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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代诗歌-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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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马在大道上纵横,
天火燃着了不安定的人心,
霹雳震动蛰虫的觉醒。
也许是孩子与年轻人的狂兴?
爆竹声中挑起激越的心情。
听!这是古灵的回声还是新生喊叫?
暗夜间火花明映着群星。
一九三三年一月
那一晚
陈梦家
那一晚天上有云彩没有星,
你搀了我的手牵动我的心。
天晓得我不敢说我爱你,
为了我是那样年轻。
那一晚你同我在黑巷里走,
肩靠肩,你的手牵住我的手。
天晓得我不敢说我爱你,
把这句话压在心头。
那一晚天那样暗人那样静,
只有我和你身偎身那样近。
天晓得我不敢说我爱你,
平不了这乱跳的心。
那一晚是一生难忘的错恨,
上帝偷取了年轻人的灵魂。
如今我一万声说我爱你,
却难再挨近你的身。
招隐
金克木
远游的人啊,我要你快来,快来,
快来同我一起到沙漠中去。
城市是喧哗的沙漠,
这沙漠却一点也不可爱;
这里又没有风,又没有太阳,
有的只是永远蒸腾着的寂寞。
我怕这没有变化的天气,
我想要一阵狂风,一阵急雨。
我想看无边的天连上无边的地;
因此我要你陪我骑上骆驼,
到大戈壁去每夜细数天上的星,
去温习心爱的神奇的几何学。
告诉我你也喜欢深谷中的花和流水,
因此也喜欢逃到绿洲上去两人相对。
告诉我你也早已被东风吹得沉醉,
因此也要再借东风之力吹到西北方去。
沙漠中蕴蓄着无穷的天堂的青华,
陪我去追天堂的绿影吧,远游的人啊。
渔夫
孙毓棠
清早上我收拾钓竿,
想钓一筐绿海的银涟。
钓不起。再撒开麻网,
但网不住鲜红的夕阳。
载渔叉我划进黑夜,
要叉捞水中的明月,
和月边千万点蓝星——
恨东方怎又吐了黎明!
连日月带星辰带海
吃吃地齐笑我痴呆。
我不听!我不信!直到
海上卷起了风暴。
海上卷起了风暴,
我的船在昏黑里飘摇。
抖起网,“你别笑我,风!”
我淌着泪要网尽雨声!
喷水池
玲君
面向着你,散开
白银缎的裙据的女神啊,
人说你吮吸大地母亲的乳汁而生长,
你却隐晦地遮蔽你的身世。
你象征一株树,伫立
在蒸腾的人间,你喷射
晶洁清冽的花蕊——
你的颜色,你的言语。
你不曾看到风、雨、云、雪的奔弛,
这些冲出栅栏的骄傲诡异的走兽?
你不要模仿他们的表情与衣饰,
从掩映着你的四季的屏风后?
但你从未显示过
“我应当属于动物的纲目,
我本不是陆地上的产物”
的言语。你沉默。
你只是不住地忧郁地旋舞,
好像吐出对于河海的恋思;
虽然你韵律地扬起水沫的拍节,
对于你移植的地域,你沉默。
整个梗于应当是花蕊的喷射——
增强她的言语,她的颜色;
整个植物应当是叶丛的堕落,
把这个大城市的边际完全埋没。
大堰河——我的保姆
艾青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庄的名字,
她是童养媳,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我是地主的儿子;
也是吃了大堰河的奶而长大了的
大堰河的儿子。
大堰河以养育我而养育她的家,
而我,是吃了你的奶而被养育了的,
大堰河啊,我的保姆。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的被雪压着的草盖的坟墓,
你的关闭了的故居檐头的枯死的瓦菲,
你的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园地,
你的门前的长了青苔的石椅,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
在你搭好了灶火之后,
在你拍去了围裙上的炭灰之后,
在你尝到饭已煮熟了之后,
在你把乌黑的酱碗放到乌黑的桌子上之后,
在你补好了儿子们的为山腰的荆棘扯破的衣服之后,
在你把小儿被柴刀砍伤了的手包好之后,
在你把夫儿们的衬衣上的虱子一颗颗的掐死之后,
在你拿起了今天的第一颗鸡蛋之后,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
我是地主的儿子,
在我吃光了你大堰河的奶之后,
我被生我的父母领回到自己的家里。
啊,大堰河,你为什么要哭?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我摸着红漆雕花的家具,
我摸着父母的睡床上金色的花纹,
我呆呆地看着檐头的我不认得的“天伦叙乐”的匾,
