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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尔兰咖啡-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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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乎她是否会感动呀。」
  「我今天还没为你煮爱尔兰咖啡呢,要现在煮吗?」
  『等会吧。你别转移话题,然后呢?』
  「欲知详情,请见下回分晓。」
  『喂。』
  「不这样做,我不能确定你下星期还会来呀。」
  『只要我还要来台北开会的话,我一定会来的。』
  「只要你还来台北的话……」
  她喃喃自语地低声重复这句话。
  她又拿出爱尔兰咖啡杯,开始煮爱尔兰咖啡。
  我已经仔细看过她煮了两次的爱尔兰咖啡,所以这次我只是看着她。
  我从未仔细观察她的外表,因为我一直觉得她最美丽的地方是她的认真。
  自从知道她有爱尔兰血统以来,我也只是觉得她带点异国风情。
  如今仔细一看,她除了很会煮咖啡外,外貌也很杰出。
  尤其是那双会说故事的眼睛。
  「你看着我干嘛?」她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煮咖啡要专心啊。而且你没看我,又怎么知道我看你呢?』
  「快趁热喝吧。」
  『嗯。』
  「台北愈来愈冷了,下次外套穿厚一点。」
  『嗯。』
  「别嗯啊嗯的,着凉感冒就惨了,尤其你又要搭夜车。」
  『喝了爱尔兰咖啡后就不会感冒了啊。』
  「傻瓜。」
  『你在骂我呢,你知道吗?』
  「快喝啦!」
  「你该去坐车罗。」
  我点点头,准备掏出皮夹时,她又说:
  「你是第一位听我说爱尔兰咖啡故事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你的坚持还真多。还是让我付钱吧。』
  「我才不要咧……」她吐了吐舌头,接着说:
  「下次你来时,我再讲那位酒保跟空姐接下来的故事进展。」
  『好啊。下礼拜见。』
  「喂!」
  我刚好走到巷口的凤凰树下,却听到她的声音从身后追上我的耳朵。
  『怎么了?你后悔了,想收钱了吧?』
  「才不呢。你的公事包忘了带走。」
  『喔。谢谢你。』
  「亏我还说你是细心谨慎的人,没想到你这么粗心。」
  『如果我不粗心的话,就不会认识你了。』
  「为什么?」
  『欲知详情,请见下回分晓。』
  「呵呵……你别学我。快说吧。」
  巷口路灯的光亮,从凤凰树叶间的缝隙,洒了下来。
  也许是树叶的反光作用,我终於看到她瞳孔里的那一抹绿。
  『我第一次来这里是因为错过末班飞机,而错过的理由是研究报告忘了带。』
  「就这么简单?」
  『简单?你知道我得花多少粗心来创造这种严重的错误吗?』
  我又学了她的语气,这让她在树下的身影与树影,同时摇曳了起来。
  『外面很冷,快回去吧。』
  「好。」她沈默了一下,又问:「那你这样一直搭夜车不会很累吗?」
  『不会。反正也没什么大事需要立即赶回去。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喜欢啊。』
  「你喜欢什么?爱尔兰咖啡?还是“Yeats”?还是……」
  『还是什么?』
  她微笑不答。
  也好,反正我也不知道答案。
  我仰头看了看躲藏在树叶间的月亮,不自觉地称赞:
  『这棵凤凰树长得很漂亮。』
  「凤凰树?这是菩提树呀!」
  『是菩提树吗?』
  「你连凤凰和菩提都分不清吗?」
  『菩提本无树,凤凰展翅拍。本来都非树,何必费疑猜。阿弥陀佛……这是高深的禅学,你不懂的。』
  「听你在胡扯。快去坐车啦!」
  『嗯。我下礼拜再来。』
  「嗯。我会等你。」
4
  回台南没几天,我不小心病了。
  刚开始还好,只是头昏喉咙痛而已。
  后来发高烧,我便请了假,在家休养。
  星期四到了,也没去台北开会,只是在家里昏昏沈沈地睡了一天。
