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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怨-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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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抽了一支烟,朱能爬起来,穿好衣服走了出去。他住在旅馆里,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说,这是专家待遇。

旅馆门口是一个小广场,有几个老头儿、老太太在晨练。一个在扭秧歌,一个在打太极拳,还有一个在不停地抖。

扭秧歌的老太太有些奇怪。她不像是在扭秧歌,而像在跳大神,两条胳膊、两条腿莫名其妙地弯曲扭动着。她的眼神在朱能身上飘来飘去。

这世界怎么了?朱能觉得一切都变得可疑起来。

他对自己说:想点快乐的事吧。

可是,脑子里全是一些恐怖的场景:下雨天,红色雨衣,隐在雨衣后面的脸,黑色吉普车,三个鼓鼓的坟包,漫天飞舞的纸灰……

朱能感到很失落。

他是一个好人——不偷不抢,工作尽职,在公交车上给老弱病残让座,拾金不昧,不在背后说人坏话,生活节俭,公共场所从不抽烟……

可是他没有快乐的事情可想。也许,这几天的诡怪遭遇把他心里的快乐全掩盖了。

点上支烟,朱能慢慢地朝前走去,他想熟悉一下度假村的情况。在路上,他不停地打量四周,观察有没有人对自己心怀不轨。他变得多疑起来。

朱能第一次到度假村这种地方来。

这里很安静,很整洁,有大片大片的草坪,远处是青山,身边是绿水。看着看着,他的心紧了一下——他梦到过这个地方。在梦里,有一个东西跟着他……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

后面什么都没有。

再转过头的时候,他看到了一辆摩托车,还有那个卖年糕的人。朱能一怔,然后冲他点了点头。

卖年糕的人好像有些害怕朱能,他推起摩托车,急匆匆地走了。

转了一会儿,朱能开始往回走。

度假村里的人慢慢地多了起来,他的身边不时跑过几个穿着运动装的人,看样子是游客。附近的草坪上,几个孩子在放风筝。孩子们欢声笑语不断,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美好。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旅馆。

朱能用钥匙打开门,吓了一跳——有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床上!这是个道士,大概五十多岁,穿着一身蓝色的道袍,盘着头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回来了?”

朱能愕然地点点头。

“我等你半天了。”

“等我?”朱能一怔,随后他想到了什么,说:“您是袁……大师吧?”

“袁守城。”

朱能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端给他。

袁守城很客气地接过茶,却没有喝,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朱能一边和他说话一边观察他。

他还有些怀疑。

袁守城似乎觉察到了这一点,他开始说一些很深奥的话——在今天,没有一种知识能够帮我们断言是否真有一种超自然的事物存在。一切从混沌中来,又归向混沌中去。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他娓娓道来,不卑不亢,朱能听得肃然起敬。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么有学问的人不会是骗子,他真的有道行。

朱能说:“袁大师,咱们开始吧?”

袁守城点点头,说:“开始吧。”

朱能说:“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我接到了女儿的电话,她问我……”

袁守城摆摆手:“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朱能愣了。

袁守城捋了捋下巴上的几绺胡须,直直地盯着朱能,突然眼睛里射出了两道冷冷的寒光:“他们就在你身上。”

朱能哆嗦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自己,灰色夹克,黑色裤子,黑色皮鞋,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袁守城环顾着四周,盯着窗户说:“把窗帘拉上。”

朱能赶紧把窗帘拉上。

“还不行,还是太亮。”

朱能又手忙脚乱地把床单和被罩都挂到了窗户上。房间里一下就暗了,他只能看见袁守城的轮廓。

“我现在开始作法,把他们从你身上赶出去。你别害怕,也不要乱动。”

朱能点点头。想了一下,他怕袁守城看不到他点头,连忙又答应了一声。

黑暗中,朱能看不清楚袁守城在做什么。

他开始闻到了一些气味——雨水的味道,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腥气,难闻的腐臭味,早市上各种早点的香味,油漆刺鼻的味道,白晶晶的体香,带着霉味的香烟,鸡血的腥味,年糕的香气,纸灰味……