我摸着新换上的衣服的丝的和贝壳的钮扣,
我看着母亲怀里的不熟识的妹妹,
我坐着油漆过的安了火钵的炕凳,
我吃着碾了三番的白米的饭,
但,我是这股忸怩不安!因为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大堰河,为了生活,
在她流尽了她的乳液之后,
她就开始用抱过我的两臂劳动了;
她含着笑,洗着我们的衣服,
她含着笑,提着菜篮到村边的结冰的池塘去,
她含着笑,切着冰屑悉索的萝卜,
她含着笑,用手掏着猪吃的麦糟,
她含着笑,扇着炖肉的炉子的火,
她含着笑,背了团箕到广场上去
晒好那些大豆和小麦,
大堰河,为了生活,
在她流尽了她的乳液之后,
她就用抱过我的两臂,劳动了。
大堰河,深爱着她的乳儿;
在年节里,为了他,忙着切那冬米的糖,
为了他,常悄悄地走到村边的她的家里去,
为了他,走到她的身边叫一声“妈”,
大堰河,把他画的大红大绿的关云长贴在灶边的墙上,
大堰河,曾对她的邻居夸口赞美她的乳儿;
大堰河曾做了一个不能对人说的梦:
在梦里,她吃着她的乳儿的婚酒,
坐在辉煌的结彩的堂上,
而她的娇美的媳妇亲切的叫她“婆婆”
大堰河,深爱她的乳儿!
大堰河,在她的梦没有做醒的时候已死了。
她死时,乳儿不在她的旁侧,
她死时,平时打骂她的丈夫也为她流泪,
五个儿子,个个哭得很悲,
她死时,轻轻地呼着她的乳儿的名字,
大堰河,已死了。
她死时,乳儿不在她的旁侧。
大堰河,含泪的去了!
同着四十几年的人世生活的凌侮,
同着数不尽的奴隶的凄苦,
同着四块钱的棺材和几束稻草,
同着几尺长方的埋棺材的土地,
同着一手把的纸钱的灰。
大堰河,她含泪的去了。
这是大堰河所不知道的:
她的醉酒的丈夫已死去。
大儿做了土匪。
第二个死在炮火的烟里,
第三,第四,第五
在师傅和地主的叱骂声里过着日子。
而我,我是在写着给予这不公道的世界的咒语。
当我经了长长的飘泊回到故土时,
在山腰里,田野上,
兄弟们碰见时,是比六七年前更要亲密!
这,这是为你,静静的睡着的大堰河
所不知道的啊!
大堰河,今天,你的乳儿是在狱里,
写着一首呈给你的赞美诗,
呈给你黄土下紫色的灵魂,
呈给你拥抱过我的直伸着的手,
呈给你吻过我的唇,
呈给你泥黑的温柔的脸颜,
呈给你养育了我的乳房,
呈给你的儿子们,我的兄弟们,
呈给大地上一切的,
我的大堰河般的保姆和她们的儿子,
呈给爱我如爱她自己的儿子般的大堰河。
大堰河,
我是吃了你的奶而长大了的
你的儿子,
我敬你
爱你!
1933 年1 月14 日雪朝
我爱这土地
艾青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问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1938 年11 月17 日
礁石
艾青
一个浪,一个浪
无休止地扑过来
每一个浪都在它脚下
被打成碎沫,散开??
它的脸上和身上
像刀砍过的一样
但它依然站在那里
含着微笑,看着海洋??
1954 年7 月25 日
珠贝
艾青
在碧绿的海水里
吸取太阳的精华
你是虹彩的化身
璀璨如一片朝霞
凝思花露的形状
喜爱水晶的素质
观念在心里孕育
结成了粒粒珍珠
1954 年7 月25 日
虎斑贝
艾青
美丽的虎斑纹
闪的在你身上
是什么把你磨得这样光
是什么把你擦得这样亮
比最好的瓷器细腻
比洁白的宝石坚硬
像鹅蛋似的椭圆滑润
找不到针尖大的伤痕
在绝望的海底多少年
在万顷波涛中打滚
一身是玉石的盔甲
保护着最易受伤的生命
要不是偶然的海浪把我卷带到沙滩上
我从来没有想到能看见这么美好的阳光
1979 年12 月17 日晨一时
鱼化石
艾青
动作多么活泼。
精力多么旺盛,
在浪花里跳跃,
在大海里浮沉;
不幸遇到火山爆发,
也可能是地震,
你失去了自由,
被埋进了灰尘;
过了多少亿年。
地质勘察队员
在岩层里发现你,
依然栩栩如生。
但你是沉默的,
连叹息也没有,
鳞和鳍都完整,
却不能动弹;
你绝对的静止,
对外界毫无反应,
看不见天和水,
听不见浪花的声音。
凝视着一片化石,
傻瓜也得到教训:
离开了运动,
就没有生命。
活着就要斗争,
在斗争中前进,
当死亡没有来临,
把能量发挥干净。
旅愁
方殷
我踩着自己的泪痕行走——
在这漫长而遥远的旅途上
哪里能歇憩一下
我那疲劳了的脚步,与
舒展那颗憔悴的心啊
人们也许以为我很快乐
然而却不知道一
我原是衔着痛苦而来
披了忧悒而去的啊??
侧关尼*
严辰
无边的寂寞,是你的家,
蜘蛛的长丝,做你的袈裟,
在这冷酷的洞窟里——
青春的花,无声地萎谢。
十二个香洞,注定了你的命,
念珠的循环中,滑过
漫长的、漫长的时辰,
求菩萨,保佑你长生。
华严经,是你不移的宪法,
破木鱼,是你唯一的慰藉,
虱子成群地在你身上打滚。
是你慈悲,小小的生命。
你的脸,是一潭静止的死水,
永远地,泛不起微笑的涟满,
或许你有过小窗般大的希望,
可也寂寞地破灭了,在寂寞的洞窟里。
1934 年

