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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洛莉亚先走进来，显得干干净净的。她很苗条很漂亮，是拉拉队队长，乌黑油亮的发丝永远梳成十全十美的鬈发。她穿一件格子花呢褶裙和浅蓝色毛衣，以粗链子佩戴特洛伊的指环，在瘦瘦的胸脯上非常醒目。特洛伊就在她后头，以领主姿态手挽着她的肩膀。虽然学校里每一个人都知道她还没接受他的追求，但他似乎要向大家宣布此女“非我莫属”。
这时候我看到了汤米。我活像坐云霄飞车，心脏翻腾不已，觉得面红耳赤。我转向炉子，把蛋和死面饼糊倒进吱吱响的奶油锅中，加点盐，开始拼命搅和。
琳达在汤米背后说：“弄东西给我们吃？不必客气。我们吃不下。”他们是不是在一起？琳达是全校最风趣的女孩子，她又瘦又矮但是大伙还是喜欢她，可见不一定要漂亮才会受欢迎。而她不时让我们笑得尿裤子，回报大家的盛情。当我指出这一点，她说：“我一定会靠这个发财，对吧？”她环顾厨房问道：“茱丽呢？”
比尔拿着西葛兰姆酒瓶走进来说：“哭一哭换个口味，她在露丝的房间，你能不能去说点笑话之类的给她听？”
我把死面饼铲到大浅盘上，洒点盐巴说：“跟她说有东西吃。”我将盘子端出去，看着朋友们自己盛装，躲进不同的房间，堆得高高的食物一下子就一扫而空。汤米是最后走过来的。和他单独在一起，我觉得好难为情，于是拿起一个盘子说：“我端去给茱丽。”连忙逃开。
“白痴。”我离开他身边的时候痛骂自己。
琳达正俯身安慰哭哭啼啼的茱丽，我进门时，她抬头耸耸肩。茱丽的面孔又热又红，肿肿的。她永远不告诉我们为什么哭，我们都有点歉疚，纳闷自己不知做了什么。
我想可能是我害的。茱丽跟我说她已向比尔让步真的全裸时，我吓一大跳，隐藏不住内心的反应。“你怎么能这样？”我大声吼她。她的脸皱起来。比尔另有愧疚的理由，说不定琳达也有。
直到几个月后茱丽的父亲潜逃出城，母亲陷入内心世界与现实脱节，我们才知道她的哭跟我们没有关系。事后我追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家里的情况这么糟？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她只是耸耸肩说：“我们都有父母问题。再说你又能做什么？”
我们努力想办法，琳达在房间四处乱逛找题材。她从我的梳妆台拿起一件胸罩说：“噢，这是什么？蚂蚁的游泳池？”我交叉双臂，遮住胸脯，茱丽不经意咯咯笑起来，琳达刹那间显得很苦恼。她说：“别难为情，你是惟一大胸脯的高年级生，这不能怪你。”
我故作可怜说：“我只是胖，连带的乳房也很大。”接着我们一起合念我一生每天听到的台词： “你只要稍微减肥，就会很漂亮、很漂亮。”
鲍比过来凑热闹说：“谁听过苗条的厨师？”我想特洛伊和葛洛莉亚一定依偎在沙发上，比尔和汤米大概正在讨论汽车。
“我们找点事做吧！”鲍比说。
我们放下美酒走下来，这一回没有人不舒服。若是早两年，我们会玩捉迷藏和转瓶子游戏，要是晚两年我们会嗑迷幻药。可是此时此刻在礼拜五晚上十一点钟，我们都不知道干什么好。我放上几张唱片，可是谁也没有精力随《喜瑞儿姊妹》的歌曲起舞，于是我说出最先浮上脑海的话：“我们来烤蛋糕吧！”
鲍比说：“啊，家政学。”我立刻觉得自己很可笑。这是少年故事《鲍伯赛双胞胎》才会有的点子，我的朋友们太酷了，不会做菜，而汤米可能会以为我是笨瓜。
琳达说：“巧克力！我们烤一个大巧克力蛋糕，全部吃光！”
茱丽说：“加那种毛茸茸的白糖霜，你知道吧，看起来像雪花那种？”
汤米和比尔还在谈汽车，但他们似乎认为烤蛋糕是个好点子。
鲍比说：“想像希尔小姐现在走进来是什么光景。”
