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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 城堡-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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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奇怪:'你能抗拒多久?'可心里不会不知道,根本不会有什么抗拒。你得丝毫不差地把情况想像一下。我们从未见过的日盼夜望的那个申请人真叫人望眼欲穿,而且按理认为决看不到的就坐在那儿呢。只消他默默坐在面前,我们就禁不住想去看透他可怜的一生,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四下张望,还在那儿跟他一起受罪,为他种种无谓的要求操心。在寂静的夜里,他的诱惑力真是迷人。我们禁不住这个诱惑,实际上我们如今已经没资格当官了。在这个处境下,马上变得非照顾一下不行啦。说得确切些,我们是豁出去了,说得更确切些,我们非常愉快。我们说豁出去,那是因为我们坐在这儿束手无策,只好听候申请人提出请求,心里也明白,一提出请求,就得答应,哪怕这请求管保害得政府垮台也得答应,我们对这情况至少有个数吧:想来,在执行职务中,碰到这事最最倒霉啦。撇开其他一切不谈,最主要的是因为在这问题上我们暂时越了权,也好算是升了官,莫名其妙地升了官。因为按照我们的职位,本来没资格答应我们在这里牵涉到的那类请求,不过,由于接近了那个夜间来的申请人,可以说我们的职权大了,就此发誓要干我们职权以外的事;说真的,我们说到还要做到呢。申请人好比绿林大盗拦路打劫,在半夜里逼得我们作出牺牲,要不然我们才作不出这种牺牲呢;好吧,说起来,眼下碰到申请人还在那儿,鼓励我们,强迫我们,催促我们,同时一切都还在半知不觉的情况下进行着,事情就是这么着;不过等到完事了,等到申请人心满意足,无忧无虑,离开了我们,光剩下我们自己,面对着滥用职权的罪名,毫无招架余地,那时候会怎么样呢这真是不堪设想!话虽这么说,我们还是愉快的。这种愉快岂不等于自杀吗!当然啰,我们可以尽力向申请人隐瞒自己的真正身分。他本人哪会自动看出什么来呢。说到头来,照他自己的看法,大概只是由于什么不相干的偶然原因过度疲乏啊,失望啊,过度疲乏和失望引起的粗心大意啊,他竟然走错了房间,他糊里糊涂坐在那儿,要说起来呢,他光是想着自己的心事,自己的错误,自己的疲劳。难道我们不能由他去吗?不能。我们只能像个心情舒畅的人那样唠唠叨叨,把什么都对他解释一下。既然芝麻般小事都不能不谈,就一定要详详细细讲给他听,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出了这等事,这个机会又是多么特别罕见,又是无比重大,这一定要讲个明白,虽然这个申请人是在没办法的情况下凑巧碰到了这机会,这等事旁人做不到,只有申请人才做得到,可如今哪,土地测量员,他倒可以随便摆布一切了,为了达到那个目的,他只消想法子提出请求就行了,因为人家早在等着满足这种请求呢,而且确实早在等着提出这种请求呢,所有这些事情都得讲清楚,这是当官的辛苦时间。可是等到我们连这点也做到了,土地测量员,那么,所有该做的事都做到了,那时我们就得听候下文了。〃
  K睡着了,眼前出什么事他都不知道。起初脑袋枕在床柱高头的左臂上,睡着时滑下来了,眼下没着没落地吊着,慢慢又搭拉下来;眼看上面那条胳膊撑不住了;K不禁用右手紧紧抵住被窝,再找个地方撑撑,凑巧布吉尔的脚在被窝里跷起来,无意中给他一把抓住。布吉尔往下一看,脚给他抓住了,虽然讨厌,可还是由它去了。
