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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偌大的沙丘拂摸成了一匹抖开了的光滑的绸缎,这就到了沙漠,一望无际的旱海,炎热得赤红,赤红色的炎热,又死一般沉寂,就像飞机飞越过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那隆起的山脉,同一条条吃剩下的鱼骨头差不多,庞大的山体想必都已经淹没在这炽热的旱海里了,可三月的塔克拉玛干很冷,赤红的旱海里那几个蓝圈该都是冰湖,白边儿的是浅滩,深处是墨绿的圆点,又像是一只只死鱼的眼睛,大家可以看到,在下半场比赛中,联邦德国加强了攻势,压得比较靠前,在这种情况下,阿根廷足球队攻守要稳重,也要看他们怎么反击,利用对方后卫的空档,好球,十一号巴尔巴诺带球,射门!没有风,只有发动机轻微的震动,舷窗外,看不见地平线,那倾斜着竖了起来的塔克拉玛干在移动,有一条直线,笔直笔直,只有机械制图图纸上才能比拟的那种直线,长长的,一条来去都没有尽头的直线,把舷窗划断,它又随着视线和航向,按时针的顺序,从零点五分钟的位置移到十二三分钟的位置,然后便缩短了,指针的顶端是一座死城,古楼兰?或是又一个古楼兰?这废墟就在你身下,甚至分得清残垣断壁,宫庭都没了穹顶,或者说曾经是大屋顶,古波斯文化或汉文化,或是两种文化在这里融合,又都淹没在荒漠中,大家再看一遍,这一球就是阿根廷队打的快速反击,对方的后卫都没跟上,一举反击,这球成功了,本届已经结束了的五十一场比赛,一共射进了一百二十七个球,如果把延长期以后发的点球也算上的话,就是一百四十八个球,今天又攻进了两个,如果不算延长期发的点球,就已经进了第一百二十八个和第一百二十九个球,现在,马拉多纳带球,流沙和球,那流动的黄沙在呼啸声中淤积起来,然后渐渐隆起,便又流淌下来,成了个波浪,一个个的波浪起伏,波动开去,发出不是呼呼而是喁喁的声响,像是在唱,在流沙底下有谁在唱,喁喁的带一种哭腔,你想赶紧把它挖出来,这声音就在你脚底,你想捅开个口子,把这郁积的声音释放出来,谁知那声音你刚触摸到,就钻了下去,不肯往上走,活像一条鳗鱼,你一心想抓住它,就只能总是似乎提到那滑溜溜的又捏不住的末梢,你扣着扣着,双手扒沙,本来,在河边上,只要扒到尺把深,就有水渗出来,清凉的滤过了的清亮的河水,现在却只有冰凉的沙砾,你把手插在里面,有一种快意,你碰到了一个尖利的东西,指头被划破了,却并不流血,你得弄明白这流沙深处硌着你的究竟是什么,你扣着挖着,最后便挖出了一条死鱼,头朝下栽着,划破你手指的是尖硬的鱼尾,这是一条像这已经干枯了的河流一样的干得硬邦邦的鱼干,僵硬的身子紧闭着嘴,有眼无珠,那眼珠也干瘪了,哪怕你扎它,挤它,拧它,踩它,掼它,在这沙地上都没有声响,那有声响的是沙而不是鱼,它们喁喁嘲弄你,在大太阳底下,那死鱼干硬翘着尾巴,躺在沙地上,你不看它,它硬是圆睁睁瞪着你,你干脆走开,心想等风沙重新将它埋没,你也再不会去挖掘,就让它不见天日,埋在流沙深处,十号布鲁察加越位了,丧失了个很好的机会,后卫把球踢出了底线,阿根廷队在下半场获得了第三次角球,由联邦德国来发,射门,进了!在二十七分钟的时候,鲁梅尼格一脚射中了马拉多纳,场上的比分是一比二,现在大家看马拉多纳带人进球——
老爷,你也踢足球吗?
足球踢你老爷。
你在同谁说话?
你在同你自己,你童年时的你。
那赤条条的孩子吗?
那个赤裸裸的灵魂。
你有灵魂吗?
希望有,要不这世界太寂寞了。
你寂寞吗?
我想是的,在这个世界上。
哪个世界上?
在你那个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里。
你还有你的内心世界吗?
