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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尘梦-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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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除了你刚才看见的老仆,这个宅子没有别人伺候了。”多尔衮拨开浓密的藤枝,去看前面的鱼池,“我就是想偶尔躲个清静,所以很烦人多嘈杂,我这里还不错吧。”

绎儿莞尔一笑:“恩,倒是别致得很。小巧精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门前有这么大个鱼池,加上这曲径通幽的小榭,真挺清幽。”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多尔衮呵呵一笑,浅浅地绽出英气来,“第一次有人用孔子的话来抬举我,我怕是还当不起。”

绎儿掩口一笑,继而低头去看脚下木桥边游弋的鱼群,露出久违的天真笑颜:“这池子里的鱼还真是不少呢,赶得上我以前家里后花园的池子里的鱼了。不知道冬天是不是也会冻起来?”

“这个宅子刚建好不久,还没过过冬天。”多尔衮呵呵笑道,“看来我冬天要注意看下,看是不是像你说的,会冻起来。”

“冻起来以后,你再看冰下面的鱼,可有意思呢。”绎儿想着以前看着鱼儿在冰下的样子,笑道,“万籁俱寂之中,却又生机盎然的,格外有趣。”

正说着,多尔衮已经先一步推开了水榭的屋门,打起了帘子:“进来看看吧。”

绎儿微微低了头,进了屋子,细细打量了起来。

玉屏风后是个精致的书屋,高高低低错落的书柜和古董架,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物件无处不透出主人修身养性的心境。古琴、软榻,还有高丽的雕花烛台,一种隐隐的蚀骨销魂的香味让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绎儿伸出手取下了一册书卷打开,却发现是看不懂的文字,说它是蒙古文,却又没有办法按照蒙古的读音拼写。

“你在看《资治通鉴》吗?”多尔衮在身后道。

“你说这个是《资治通鉴》?”绎儿大为惊讶。

多尔衮笑道:“是啊,我让人帮忙翻译成女真文的。据说你们汉人的书里面,藏了很多有用的大智慧。《资治通鉴》是必读的一本呢。”

绎儿的心里有些黯黯的,笑着将书放回了书架上,意识却跟着那本书留在了书架上。关内都忙着八股取士,还有多少人潜心的看这些真正包含着智慧的典籍呢?倒是这个关外,一个蛮族的人,反倒是如饥似渴的读着汉人博大精深的智慧结晶。

“来尝尝冰镇的瓜果,解解暑吧。”多尔衮看她站在书架那里走神,招呼她到桌边来,笑着递过冰匣子。

绎儿道了谢,顺手接了一片切开的苹果,含在嘴里一笑:“这里挺凉快的。”

“我让老仆在这里放了冬天藏的冰,这会儿午晌的热还没退,有冰在,要好些。”多尔衮呷了口茶,指指桌子下面的冰桶,“里面还可以冰镇些瓜果,也顺手。”

“这个屋子好比是洞天福地,我以为你会藏一个绝妙美人在此,为你红袖添香夜读书呢。”绎儿抬头看着屋子里的陈设,感叹道,“你怎么不让你的福晋和爱妾来此陪你小住呢?”

“因为我确实藏了一个绝妙美人在此。”多尔衮一笑,起身走到书柜边,启开了中间的柜门,取了一轴画,递了过来,“你来看看,可是你眼中的绝妙美人。”

绎儿有些好奇,凑了过去,展开了画轴,不由一惊:“这……”

“怎么了?如此惊艳?”多尔衮似在意料之中,依旧平静地笑道。

“这是我啊。”绎儿多少有些震惊,“我十一岁时,先夫为我画的,现在即使不在锦州大凌河,也不会在这里啊。”

多尔衮抿嘴一笑:“当日大凌河城破,我的属下分配缴获的财物时,知道我附庸风雅的喜欢汉人的字画,就掳来献给了我。我看了题记,才知道是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给你,原来这闲章里的‘东风剪烛长干里’是你丈夫的落款。”

“这枚章是我和他一起刻的。”绎儿禁不住,腾出手取,细细摩挲过那红色的印记,回忆里有些惆怅,“我写的字,他刻的印……这枚章,我放在了他的衣冠冢里,陪着他……”

“听你说起来,再看他的字迹手笔,他文武双全,应该是个很完美的人吧?”多尔衮抬手抚摸画中绎儿的稚气面庞,长叹道,“完美在这个世上,通常走不远,因为老天是会嫉妒的。”