我们最不喜欢的老师有一次居然打电话给我妈，提醒她茱丽会把我带坏，说我跟她所谓的“小阿飞”混在一起。我妈当然不在家，所以那个用深沉的嗓音回答“多谢你，希尔女士，你关心我的孩子，我说不出多么感激。”的人当然不是我妈。
汤米离我好近，我闻得到他身上香烟、肥皂、英国皮革和机车油混合的气味，我用力闭上眼睛祈祷，“让他喜欢我吧。”
我需要喝一杯，“谁要七七混合饮料？”我问道。
琳达去拿冰块说：“我去弄一壶。”
我开始筛面粉准备烤蛋糕，鲍比穿上围裙。我觉得有人来到我后面，英国皮革的味道更浓了。汤米说：“你身上有糖和奶油的气味。”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突然我自觉孟浪又美丽。我在耳背拍上一点香草精。
“喜欢我的香水吗？”我问道，他的呼吸慢慢贴近，用鼻子挨擦着我的脖子，“嗯，美味可口。”他低语道。
“汤米正在跳阔步舞。”鲍比说。
琳达说：“你只管继续搅奶油。”大家都笑起来。
半夜我又醉了。汤米一直看着我，每隔一会儿就走近来，偶尔挨擦过我的胸部，感觉像火烧，“我想像化学课就是这个样子。”我脱口而出。
琳达说：“噢，是的。欧斯顿先生的放浪青少年夜间化学课。那是特殊课程，谁要舔碗？”
茱丽不再哭了，厨房乱七八糟，面粉在空中回旋。汤米帮我把牛奶面糊倒进抹了油的蛋糕槽中，等蛋糕放入烤箱后，他将我拉到客厅，放上一点慢调音乐，相拥跳起舞来。门铃不断地响，其他青少年不断走进门内，但我对一切浑然不觉，只觉得他的身子贴着我的身子，他开始慢慢吻我，我吸入他的香味，心想他真讨人喜欢。
我突然叫道：“蛋糕！”可是他没停下来，他说：“别担心，自会有人把它端出烤箱。”我想像黑烟由厨房冒起，房子整个被烧掉。我不在乎，这是我的初吻。汤米将我挪到沙发旁，我们一起轻轻躺下，我向上偎贴着他，我一时遐想嫁给修理匠不知是什么滋味，接着我就睡着了。
《天生嫩骨》第三部分第五章 魔鬼的膳食Devil's Food（四）
没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我头部的悸动缓和了一点儿。我看看客厅，惊惶失措，我妈若在此时走进来，她会发疯的。
汤米看着我的脸，轻轻揉我的脸颊。他说：“别担心，泡点咖啡，我叫大家起来。”
我说：“咖啡就算了，我们必须把玻璃杯和烟灰缸弄走。里面的气味像啤酒厂，我们打开窗户通通风。”
他讲理地说：“好吧，这样可以让大家清醒。”他逐一推开窗户，我逐室巡逻，发现到处像灾难现场。
茱丽和比尔在我父母床上，我避开视线，求他们醒来。比尔继续打鼾，但是茱丽睁开眼看了看升起的太阳，一跃而起。她身上什么都没穿，她说：“我会叫他起来，别担心，我们会把房间弄干净。”
葛洛莉亚和特洛伊在我床上；我不想知道他们穿什么，或者没穿什么。琳达和鲍比分别在客房的两张床上。琳达说：“噢，上帝，我醉倒了。我跟爸爸妈妈说我要去葛洛莉亚家，她跟父母亲说她要到我家。我会被关起来到一百岁！”
她开始拉床单，捡烟灰缸。她摇醒鲍比，下令道：“把客厅的那些家伙请出去。”
厨房里烤箱还没熄火，但至少有人想起把蛋糕拿出来。蛋糕还连同器皿摆在柜台上，看起来皱皱的，呈赤褐色，不怎么吸引人。屋里乱成一团，地板上有碎蛋壳，盘里有熄掉的香烟。我急得发狂，在一堆又一堆乱糟糟的场景间跑来跑去。
汤米手持垃圾袋走进来，他用安慰的口吻说：“别慌别慌，我已经把大家叫起来了，他们看来还算得体。”他看我一眼说：“也许你想，噢，泼点水在脸上之类的？以备你爸爸妈妈走进来？”
我走到厨房的水池边。“不，”他说着把我推向浴室，“你需要照照镜子。”他说得没错。我上楼换一件干净的衬衫，每踏一步就全身作响，活像有倒挂的铁锤敲撞着我的脑袋。
