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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请把刚才念的这段文字的潜台词说出来，因为我想知道你的内心。
三、给你一个类似冰箱说明书这样的文本，希望你或你和你的同事排演一段戏。不是小品，不是图解，而是准确地用形象和行动来表达文字内涵。
四、又是一段新的陌生长文，希望你一气呵成地读完它。一般你总要出点小错，不管错误出在什么地方，哪怕在倒数第二个字，也请返回去重新念一遍，直到毫无差错为止。然后，再加上其他困难来朗读。你一般需要承受至少五个外在的压力去朗读，直到完全正确。
五、给你一张新的乐谱，你马上就能把它唱出来吗？如果不能，听一段录音，请重复一遍旋律。
六、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可以给我们展示吗？
七、给你们一个剧本片段，请几位一起排练，做一些整齐划一的配合表演。请不要让任何一位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希望在群体中辨认不出某个具体的演员。
八、给你一个解决不了的难题，你会怎么办？
另外，我还会进行口试，随便问一些我想问的问题，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当然，我有什么权利考核你们呢？我知道通过这个考核的演员在未来的一百多天甚至更长的时间里会一直考核我的创作和工作。我只是在时间上获得了一次优先的授权。
张广天
2004年12月
这个告示在演艺集团的所有剧团和艺术类院校都贴了出去。我相信，因为我把演员分成了两种，一种是纯粹的，而另一种是有杂念的，所以，一旦有杂念的看见了，就打退堂鼓了，他知道张广天和他不是一路人，他不来自寻烦恼、自取其辱。而跃跃欲试的，都是相信自己还有梦想的，都是希望在我这里可以为戏而戏的。
上面的告示中，谈到了自私和集体的问题。
所谓自私，是指只顾自己，不顾他人。一个自主的人，他对他的选择和行为负有责任，而把本分的责任推卸到他人头上，就是自私。比方，我们在求同存异的前提下选择了某种共同行为，而一旦这个共同行为不幸酿成了悲剧，有人就站出来说，我不是罪魁祸首，我也是受害者。纳粹的士兵开枪杀死了犹太人，他说这不是我的责任，我是士兵，执行命令是天职，这个反人类的行为是希特勒让我干的；在天安门城楼下欢呼雀跃的红卫兵，当人们开始清算“文革”，他便说他是没有责任的，仿佛那个喊万岁把嗓子喊哑的人，不是他自己。这些，就是自私，就是规避。
在我们戏剧活动中，有这样的说法：戏演好了，那是演员演得好；演砸了，那是导演导得臭。
我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在我的剧组里。你来了，你就活该，好的坏的，你都得担着。我只为你承担我应当承担的部分。
所谓集体，我强调的是，“在这个集体里每个人都是主演”。这不是句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因为，我不会给每个人安排好角色，我要求他在未来的自我表现中进行自我安排。
我自己就是这样的。当我原先在电影、电视和“话剧”工作中担任作曲时，我从来不会为导演给我的任务轻重或主次而喜怨，我会把我本分的工作最大化；如果导演和演员比我勤奋，那么我做多少算多少，如果他们都比我懒惰，那活该音乐就要唱主角了。我最喜欢也最不喜欢听某导演说：“我们这部戏受种种外在因素的干扰，本来设想好的精彩效果都大打折扣，把你请来就是希望音乐可以添彩，可以弥补过失。”为什么喜欢？他没得做我就获得了巨大空间；为什么不喜欢？他拍了个烂片，方向先就错了，我做再好管什么用！