“也许是吧。”绎儿回想起来,倒是认同他的感慨,于是不忍再看,将画卷了起来,“我想……”

“这本就是要还给你的。”他好像一下子猜透了她的心思,反手又将装着红萼笛的匣子递了过来,一并放在桌上,“还有玉笛,一并带回去吧。”

“真不知如何谢你。”她心里十二分的感激他,声音都有了几分哽咽的颤抖。

“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呢?”他关上了柜门,复又坐了下来。

她抽出红萼笛来,将怀里的玉坠儿系了上去,垂眸道,“多亏了你,才能让它们回我身边。”

“看你如此珍爱这管玉笛,想必也是你丈夫送你的。”他沉静地望着她。

“不是……”她的心起伏了一下,轻启朱唇。

“那应该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是……”她的话哽咽在了喉咙口,“是一个……一个故人……”

“故人?”

“是。”她一咬牙,抑制住痛苦的心境,“一个……一个已经故去了,再也见不到的人……”

“看起来,你对他的感情,胜过对你丈夫的感情。”他不经意的说。

“不!”她本能地辩解,“你……我想你是误会了……”

他微微抬起头,凝望着她因为激动而红了的脸庞,向她的眼帘探出了手指:“眼泪是不会说谎的。”

她一激灵,猛得站了起来,陡然间有点眩晕,勉强扶住了桌子,慌张地掩饰:“不!你胡说!”

“在现实的世界里,人或许可以骗自己,但是梦里反复温暖你的真实,才是你内心里最珍惜最在意的。”他直面她的慌张,缓缓站起身,“眼泪也一样,可以骗我,却骗不了你自己。因为眼泪,是心的本源。”

她蓦地感到自己在他面前的赤裸裸,虽未曾坦白,而恐惶已经写在了她的脸上,早早的出卖了她,眼眶里湿漉漉的,走珠一般地往下流淌着什么,完全控制不住,不知觉中,泪已经流成了这般,自己竟浑然不知的还要逞强。一时之间,她几乎想夺路而逃,脚下却软得像踩踏在冬日的松雪上,根本支撑不住的跌撞了开来。

他疾步上前,一把架住了她,或者说,是抱住了她,她明明清醒,却完全无力推开,任由他的唇灼热地含住了玲珑的耳垂,轻轻吮吸。扑面而来的热气让本意眩晕的她更加的云雾迷惘。

隐约间,他断断续续地呢喃着:“绎儿,你知道什么是折磨么……你对我……就是每日每夜的折磨……”

那声音,那语调,那种暖暖的味道都好像那么熟悉。

谢弘?谢弘怎么会在这里?

是幻觉么?还是梦境?

她努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一切,眼前却越发的朦胧和模糊:“弘……弘……是你么……”

他环着她的手臂略略一松,要抽身离去一般。

她慌了,生怕失去了,狠狠地抱住了他:“你别走!别丢下我!我要你!要你……”

他如她所愿地重新抱紧了她,灼人的唇和修长有力的手也狂热地游走开来,夹带着他粗重的呼吸:“乖,我不走……我听你的……不走了……陪着你,要你……”

她挂着迷离的泪水,捧着他的脸,深深地吻下去,放弃了对自己感情的压抑,她要告诉他,她有多么的想他恋他爱他:“救我!救我出这苦海!我快死了!没有你,我快死了……不要再离开我,丢下我!我是你的人,永远是你的人……”

他用力将她抱起来,托在怀中,转身的一刹那,将珠帘打乱了一片,在她的半醉半醒间,仿佛一帘幽梦的开始。

她的发散开了,芙蓉花偏偏碎在地上,榻上,揉皱在洁白的中衣和袍襟里,柔白地枕着一抹潮红的笑,收敛着他的灵魂。

他甩开了自己的中衣,熨贴上去,却被她的一双手挡住了,于是埋头吻她的手:“我答应你不走……温香满怀的,我怎么舍得……”

“你发誓……”她如星的眸子仰望着他。

“我发誓……”他已经急不可耐了,捉住了她的双手,移开去,十指交错的扣在枕畔。

她垂下了卷睫,忘情地贴了过去。

一瞬间,这屋中原有的清香,愈发地浓烈起来,催化着最原始的欲望,让人欲罢不能。

马蹄的狂乱如同绎儿内心的无绪,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只是拼命地攥紧了领口的衣绸,一紧再紧,脸色也愈发的苍白着。

想着那满地凌乱的衣衫,想着昨夜没有意识下的不堪,想着他那能够看穿一切,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睛,肮脏的味道一下子遍布了她的全身,甚至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清晨醒来,未曾散尽的余香仍然霸占着她刻骨的欲望,她根本招架不住,想要那彻夜放纵的暖和刺激。她甚至不认识自己了,一遍遍地问道,面前这个放纵肮脏的女人究竟是谁?

