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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虚拟的十七17岁-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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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Robert Dudley)的名字,但是,在实际上,这被死前呼唤的情人,却早被女王给拒绝往来了。这种作风,使我想起十七世纪的理查?范萧(Richard Fanshawe)那句‘爱可回归,但情人不行’(Love may return but never lover。)。” “伊莉莎白女王能把爱情和情人分开来,真有韻味。该给它一个术语。”“就叫‘女王原则’吧。这原则永远昭示天下:人间最令人眷恋的是彩云易散的爱情。这种爱情,适合魂牵梦萦,却不适合长相厮守。最后的落幕是:死前呼唤情人的名字,可是不必再见情人了。”

  “不止‘女王原则’呢,还有‘大师原则’。”

  “哦,‘大师原则’也好呀。这原则也昭示天下:爱情只该在广义的文学里,也就是在小说、戏剧、电影里,不该放出来在现实生活里,因为它太不完美,并且彩云易散,现实生活里的爱情是单调的、无趣的、贫血的、滥套的、庸俗的、浅薄的、一百个负面形容词也形容不完的。总之,应该承认,在现实生活里,爱情应该靠边站。现实生活的人,应该欣赏罗密欧、欣赏茶花女,看文学玩假的,自己可别玩真的,真的并不好玩,并且伤心伤神伤人,麻烦无比。爱来爱去,什么都千苍百孔了、支离破碎了,唯一完整的是女朋友的妈妈和丈母娘。”

  “不论是‘女王原则’还是‘大师原则’,都是人类处理男女关系的心得。这些,在上帝眼里,如何解读呢?上帝会赞成吗?”

  “别提上帝了,他害死人。上帝所造的人类,在男女关系上,基本是动物性的单纯。人类的演化结果,就变复杂了。复杂中最使人痛苦的,就是爱情问题。莎士比亚早在‘仲夏夜之梦’(Midsummer Night’s Dream)中,讽刺了这个问题。莎士比亚在这部喜剧中推出一种‘爱情的仙浆’(love…juice),一涂上情人的眼,情人醒来,见谁爱谁。”

  “你想不到我会背那一段吧,我背给你听。

  Yet mark’d I where the bolt of Cupid fell: It fell upon a little western flower; Before milk…white; now purple with love’s wound; And maidens call it; Love…in…idleness。 Fetch me that flower; the herb I show’d thee once: The juice of it on sleeping eyelids laid Will make or man or woman madly dote Upon the next live creature that it sees。 Fetch me this herb;…。 (我留意邱比特箭落何处,落在西方一朵小花上面,乳白的花瓣,爱的创伤红了它,女孩们叫它‘三色堇’,去给我採来那朵花,我指给你看过,它的仙浆点在睡的人的眼皮上,不论男女,就会发疯爱上醒来第一眼看上的,去给我採来……)”

  “哎呀,朱仑,你竟能一段一段的背出莎士比亚!”

  “我想我能一段一段的背出全部莎士比亚。”

  “你怎么有这种本领?”

  “我跟你说过,我自己也弄不清楚。”

  “好吧,我们暂时不谈你和莎士比亚,回到主题来,就是在莎士比亚的喜剧中,已经指出爱情的荒谬,爱情现象原来被那种‘爱情仙浆’作弄,仙浆一涂,美女可以爱上驴头,所谓爱情,爱来爱去,真相不过如此!不但文学家做了这种拆穿,科学家也加入了。二○○五年十一月三十日,意大利Pavia University(帕维亚大学)发现一种‘神经成长素’(nerve growth

  fator; NGF)的‘爱情分子’(love molecule),使你热恋、痴情的,全是这玩意儿,但顶多一年,这种感觉就会没落。二○○六年初,‘国家地理杂志’(National Geographic)上介绍了,恋爱和强迫症可能有类似的化学特性,爱情似乎会点亮大脑中的某些区域,释出躁动、鲁莽,与狂喜的化学物质,触发脑中的多巴胺,激发‘我为卿狂’,从生死相许到同归于尽、从‘不爱江山爱美人’到‘落花犹似坠楼人’,各种戏码都可演出。事实上,这些都是‘邱比特的化学制品’(Cupid’s chemicals)而已。看到了吧,爱情不是神学、哲学、伦理学等问题了,爱情还是化学问题了。爱情是什么?爱情是上帝的作弄、是文学家的戏谑、是化学家的扫兴,爱情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出东施和驴头!所以呀,真正的情人、现代的情人,要放潇洒一点,不要那样执迷爱情吧!”

