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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旧一点新-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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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呢,你喜欢怎么样的男人?”

  遂心笑了,“我又不是十六岁,早已没有理想。”

  她始终不放心,“是否辛佑那个类型?他几近完美。”

  遂心嗤一声笑出来,“不不不,我喜欢高大的男子,与他说话须仰起头来,肩膀浑厚,可一手把我举起,有许多时间,一点钱,无限爱心。”

  无名女士也笑,“你真有趣。”

  遂心答:“你也是。”

  “告诉你,有钱人多数专注工作,没时间陪你。”

  “也许他会利用钱去赚钱,更可能,他生财有道,按一个钮就点铁成金,不必太贪心,刚够用最舒服。”

  她们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餐厅要打烊了,她们也已微醺。

  “我叫司机送你。”

  “不用,我自己有车。”

  “那么多谢你的时间,再见。”

  遂心自己驾车回家。

  辛佑一定会同无名女士结婚,他习惯倚赖富有及年长的女子,先是他姐姐辛玫丽,然后是这位无名女士。

  她得到贴身心理医生,他得到新的靠山。

  各得其所。

  但是这次妙宜又被淘汰出局。

  她不懂这个游戏,你利用人,人利用你,各人用他所有的去换所需要的。

  妙宜需要爱,这种物质在世上最缺乏,她注定会失望。

  在这个商业都会中,只要勤奋工作,拒绝是非,勿伤害别人,日子久了,总会获得赏识,因而赚获若干名利,但是寻找真爱,却困难重重。

  夜深,遂心在电脑前,向报馆记者朋友索取无名女士资料。

  “她是本市姓蒋富户的媳妇,三十多岁、瘦削、神经质。”

  “嗯,姓蒋,让我看看:蒋璧容,是报业巨子,只得三个女儿,不是他。”她查下去:“蒋君础,地产专才,一子一女,未成年,也不是他。”

  今日的记者真厉害,基本上对城内每个名人的背景都了如指掌,专等他们有新闻发生,一网打尽。

  “有了,蒋姓富户不是那么多,这个蒋浩欣合资格,他做时装出身,所谓时装,其实不过是牛仔衫裤,一子一女,女儿长期住旧金山市郊,对花花世界没有兴趣,子名蒋绪华,媳妇卢颖姿。”

  遂心问:“可有图片?”

  记者朋友答:“我在找。”

  “卢家亦是名门。”遂心说。

  记者朋友答:“你说得对,卢家首创生产盒装机器制造豆腐,生意遍及北美洲,很受欢迎。”

  照片来了,荧幕打出蒋绪华贤伉俪玉照。

  正是无名女士。

  照片中的她比较漂亮,但是仍然瘦小,靠在丈夫身边,看上去很顺眼。

  无名氏有了名字,她叫卢颖姿。

  记者朋友有所发现:“咦,他们在一年前已正式离婚。”

  “才一年?”

  当事人说是五年。

  “两人和平分手,因此没有纠纷,啊!奇怪,不是他有外遇,而是她有男朋友。”

  “是什么人?”

  “是她的社交舞教师。”

  “嗯。”

  “蒋绪华单方面申请离婚,五年后才成功分手,她自知理亏,没有要求。”

  “社交舞教师──”

  照片又出现在荧幕上。

  “是这个人,一个中英混血叫桂朝的年轻人,名副其实的舞男。”

  遂心骇笑,“你们什么资料都有。”

  记者朋友洋洋得意:“敝报日销四十二万份,资料库庞大,全部电子操作,世界一流。”

  照片里的男子面目清秀,高瘦有点忧郁,有三分像辛医生。

  原来这位名媛喜欢这种类型的男子。

  “阴气太重了。”记者朋友这样说。

  遂心吓一跳,迅速回过神,“是。”

  记者咕咕笑,“大概很会服侍异性。”

  “那当然是一定的事,他们还在一起吗?”

  “不,跳舞老师跟另一位更有名气的太太到欧洲去了,多年来未返,卢女士静寂下来。”

  “还有没有其他消息?”

  “没有了,轮到我问你,关督察,有什么秘闻可以告诉我们?”