只记得他再耳畔呢喃的声音:“你是我的……哪怕只是一夜,你也是属于我的……你需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你要乖乖的顺从我……像此刻一样……”

然而,欲望燃尽了,她恢复了意识的同时,耻辱感负罪感也背负了一身。她疯狂的挣扎,反抗,却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一幕。在他的面前,却如同在泥沼中挣扎,越陷越深。

他是在报复豪格,报复豪格凭借地位和权力夺走他的一切,哪怕是一个战利品。她不过是战利品中,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罢了。他的血是冷的,他的心也是冷的,因而当他报复权力的时候,他也是残忍到不择手段的。

一柱催情的香,满足了他报复的快乐,也在一夜之间,将她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若说还有什么,便是他鹰隼一样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她这个猎物,挥之不去的恐惧让她在自己茕茕孑立的世界里不住的颤抖。

当马蹄终于停下来的一瞬,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贝勒府门前。

几个仆人上来牵住了马缰,她麻木地跳了下来,望着那深深的庭院,有些迈不开脚。

意绪乱了。

背叛!她觉得自己的身上心里充满了背叛的龌龊感觉:她背叛了大明,屈膝受降;背叛了赵祺,斩不断和谢弘的感情;背叛了谢弘,委身敌人强颜欢笑;(奇。书。网…整。理。提。供)背叛了……没来有的,她竟然有一种背叛了豪格的感觉。她感觉自己,唾弃自己如同一个娼妓,朝秦暮楚,迎来送往。她在心里怆然的笑,笑自己的水性杨花,笑自己的懦弱无能。

回到熟悉的房间门口,执手去推,门居然是虚掩的,她不曾去动脑子想,茫然地将脚迈了进去。

“你不是明天才回来么?”屋角的床榻上,一个声音懒懒地传来。

她的心一揪,站在了原地,进退维谷。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豪格枕着胳膊靠在薄衾上,待看不看地向她道,“你不是很恨这里么?有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走?”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无言的看着他。

豪格早已见惯了她的不冷不热,于是见怪不怪地坐起身,穿上鞋子,离开了床榻:“难得空闲,本想躲到这里享清闲,你又回来扫兴。走了!”

她看着豪格从自己的身边走过去,有一种被人遗弃地恐慌,然而却手足无措的,不知该怎么挽回。

豪格带上帽子,转身几步到了门口,抬脚跨过了门槛。

她突然间很怕,从未有过的怕,脱口叫道:“豪格!”

豪格像被电击中了一般,一下子怔住了,诧异地回过头,看着她:“你……你叫我什么……”

她本能地又垂下头,少有的诚惶诚恐:“我……奴婢该死……奴婢不该直呼贝勒爷的名讳……”

豪格依稀觉得蹊跷,于是又转回她的面前:“你怎么了?”

她拼命地忍,不想让眼泪溢出来,却根本无能为力。

豪格伸出手去托她的下巴,她一慌,不及他看清楚,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纵声哭了出来。

豪格多少有点出乎意料的惊怔,但仍本能地匝紧了她的背,带着几分霸道的安抚:“我就说不放你去,没事祭奠什么死人,搞得自己难过。算了,哭出来也好,免得闷出病来。”

绎儿紧紧地攥着他有力的臂膀,在他的怀里发泄着内心压抑的痛苦。她在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在这个寄人篱下,异地异乡的世界里,也许只有这个她曾经厌恶甚至憎恨的怀抱,才是真实的,安全的。

冥冥之中,是赵祺的青骢马的脖铃引领自己来到他的身边,难道这是一种命运的托付么?还是赵祺在另一个世界为自己谋得依靠呢?