  “你是指逃避爱情?”

  “我不算逃避爱情,我只是逃避愚蠢,逃避不被化学成分作弄。”

  “潇洒到眼泪不过是百分之九十八的水分和百分之二的盐分,也未免太跟自己过不去了吧?”

  “所以呀,不要流眼泪。所以呀,要过爱情的瘾,就去小说、戏剧、电影里面找吧,莎士比亚‘哈姆雷特’(Hamlet)的奥菲莉亚(Ophelia)淹死在水里呢,那丹麦王子怎么说,朱仑,你会背莎士比亚的。”

  “哈姆雷特说,他爱奥菲莉亚,四万个弟兄的爱加在一起也抵不上一个:I lov’d Ophelia: forty thousand brothers/Could not; with all their quantity of love;/Make up my sum。 What wilt thou do for her?” “真的,你朱仑啊,你真莎士比亚!”

  “其实我只是输入式的莎士比亚,把莎士比亚搬到我家,我还没有贩卖他。但是,数数看,多少英美文学家贩卖了莎士比亚,Ogden Nash(纳许)直接从奥菲莉亚嘴里,接过The Primrose Path(花街柳巷)做书名呢,多得很呢,有二十六位作家,把Full Circle作为书名,有十五位作家,把What’s in a Name作为书名,Faulkner(福克纳)用了The Sound and the Fury,James Henle(亨尔)还跟他抢先呢!Aldous Huxley(赫胥黎)是此道之王,他用了七次,包括Mortal Coils,一九二二,取自‘哈姆雷特’、Brief Candles,一九三○,取自‘马克白’(Macbeth)、Brave New World,一九三二,取自‘暴风雨’(Tempest)、Time Must Have a Stop,一九四四,取自‘亨利四世上篇’(Henry Ⅳ; Parts I)、Ape and Essence,一九八四,取自‘恶有恶报’(Measure for Measure)、Tomorrow and Tomorrow and Tomorrow,一九八五,又取自‘马克白’、Brave New World Revisited,一九八五,‘暴风雨’又来了。最有趣的,brave new world中的brave,不是‘勇敢的’意思,而是‘大好的’、‘美丽的’意思。brave new world出自莎士比亚‘暴风雨’第五章第一景,原文是“How beauteous mandind is! O brave new world/That has such people in’t!”(人类有多么美!啊美丽的新世界,有这样的人在里头!)赫胥黎把Brave New World作为自己的书名来用,也是指‘美丽的新世界’的意思,并不是‘勇敢的新世界’。但台湾的国民党同路人不懂莎士比亚,望文生义,翻成‘勇敢的新世界’,勇过了头,闹出笑话来了。”

  “哎呀,朱仑,我现在得提议,让我们Cakes and Ale(吃喝玩乐)一下,赶走莎士比亚。” “你用了莎士比亚‘第十二夜’(Twelfth Night)第二幕第三景的话:Art any more than a steward? Dost thou think because thou art virtuous there shall be no more cakes and ale?(你不过一管家耳,有什么好神气的?你自以为道德高尚,人家就不能吃喝玩乐了吗?)并且,那Maugham的一本书名,对不起,就叫Cakes and Ale; or The Skeleton in the Cupboard,一九三○年出的。你看,大师,莎士比亚没那么好赶的。”

  “你提到毛姆,这个人写两个文人Thomas Hardy(哈代)和Hugh Walpole(沃尔浦尔)的讽刺小说,不如一九二二年他写的那本On a Chinese Screen(在中国屏风上)。那本书里有一篇The Philosopher(哲学家),没提那哲学家的名字,写的是‘辜鸿铭’。你大概不知道谁是辜鸿铭?”