  就在这时,隔板上有人猛力插了几下。K刷地惊跳起来,看看墙壁。〃土地测量员在吗?〃只听得一声问。〃在,〃布吉尔说,脚就从K手里脱出来,突然像个小孩子那样顽皮放肆地躺平了。〃那就跟他说该上这儿来啦,〃那声音接着说;声调里没顾到布吉尔,也没顾到他还要不要K在身边。〃是艾朗格,〃布吉尔悄声说,看样子根本不奇怪艾朗格就在隔壁房里。〃快去见他,他已经上火啦,想法子消消他火气。他睡起觉来可熟呢;不过,我们刚才谈的声音还是太大了;我们一谈起某些事情,就管不住自己,也管不住嗓门啦。好,去吧,看来你总睡不醒。去吧,你还在这儿干吗?不,你困了也用不着向我赔不是,何必呢?我们体力总有个限度。事实上恰恰这个限度在其他方面也重要,这有什么法子呢?不,谁也没法子。世道就是这样子纠正偏向,保持平衡的。这种安排确实妙得很,想来想去也想不到有这么妙的,哪怕就其他方面看来未免叫人扫兴也罢。好,去吧,我不知道你干吗那样瞧着我。要是你再耽搁下去,艾朗格就要拿我出气啦,我说什么也不愿惹上那种麻烦呢。这就去吧。谁知道那儿有什么在等着你?这里毕竟多的是机会。当然啰,只是有些机会,可以说太重大了,利用不上,有些事情坏就坏在事情本身。不错,那是令人吃惊的。至于其他嘛,我倒希望眼前能给我睡上一会儿。当然,现在五点啦,不久就要有闹声。只要你走就好噗!〃
  K在沉睡中突然给惊醒,弄得直发愣,还需要睡个不休,刚才又是坐得那么不舒服,浑身上下都在酸痛,好久他都站不起身,只是托住额角,朝膝下看着。就是布吉尔一次次撵都撵不走他,只有心里感到再在这间房间里呆下去也没用,他才慢慢挪动了腿。照他看,这间房间说不出有多沉寂。是变得这样的呢,还是一直如此,他不知道。这下子他再要睡也睡不着了。这种信念确实是决定性的动力;他对此淡淡一笑,撑起身,找到什么地方就往什么地方上靠,床上也好,墙上也好,门上也好,好像他老早就向布吉尔告辞过,不道个别就走了。 
 
 
第十九章
 
  要不是艾朗格站在敞开的门口,食指一句,向他打了个手势,他大概会照样糊里糊涂地走过艾朗格的房间。艾朗格已经穿戴舒齐要出去了,他穿着一件扣紧颈脖的直领黑皮大衣。有个侍从正给他递上手套,手里还拿着顶皮帽子。〃你早该来啦,〃艾朗格说。K打算赔个不是。艾朗格厌倦地闭上眼,表示他没兴致听。〃事情是这样的,〃他说,〃以前酒吧间里雇着一个叫弗丽达的女招待;我只晓得她的名字,不认识姑娘本人,她跟我可不相干。那个弗丽达有时侍候克拉姆喝酒。如今仿佛那儿换了个姑娘。说起来,这种换人的事,当然啰,大概对什么人都没多大影响,对克拉姆更不用说啦。克拉姆的职位当然数最高,但是职位越高,就越没精力对付外界的麻烦,结果嘛,碰到芝麻小事有什么小变动,都能引起大麻烦。写字台上只要有一点点变动,谁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就沾上的一块污点给抹掉了,只要碰上这一类变动,都能给人添麻烦,同样的,换一个女招待也是如此。唔,当然啰,所有这一切,即使给其他任何人招来麻烦,在任何特定工作中添上麻烦,也没搞到克拉姆头上;那是不在话下的。话虽这么说,我们还是不得不密切关心克拉姆的安宁,哪怕不是找到他头上的麻烦或许根本没什么麻烦要找到他头上,如果我们觉得这可能给他添上麻烦,就把它除掉。我们这样做,可不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他的工作,而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让我们问心无愧。因此,那个弗丽达必须马上回到酒吧间来。也许恰恰因为她回来了,反而招来麻烦;那我们就再把她打发掉,不过,暂时她必须回来。据说你跟她同居,因此你要立刻准备让她回来。这可不能顾到私人感情,当然,那是不消说的,因此这件事我不想再讨论下去。这件芝麻小事你只要办得叫我信得过,将来碰到什么机会对你总会有好处,我提醒你这一点,已经是多余的了。我要跟你说的话就这些。〃艾朗格对K点下头叫他走,戴上侍从递上的皮帽子,就此带着侍从朝走廊尽头走去,脚步虽快,只是有点瘸。