等我下楼，汤米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他说：“全都想好了，首先我们把烟和酒清理干净丢上车，我们来铺床，然后把脏碗碟堆在餐厅桌上，就当做我们刚吃过早餐。”
琳达说：“高招，我们怎么会在早上六点钟全部过来吃早餐呢？”
汤米说：“如果说我们一大早有科学作业呢？你知道，计算日出对鸟儿的影响之类的？”
琳达转向我问道：“你爸妈会相信这一套吗？我爸爸妈妈绝不会相信这么蠢的说法。”
我知道我爸妈会相信，我妈会高兴我在新学校交到这么多朋友（即使不是该交的类型），她会认为这是我适应不错的迹象。
汤米说：“也许我们用不着借助这个说法，也许他们还没回家我们就清理好一切，全都走光。这只是临时应变的计划。”
琳达说：“噢，说大话！”
汤米懒得回答，他以六尺三寸之躯俯视我说：“你有柳橙吗？”我点点头，“弄点橙汁吧，咖啡和橙汁闻起来天真无邪。”
能干的男人最性感不过：我正在恋爱。接着汤米伸手搂住我低声说：“你想你有没有办法一面弄橙汁一面为蛋糕加点糖霜？”
早晨六点半我爸爸妈妈回来，正好看到我在做这些事，我手边堆满咖啡渣和柳橙皮，正在做七分钟糖霜。朋友们天真无邪聚在餐厅桌畔，如果说有人呼吸像跑过百米一般急促，至少我爸妈没看出来。
我妈满面春风地说：“噢，真好。你正在做死面饼请你的朋友吃。我真高兴你不孤单。”
《天生嫩骨》第三部分第六章 蛋塔The Tart（一）
圣诞节过后，汤米入伍当海军去了。他走后我大哭一场，把他寄来的袖珍银戒指挂在颈子上。可是戒指和他错字连篇的来信都无法充分取代他本人，我开始认真喝起酒来。爸妈多半不在家，如今汤米走了，美国中学的实验也没什么意思了，我等不及想上大专院校。
我开始起劲地申请。我妈积极劝我念常青藤盟校，但我想离开新英格兰地区，离以前的我愈远愈好。我想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我想从头做起。
我申请密歇根大学，因为不需申请费也不必交论文。三星期后获得批准，我发觉这样真是十全十美：我像白纸一般纯净，毕竟那个州我连去都没去过。
不过还有暑假要过。我到本地的“乳品皇后”商店找工作，可是我妈另有主张。有一次她周末回家，递给我一张票。“我们去欧洲！”她神采奕奕地说。
老天爷！她突然想跟我共度光阴。我回避道：“不行，我必须赚钱上大学。这是你的主意呀。”
她说：“你可以在那边工作，我全都设想好了。”
不幸她说的是真话。我妈发现了出国打工的美妙天地，要写一本书谈这件事。她甚至向一家好骗的出版商那里拐到一笔预付款。妈一切都设想好了：她住在巴黎访问美国青年，我则在法国大西洋岸某小岛的夏令营当辅导员。她已体贴地安排好一切，叫我一筹莫展。
碧翠丝写信来说：“我不知道你接下那种工作是不是好主意。在美国，夏令营的工作很理想，我自己再过一两年可能也想做做看。但这边的情形恐怕不一样。秘书和店员去当辅导员，是想要免费度假。你不会有朋友可交的。”
碧翠丝听说我要在欧乐荣岛的“卫生营”工作，疑心更重了。健康夏令营是乡村版的“警察体育联盟”，是法国贫困儿童被送到乡下免费住一个月的地方。她信上说：“想想那边的伙食！你会饿扁的。”
她的想法完全错了。
奥斯特利兹站的女人把九个小男孩往我这边推说：“你现在开始带队。”她递给我一叠车票，转身消失在人群中。男孩们好奇地看看我，背包由这只手换到那只手。接着那个个头最小、黑发褐肤、有着一对棕色大眼的男孩以挑衅的目光瞪着我，开始学印第安人呜呜叫，其他人都照他的榜样行事。
赶火车的旅客回头不以为然地往我这边瞧。刚才消失的女人也回头了；即使这么远我仍看得出她嘴巴在动。她走回来，面带愤怒和无奈；狠狠打那个个头最小的男童后脑勺，凶巴巴地说：“尼基利。”她对其他的人说：“你们闭嘴。”大家立刻平静下来。