徐迟
呵,雨
永远是雨,
在伞上。
在湿润的海外建筑上
在伞下
湿润的海呵。
我望见了海上的灯塔
和岛屿,
和海象,
和人鱼,
和盐水的澎湃。
那是伞,我说,
那是雨,我说。
呵,雨
流动在并非海枯的一天。
海是澎湃的,
这不是海枯的一天。
我是海上的船舶,
呵,海,我说,
我是水手生活的男子。
岸上有泥泞的街道,
但在海波上
只是些细微的涟漪,
一片水花,
在船舶的踪迹上。
门户外面。
雨收起了青色的幕。
海是青色的,
伞消失了,
我离去了,我说。
四季
孙艺秋
为什么偏爱冬天的雪花?
多半是曾被春花贻误?
有一串日月曾到我心上来过,
敲不开紧闭的门,在落花中
寂寞地走过这悠长的路。
荷叶上残留着一滴别时的清露,
问第一片红叶,
秋风要吹向何处?
新秋
孙艺秋
残忍地把秋叶染得满身思念,
因而又使你思念梦里的秋叶。
九月呢?还是十月?到溪水上
去寻找新秋的第一个眼色。
新红叶还记得白云边的离别,
谁知道竟留下了当时的明月。
三年呢?还是五年?在思念中
我询问又一个生疏的季节。
寂寞
卞之琳
乡下孩子怕寂寞,
枕头边养一只蝈蝈;
长大了在城里操劳,
他买了一个夜明表。
小时候他常常羡艳,
墓草做蝈蝈的家园;
如今他死了三小时,
夜明表还不曾休止。
1935 年10 月26 日
断章
卞之琳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1935 年10 月
江边
邹荻帆
尽在江楼怀故国的弟兄吗?
你看江边芦荻的萧瑟,
是谁品玉笛的时候!
白线的波纹长系着水鸟的银翅,
江风驶向了丛林,
从天外送来的
是谁的归帆呀?
江边是寂寞的,
我爱寂寞。
寂寞的山中
曾寂寞地生长过千仞青松。
松针是无数乐键,
它奏过江潮澎湃的调子,
唤醒了满山的蛰虫。
夜来了,
江潮紧一阵,
又紧一阵? 。
我朝着一星渔火的岸边摸索。
倩渔舟载我渡过这长江,
我将折芦管吹奏故国的曲子,
用泪水润着歌喉,
低唱着:“祖国呵? 。”
1937 年秋
假使我们不去打仗
田间
假使我们不去打仗,
敌人用刺刀
杀死了我们,
还要用手指着我们骨头说:
“看,
这是奴隶!”
1938 年作
自由,向我们来了
田间
英勇的
民族,
我们必须战争呵!
九月的窗外,
亚细亚的
田野上,
自由呵??
从血底那边。
从兄弟尸骸底那边,
向我们来了,
像暴风雨,
像海燕。
诗八首
穆旦