集体活动中，最可怕的就是，有人勤奋，有人懒惰。勤奋的人好比车头，懒惰的人好比车厢，一节节挂在后面，越拖越长，最后再大马力的车头都被它们拖垮。长此以往，勤奋的人心灰意懒，渐渐也变得懒惰。那你高悬利益在他头顶行吗？不行！他的懒惰并不出于获得多少，他的懒惰乃是与生俱来的天性，他不但不想挣钱，他连弯腰捡钱都嫌累。所以，那些一味倡导公平却不自责的人，一定是个十足的懒汉！
公平只在一种情况下才有意义，即我自主了，却遭遇不公平规则。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是个社会主义者，但我的社会主义，首先要强调人的解放。在《切·格瓦拉》中，有句歌词唱道：“革命从来就不缺少胜利，缺少的正是洗心革面。”一种公有的制度只停留在公平的口号上，那么，社会主义的危机就来临了。有人辩解说，无论如何，共产主义的实验是一种理想主义，不实际却很美好，很迷人。我说，只有公平没有自主的论调，非但不是社会主义理想，甚至是堕落主义的面具。
更可怕的是，哪怕实行私有制度，懒汉们居然也能找到避难所！
有人始终强调制度的重要性，仿佛一切的不是，都是制度带来的。我最不相信这样的鬼话。听这话的人应该警醒了，他的潜台词非常明显，他又开始从制度的层面为自己的懒惰开脱了。好像制度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与选择它和维系它的人无关，也就是与说话人无关——都是别人的罪孽，我是无辜的。
然而，谁可以恩赐你一个制度呢？上帝吗？还是毛主席？
《人类的当务之急》 第三部分排练厅里的标语
在我的排练厅里，贴着这样一些标语：
不要杂念，要纯粹！
完美主义是小农经济的艺术表现！
如果有两条路，选难的一条走。
克短避长。
左岸右岸，永不靠岸！
表演就是控制你的情绪。
爱就是豁出去。
过去不能成为现在的依据。
通俗而不庸俗，高尚却不高雅！
革命目标，你欢我爱！
堕落就是为别人活着。
法轮功的迷信要破，摇滚乐的迷信也要破！
除了创造发明没有别的艺术！
我对演员这么解释：
不要杂念，要纯粹！
《人类的当务之急》 第四部分先疯导演手记（1）
我写过一首歌词，题目是《革命就是一种纯粹》——
“走开！给我统统走开！这左的右的买卖，这冷的热的脑袋，这红的黑的年代！
“回来！把你自己亮出来！亮出你空空的舌苔，亮出你干净的心思，亮出你的软弱，亮出你的底牌！
“走开！给我统统走开！这花的绿的穿戴，这男的女的肉块，这老的少的卖乖！
“回来！把你自己亮出来！亮出你赤条条的苍白，亮出你精光光的悲哀，亮出你的虚伪，亮出你的实在！
“什么老的新的定规！什么苦的甜的口味！哪儿来的这么多杂念？！革命就是一种纯粹！”
完美主义是小农经济的艺术表现！
农村生活的特点，就是坛坛罐罐，一样都舍不得扔；往前走，是深渊；往后退，是崖谷。反正，抱紧了可怜的所得，一步不前。左盘算，右合计，怎么都划不来，怎么都怕付出了血本无归。所以，他总想做一本万利的大买卖。
我们文艺创作中，也有这样的人。死抱残缺不放，其实什么都没有，却总想做一个完美的、天衣无缝的大作品。你以为他是孜孜不倦的认真吗？不，他是畏葸不前！你以为他想摆脱意识形态的符号，做永久的人道主义的不朽之作吗？不，他前怕虎后怕狼，心病很重，什么都舍不下，于是什么也得不到。
巴赫每星期为教民写圣诗，事过境迁，圣没留下来，诗留下来了，他成了大师。你能说他那些东西不是应景之作吗？可你对李劫夫的态度就不同了，你说他写语录歌，拍马屁，毫无价值。你教育你的学生和孩子千万不要关心政治，千万要远离意识形态，要精打细算，为未来的未来、长久的长久、永恒的永恒写那永垂不朽的惊世之作。