  再度到“Yeats”时,已经是两个礼拜后的事。
  谁知道到了店门口一看,竟然挂了个“CLOSE”的牌子。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呆住了十分钟左右。
  只好在“Yeats”与凤凰树,喔,不,是菩提树间,来回走动。
  徘徊了约半个多小时,突然看到有个人影在远处甩开黑暗,慢慢走来。
  『你怎么现在才来?』
  「你才等不到一个小时,我可是等了你两个礼拜。」
  她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我只好一言不发地跟着她走进巷内。
  她拿出钥匙开了门,打亮了灯,走进吧台,转身洗杯子。
  水龙头哇哇地哭了出来,杯盘清脆地碰撞着,但她就是不出声。
  『我…我上星期发高烧,所以没来台北啊。』
  「真的吗?」她转过头来,带着讶异与关心的眼神。
  『嗯。』
  「那你好点了吗?」
  『我病好了啊。』
  她擦干了手,坐在吧台边,用手指轻轻触一下我的额头。
  『你刚刚为什么不说话?还有今天怎么不开店?』
  「生气呀。法律规定开咖啡馆的人不能生气吗?」
  『没事干嘛生气?』
  「你知道上星期我等了你多久?」
  『我当然不知道啊。』
  「我等到天亮。」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好吧。原谅你了。」
  「请问要点茶或咖啡?」
  『咖啡。』
  「请问您要哪种咖啡?」
  『爱尔兰咖啡。』
  「需要加眼泪吗?」
  『啊?什么?』
  「你知道从酒保发明爱尔兰咖啡,到女孩点爱尔兰咖啡,经过了多久?」
  『多久?』
  「整整一年。」
  『啊?这么久?』
  「当他第一次替她煮爱尔兰咖啡时,因为激动而流下眼泪。为了怕被她看到,他用手指将眼泪擦去,然后偷偷用眼泪在爱尔兰咖啡杯口画了一圈。所以第一口爱尔兰咖啡的味道,带着思念被压抑许久后所发酵的味道。而她也成了第一位点爱尔兰咖啡的客人。」
  『这一年内都没人点爱尔兰咖啡?』
  「没错。因为只有她才点得到。」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继续说:
  「那位空姐非常喜欢爱尔兰咖啡,此后只要一停留在都柏林机场,便会点一杯爱尔兰咖啡。久而久之,他们俩人变得很熟识,空姐会跟他说世界各国的趣事,酒保则教她煮爱尔兰咖啡。直到有一天,她决定不再当空姐,跟他说Farewell,他们的故事才结束。」
  『Farewell?』
  「Farewell,不会再见的再见,跟 Goodbye不太一样。他最后一次为她煮爱尔兰咖啡时,就是问了她这么一句:Want some tear drops?」
  『tear drops?』
  「嗯。因为他还是希望她能体会思念发酵的味道。」
  「她回到旧金山的家后,有一天突然想喝爱尔兰咖啡,找遍所有咖啡馆都没发现。后来她才知道爱尔兰咖啡是酒保专为她而创造的,不过却始终不明白为何酒保会问她:“Want some tear drops?”。」
  「没多久,她开了咖啡店,也卖起了爱尔兰咖啡。渐渐地,爱尔兰咖啡便开始在旧金山流行起来。这是为何爱尔兰咖啡最早出现在爱尔兰的都柏林,却盛行於旧金山的原因。」
  「空姐走后,酒保也开始让客人点爱尔兰咖啡,所以在都柏林机场喝到爱尔兰咖啡的人,会认为爱尔兰咖啡是鸡尾酒。而在旧金山咖啡馆喝到它的人,当然会觉得爱尔兰咖啡是咖啡。」
  「因此爱尔兰咖啡既是鸡尾酒,又是咖啡,本身就是一种美丽的错误。」
  「好了,故事讲完罗。该为你煮杯爱尔兰咖啡了。」
  『别偷偷地帮我加眼泪喔。』
  「哼。就算加了你也喝不出来。」
  『搞不好我喝得出来喔。因为你的眼泪大概是甜的吧。』
  「你上礼拜让我白等,我还没跟你算帐呢。」
  『你别自责了。我已经原谅你了。』
  「你………」她指着我:「不跟你说话了。」
  她白了我一眼,便专心地煮爱尔兰咖啡。
  这次能待在“Yeats”比较短,爱尔兰咖啡刚喝完,也是该坐车的时候。
  『你今天的坚持是什么呢?』