  “你们已经有天眼,何劳我多嘴。”

  “听说你们正为一单自杀案伤脑筋。”

  “什么都瞒不过你们。”

  “如有突破,可否交换材料?”

  “你们不愁头条。”

  “都是线人的功劳。”

  “当心触犯法律。”

  “得了,关督察。”

  记者朋友忙别的去了。

  遂心至此已对无名氏的身世知道得十分详尽。

  原来辛佑与她交往已经有一段日子,他一直周旋在两名女子之间。

  他有的是病人,也许,还有第三名与第四名衣着华丽,时间多得发愁的怨妇,往长榻上躺下,絮絮细语,走的时候,留下缠绵的香氛。

  有可疑吗?没有。

  但是可以想像,终于会有一个女病人,会对辛医生这种若即若离,似是而非的手法生厌,说不定突然控制不了情绪,变得歇斯底里,做出伤害性行为。

  玩弄别人情绪,是要付出代价的。

  遂心坚持相信这一点。

  遂心揉揉双眼,上床睡觉。

  遂心极快睡熟,但不住做梦,梦境模糊,没有具体人物,也不确定剧情,只觉在半生不熟的朋友之中周旋,在陌生场合进出,就像人生一样。

  不知几时可以找到彼此尊重的伴侣,在一个固定地址安顿下来,午夜梦回,完全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把遂心惊醒。

  “遂心,”是黄江安的声音,“有事发生。”

  “请说。”

  “辛佑医生凌晨三时遭人持刀打劫被刺到胸肺重伤,他指明要见你。”

  啊,事发了,这么快。

  遂心抬头一看,已经天亮,她立刻说:“我马上来。”

  遂心匆匆淋浴出门到派出所。

  黄江安在等她,遂心把来龙去脉同他说了一遍。

  黄江安静静地听着,然后一连喝了三杯黑咖啡,半晌,他说:“有可疑。”

  叶咏恩进来说:“遇害人清醒,坚持认不出凶徒。”

  黄江安这样说:“他自称遇劫,财物全失,门前一地血,我看别有内情。”

  “现场是什么地方?”

  “辛佑的诊所。”

  “凌晨他还在诊所?”

  “他自称有纪录需要处理。”

  遂心想一想,“我去见他。”

  “你劝他招认疑凶,免得他人受到伤害。”

  “他在医院里?”

  “他有相熟医生,是那位医生朋友坚持报警。”

  “伤势如何?”

  “共缝了三十余针。”

  遂心赶到医院,看护识趣,退出去让他们单独谈话。

  他的情况比想像中坏,青白的面孔,憔悴到极点。

  遂心走近。

  他看着她很久,才轻轻唤:“妙宜——”仍然弄错了人。

  “我是关遂心督察,你想见我?”

  他垂头不语。

  “被人刺了两刀,还不敢说出她的名字,那可是熟人?”

  他不出声。

  “可是女性?”

  他仍然不出声。

  “其人呼之欲出。”

  他终于说话了:“我以为你会了解我。”

  “不,我不,”遂心趋向前:“你不该使这班怨女产生遐思。”

  辛佑呼出一口气。

  “不过,无论如何,她也不应持刀杀人。”

  忽然之间,辛医生像是明白过来,他淡淡说:“关督察,我想你是误会了,我遇劫受伤,凶徒抢走我的手表及钱包。”

  他坚持如此。

  “那么,我叫伙计替你录口供。”遂心说。

  辛佑看清楚了关遂心,不,她决不是周妙宜。

  “康复之后,或者,你应多收男病人。”

  “谢谢你的忠告。”他闭上双眼。

  遂心走到走廊,用公众电话向黄江安汇报发展。

  “他死不承认是熟人所为。”

  “你呢,你知道是什么人?”

  “不,我不清楚。”

  当事人愿意息事宁人,不加追究,一定有他的道理,两性之间的恩怨,别人很难理解。

  他不说,谁都不能迫他讲。

  黄江安在另一头追问:“遂心,你可是有事瞒着我?”