  朱仑摇摇头。

  “总算抬出一个你不知道的。辜鸿铭是北京大学教授,是现代中国最保守的知识分子,有一次,在一家高级咖啡店中,他出现了,自己独坐一角,在看一本卷起来的线装书。另一桌有四个英国商人,忍不住对这还留着清朝辫子的老头儿评头论足,他们用的是骄傲的英语,言谈中挖苦这位中国老人和他的文化。忽然,这位老先生侧过头来,用典雅的牛津(Oxford)腔发声了,还夹杂着拉丁文,把四个英国人和他们的文化奚落一顿。四个人相顾失色,又惊奇无比,太不可思议了。毛姆不知道这个故事。他去拜访了辜鸿铭。辜鸿铭最后留了一首他写的英文诗给毛姆:

  You loved me not: your voice was sweet; Your eyes were full of laughter; your hands were tender。 And then you loved me: your voice was bitter; Your eyes were full of tears; your hands were cruel。 Sad; sad that love should make you Unlovable。 I craved the years would quickly pass That you might lose The brightness of your eyes; the peachbloom of your skin; And all the cruel splendor of your youth。 Then I alone would love you And you at last would care。 The envious years have passed full soon And you have lost The brightness of your eyes; the peachbloom of your skin; And all the charming splendor of your youth。 Alas; I do not love you And I care not if you care。 没爱我时,你声音甜蜜,你笑眼盈盈,你双手自在,爱上我后,你声音愁苦、你泪眼汪汪,你两手凄楚。多么可悲,爱情使你不再可爱。

  我盼年华流逝你将失去那时我爱你依旧,你终知情。

  年华匆匆流逝,你终失去眼睛明亮,皮肤透红和青春的逼人光彩造型,唉,我不再爱你了你的一切,我已无情。

  多么奇怪的一首诗!一个毛姆笔下的中国老哲人,他道尽了情海的起落与波澜。不过,从第一流的哲学境界来说,如果无法避免‘爱情使你不再可爱’,就要在恋爱期中,赶在‘年华流逝’前,把两人关系中止,如英国诗人Drayton(德雷顿)所说的,e let us kiss and part,不必走到辜鸿铭这首诗的最后几段。爱情关系应该是主动的、爱情的尾声应该是提前的,不能主动与提前,‘春蠢到死’,会很丑陋。”

  “胡言乱语了半天,你只谈你、你、你,谈到做上清朝的皇上了,你有没有想到十七岁何去何从?”

  “你说得是,六十七岁的太自私了。我们来谈十七岁。其实,比照‘促夏夜之梦’的方法,要爱上一个人,很容易,但碰上一个可爱又值得爱的人,就不容易了。一个可爱女人一生中,会爱上一些人,也会被一些人爱,但是,她人是出色的,爱情遭遇未必出色,为什么?她像一具小提琴、名琴,什么人会在上面拉出音乐,完全是另一回事,那是另一种机缘、甚至奇缘,大体说来,优秀的十七岁女生都埋没了,因为,烂男人太多了、会演奏的高手太少了。”

  “那十七岁岂不太悲哀了?”

  “谁说不呢?看看Booth Tarkington(布斯?塔肯顿)的小说SEVENTEEN(十七岁)吧,看看多少烂男人吧。”