  「你是第一位知道爱尔兰咖啡适合什么样心情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心情?』
  「刚刚说过了呀,爱尔兰咖啡,适合思念发酵时的心情。」
  『很好。其实我也很怕你找不到坚持的理由。』
  「下星期别再生病了。」
  『你放心。即使在医院打点滴,我也会抱着点滴赶来的。』
  「傻瓜,别乱说话。把外套先穿上,再出去坐车吧。」
  日子愈来愈冷,南北的气候差异也愈来愈大。
  常常台南晴朗而微凉,台北却是又湿又寒冷。
  有一次台北下雨,她还撑着伞在巷口的凤凰树下等我。
  又说错了,是菩提树。
  『其他客人怎么办?』
  「被我打发走了。」
  『你这么狠?』
  「呵呵……我开玩笑的。这时候客人非常少。」
  「请问要点茶或咖啡?」
  『咖啡。』
  「请问您要哪种咖啡?」
  『爱尔兰咖啡。』
  这种对白一直没变,我们似乎尽量维持住老板与客人间的单纯关系。
  不过我问了她几次,她始终没告诉我为何酒保发明爱尔兰咖啡后一年内,只有空姐才点得到爱尔兰咖啡。
  那年12月的第三个星期四,还刚好碰到她的生日。
  『这么巧?嗯……原来你是射手座的。』
  「对呀。所以我今天要陪你喝一杯爱尔兰咖啡。」
  『为什么?』
  「射手座,又叫人马座,宛如一匹在原野上奔驰的野马。崇尚自由的人马座当然适合喝一杯爱尔兰咖啡呀。」
  她好像很喜欢把所有事情都赖到爱尔兰咖啡身上。
  每次该去坐车时,我总会觉得公事包比来台北前重多了。
  「你是第一位知道我是射手座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你是第一位敢放女老板鸽子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你是第一位分不出凤凰树和菩提树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你是第一位喝爱尔兰咖啡不用给钱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她总会随便找到一个坚持的理由。
  即使真的掰不出理由,她也会说:
  「你是第一位我想不出理由请他喝爱尔兰咖啡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5
  隔年年初,这个研究计画得做最后的期末报告。
  我打了条领带,准备上台解说研究成果,让付钱的大爷们甘心。
  顺利的话,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因公事而来台北。
  当然有空的话,我仍然可以随时到台北。
  只是对现代人而言,等到真正“有空”时,
  通常已经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而且重点是,我失去了来“Yeats”的“理由”。
  任何研究计画都会有所谓的研究动机或目的,简单地说,就是理由。
  可是当我不必再因出差而来台北时,那么我到“Yeats”的理由是?
  我和她毕竟只是咖啡馆老板与客人的关系啊。
  一个在吧台内,一个在吧台外。隔着吧台,我们反而觉得安全而简单。
  逾越这条界线,也许就像爱尔兰威士忌和热咖啡逾越了那两条金线一样,会让爱尔兰咖啡不再纯正。
  「请问要点茶或咖啡?」
  『咖啡。』
  「请问您要哪种咖啡?」
  『爱尔兰咖啡。』
  「你今天打领带干嘛?」
  『因为……因为今天要期末报告,所以我…我要打领带。』
  我因为有点心虚而显得口吃。
  她又看了看我的领带,还有比平常更饱满的公事包。
  「我明白了。下星期你不会来台北了吧。」
  我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她没追问。
  机械式地拿下爱尔兰咖啡杯,磨碎咖啡豆,煮曼特宁。(咖啡豆太少了!)
  倒爱尔兰威士忌。(倒太多了!)
  超过第一条金线,倒出一些,又倒入一点,还是超过。
  索性一饮而尽。
  再重新倒爱尔兰威士忌。
  加糖,点燃酒精,烤杯。(火太大了!)
  旋转杯子。(旋转的速度太快了!)
  静静地注视杯内的威士忌。(该离火了!)
