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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谐在魔力消退之时有助于保持关系,懒惰也是如此。说到底,这是因为它在寻常的生活之外,是第三个城市,是广州和上海之外的城市。还因为我们都已经到了这里,而且决定在这里呆上4天。即便此时觉得没有想象中的和谐,也回不去了。
这就是在现实之外的好处。
而我们是否还能在明年回到这里来,那就很难说了。在这个城里,一年只有3个月色彩缤纷人声鼎沸。当然了,还有大海,大海也只在一年中的这3、4个月中存在。在平常的日子里,大海只是人们不可或缺而又完全漠视的一分子,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一个被人遗忘的布景,亘古不变。
当你真的到达某处,当你真的得到那个人的时候,魔力便开始消退,我说的是真的。不骗你。
关于魔力的消失,还有很多的佐证和案例。
“为什么?”
问这话的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和女友的关系刚刚破裂。这两人本来各自有一段婚姻,在第一次遇到之后,分别费尽千辛万苦离婚,最后终于生活在了一起。在离婚过程中,他成了朋友圈子里关于爱情的象征。
然而就是这对“象征”,在生活在一起不到一年的时候出了问题。女方提出分手,并且搬了出去。“象征”极度惊愕,然后继以极度的心理紧张和焦虑。他暂时停止了工作,呆在自己家里抽烟喝酒熬夜,对所有试图安慰他的朋友问“为什么”。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们的事情?”
“为什么?”
我叹了口气:“你吃饭了么?”
“到底为什么呢?”
……
“拜托,你能不能问点推陈出新的问题?”
……
我环顾四周,这个地方因为男人熬夜而变得乌烟瘴气,四处乱放着衣服和影碟。当然他们的家以前也是影碟、书和衣服乱放。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女主人不在似乎影响到了这个屋子中的某种表象,到底是什么呢?
注视了半晌,我忽然意识到少了的到底是什么——这个屋子里,所有属于她的物品全部不在了,书架上的书少了一半,CD架子空了一半……所有摆设上的一些原来标识女主人存在的小东西统统不见了,比如花瓶下的手工编织垫子,拖鞋架子上的罩子等等,消失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这一切比她不在场这一事实本身还要让人体验到双方关系已经结束,结束得干干净净,那是逼真如同冰冷的玻璃墙面般的结束,雨水、光线、空气和愿望都无法穿透的玻璃墙面。
一切都已经结束,和为什么无关,和如何开始无关,和人的愿望无关。
“为什么?”我问他。
“不知道。”
“人们为之痛苦,究竟是因为爱情消失,还是因为爱情存在呢?”
“消失。”
“真的么?”
他颔首:“你看看我,我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不愿意相信,曾经属于我的这个东西居然不再属于我了。”
“还有更糟糕的,也许一开始就是个误会,它根本不曾属于你,或者说,它根本就不存在。”
双城故事(6)
“喂,你别雪上加霜行不行?”
……
所有的谚语,所有智者和死去人们的智慧都在告诉我们同样的事情:过犹不及,过犹不及。无论你缺少什么,你首先会厌烦你不缺少的,既而渴望你缺少的,然后,一旦你得到了,就会像以前那样厌烦,最后,只有厌烦留在这个世界上,和你相守到老,到死。
“象征”不赞成我的这个看法,他认为人是可以保持高峰体验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前提取决于他遇到了自己百分之百的那一半,他的情人,他爱的人。我看见过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大家喜欢一样菜,很快把它吃了个干干净净,他是个好主人,渴望让他人得到满足,于是又点了一份。这回,除去少数几个人,其余的人根本没有动筷子。那盘菜就这样失色了,冰冷了,凝结着油花,他摇头叹息:过犹不及过犹不及。
只有温柔的,对生活毫无餍足,贪婪的和敏感的人会这样做,只有渴望给予他人什么,并且奢望一次性满足对方,希望“从此以后,他们过着幸福生活”的人会这样做。
但是,我了解我们这个族类,了解他,了解我自己,了解所有的人。我知道我们是在怎样地因为某种缺失而辗转反侧,四处寻觅,我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渴望,怎样折磨人,怎样迫切地希望有某种灵丹妙药一劳永逸地来帮助人摆脱困境,“从此幸福地生活”。我也知道这种缺失是怎样危险的海市蜃楼,它大张着黑洞洞的嘴巴吞噬一切,总是饥肠辘辘,总是无法满足。所有一开始被视为良药的东西最终都将被这种饥饿和厌倦毁灭。这个族类永远无法停止抱怨和寻觅,因为那就是他们本身。
这个古老的咒语很快将降临,最终有一天,我们将厌倦我们自己,这一切缺失的根源。
六
第四夜,也就是最后一夜的时候,海上又起了雾。大海近在咫尺,但是我只能听到它永恒低沉的波浪声,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雾真大。”
“恩。”
我们在露台上坐到很晚。海雾很重,带着咸味,我的头发因为湿润的空气而变得卷曲,椅子上金属的部分上渗着水珠,触手冰凉。
“这几天,你快活吗?”