  25 昭陵六骏

  朱仑走到古典画框前,看着框里的六块横的长方照片,是一个人和六匹马,但可不是普通的人和马,他们乃是公元七世纪的“昭陵六骏”。朱仑回头望着我,显然等我解说。“中国最有名的皇帝之一,唐太宗,生前怀念跟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六匹马,为它们在石灰岩上做了六块浮雕。唐太宗死后,埋在陕西省的昭陵,这六块浮雕也陪他安息在墓园的东西墙上,叫作《昭陵六骏》,这是公元七世纪的事。一千三百年过去了,到了二十世纪,美国人来到中国,连抢带偷的运走了其中的两块,最大的一块长一七六公分、宽二○七公分,马前有一位军人,就是名将丘行恭,他正在为中箭的马拔出箭杆。这匹勇敢的马名叫‘飒露紫’,另外五匹叫‘拳毛騧’、‘白蹄乌’、‘特勒骠’、‘什伐赤’和‘青骓’。分别在石刻上展现了它们静止或奔驰的画面,是中国雕塑艺术的极品。一九一四年,美国人将‘飒露紫’和‘拳毛騧’两座石刻敲成小块,偷运出中国,今天收藏在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美术馆。四年后,一九一八年,又食髓知味,巧取豪夺了另外四骏,也是敲裂成小块,从渭水偷运而下,西安市政府听说了,派出骑兵去追,追到潼关,总算救回来了,放在今天的陕西省博物馆。这《昭陵六骏》的身世与离合,非常动人,并且有象征性,所以我集合了它们的老照片,装框在我家墙上。请注意,这些画面不是过去式,而是现在式、现在进行式,是中国古艺术品被美国人敲裂成小块后的重新拼凑、是美国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美术馆把不名誉得来的赃物公然典藏,这些都是现在式、现在进行式的美国人的无耻和罪行。美国人想知道中国人是什么感觉吗?想想看,费城的美国发表独立宣言时的‘自由钟’(Liberty Bell),它有两千零八十磅重,也就是九百四十三公斤重,如果被偷走,切成九小块,每块一百多公斤,运到中国陕西省博物馆,再黏成一口钟,美国人做何感想?一八三五年七月八日,这口钟为首席大法官马歇尔(John Marshall)之死而鸣时,它裂了,后来修了又裂了,美国人可以接受它的破裂,但能接受它分尸到中国吗?美国人偷走中国的昭陵二骏,要想知道中国人的现在式、现在进行式,用‘自由钟’一代换,就会感同身受了,不是吗?”朱仑问:“这种情况,有没有物归原主的可能?”

  “被害国中国已加入四个联合国文物保护国际公约:一九八五年加入‘保护世界和自然遗产公约’;一九八九年加入‘关于禁止和防止非法进口文化财产和非法转让其所有权的方法的公约’;一九九七年加入‘国际统一私法协会关于被盗或者非法出口文物的公约’;一九九九年加入‘武装冲突情况下保护文化财产公约’。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一九九五年另行颂布‘关于被盗或非法出口文物公约’。这些公约规定,任何被抢夺或丢失的文物都应物归原主,并且没有任何时间限制,流失文物国家有权索回流失他国的文物,流失文物应当归还其原属国。依据这些国际公约,二○○二年,大英博物馆、巴黎罗浮宫博物馆、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等十八家欧美博物馆,联合发表‘关于环球博物馆的重要性和价值的声明’,反对将艺术品特别是古代文物归还原属国。也就是说,资格最老的十八家小偷,公然不要脸的表现了集体无赖。英国文学家吉卜龄,一八九九年有首诗‘白种人的重担’(The White Man’s Burden),偷了人家这么多东西,当然是重担。其实不要脸的吉卜龄的诗该写成‘白种人的不要脸’才对,十八家世界级的博物馆如此厚脸皮,可以看到白种人多么不要脸。总而言之,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贼的逻辑’,我的一个朋友为了版权,将盗印商告到法院。那个盗印商不但不认错,反当庭责怪我的朋友说:‘为了你告我,害得我连夜把书搬家,害得人家好几天没睡好觉!’这就是‘贼的逻辑’。”

  “你很有趣。”朱仑一笑。“你捉起赃来,图片和联合国全部动员,这么细密。”“这就是我的大本领。每个人都会骂某某某是王八蛋,我却能证明某某某是王八蛋。所以呀,大家怕我。许多年前,我的一位女朋友跟她母亲说,和我见个面,她母亲一口拒绝了,理由是四个字:‘我们怕他。’这四个字是用湖北话说出的,听起来的发音是‘窝闷爬他’,方言味道十足,有趣极了。”“你那么可怕吗?”“可不可怕,要因人而异。其实坏人才怕我,我是唯一能欺负坏人的好人。”“你认为我怕你吗?”我对她笑,不答话。“你的笑很神秘,你的答案没有。”“我有答案。答案是,也许有一天,你会怕我。”“怕你什么?”“我想,等到你自然知道了再知道吧。也许有一天,你才真的知道。现在只能说,你只知道你不知道的一部分。像美国的那个王八蛋国防部长所说的那一大串绕口令:

  As we know;There are known knows。There are things we know we know。

  We also knowThere are know unknowns。That is to sayWe know there are some thingsWe do not know。

  But there are also unknown unknowns;The ones we don’t knowWe don’t know。

  我们都知道,有些事我们知道,有些事我们知道我们已经知道,我们同时知道我们知道的有些事,其实我们并不知道,就是说我们知道,世上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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