结实。
章与族人的对话在我耳边飘来飘去,虽然听见了_但在脑海中引不起一点儿回应。这一切就像一场噩梦,身体里仿佛有两个人,向各自不同的方向挣开去,要把身体撕成两半。我的种种丑态偏偏又都落入了章的眼里,真还不如就这样死了。
恍憾中,只觉章走到我身边,蹲下身要为我解开绳索。又细又韧的绳索深陷在肉里,他手指发颤,不知从何下手。而我惟一的反应是从被咬得红肿流血的唇间挤出两个字:“滚开!”
章的手像触电似的一缩。
我把失神的目光投向天空。天空一碧如洗,闪烁着来自白头山积雪的返照光辉,看久了让人眼花镜乱。也许是幻觉,我看到清澈的蓝色天幕刹那间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斑点,斑点又立刻变成了“大鸟”——那种我见过的浩宇集团的直升机,直升机纷纷着陆,从机舱中走下穿着各色服装、不同肤色的人来。他们只怕都是“地球R族人”吧。
渐渐地,头不那么痛了,左半边的身子也不再挣扎,我知道这一阵子的发作算是又熬过去了。眼前所见、耳边所闻都顿时清晰起来。
“这就送她走吧。”带我上山的N国籍R族人说,“尽早治疗恢复得快些。”此君就是我原本要寻找的联邦调察局赴白头山的考察组组
长。
“我不走!”我喊出这一嗓子时自己都吓了一跳。
另一个“N国人”一边为我解开绳索一边数落:“怎么,清醒了?还想留在这儿?你这个女人简直是纠缠不清,你留在这儿只能给我们添麻烦!”他扶我站起来,仍意犹未尽,“送你走是给你治疗,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明白,我怎么不明白!你们不仅会给我治病,还会把我这段时间的记忆清洗掉,就像你们会对马兰他们做的那样。”我索性豁出去了。
那N国人脸一沉:“可我们并没有恶意。你最好听我们的,马上离开……,,”让她留下。“章突然发话。
我们双目交投,彼此的目光略一接触便又各自移开。
“我们虽然自以为是在拯救人类,但却把他们完全排除在行动之外,这对他们而言或许会是极大的侮辱。”章说。
“不错,无论生死,我至少要亲眼目睹这个事件的全过程。”我说着,偷瞧了一限章的侧脸。应该向他道歉,更应该向他道谢,但我却无法开口。
很快,我就发现了章在族人中所具有影响力。白头山顶、天池之滨,聚集了29名从世界各地赶来的R族人,他们都是作为各地的代表来劝说两个阴谋家放弃声波M计划的。同时他们中间有不少科技精英,身为各地秘密实验室或科研所的骨干,他们具备找到发射中心并摧毁其工作能力的本领。由于浩宇集团在“R族人”中很有势力,代表父亲出面的章也就拥有了相当的发言权。有他替我说话,我才没有被强制送走。
“探测仪显示,指针中心入口不在天池的湖底。”说话的R族人长得人高马大,依人类标准看属北欧人种。他们早已不同程度地融入了人类社会,在日常生活中很难把他们和一般人区别开来。
章眉头一皱:“确定具体方位。”
话音刚落,水平如镜的天池湖面忽然波澜起伏,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在池底滚动,如暴风雨来临前的雷鸣。紧接着,整个天池的湖水在我们面前纵向分开,如同《圣经》中摩西举杖分开海水。湖底仿佛是露出来了,可却完全看不清楚,好像有一扇奇特的门被打开,射出灿烂夺目、让人无法正视的光芒。
空中飘荡着一种奇怪的声音,那似乎是一种语言,但又与我所了解的任何语言都相去甚远。R族人却好像都听懂了那些话,从他们温和的反应看,应该是表示欢迎的话。
大家都目不转睛地望着湖心,那儿已升起了一个与湖面等高的银色平台,平合立刻靠上岸边,仿佛邀请我们上去。
“都是同胞,不会害我们的。”章一招手,29人陆续走上平台,他又冲我点点头,“你也来吧。”
他怎么能这么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