你的眼睛看见这一场火灾,
你看不见我,虽然我为你点燃,
唉,那烧着的不过是成熟的年代,
你的,我的。我们相隔如重山!
从这自然的蜕变程序里,
我却爱了一个暂时的你。
即使我哭泣,变灰,变灰又新生,
姑娘,那只是上帝玩弄他自己。

水流山石间沉淀下你我,
而我们成长,在死的子宫里。
在无数的可能里一个变形的生命
永远不能完成他自己。
我和你谈话,相信你,爱你,
这时候就听见我的主暗笑,
不断地他添来另外的你我
使我们丰富而且危险。

你的年龄里的小小野兽,
它和青草一样地呼吸,
它带来你的颜色,芳香丰满。
它要你疯狂在温暖的黑暗里。
我越过你大理石的理智的殿堂,
而为它埋藏的生命珍惜;
你我的手的接触是一片草场。
那里有它的固执,我的惊喜。

静静地,我们拥抱在
用言语所能照明的世界里。
而那未形成的黑暗是可怕的,
那可能的和不可能的使我们沉迷。
那窒息着我们的
是甜蜜的未生即死的言语,
它的幽灵笼罩,使我们游离,
游进混乱的爱的自由和美丽。

夕阳西下,一阵微风吹拂着田野,
是多么久的原因在这里积累。
那移动了景物的移动我的心,
从最古老的开端流向你,安睡。
那形成了树木和屹立的岩石的,
将使我此时的渴望永存,
一切在它的过程中流露的美,
教我爱你的方法,教我变更。

相同和相同溶为怠倦,
在差别间又凝固着陌生;
是一条多么危险的窄路里,
我驱使自己在那上面旅行。
他存在,听我的指使,
他保护,而把我留在孤独里。
他的痛苦是不断的寻求
你的秩序,求得了又必须背离。

风暴,远路,寂寞的夜晚,
丢失,记忆,永续的时间。
所有科学不能法除的恐惧
让我在你的怀里得到安憩——
呵,在你的不能自主的心上。
你的随有随无的美丽形象,
那里,我看见你孤独的爱情
笔立着,和我的平行着生长!

再没有更近的接近,
所有的偶然在我们问定型;
只有阳光透过缤纷的枝叶
分在两片情愿的心上,相同。
等季候一到就要各自飘落,
而赐生我们的巨树永青,
它对我们不仁的嘲弄
(和哭泣)在合一的老根里化为平静。
1942 年2 月
孤独
冯雪峰
哦,孤独,你嫉妒的烈性的女人!
你用你常穿的藏风的绿呢大衣
盖着我,
像一座森林
盖着一个独栖的豹。
但你的嘴唇滚烫,
你的胸房灼热。
一碰着你,
我就嫉妒着世界,心如火炙。
1942 年

吴奔星
你走了,
没有留下地址,
只留下一串笑容
在夕阳里;
你走了,
没有和谁说起,
只留下一双眼睛
在露珠里;
你走了,
没有说去哪里,
只留下一排影子
在小河里。
你走了,
笑容融化在夕阳里,
双眼动荡在露珠里,
影子摇晃在河水里。
哪里都有夕阳,
哪里都有露水,
哪里都有河水,
你走了,留下了整个的你!
无题
阿垅
不要踏着露水——
因为有过人夜哭。??
哦,我底人啊,我记得极清楚,
在白鱼烛光里为你读过《雅歌》。
但是不要这样为我祷告,不要!
哦无罪,我会赤裸着你这身体去见上帝。??
但是不要计算星和星间的空间吧,
不要用光年;用万有引力,用相照的光。
要开作一枝白色花——
因为我要这样宣告,我们无罪,然后我们凋谢。
1944 年9 月9 日
女犯监狱
唐祈
我关心那座灰色的监狱,
死亡,鼓着盆大的腹,
在暗屋里孕育。
进来,一个女犯牵着自己的
小孩:走过黑暗的甬道里跌入
铁的栏栅,许多乌合前来的
女犯们,突出阴暗的眼球,
向你漠然险恶地注看——
她们的脸,是怎样饥饿、狂暴,
对着亡人突然嚎哭过,
而现在连寂寞都没有。
墙角里你听见撕裂的呼喊
黑暗监狱的看守人也不能
用鞭打制止的;可怜的女犯在流产,
血泊中,世界是一个乞丐
向你伸手,
婴胎三个黑夜没有下来。
啊!让罪恶像子宫一样
割裂吧:为了我们哭泣着的
这个世界!
阴暗监狱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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