有个教徒曾经跟我讲了个寓言，说：你手里紧攥着一只苹果不放，而上帝却掰你的手指头，把你掰疼了。你便哭，问上帝为什么不眷顾你，反倒夺你手里唯一的苹果。可他不知道，上帝拿走的是苹果，给出的却是钻石。
聂鲁达有句诗：“我在诗歌中保留错误。”
如果有两条路，选难的一条走。／克短避长。
这两句话有点矫情，却是为了矫枉过正。我们的教育中，总讲扬长避短，总说智者不可强求。勤奋的人听听就算了，要是你生来懒惰，就不该再拿这些话抵挡人生的要求。
中国哲学的方法论，可以用两个寓言来概括。一个是愚公移山，一个是庖丁解牛。前者肩扛手提，想要移去大山，智叟劝他还不听，要“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欲积跬步以成千里，掘寸土以去高丘，地地道道的笨办法；后者，就是那个丁厨师，他摆弄宰好的牛很有一套，避其坚骨，绕开大筋，专找骨头缝隙、筋脉疏松的地方下手，一会儿就解决了问题。
我们做事，究竟选择做愚公还是丁厨师呢？丁厨师聪而不明，愚公愚而不昧。丁厨师的方法是碰到硬骨头就跑，今天跑了，明天还会有；愚公的方法是一劳永逸，彻底解决问题，大山搬走了，将来何必再绕道？一马平川，哪里不是路！
我曾经和一个德国录音师一起工作，二十四路的模拟台子，有一轨坏了，其实跳过这轨，我们还有很多富裕，完全不影响工作，可是，德国人要求停下来修理那路坏轨。结果，修了两个钟点才修好。大家很不理解，说这完全是笨蛋逻辑嘛。可谁也不想，要是不修，将来还会有遗留问题，等碰上跳不过去了怎么办？
孔子说：“好比造山，还差一筐土就成了，他却放弃了，这样的人，我也放弃他；好比平地，哪怕只盖了一筐土，他却进取不息，这样的人，我便支持他。”
左岸右岸，永不靠岸！
没有终极目标，没有绝对真理。从此岸到彼岸，彼岸就是此岸。人只要活着，是无法停息的，不如一直游下去，游不动为止。萨特说，如果真的证明上帝存在，那也与你无关。
（有人问我，你的上帝是绝对的吗？我说，那得再问，你自己是绝对的吗？）
表演就是控制你的情绪。
大部分演员在台上，只想过把瘾就死。他不想完成目的，他也不考虑和别人的合作，他认为自己的情绪可以解释一切，就是热情冲昏头脑。
而演出，实际上是一种组织关系，你需要在台上对你的行为负责。
有三种演员：一是靠头脑演戏，二是用心演戏，三是凭生殖器演戏。第一种不错，第二种一塌糊涂，第三种是天才，是学不来的。用心演，就是用情绪演，一站在台上就忘记了所有的方法，好像被魔鬼控制了一样。在大脑和生殖器之间，心是最不可靠的。懒人爱说：“Let it be！ 顺其自然！”大脑是抉择过的，生殖器是本能的，而心是被严重污染的，它更像社会垃圾的接受器。
爱就是豁出去。
爱一个人，不要讲条件。如果你期望回报，只能说明你不爱，而希望被爱。你只有把自己全部交出去，你才能在给予中获得自由。你爱你的孩子，爱你的动物，会要求回报吗？
（有人问：“要是我被欺骗被出卖了呢？”我说：“你不选择爱，你就可以这么想；你选择了，你便是把一切都置之度外了。因此，你的问题与爱无关！”）
过去不能成为现在的依据。
这条是批判经验主义。
人的经验只是方法，却不是依据。过去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四大发明，炎黄伟业，与你毫无关系；亡国灭种，南京大屠杀，和你也没有关系。
你做你自己的，不要向两边看，不要交头接耳。你注意力集中一点，好吗？
通俗而不庸俗，高尚却不高雅！
没有高雅艺术，别相信艺术殿堂的鬼话！
吉他、贝司、架子鼓的音乐，何以见得不严肃？披头士的音乐就比贝多芬的低吗？弦、铜、木击打的都是严肃音乐吗？没有拍马屁的晚会喧嚣吗？没有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语录歌吗？