  有时这里下的命令很容易执行,不过这命令K可不满意。不仅因为这搞到弗丽达头上,虽然本来是命令,K听起来也像是嘲笑,而且主要是因为眼看他全部心血都要落空。无论什么命令,不利的也好,有利的也好,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哪怕最最有利的命令,大概归根到底也是不利的,但反正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再说他的地位又太低贱,干涉不了,更不必说去禁止下令,找个机会发表自己意见了。要是艾朗格不让你开口,那你怎么办呢?要是他让你开口,那你能对他说什么呢?说真的,K仍旧觉得今天害就害在身子疲倦上,一切不利的情况倒在其次,当初他自以为身体撑得住,要没有那股信念,也决不会出来闯啦,为什么他不能苦熬几夜,熬一个通宵呢?在这儿,没一个人感到累,说得更恰当一点,在这儿尽管人人都始终感到累,不过对工作倒没什么危害,说真的,甚至看来反而能推动工作呢,为什么偏偏在这种地方,他竟累得吃不消呢?由此可以断定,这种疲劳跟K那种疲劳性质完全不同。在这儿,疲劳无疑是包含在愉快的工作中,表面上看来像疲劳,实际上倒是破坏不了的休息,破坏不了的安宁。如果在午时感到有点累,那也是一天当中可喜的一个自然过程呀。〃对这儿那帮老爷来说,始终是晌午时分。〃K自言自语道。
  眼下五点钟,走廊两旁到处都活跃起来了,此时此景跟上面那句话说的情况倒是八九吻合。房里那种嘈杂声中有种喜气洋洋的味道。一会儿听_〔去像孩子们准备去野餐的欢呼,一会儿又像拂晓时的鸡窝,那股欢乐跟天亮的气氛水乳交融。不知什么地方倒真的有位先生在模仿鸡叫呢。虽然走廊上仍旧空落落,房门已经忽开忽关了,不时有人把门拉开条缝,顿时再关上,走廊上只听得乒乒乓乓的一片开门关门声,在一堵堵没挨到天花板的隔板墙的上空,K还不时看见清晨时分那种乱蓬蓬的头伸出来,马上又缩回去不见了。远处,有个侍从推着辆放档案的小车,慢慢过来。还有一个侍从在车旁走着,手里拿着一份名单,分明是在对照档案上注明的房间号码。小车推到一间间房门口多半都停下,通常这时房门也就打开,该送的档案顿时递了进去,可是,有时只是一张小纸片,碰到这种情况,房间里跟走廊上就响起一阵对话声,八成是侍从挨骂。如果房门仍然不开,就小心地把档案堆在门口。碰到这种情况,K仿佛觉得,即使档案已经挨门分送完毕,四下房门开开关关的次数好像并没减少,反而增加了。也许是因为别人巴不得偷看一下莫名其妙给搁在门口的档案吧,他们弄不明白,谁想把他名下的档案拿进去,只消开下门就得了,可怎么偏偏不开;也许没人捡去的档案,过会儿就可能分送给其他几位老爷,这几位老爷连眼前都在不断偷看,看看档案是否照样搁在门口,是否还有希望分送到他们手里。说来也巧,这些还搁着的档案多半是一大捆一大捆的二心里想,那些档案暂时搁着不拿走,可能是人家想要夸耀一下,也可能是不怀好意,甚至也可能是出于名正言顺的得意感,借此刺激刺激同僚。往往碰到他偏巧不在看的时候,那包搁了老半天的档案突然一下子给拖进了房,房门就又照旧纹丝不动了,那时四下的房门也重新悄没声息了,尽管眼看这经常叫人眼痒的东西终于搬掉了,不免失望,说是满意也可以,可后来房门又忽开忽关地忙了起来,他看到这事实,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不错了。
  K细细想着这一切,心里不仅好奇,而且还满怀同情。他凑在这片热闹里简直高兴极了,这边看看,那边望望,跟在两个侍从后面,哪怕隔开相当距离也好,固然他们已经不止一次低下头,嘟起嘴,回过身来朝他狠狠瞪一眼,他还是眼巴巴看着他们分送档案。分送档案的工作越来越不顺利了,不是名单不大对头,就是侍从对档案老是对不上号,再不就是那帮老爷为了其他原因提出抗议;总而言之,有些送出的档案还得收回来,于是小车就往回走,隔着门缝办交涉,要求退回档案。办这种交涉固然困难重重,但常常碰到这种事,如果恰恰是要退回档案的问题,那些房门本来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闹得好欢,如今却紧紧关着,死也不开了,好像根本不想再过问这种事了。只有这时才真正开始碰到难关呢。那种自以为有权拿到档案的人,就此急躁透顶,在房里吵翻了天,拍手顿脚,还时时隔着门缝,冲着外面走廊大声喊出一个档案号码。这一来小车往往给扔下没人管了。一个侍从忙着要那位急躁的官老爷息怒,另一个在关着的门外吵着要回档案。