她以严厉的目光看看我说：“你必须维持纪律。你知道怎么办吗？”
我说：“不知道。”以为她会给我上一堂速成的辅导员技术课，但她一心只想把我甩开，不再由她负责。她指指远处聚在一道大门边的一群男孩子。“火车二十分钟后出发，去陪他们等。”她说着转身走开，又回头咕哝一声：“祝你好运。”就开溜了。
我带小男孩往她指示的那群男童走去，并向陪他们站立的娇小男士问：“快乐之家？”大门开了，他答道：“非常快乐。”男孩们都冲过去搭火车，我这一群高高兴兴跟在后面飞奔。我跑步赶过去，四顾找那个身形娇小可爱的男子，但他已不见踪影。我很失望，忙安顿小男孩们就座，吩咐他们一千次要安静，望着车站渐渐从视线中消失。
一个钟头后我发现尼基利不见了。我吓得魂不附体，担心会惹起国际纠纷，我自言自语说：“不称职的美国人！”同时猛摇尼基利的伙伴罗兰，哀求道：“他在哪里？”
罗兰露出恼人的笑容，一句话也不说。我猛咬指甲，考虑在下一站下车，溜到法国乡间去。我怎能承认我已经把一位夏令营学童弄丢了？小男孩在座位上偷笑，互相丢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正满眼含泪，抬头一看，有个年龄跟我差不多的少女正揪着尼基利的耳朵沿甬道走来。她生就一副运动员的苗条身材、浓密的黑发、蓝得惊人的眼珠，但她举止自然，好像对自己的美貌完全不放在心上；身穿土褐色的衣裳，没化妆，看来很踏实。她把尼基利推进座位里，威胁说他如果敢乱动，我们一到营地她就要带他到主任那里好好打一顿屁股。
他不敢乱动了。
她走回座位之前厉声说：“还有你们其他的人，我也会看着你们。”
我跟随她走到车厢后侧，其他辅导员都坐在那儿。望着他们，我很快就抓住控制法国小孩的诀窍。管人一般都要尖叫个不停。音量很重要，威吓似乎有效果。其他方式如果失灵，提到可畏的主任是大家惯用的绝招。找到尼基利的那位少女说：“我们真是可悲的一群。全都依赖一位我们还没见过面的营主任。”
我软弱无力地笑一笑，没说什么，只觉得又累又想家，真希望此刻是在“乳品皇后”商店跟茱丽在一起。我自怨自艾，后来大伙儿零零落落走进营地，终于见到负责人，我心情也没有好转。主任站在跟大建物等长的石台上，将规矩大致讲了一遍：不能推人、不能吼叫、不能没礼貌、一星期洗一回澡。最重要的是，每个人都必须把盘中的食物全部吃光。夏令营学童每周量一次体重，政府希望每个人都长胖一点。
他说：“若有什么问题……”还意味深长停顿一下，“你们来见我。”他举起一个厚厚的乒乓球拍，然后要我们解散。
我们领着男孩们走到矮矮的长形宿舍时，火车站上那位长相娇小可爱的男子说，“欢迎进驻军营。”一排排行军床摆满大房间，每张床脚有个大皮箱，辅导员住隔壁，四个人合住一间小卧房。
《天生嫩骨》第三部分第六章 蛋塔The Tart（二）
我开始解行李，把汤米的加框照片、一盒包有巧克力的樱桃，以及我正在读的《日安忧郁》摆在床头柜上。邻床的蒙妮卡拿出一大瓶古龙香水、一堆电影杂志和堆积如山的化妆品。苏珊细心在床头柜上摆出好多张强尼•；赫乐代的照片，排到她满意后，她才小心翼翼由小旅行袋抽出上面写着“强尼”字样的绣花枕头，深情款款爱抚一番后，轻轻放在床上。
火车上替我解围的丹妮尔正在整理一堆没有色彩的书籍。她一本正经坐在床上，戴上一副眼镜，打开其中一本书。
蒙妮卡歪过头来看书名，咯咯笑道：“《呕吐》。好沉重，难怪你需要戴眼镜。”她以挑剔的目光打量丹妮尔说：“你知道，你要肯让我打扮你，一定非常漂亮。”
丹妮尔气冲冲地抬起头来。“拜托。我正想改造自己。”
蒙妮卡做了一个滑稽的鬼脸。“我只是想帮忙。”她转向我说，“想不想去见见小伙子们？看有没有人要带我们进城。”
苏珊说：“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