突然,这些味道全部消失了。

接着,他闻到了鲜花的香味,青草的气息,空气中湿漉漉的清新味儿。

朱能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终于,所有的味道都消失了,房间也恢复了平静。

“好了,把窗帘拉开吧。”袁守城有气无力地说,他似乎很疲惫。

朱能拉开窗帘,房间里毫无变化,他不知道那些气味是哪来的。

“他们被赶走了?”他愣愣地看着四周。

袁守城长出一口气,说:“赶走了。”

朱能一愣,他赶紧掏出香烟,一脸虔诚地说:“袁大师,您抽烟,您抽烟。”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发抖。

袁守城接过香烟,放在了桌上,他说:“还有一件事,你得把他们埋了。”

朱能又是一愣:“怎么埋?”

“你找些他们生前的照片,埋了就没事了。”

朱能立刻点点头,说:“我这就去。”

袁守城摆摆手:“不行,你得半夜去埋,十二点整。而且,你得一个人去,不能带别人。”

朱能有些犹豫,他还真不敢一个人去。

袁守城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说:“不用怕,我在你身上作了法,他们不敢靠近你。”

朱能咬了咬牙,说:“行,我一个人去。”

袁守城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道袍,说:“你准备准备吧,我回去了。”

“袁大师!您等一下!”朱能一把拉住他,然后掏出钱包,把里面的钱全拿了出来,说:“这点儿钱您先收下,等回头我一定重谢您。”

袁守城怪怪地看着他,终于说:“收起来吧,钱买不来命。”

朱能被感动了。

袁守城拍了拍他的肩,说:“准备准备今天晚上就去吧,拖久了不好。”说完,他开始朝外走。

“袁大师!”朱能在背后喊了一声。

袁守城回过头,看着他。

“刚才,我闻到的那些气味儿……”

“不该问的别问。”

朱能不敢说话了。

5。 照片

袁守城走后不久,侯兵来了,他先陪朱能去吃了早餐,然后一起来到了花果山。隔老远,朱能就听到了猴子们的吵闹声,他的眉头皱了一下。

一大群猴子正在打架,又抓又咬的,有的猴子手里还抄着家伙,石块、木棒啥的。

青壮年猴子打得热火朝天,老幼病残的猴子也没闲着,有的在旁边帮腔,有的不时上去挠一下对手。

它们就像一群疯子,打得头破血流却不依不饶。

侯兵叹了口气,说:“每天一到这个时间就打架,真没办法。”

朱能不说话,他看猴子打架。

“朱老师,您说这群猴子是不是有病?”

朱能还是不说话,继续看猴子打架。

侯兵递给朱能一支烟,说:“您快给想个办法吧,再这样打下去,这几百只猴子可就要打没了。”

“你有没有发现,这些猴子分成了两个群体?”

侯兵看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猴子都长得一样,我还真看不出来。”

“再给它们喂食的时候,你分开喂。”朱能指了指,“这边放上一些,那边再放一些,这样它们就不打架了。”

“您是说,它们打架是为了抢食物?”

朱能点点头。

侯兵看了一下,还是不理解:“可是我们每次都投放很多的食物,它们根本就吃不完,为什么还要打架?”

朱能笑笑说:“每群猴子都有自己的领地,你把食物投放到它的领地上,它就要保护这些食物。当另一个群体的猴子要来抢这些食物的时候,它们当然就要打架了。”

侯兵连忙掏出一个小本子,把朱能的话记了下来。

朱能看着他,突然问:“你们不是姓袁,就是姓侯?”

“我们都是一个村的。”侯兵连忙回答道,“我们村里除了姓袁的就是姓侯的。”

袁,侯,猿猴。朱能觉得这两个姓很有深度,它们的后面仿佛隐藏着一个深邃的阴谋,那是一个黑暗的秘密,无边,无底。

想了一下,他又问:“出车祸的老袁是不是你们村的?”

侯兵点头,说:“是我们村的。”

“他……人怎么样?”