  “黄,我稍后再同你讲。”

  遂心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那瘦削的无名女人。

  只见她匆匆忙忙向辛佑的病房走去。

  遂心跟在她身后。

  她推开房门进去,遂心可以看到她扑到辛佑身上,哀哀痛哭。

  辛佑不出声。

  他在期待的不是卢颖姿,而是周妙宜,心理医生与病人的思维都有点混乱。

  只见她伏在他身上哭了一会,他终于把手按在她肩上。

  她哭得更厉害了。

  是她持刀刺伤辛佑吗?

  这好像已与旁人无关。

  这时,看护回来了,看到病房内另外有一个女人,大吃一惊,怕遂心会有所行动。

  遂心举起双手,这投降的手势表示一切与她无关,看护放下心头大石。

  她轻轻问看护:“辛医生还需留医多久?”

  护士答:“起码一个星期。”

  辛佑也吃足苦头。

  遂心知道这条线索已经查到尽头,她必须到别的地方去搜索。

  她离开医院。

  走到门口,遂心接到黄江安电话。

  “你在什么地方,电话竟打不进去?”

  遂心回过神来,“世上最嘈吵的是你。”

  “咦,无故辱骂我。”

  “你又有什么事?”遂心不客气。

  “且别憎嫌我,你沉醉在案件里,想到现实世界中同事的问候竟觉烦厌,当心走火入魔。”

  遂心有点警惕,“当日是你叫我协办这宗案子。”

  “因为你出名细心,又追查到什么?”

  “线索很多,接不上头。”

  “出来喝一杯。”

  “你知道我脾气,我从不陪饭陪酒。”

  “同事间,吃喝玩乐十分平常,只有你才戴有色眼镜,累苦自己。”

  遂心说:“阿黄,可否传周新民问话。”

  “这些程序已经做妥。”

  “也许有问漏的地方。”

  “上头吩咐,尽可能不要去骚扰他。”

  “是,他同署长好像是好友。”

  “遂心,你语气不必太讽刺,大家都是听差办事,尽忠职守也就足够。”

  “你们在什么地方玩?”遂心问。

  “黑鸦酒吧。”黄江安说。

  “呵,爱嘉爱伦坡。”

  “遂心,你说什么?”

  她转弯步行到那间酒馆,果然,一进门就看见酒保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只乌鸦标本,气氛诡秘。

  同事迎上来,递给她一杯酒。

  遂心现在对于不知名饮料十分警惕,放在一边,不肯碰,黄江安走近,给她一瓶啤酒。

  她吟道:“那只乌鸦对我叫道:‘永远不再,永远不再。’”

  那是爱伦坡著名的诗。

  面前的空酒瓶一下子多起来,遂心相当能喝。

  阿黄走过来说:“你别喝闷酒。”

  遂心站起来,“我告辞了。”

  “你不适宜开车,我送你。”

  黄督察对同事体贴真没话讲。

  在车中,他向她抱怨他喜欢的一个女子不十分喜欢他:“时时假装不在家,即使肯听电话,也推三搪四说没空,约好了,临时也爽约。”

  遂心嗯嗯连声。

  “你说,我该怎么办?”

  “黄督察,你英明神武,一定知道怎么办。”

  “那是什么?”他明知故问。

  “把她甩到大西洋。”

  “她长得很漂亮。”他掏出照片给遂心看。

  “你爱谁多一点呢,她,还是你自己?”

  “有时觉得怪受罪,内心气愤,所以我想,还是自爱略多一点。”

  “问题解决,前边转弯请停车。”

  “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我想静一静。”

  遂心进门,用热水洗一把脸,冲一杯玫瑰普洱茶,趁热喝下去,肠胃也就舒服了。

  她重新聆听那卷录音带:“那重黑影,我知道无论走到哪里,它都不会放过我……”

  遂心坐在梳化里,就这样睡着。

  第二天照常办公。

  巢剑飞同她说:“你想访问周新民?”