我思考半晌:“不错,你呢?”
他颔首:“是的,不错。”
对于已经过去的一切,我们有些伤感。
下了结论之后,又都表现出惊人的一致:即全都如释重负。
我说过,魔力是存在的,这是常理,而魔力行将结束,这是结论。
后来我才意识到,网络时代的美梦在他问我“快活吗?”的时候便已经趋于破灭。那时候,各个风光一时的网站第一批融资已挥霍告罄,盈利遥不可及,后续资金杳无音讯。投资人开始撤退,花钱的人开始做噩梦。
据同行们反映,按名片夹中换过名片的人留下的座机来找对方,开始变得困难起来。后来发展到这种程度,即如果当时彼此不留下手机,根本就别想知道此人现在在哪里了。这就是说,我认识的人在快速地变换工作,有时是一个公司消失了,有时是一个公司成立了。
那阵子,我有种幻觉,就是我的熟人们像秋天的叶子一样在漫天飞舞,我虽然知道他们终将尘埃落定,却很难确定时间。
消失的公司越来越多。
那年秋天,我常常在一个酒吧喝啤酒,那里本来是个徒步旅行者聚会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些从网络公司中离职的中层职员们的集散地。我被这些人弄得有些无名惆怅起来,酒吧里一直在放着些4、50年代的老歌,平克劳斯比和他的甜嗓子把这里的空气搅出一片涟漪……
这种时候,我老是回忆起在海边眼睁睁地盯着雨看的感觉。
那东西是什么呢?说到底,这种感觉恐怕过于个人化。但是当时我确实察觉到有种东西开始越来越多地掺和到了我身边的空气里,如同粉尘般弥漫在四周,甚至使空气的折射率都为之改变。
我当时只是懵懂地觉得,它类似一种伤感,一种年华已逝,永不复回的东西,像月亮背后的阴影,像雨中的太湖或者大海……
和他,从海边回来之后,我们又约会过几次。
整个关系轻松愉快,但是无疑少了些什么。
或者说,有某种让光线折射率为之改变的物质,如同玻璃幕墙般慢慢树在了我们之间。这东西生长得如此巧妙和顺理成章,如同攀爬在水泥墙上的爬山虎,绿叶蒙尘,在微风中发出沙拉拉的声响,工程浩大,令人叹为观止。
这就是魔力的减退和消失的过程吗?