侯兵看了朱能一眼,低下头说:“告诉您一件事儿……您别害怕啊。”

再一次听到这句话,朱能的心里已经没有了恐怖。这个世界怎么了?为什么所有人看起来都那么深沉?他点上烟,狠狠地吸着。

犹豫了一会儿,侯兵终于说:“老袁长得……和您很像。”

朱能被烟呛了一下。

这几天,朱能一直没看清老袁的长相。他的脸,大部分隐在雨衣后面,五官不清,表情不详。没想到,隐在雨衣后的那张脸,和他长得很像……

朱能的心里泛起一股寒意。

“朱老师,您的脸色不太好,您没事吧?”

“没事儿。”

侯兵又说:“老袁的脸色就不太好,他的脸很白,没有血色……”

朱能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候,猴子们已经打完架了。获胜的一方叽叽喳喳,上蹿下跳;失败的一方垂头丧气,慢慢地退回了自己的领地。

很显然,入侵者被打败了。

游客也多了起来,他们饶有兴趣地看着猴子们斗殴,一脸兴奋。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在喊:“妈妈!那个小猴子走路一瘸一拐的!”

“妈妈!那个猴子是不是死了呀?”

“妈妈!猴子会疼吗?”

“妈妈!那个猴子穿着雨衣!真好玩儿!它是猴子大王吗?”

朱能的头皮一炸。

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看见一只穿着红色雨衣的猴子站在水帘洞门口,一动不动。雨衣遮住了它的脸。

朱能愣愣地看着它。它一直没有动。

这不符合常理。猴子都是爱动的,让它一动不动地站这么长时间,很困难。它是孙空?这个想法很晦气,朱能把视线挪开了。

侯兵凑到他身边,低声地说:“朱老师,您看见那只穿雨衣的猴子了吗?”

朱能抖了一下:“看见了。”

侯兵的声音更小了,他几乎趴在了朱能的耳朵上:“以前,孙空整天和它在一起。有人说,说孙空和它……和它做那事儿。”

朱能忍不住要呕吐。

“它一定又想孙空了。”侯兵喃喃地说。

朱能转身就走。

“朱老师,您去哪儿?”

“我去把他们都埋了。”他不回头,冷冷地说。

朱能找到了沙净,想让他帮忙找一下孙空、老袁和白晶晶的照片。沙净正在接电话,看见他进来,连忙站起身来笑着点点头。

放下电话,沙净笑眯眯地说:“我刚听说了,您一来就解决了猴子打架的问题,了不起,实在是了不起!”

朱能直接切入主题:“您这里有没有孙空、老袁和白晶晶的照片?”

愣了一下,沙净问:“要那个干吗?”

朱能就把袁守城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个简单,我带你去找。”沙净说,“员工们来上班之前,都填过一个表,上面有照片。咱们去办公室问问,应该还有存根。”

办公室里只有一个胖女人在值班。他们进去的时候,她正在往嘴唇上抹什么东西。她的嘴唇很红,比猴子的屁股还红。

沙净对她说明了来意。

胖女人厌恶地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柜子,说:“都在里面,你们自己找吧,别弄乱了。”说完,她径直走了出去。

大清早就来找死人的东西,是有点晦气。

朱能一脸歉意地冲她点了点头。

很快,他们找到了孙空、老袁和白晶晶的照片。

朱能终于看清了老袁的脸,他身上“刷”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老袁和他长得很像,非常像。只是照片上的老袁脸色很白,而且一脸苦相。

沙净也看出来了,他看看照片,再看看朱能,一脸震惊。

“您以前没见过老袁?”朱能问。

沙净把目光转向别处,说:“没有,度假村这么大,很多人我都不认识。还有,我听说他和孙空整天躲在花果山上,很少和外人接触……”

“谢谢您。”朱能打断了他的话。

“您千万别客气。对了,今天晚上要不要我找个人陪您一起去?”

“不用了。”

“那地方离这里十几里路呢,您怎么去?”

想了一下,朱能说:“您能不能帮我找一辆自行车?”