  “是,可否安排一下。”

  “我不赞成再去刺激他。”

  “可是他也迫切想破案。”

  巢剑飞沉吟,“他的确是周妙宜生命中一个重要人物,让我想一想。”

  遂心笑了。

  巢剑飞发现了说:“最近难得看见你笑。”

  遂心不出声。

  他出去了不久,黄督察又进来。

  遂心问:“你那些命案都侦破了?好像很空闲的样子。”

  “大家都很关心你。”

  “那么,介绍一个男朋友给我。”

  “警署上下千名同僚,你看中哪一名,说好了!”

  真豪气。



一点旧一点新六



  他离去之后,遂心伏案做了一些文书工作。

  一位女同事进来向她请教了几个问题,公事谈毕,到底女子,总会说到穿衣打扮。

  “遂心,你最有先见之明,永远蓝白灰。”女同事说。

  “蓝蚂蚁。”遂心自谦。

  “真正淡雅好看,大家都称赞你的品味,我下个月有假期,你给点意见,去什么地方好?”

  遂心冲口而出:“去湖边。”

  同事很高兴:“我也这样想,日本箱根湖你说可好?”

  “太商业化了,去远一点。”

  “可是我男朋友说箱根近东京,比较方便。”

  遂心喃喃说:“总比滞留在银行区好得多。”

  同事笑说:“就这么办,我去订飞机票。”

  她出去了。

  遂心内心迫切地想与大奴隶湖联络。

  刚想按下键钮,巢总进来。

  “遂心,周新民明早八时半有二十分钟时间,这是他办公室地址。”

  遂心松一口气,目的终于达到。

  “问题别太尖锐。”

  “明白。”

  她立刻着手查看新民贸易公司资料。

  是一间很规矩的中型贸易行,一点异常的地方都没有。

  那天晚上,遂心做梦,听见有人在她耳畔说:黑色的巨影,乌鸦,永远不在,巨影追踪上来……

  她吃惊,后退,被不知什么绊了一跤,摔到青云里,满天是鹅毛大雪,一群乌鸦飞过天空,黑白对照,十分诡异。

  遂心惊醒,一脸都是汗。

  她连忙沐浴更衣出门。

  真没想到新民机构早上八时许已灯火辉煌,正式办公。

  秘书把她带进会客室。

  房间装修得很特别,浅咖啡色的皮梳化上印着世界大地图,墙上挂的,也是各式新旧地图。

  遂心觉得耳目一新。

  她站在墙壁前细细看一帧十七世纪的北美洲地图,除了赫逊湾,其余是一片空白。

  还没发现新大陆呢。

  那个时候,世界真简单。

  正在欣赏,秘书在身后说:“关小姐,周先生来了。”

  遂心飞快转身,看到周新民,不由得呆住。

  只见一架轮椅缓缓驶近,一个中年人坐在轮椅上伸出手来:“是关小姐吧?”

  遂心意外得有点震惊。

  每个人包括巢剑飞及黄江安都以为她知道周新民不良于行,所以并没提起。

  呵,他不是那巨大黑影,他也没可能登上天台。

  “请坐。”

  遂心坐下。

  “周小姐也喜欢地图?”

  还有谁也爱看地图?

  “妙宜对地球也了如指掌。”

  地球,还是世界?两者略有不同。

  男秘书扶他起来,把一支拐杖交到他手中。

  周新民一站起来,遂心看到他左腿裤脚整齐地折在一边,他没有左腿。

  他很豁达地说:“某些场合,我也会装配义肢,像饮宴或是打高尔夫球时。”

  周新民走近遂心,坐在她对面。

  遂心提起勇气问:“周先生你的左腿怎样失去?”

  他很爽快回答:“年轻时不小心在地盘遭遇铁钉插伤,溃疡,引致食肉菌侵入,幸亏处理得快,否则性命难保。”

  说得很简单,不带伤感。

  “周先生曾在地盘工作?”

  “是,刚自上海出来,衣不蔽体,在人屋檐下避雨,被守门的印度人赶走,后来在地盘做了一年扎铁。”

  真看不出来,他衣着整齐,头发指甲皮肤都保养修饰得很好。

  “关小姐,我们一起吃早餐如何?”

  “那我不客气了。”

  他把她带进私人用膳的小饭厅。

  侍者立刻捧上咖啡。

  “厨子手艺还不错,关小姐想吃什么?”

  “银元克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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