希望有这样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你才自在。
马拉多纳,马拉多纳,带球过人,射门!射谁的门?现在场上的比分是二比二,第一次出现了平局,和平鸽飞到了场内,现在离终场还有十七分钟,十七分钟可以做一个梦,人说做梦只需要一瞬间,梦也可以压缩,压缩饼干,你吃过压缩饼干吗?我吃过鱼干,装在塑料口袋里的鱼干,没有鳞,没有眼睛,也没有划破人手指的尖硬的尾巴,这辈子你不可能去楼兰探险,你只能坐在飞机上在古楼兰的上空盘旋,喝着空中小姐递来的啤酒,耳朵里响的是音乐,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不同的频道在靠椅把手上,声嘶力竭的摇滚乐,让我们一起来跳吧!疯狂地跳!i love you,i love you,那沙哑的女中音像一只猫,你俯视断残的古楼兰,又不经意躺在海滩上,细沙从手掌缝里漏了下去,堆成了一个沙丘,那沙丘底下就埋藏那条扎破了你手指并不见流血的死鱼,鱼也有血液,鱼血同人血一样都腥,那硬邦邦的鱼干却不会流血,你顾不得手指疼痛,还拼命挖,于是挖出了一堵断墙,你明白这就是你儿时那院子的院墙,你记得这院墙后有一棵枣树,你偷偷拿你老爷的鱼竿打过枣,还把拣得的枣子分给了她,而她,竟然从废墟中走了出来,你追上去,想要弄明白那究竟是她不是,却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你忘乎所以了,跟踪她,她不紧不慢走着,像一阵风,你怎样也追赶不上,马拉多纳,马拉多纳在寻求一条路,那是没有路的路,对方看得很紧,他就是摔倒了,那意识也是前进,射门,球进了!你大喊一声,她终于回过头来,一张你不愿去辨认的妇人的脸,腮帮眼角额头都布满了皱纹,这一张松弛了的走样了的丧失了颜色的老脸,你愣住了,不忍心再看,不知道是不是该对她微笑,你生怕这笑成了一种嘲弄,干脆就做了个鬼脸,你那脸自然也未必好看,临了,你就孤零零站在这古楼兰的废墟中,四下环顾,于是认出了那福禄寿喜影壁的砖垛子,哪里是阿黑的狗窝,哪里是放我老爷装蚯蚓的小铁桶的角落,哪里是我老爷的那间屋,那墙壁没断的时候就挂着我老爷的猎枪,那该是过道的地方就通往后院早娃她家,后院残壁窗框子的缺口上,正趴着一只狼,目不转睛盯住我,我倒并不吃惊,我知道荒漠中通常没有人迹只会有狼,可周围残垣断壁上竟然都趴着狼,这废墟原来已成了狼窝,不要朝后看,我老爷告诉过我,人在大野地里背上要是被搭上一把,千万不能回头,那“张三”正好一口把你的喉咙咬断,眼下我神情要有一点失措,这趴着的“张三”们肯定都会扑了上来,我还不能露出一丁点怯懦,窗口下,那狡猾的东西像人一样站着,还把头靠在右边的前爪上,用一只左眼斜视我,我也听见周围的狼都咂吧着长长的舌头,已经不耐烦了,我又记起我老爷年轻时在他老家的梯田上,和老虎对峙的情景,他当时要短了口气,撒腿就跑,那虎早就扑上去把他餐了,我当然不能后退,可也不能前进,我只得悄悄猫下腰,用手在地上摸索,还就真摸到了原先挂在这断壁上我老爷的那杆猎枪,我就好像毫不介意抬起了枪,对着我对面的这头老狼,又缓缓把枪端平了,扣住扳机,我就像一名点射的机枪老手,不容它们有思索的余地,一枪接一枪把它们打翻在地,还不能乱了自己的脚步,我要从窗口的那头老的射起,向左转圈,一枪与一枪之间,全都得心里先算计好,不能有一丝犹豫和马虎,各位观众,到现在为止,整个世界杯足球赛进球已经一百三十二个,比赛结束了,阿根廷足球队以三比二胜了联邦德国足球队,获得了第十三届世界杯足球赛的冠军,我击发了,就像小时候我老爷给我用玉米秸做的枪一样,一扣扳机就断了,狼们都哈哈大笑,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大家可以看到,在墨西哥城的阿格斯赫体育场,欢呼声如浪潮拍岸,一阵高过一阵,弄得我好生惭愧,同时,我也知道,危险已经解除,它们都不是真的“张三”,不过戴着头套披着狼皮,而它们也都在做戏,各位观众,你们看,运动员们像英雄一样被人们包围,举过了头顶,马拉多纳被保护起来,马拉多纳说,请允许我吻全世界的孩子们,我也还听见我妻子在说,我妻子远道来的姑妈和姑父在说,我想起来了这场足球赛凌晨起实况转播,而转播业已结束,我应该起来看看,给我过世了的老爷买的那十节的玻璃钢鱼竿是否在厕所的水箱上。