不存在艺术家，只有靠艺术吃饭的劳动者。修自行车铺和歌剧院两两相对，都要生儿育女，都要衰老病死。你可以普通一点，也可以自尊一点，但你绝不应该以高雅和庸俗来区别人。人是生活着的生命，不是摆放着的物品。
革命目标，你欢我爱！
革命乃是叫人生，不是叫人死。
《人类的当务之急》 第四部分先疯导演手记（2）
如果为了某个人的目标，流了太多人的血，我们应该警惕了！
如果为了绝对公平遏止了人的创造力，我们应该警惕了！
如果为了所谓的理想，大多数人退回到茹毛饮血，我们应该警惕了！
堕落就是为别人活着。
这条讲得最多，前面半本书都在讲这条。
（有人问：“我不该为父母、情人、小孩子活着吗？”我说：“那你要先问问自己，是出于孝道、婚约和义务吗？孔子说：‘如今所谓孝道，就是赡养。然而，即使犬马，尚能有养，你们心里若不敬，只顾着赡养父母这一项，那跟饲养犬马有什么两样？’你看人孝你也孝，你看人恩爱你也恩爱。所谓‘为别人活着’，不是为你亲人活着，而是为社会舆论和别人的脸色活着。这样的活法，还不堕落吗？如果你真的不顾他人怎么想，而的确为了父母亲爱做了牺牲，你应该自己给自己发勋章。”）
法轮功的迷信要破，摇滚乐的迷信也要破！
很多人听了这话就糊涂了。他们本以为摇滚乐的利器是可以用来消灭法轮功的，结果张广天说，摇滚乐也是迷信。
这句话后来被写进《左岸》的台词里去了，有个观众听见极为光火，他倒不是生气我骂了摇滚乐，而是生气我竟然终于什么也没给他。不是说理想主义三部曲吗？理想在哪儿？我花了钱是来购买人生指南的，为什么这个家伙骗我？你这也打倒，那也打倒，结果连自己也打倒，你不是玩我们吗？
是的，我的目的是堵你的路，不是给你指路。你知道什么不是理想了，也就不至于把不是理想的理想当理想了。
除了创造发明没有别的艺术！
我不想听你说什么我还小、我没有经验、我先模仿学习之类的话；你学走路，还要会了以后再走吗？你难道不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的吗？为什么在艺术创作中，你变得矜持起来，变得那么道貌岸然了呢？如果你不是精神病患者，就是有不可告人的卑鄙目的。你想在艺术的园子里淘金吗？认为干这行比别的行取得的多吗？
这里不是赌场，不是股市，没有过去的经验可以保险，也没有守株待兔的鸿运当头。这里是一片荒芜的虚空，你是头一个到来的拓荒者。
你怕不怕无中生有？
或者你根本就无力也没有勇气面对空的舞台、空的画布，你说，没有一个完美的概念和经典之作在前，我如何行动呀！
好吧，那让我来告诉你吧——滚！你不配干这一行！
“先疯导演”又是媒体赠送我的雅号，上次是“先锋戏子”，这次升级了，意思是，我还没演就先疯掉了。疯在哪里呢？一是一口气排三部戏，还同台连本；二是折磨演员，三个月封闭排练，同一拨人一天内连演三台。
不论“先疯”还是“先锋”，管它符不符合事实，人家送来，咱就毫不客气地收着。这是我一贯的作风。不过，我的确稍稍有些疯狂，三个戏，从编剧到导演到作曲，都要我来干，不是逞能，也不是展露才华，基本上是锻炼身体。排完戏后，收获很大。首先减肥成功，其次人年轻了，回北京大家都有点吃惊，还有就是身体真的好了，多年的老毛病不犯了。
写这本书时，翻看了一下工作手记，本想把瘦身、健康和恢复青春的秘法向读者透露一二，但翻来翻去，尽是些具体的琐碎记录，诸如谁谁谁位置不对、逻辑重音有问题、节奏不准之类的，唯有下面几段导演阐释和给演员的评语尚可一读，摘录如下：
一、爱情是如今通向真理的唯一出路——《左岸》导演阐述
一个叫左岸的青年在鸡零狗碎的嘈杂人群里发现了莹莹，他们不相信如今爱情已经荒芜，不相信人群中关于男女交易的价值观，他们准备铤而走险，玩一把真诚。结果，他们在与人群的对抗中，把爱情推向了极端，推向了恐怖主义。
爱情恐怖主义导致了爱情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