不知道,这无疑是种过于个人化的感受。
但是确实有什么东西,已经被封存在了那个北方不甚出名的临海小镇,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它都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市。
时光荏苒,那东西或许还能够被找回来,比如再次的逃离,和这个人。
也许,是和其他人。
直到后来很久以后,一次在市场上买盗版光盘,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在那个网络泡沫行将破灭的秋天所体会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那些盗版的片子是由一个据说是电影学院的家伙批量生产的,做得极为精致,让购买者对此人的敬业精神立时三刻肃然起敬。那些片子全部是精品,装在牛皮纸袋里,上面印着“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一句话,大意是生活不断继续,人如逆水行舟,只好不断向前云云……
双城故事(7)
直到那时候,我忽然发现,盖茨比眼中的世界和我们在那个秋天眼中的现实颇有些重合之处。那是菲茨杰尔拉德笔下荷兰水手眼中充满机会的新大陆,那是人一瞬间发财致富,下一个瞬间一文不名的地方。重要的是,那是唯一一块可能让平常人实现梦想的土地。
美国梦,互联网,梦幻之地……所有这些在1998到1999年间萦绕我们的气氛和欲望具有一种魔力,热烈而直白,动人心弦。如同孩童眼中的世界,新奇稚气,那是一种异常美好的憧憬,只能存在于新大陆,因为尚未遭受挫折而显得格外幼稚,也格外美妙。
奇妙的是,只有在它一去不复返时,人们才会意识到这一点,既而感到伤感。
伤感是魔力消失的标志,是清醒的前兆。
一旦感到伤感,魔力就像盖茨比的梦想一样,永远消逝了。
在我明白这一点之前,我的那批朋友就已经全部开始了降职减薪或者是找工作的历程。归零的人和继续的人都在不断前行,当然,他们还会在酒酣胆热之际对我说起他们和几百万擦肩而过的事情……这一切在一些写字为生的人笔下已经变成了回忆和过去。
或者说,历史。
一些人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历史,更多的人被人遗忘了。
结尾
我和他的约会渐渐结束了。
这是必然的——即便两个人之间的那种东西确乎存在,也会如同一件行李,被存放到了那个小镇上。回去取需要时间,两个人一忙,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另外,还有许许多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在分散我们的注意力。
更何况,魔力已经消失。
“了不起的盖兹比”中不是说了么,生活飞逝,于是,人如逆水行舟,只好不断向前……
后来,连这个生活以外的约会本身都已经被我逐渐淡忘……直到有一天,我和一个广东朋友说起上海和广州的相似之处。
“上海有一些地方很像广州,这听起来有点让人感到匪夷所思吧?但是确实是这样的。在上海静安寺波特曼酒店的附近,有一段路和广州花园酒店附近的街景相似得惊人:一样建在露天的风味餐馆,竹子做成的桌椅板凳。树上挂满了写有“避风塘”字样的小灯笼,一到晚上8点就会点亮,发出红色温暖的光。一样的马路和过街天桥,到了夏日,在上海闷热到极点的时候,连飘荡着水汽的灰色天空都完全一样,人们会带着同样厌倦和懊热的表情在马路上穿行……”
“你说广州的哪里?”
“花园酒店旁边。”
“你搞错了,花园酒店旁边没有避风塘。”
“真的吗?”
“真的,要说泰国菜馆倒是有一家,叫蕉叶。”
……
“你说的那个地段,听起来倒像是在远洋饭店附近。”
……
是真的吗?
朋友走后,我注视着面前的水,有点迷惘。
我是在北京郊区的一个湖边别墅,来的时候就是阴天,结果到了傍晚下起雨来。雨点不停地落在灰蓝色的水面上,然后,连涟漪都没有来得及泛起,就消失于无形。看久了这种情形,人会产生一种奇怪的置身事外的感觉,而且有些伤感。
我匪夷所思地想起太湖,那个巨大的湖泊,很像大海。
真是这样么?是我从一开始就记错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两个城市的相似之处,究竟是因何而起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之间存在的那种东西,难道只是个美丽的错误?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魔力究竟来源于什么呢?
究竟是我的错觉,还是其他人的错觉?
这件事情过后不久,我出差去深圳,阴差阳错要从广州白云机场飞回北京。行色匆匆,汽车飞一般掠过广州街头,我没有来得及看到花园酒店,也就没有机会验证到底整件事情是不是我的错觉……
但是当汽车从天河地区的高架上开过时,我确实觉得,那段路和上海的高架桥极为相似。
当时广州下雨。
“那下大雨的时候呢?”