一九八六年七月十八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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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高速公路…胡利奥。科塔萨尔
(/t//xt|小//说/天堂)
林之木 译
司机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实际上,汽车的拥塞看起来可怕,但却没什么了不起的。
阿里戈。贝内德蒂
《快报》
罗马 1964,6,21
起初王妃牌汽车里的姑娘还一个劲儿地计算着时间,尽管驾驶珀泽奥404的工程师却已经觉得无所谓了。任何人随时都可以看一眼自己的手表,然而,对这些人来说,戴在手腕上的那个机械装置和收音机里里传来的“哔哔”声全都具有了另外的含义,只代表着那些没有愚蠢地选择星期天下午从南方高速公路回巴黎的人所需要的时间,因为他们刚刚出了枫丹白露,就不得不加入车流,在两条车道上各排起六条长龙(大家知道,星期日高速公路只供返回首都的车辆行驶)。工程师起动马达,开了三米,再一次停下来,同右边双马力里的两个尼姑和左边王妃里的姑娘扯几句闲话;通过后视镜看了看背后驾着卡拉维尔的那位面无血色的司机;不无讽剌意味地妒忌起珀泽奥203(紧跟在那位姑娘的王妃之后)里的那对像小鸟一样无忧无虑的夫妇(他们正在逗弄着一个小女孩,说说笑笑,吃着奶酷);不时地还得忍受着自己的珀泽奥404前面那辆西姆卡里的两个小青年的粗言恶词;甚而至于利用停顿的机会下车走一走,不过不能走得太远(因为没法知道前面的车子会在什么时候重新起动,于是就得赶紧跑回去,否则要激起一阵喇叭声,并且引来一通臭骂),只是去到那位不停看表的姑娘的王妃前面的一辆托努斯跟前,同车上的两个男人发上几句牢骚、说上几句气话(车上的一个满头金发的男孩,此时此刻地沉湎于让自己的玩具汽车在托努斯的车座和后缘上尽情地奔驰);看到前面的汽车没有重新起动的迹象,于是就放大胆子再朝前走上一点儿,带着几分怜悯的心情望着宛如在id?西特隆那个紫色大澡盆里漂浮着的一对老夫妇:老头儿疲惫不堪地把胳膊搭在方向盘上,老太婆正在认真然而却没有多大兴致地啃着一个苹果。
上述情景反复了三四次之后,工程师决定不再下车,平心静气地等着警察想办法解决问题。呆在汽车里面,八月的燥热使人更加难以忍受,因而也就越来越懒得动弹。到处都是汽油味儿。西姆卡里的小伙子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太阳照在汽车玻璃和镀铬边角上,发出耀眼的反光。尤其让人受不了的是那种困身车海的烦躁情绪。工程师的404在右车道左手第二排里,也就是说,他的右边还有四排、左边还有七排,但是,实际上他只能看清自己周围的八辆汽车,并对上面的乘客了如指掌。除了西姆卡上那两个让人讨厌的小伙子之外,他跟所有的人都交谈过。在走走停停的过程中,人们就形势问题进行了详细的讨论。普遍的印象是:在到达科贝尔和埃松之前,他们只能这么一步一步地爬行或者更慢,但是,如果直升飞机和摩托警察能够把拥塞的关键问题解决了,在科贝尔和儒雅西之间速度可能加快。谁都不怀疑在附近地区出了严重的交通事故,否则,这种慢得出奇的速度就没法解释。在此之前,只能克制着自己,忍受着炎热,等待着罚款,眼望着公路,故意想出各种话题,朝前开三公尺,停下来,再开五公尺,发一句感慨或者默默地骂一声娘。