第十九回

 这一年过的好快,转眼之间,又要到撤夜风清的中秋了。

可惜,已经没有人还有好心情去庆祝这阖家团圆的日子了。去年中秋分食的月饼,今年都不知道还能有几个人回来重新聚在一起把它吃掉。从春天到夏天,过了中元节后,日子好像过的特别的快,几乎还来不及细数,已经从指缝中倏得溜走了。

左明瑚不知不觉的停下了手上的活儿,望着前方的莫名处发呆。

也不知道曹总兵和父亲的军队现在在什么地方?能不能过好这个没有亲人的团圆节?

想到这些,左明瑚扁了扁娇柔的小嘴,复又低下头来,用力地轧了轧月饼模子,她只想赶在中秋节到来之前,得到父亲的消息,将亲手做的月饼送到父亲的手中。毕竟,一家三口人,哥哥在外地当职,姐姐出嫁,现在只剩下她这个做女儿能为父亲作些体己的事情。

碧桃提着一盒子面粉进了门:“小姐,就剩这么多了,全拿来了。”

左明瑚侧过脸看了一下,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好少。”

碧桃很无奈的嘟了下嘴:“没办法。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有点面粉都是很奢侈的了。若不是靠着总督府,拿出来只怕让人知道了,都能被抢去。”

左明瑚伸手接了过来:“好了,你去灶上看看火。”

“做好了,要不要送一些到总督大人那里去呢?”碧桃倒是很活络,“怎么说,他也是咱家老爷的上司,也好求他多照应老爷的差事啊。”

左明瑚点点头,没作声,埋头继续做起月饼来。

照理说,她虽然不算是大家闺秀,可也是个官宦子女,下庖厨的事情从来是轮不到自己的,但是,在这个动荡的日子里,她窝在家中,闷闷的无聊,做不来针线女红,只好拿这个来消遣了。

好在月饼并不需要费多大的周折,不多时便出炉了。碧桃用食盒小心翼翼地装好了,陪她回房换了衣服,两人一径出了门往不远处的总督府去。

她们走的是后门,穿过一条窄窄的巷子,便转到了大路上。

一阵风吹过来,卷着风沙,左明瑚本能地用手挡了一下眼睛,只怕被风沙迷住。

身边的碧桃却惊声叫道:“走开!走开!你们要干什么?”

左明瑚闻声移开了手臂,瞳子不觉得放大了很多。

她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

整个大路上,左右两边的店房廊柱下,台阶旁,挤满了衣衫褴褛的流民和乞丐。他们枯瘦的手臂和骷髅一样的脸,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一起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碧桃手中的食盒,摇摇晃晃地往这里走了过来。

碧桃护在左明瑚的身前,微微向后缩去:“你们要干什么?干什么?”

从未有过的紧张,让左明瑚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碧桃,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

她才说了一半,腰间的裙带就被人扯住了,紧跟着,一只脚也被人抱住了。

抱住她脚的人,是一个十岁光景的小男孩,因为饥饿,他的眼睛显得很大,瞪着她的时候,甚至有一点凶相,菜黄色的皮肤,蓬乱的头发,骨节突出的手指还带着泥灰,破破烂烂的衣服领子上发出另人作呕的馊臭味。他张开干裂到脱皮的嘴,用浓重的山西口音道:“小姐,赏点吃的吧……赏点吧……”

左明瑚控制不住的一直在哆嗦,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居然说不出来话。

碧桃护主心切,又不愿意用手去碰那小孩的身子,于是抬脚狠狠踹了过去:“走开!脏死了!别碰我家小姐!”

小男孩冷不丁被踹到在地上,枯瘦的脸上,生生擦出一块血痕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伤口,眼睛瞪得更大。

左明瑚油然升起一丝不忍,向他伸出手去,想要扶他起来。

“小姐!”碧桃想要去拦,已经来不及了。

小男孩一把狠狠地攥住了左明瑚的手臂,张嘴就在她粉嫩的手臂上咬住不放,左明瑚失声叫了起来。

这一口带着恨,带着彻底的恨,带着被羞辱的报复心情,咬的左明瑚疼到骨髓里。

碧桃急了,顾不得许多,丢下手里的食盒就扑了过去,一通乱打:“你给我松开!要死啊你!活腻了你……”

就在碧桃放下食盒的一瞬间,一群饥民扑了上来,疯狂的厮打在一起,精美的食盒在这个过程中被拆的惨不忍睹,横尸街头。咬着左明瑚的胳膊的小男孩见状,忽得松开了嘴,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一头扎进了厮打的人群中,不顾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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