“下大雨的时候,所有的地方都彼此相似。”
或许如此,全世界任何一个城市在大雨中都杳无人烟。
睡美人的城堡。
雨水中荒凉的城。
这样的城市或许存在,如同一个标识,一次休息,是一个隐藏危机和能量的转折点。
也有可能,只是你的错觉。
仅此而已。
关于失忆症(1)
老实说,我对失忆症这个字眼一直有着各种不解,举例来说的话,就连最简单的问题我都心存疑窦,即,到底什么样的症状算是失忆症呢?
其他的疑问包括:一个得了失忆症的人是否对自己的过去有一片空白而焦躁不安?一个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的人如果意识到自己少了某段时刻的记忆,是否就不算失忆?失去了部分记忆,这个人还能算得上是一般意义上原来的自己吗?
如果说,只是失去了部分的记忆,一个人还可以勉强称得上完整,那么,要是一下子失去了在某个标识物之前的全部记忆,这个人会如何呢?
我几乎无法想象一个人丧失了在某天之前的全部记忆会是什么样子的。他会——不安?恐惧?痛苦?苦苦探询过去,还是重新开始生活?
无法想象。
我只知道,如果我处在这种情况下,大概会貌似正常地生活着,同时绞尽脑汁在暗地里探究自己的过去。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或者说,我极为害怕自己的过去里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哪怕这玩意隐藏在失忆症的阴影里,哪怕它已经失去了生命力,像风干的标本,哪怕不具有任何危险性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那也不行。
像我这样内心缺乏安全感的人,在现代都市中并不少见。
这类人的共同点在于,无论是进饭馆还是在哪里,总喜欢挑一个角落,背靠墙面冲大家坐着;勇于付帐,羞于谈论自己。
1
我来到那个处于湖南西部小城的时候,正是金秋10月。准确地说,是10月14日。
这是南方真正的黄金季节,天气温暖,雨水适量,万物都在成熟,汁水饱满色泽金黄,凉薯和橘子便宜得出奇,满街是豆豉辣椒的香味……水牛、鸭子,还有一草一木都带上了丰饶富足的表情。
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全因为我的主编异想天开的一个选题,说是要在报纸上每个月做一期关于什么各地民间绝活的专题。这个小城极为接近贵州,属于苗族自治区,乡民一向以勇武好斗著称。别看地方小,它在中国的文化史上却赫赫有名,大概是因为出过几个著名的文人、画家的缘故……同时,它的美丽在那些名人的回忆录里也很是被宣扬了一通。
我选定这里,不光是因为这里有名,或者说是此地的蜡染和扎染确实有独到之处……还有一个原因,让我在丽江、周庄等一堆侯选者中挑中了它。
事后我意识到,就是它的名字使我砰然心动,那是一种隐约的召唤,一个遥远的期待……当时,我就是因为这种奇特的熟识感挑中了我此行的目的地。
我住在一家临江的客栈里,是一个船家开的家庭旅馆,面对着此地最著名的一条大桥。那桥是廊桥,上面有建筑物,黄桐木飞檐的形状异常优美。河两岸时不时有人从窗户里吊出一条几米长的绳索,把拖布放到江水里去洗个干净,让我忍俊不禁。
小镇始终保持着旧时的风貌,看得出来,当地人对此是经心的。新建的建筑也延续了当地吊角楼的风格,每隔几米就有木头钉成的果皮箱,样子不失古朴。连街灯都不是那种直杠杠的大灯泡,而是古色古香颇有意趣。我住的地方对面不到一米就是一个小小的土地祠,香火极盛,年纪大的老人路过还不时停下来膜拜致意,古风蔚然。
这个风景如画的小镇上四处散布着三三两两的艺术院校学生,他们在用铅笔、水彩和油画画具写生,口音各地都有,另外至少还有两个摄制组也在这里忙活。各种杂志社图片社的人更是多如牛毛。和我住在同一家旅店的一个邻居就是云南省一个什么杂志社的,天天背着相机出去采风,早出晚归,我和他只有见面点个头的份儿。老实说,此人勤奋工作的精神颇使我惭愧。
我和他完全不同,白天我只工作半天,出去找人聊聊,再拍几张照片就收工,剩下的时间,我全花在泡饭馆喝酒上了。我的理论是,反正报纸也没有催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