双马力里的两位尼姑必须在八点钟之前赶到米利拉福雷,因为她们为厨房拉着一筐蔬菜。珀泽奥203上的夫妇非常关心不要错过九点半钟的电视游戏节目。王妃的女司机对工程师说过,她对早一点儿还是晚一点到巴黎倒是不怎么在乎,只是对这种情况不满,强迫成千上万的人像骆驼队一样前进实在太不像话。根据工程师的估算,在刚刚过去的几个钟点里面(当时大概快到五点钟了,但炎热却把人们折磨得实在受不了),他们可能前进了五十公尺,然而,牵着手拿玩具汽车的孩子过来闲聊的那位托努斯上的乘客,却不无嘲讽意味地指了指一棵独立路旁的法国梧桐,王妃上的姑娘记得,在那么长的时间里(究竟多长已经不值得看表去进行毫无意义地计算了),那棵梧桐(如果不是栗子树的话)一直跟自己的汽车保持在一条线上。
天老也黑不下来,阳光照在路面和车篷上,晃得人们眼花缭乱直恶心。墨镜,洒上花露水的头巾,以及为了免受耀眼的反光和汽车每次起动所排出的废气之害而临时想出来的防护措施,纷纷起用,不断完善,成了人们谈话和议论的题目。工程师再一次下车来活动一下腿脚,跟尼姑的双马力前面的那辆阿里阿内车里的农民模样的夫妇随便闲扯了几句。双马力后面是一辆大众,车里坐着一个军人和一位姑娘,看样子,他们刚结婚。工程师对外侧第三排已经不感兴趣,因为要到那儿去,必须冒险远离自己的404。他的眼前呈现出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汽车:奔驰、id、4r、兰西亚、司科达、莫里斯…米诺尔,应有尽有。左侧对面的车道上的雷诺特、安格利亚、珀泽奥、波斯切、博尔沃,斑驳杂乱,一眼望不到边。真是无聊极了。跟托努斯上的两个男人闲谈了一会儿,本打算再同驾驶卡拉维尔的那位孤僻的人交换一下感想,可是那人却完全不理,工程师于是觉得最好还是回到自己的车上,去找王妃上的姑娘重新提起关于时间、距离和电影等老话题。
不知道是从对面的车道上还是从右外侧的车堆里冒出来的一个外国人,有时也会凑到这边来,而且带来在焦灼不安的车队里辗转传播但并不可信的某种说法。看到人们赶紧乒乒乓乓地打开车门对此大加议论的时候,外国佬对自己带来的消息所产生的效果非常得意,然而,没过多久,一听见有人按喇叭或者有发动机起动的声音,他就不得不匆匆绕过车辆朝自己的车子跑去,否则就理所当然地要激起公愤。就这样,整个下午先后听到了好几种不同的说法。一说是,在科贝尔附近,一辆弗洛里德撞了一辆双马力,造成三人死亡和一个小孩受伤;又说是发生了连撞事故,先是一辆雷诺特运货车撞了一辆装满英国游客的奥斯丁,然后,一辆菲亚特1500又撞了那辆运货 车;还有一种说法是,一辆满载乘飞机从哥本哈根来的游客的大轿车翻了。工程师满有把握地相信这一切全都是或者近乎于全都是胡说八道,尽管他知道,既然交通阻塞到了那种地步,可以肯定在科贝尔附近,也可能是在巴黎近郊,出现了严重的事态。阿里阿内车上的农民在蒙特罗那边有一个庄园,对当地非常熟悉。有一个星期天,他们曾经遇到过交通被阻塞了五小时的事情,但是,相比之下,那简直算不了什么,因为这一次,偏向公路左侧的太阳正把最后的金色光芒吐到每一辆汽车上,烤得金属烫人,照得人睁不开眼睛,背后的树影一直没能退出视野,前方远处隐约可见的景物始终不肯移近,人们无法真正感受到车队在行进,尽管是极其缓慢,尽管是停停走走、突然煞闸,尽管是永远只能挂头挡、只能十分恼火地脚闸、手闸并用地再从头挡退回到制动状态并最后熄火,如此反复,一而再,再而三。
有那么一次,工程师闲得发慌,于是决定利用一个停车时间特别长的机会到左侧的车队里去走了走。他越过王妃,遇上了一辆dkw,另外一辆双马力,一辆菲亚特600,最后在一辆德索托旁边停下来,跟那位从华盛顿来的心焦火燎的游客交流了感想。那个美国人必须在八点钟赶到歌剧院。他几乎不懂法语,you understand;my wife will awfully anxious;damn it(译注:英语,意为“你明白,我妻子一定非常着急,真见鬼。”),他们还议论了一些别的事情,这时候从dkw里下来了一个推销员模样的人。这人告诉他们,刚刚有人带来消息说,一架流浪幼狐刚好跌到了高速公路上,死了好几个人。流浪幼狐事件无意中给那位美国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