两个人都大吃苦头。那位急躁的官老爷往往越劝越急躁,再也听不进侍从的空话,他才不稀罕人家哄劝呢,他要的是档案;有一回,这么位老爷竟在高头的空隙间,把一脸盆水都倒在侍从身上。另一个侍从,分明职位还要高些,吃的苦头却还要大呢。如果那位老爷肯降格进行交涉,势必要来番实事求是的讨论,侍从就查看他的名单,那位老爷就查看他的笔记本,再查看那些要他退回的档案,话虽这么说,暂时他还把档案紧紧捏在手里,弄得侍从眼巴巴想张望档案一个角都不成。于是,侍从也只好跑回小车那儿去打新鲜证据,小车却早已顺着一头稍低的走廊自动滑走了一段路,要不然他就只好去见这位索取档案的老爷,当场报告眼前抓着档案不放的那位老爷怎么抗议,结果又挨到了对方一场反驳。这样交涉了老半天,有时总算双方讲妥了,那位老爷也许交回部分档案,或者赔他其他档案,因为都是出了一次差错,才会惹出这么些事情来;不过有时也碰到有人干脆只好把该退回的档案统统都放手,不是因为侍从提出证据,把他将死了,就是因为他不耐烦再讨价还价,可是他偏偏不把档案还给侍从,反而突然一狠心,把档案全扔到外面走廊上,扔得绳子也松开了,纸头四下飞散,害得两个侍从费了好一番手脚才重新整理好。不过这一切跟侍从恳求退回档案,人家根本不答理的情形比起来,还算相当简单的呢。碰到那种情形,他就站在紧闭的门外,苦苦哀求,一味央告,列举名单,引证规章,可是全都白费劲,房内一声也没响,擅自进去吧,分明侍从又没这个资格。到那时,连这个耐心够好的侍从也往往禁不住发脾气,索性走到小车跟前,坐在档案上,抹掉眉心的汗水,片刻间什么事也不于,无法可想,光是摆动两条腿。周围的人对这桩事都大感兴趣,到处都听得有人嘀嘀咕咕,简直没一扇房门是安静的,在隔板上空却见一张张脸都奇奇怪怪,用围巾和手绢蒙着,几乎一直蒙到眼睛,眼睛眉毛片刻不停地看着这一切经过。在这场骚乱当中,K看到布吉尔的房门一直关着,侍从已经走过这一带走廊,可是不见有档案分发给他,这事倒叫K大吃一惊。也许他还在睡觉,说真的,在这一片喧闹声中,他居然还睡得着,可见他是个睡得非常死的人,可他为什么没收到档案呢?只有极少数几间房间是这样放过去的,但这些房间八九里面没人。另一方面,艾朗格的房间里已经新来了一个特别坐立不定的人,艾朗格必定是在夜里给他撵走的,这点虽跟艾朗格那种冷淡寡情的脾气不大符合,但看他刚才不得不在门口等K这一事实,毕竟表明是这么回事。
  K动不动就分了心,一下子又马上拉回来,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侍从;说真的,过去K听到人家谈起一般侍从的情况,什么他们偷懒啦,生活过得舒服啦,态度傲慢啦,跟这个侍从完全配不上,在侍从当中无疑也有例外,更可能的是他们有各种各样的类别,因为就K看到的,这里头就有许多小小的差别是他至今还没见过一眼的呢。他特别喜欢的是这侍从的坚决态度。这侍从跟这些顽固的小房间斗争起来可从不屈服,在K眼里看来,往往觉得这是跟房间的斗争,因为房间里的人,他连一眼也没见过呢。这侍从有时真吃不消了谁吃得消呢?可他马上又打起精神,从小车上滑下来,挺直身子,咬紧牙关,再去进攻那扇一定得征服的房门。碰巧他也会接二连三给顶回来,那办法也很简单,人家只是一味该死的不理不睬罢了,虽然如此,他还是没有给打败。眼看正面攻击一无所得,他就会另想别法,比方说,要是K理解得不错的话,那就是耍手腕。当下他看上去好像放弃那房门了,可以说由它去不睬到底,径自把一颗心转放到其他房门上,过了一会儿再回来,把另一个侍从叫来,这一切都存心做给人家看,弄得一片响声,接着在紧闭的房门口动手堆起一叠叠档案,好像他改变了主意,似乎没有理由再向这位老爷讨还什么东西了,相反的,还有一些东西应该分送给他。接着他就走开了,可是,眼睛仍旧盯着那房门,一赶上那位老爷照常谨慎地打开门,打算把档案拖进去,这侍从就三脚两步跳回去,一脚插在房门和门柱之间,这样就逼得那位老爷起码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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