  熄掉酒精,加入热咖啡,浮上鲜奶油。
  「喝吧。」她开了口。
  「想听我的故事吗?」她坐了下来,拔下眼镜。
  『嗯。』
  「我念的书不多,也念的不好,毕业后一直在咖啡馆工作。待过几家咖啡馆,开始对煮咖啡产生浓厚的兴趣。可惜现在的咖啡馆愈来愈重视气氛和咖啡杯盘的讲究,咖啡本身反而不是那么受重视。」
  「后来听到爱尔兰咖啡的故事时,我便下决心要煮一杯真正的爱尔兰咖啡。当我学会煮好爱尔兰咖啡时,我就开了这家“Yeats”。」
  「虽然这个故事只是传说,或是人们的穿凿附会。可是,我很当真。」
  「开店以后,我一直期盼着客人点爱尔兰咖啡。酒保等了一年才等到第一杯爱尔兰咖啡,我比他幸运,只花了三个月,你就点了。」
  气氛有点异样,好像爱尔兰咖啡内加的是有烟熏味的苏格兰威士忌,而不是爱尔兰威士忌。
  她拿出了我第一次来“Yeats”时所看到的两份Menu:
  「你看看有什么不同?」
  我先翻了一下深咖啡色的那份,第一面是20几种咖啡的名称和价位。
  再翻浅咖啡色的那份,第一面仍然是咖啡的名称和价位!
  我一直以为浅咖啡色的Menu里面列的是各种茶。
  原来这两份Menu的第二面,才同样是茶的名称和价位。
  差别的是,深咖啡色的Menu才有爱尔兰咖啡。
  『为什么你要做两份Menu?』
  「酒保当初也是这样做,所以空姐才成为第一位点爱尔兰咖啡的客人。」
  「虽然我做了两份Menu,但深咖啡色的Menu我从未拿出来过。」
  「你第一次来时,我注意到你一直看着叶慈的画像和诗句。虽然大多数第一次来的客人,也都会这样看,但别人是浏览,你却是阅读。」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决定碰碰运气,看你是否会点爱尔兰咖啡。」
  「你第一次点爱尔兰咖啡时,我心里很激动。好像突然能体会当初酒保听到空姐说出“Irish Coffee”时的心情。」
  「我很认真地为我生平第一个点爱尔兰咖啡的客人煮咖啡,也很紧张。
  你在喝爱尔兰咖啡时,我一直偷偷观察你。看到你喝完时满足的神情,我非常感动。以咖啡相交,也不过在此而已。」
  「结帐时你一句衷心的感谢,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报酬了。你可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坚持不让你付帐?那是因为我一直不肯把你当客人。」
  她不断地说着,好像梦呓似的呢喃。
  「今天再让我坚持一次吧。」
  『你今天的坚持是?』
  「因为你终於让我体会到酒保为空姐煮最后一杯爱尔兰咖啡时的心情,所以我坚持请客。」
  『是什么样的心情?』
  「思念的绝望。思念跟火车不一样,思念总是只有一个方向。爱尔兰咖啡可以流传下来,但他永远没办法让她体会他的苦心。」
  『你思念谁呢?』
  「一个细心谨慎的人。」
  轮到我不说话了。
  「对不起………」我们同时沈默了许久,她才开口:
  「我刚刚忘了帮你加眼泪。」
  她端起已经空了的爱尔兰咖啡杯,怔怔地凝视半晌。
  「已经是最后一杯爱尔兰咖啡了,为什么我这么粗心呢?」
  她的眼泪突然汨汨地涌出,从绿色的爱尔兰草原,滴落到爱尔兰咖啡杯内。
  然后用右手食指,醮着眼泪,在爱尔兰咖啡杯口,画圈。
  一圈又一圈。
  画到第五圈时,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说:
  「Farewell。」
  『Farewell。』我也跟着说。
  我们没说Goodbye。
  回到台南,继续规律的上班生活。
  不用每星期固定出差的日子,格外显得平淡。
  偶尔跟同事们泡泡咖啡馆,我总会试着找寻爱尔兰咖啡。
  有就点,没有就算了。
  即使点到爱尔兰咖啡,通常只是材料相似罢了。
  换言之,对很多咖啡馆而言,爱尔兰咖啡的意义就是威士忌加咖啡而已。
  有的甚至还改加白兰地。
  更别说那个印了“Irish Coffee”的爱尔兰咖啡杯了。
  冬天快过去了,最适合喝爱尔兰咖啡的季节也将结束。
  而想念爱尔兰咖啡的季节是该开始?还是该结束?
  爱尔兰咖啡和她,我到底最喜欢什么呢?
  我好像无法分别出对这两者感情的差异,正如我分不出菩提树和凤凰树。
  如果爱尔兰咖啡可以既是鸡尾酒,又是咖啡;
  那么我是否能同时喜欢爱尔兰咖啡还有她?
  刚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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