沙净笑了:“这个没问题,一会儿我让人给您送去。”

朱能把照片包起来,装好,慢慢地走了出去。袁大师说,把照片埋了他就没事了。现在,距离午夜十二点还有十五个小时。

朱能有些等不及了。

6。 恩人

牛传统被一个卖年糕的人给救了。

那个人把他弄到摩托车上,带回了家。他家的院子很大,房子却很小,仅有的几件家具也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很穷。

他把牛传统放到了床上,还给他盖上了被子。

牛传统感动坏了,眼泪差一点流出来。这几天,他遇见的人都是那么的可怕,都在算计他,只有眼前这个人对他好。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报答眼前这个人。

他是他的恩人。

现在,他的恩人蹲在门前吸烟,还不时地拿出一张钱左看右看。

那是一张面值一元的钱。

牛传统又一次被感动了——他的恩人为了救他,都没有去卖年糕。今天的收入只有一块钱,他一定在为明天发愁。

雨停了,又开始刮风,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快天黑的时候,牛传统感到身上有了力气,他挣扎了一下,竟然能动弹了,张了张嘴,他发出了一丝呻吟声。

他的恩人走了过来,问:“你没事儿吧?”

“没,没事儿。”

恩人转身离开了,不一会儿,他拿着一块年糕和一杯水走过来,说:“先吃点东西吧。”

吃年糕的时候,牛传统的泪水流了下来。好几年没有人这么关心他了。

天一下就黑了,很罕见。

恩人没有开灯,他被黑暗忽略了。

牛传统有些害怕——箱子里就是这么黑,像闭上了眼睛一样的黑。他想,恩人是不是去院子里解手了呢?

很长时间过去了,恩人都没有出现。

一阵风吹过,房门发出鬼故事里的声音:“吱——呀——”

接着,有人走了进来。此时房子里伸手不见五指,牛传统和他都看不见对方。走进来的是他的恩人吗?

牛传统干咳了一声。

对方停下了脚步,说:“你怎么了?”

是恩人的声音,牛传统松了一口气,说:“你怎么不开灯?”

“哦,灯泡坏了,我刚出去买了一个。”

等了一会儿,灯还没有亮起来,恩人也没有出声,牛传统不好意思干咳了,他想下床看看。躺在床上积攒了些力气,他一下坐了起来。

他的脸和另一个人的脸撞在了一起。

“谁?”牛传统颤声问。

几乎在同时,一个呻吟声响了起来——是恩人的声音。

牛传统的心揪了起来。

黑暗中,他趴在床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不声不响,他的脸距离他只有几厘米……

“我想看看你睡着了没有。”

牛传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这句话。沉默了一阵,终于说:“你怎么不把灯泡换上?”

“太黑了,看不见。”

停了停,牛传统又说:“你不是抽烟吗?打火机呢?”

他竟然不说话了。

牛传统在黑暗中很尴尬,硬着头皮又说:“我姓牛,叫牛传统,我不是坏人,真的,原来我给动物园供应生肉,后来……”

“你认识孙空、老袁和白晶晶吗?”恩人突然问。

牛传统怔了一下,说:“不认识。”

灯突然亮了。

他站在灯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我叫袁天刚。”他的表情饱含深意。

牛传统慢慢地下了床,说:“谢谢你救了我,你放心,我一定会报答你的。虽然现在我没有钱,可是以后,以后我有了钱……”

“哦,不用了。”说完,袁天刚又在门前蹲了下来,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像是在想一件很恐怖的事,又像是在想一件很开心的事,阴晴不定。

在这个小村子,天一黑,外面就没什么人了,空荡荡的,一片死寂。

刮着大风。

牛传统站在床边,看墙上的影子。他站着,影子长长的;袁天刚蹲着,影子短短的,仿佛是婴儿在母体内的样子。

一长一短的两个影子都不动。

空气中有一些异样的味道,是纸灰味,很晦气。

牛传统小心地观察着袁天刚。他大约三十岁左右,或者,只有二十几岁,只是有些显老。他的脸很长,有点像驴,黑黑的,表情丰富。

过了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一支在门槛上弹了弹,又摸出一个老式的打火机,开始打火:“咔嚓,咔嚓,咔嚓……”

打火机可能是坏了,打了很多下,还是不冒火。他一下就把打火机甩了出去。打火机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那声音在黑暗中传出去很远。

他慢慢地站起身,又慢慢地走了出去。

牛传统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半小时以后,袁天刚回来了,他的嘴上叼着烟,手里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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