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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么，镜眠突然觉得心间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似的，从里到外的难受。恍然睁开了眼睛。
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线，她还是在藏室里，不远处的鸾镜散发着浅浅的光辉，细丝一般的光线缠在上面，缓缓流转。
镜眠撑着地面坐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竟发现全身已被冷汗湿透了。
脊背贴着冷硬的墙壁，冰凉得有些惨然。
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隐约有种预感。
很不好的预感。
藏室没有窗户，推开门走出去时才发现外面已经是暮色四合。云宣殿里有些空落落的，镜眠一路走出去都没有看见什么人。还是最后出了殿门碰到个路过的丫鬟才知道墨疏去了主殿议事。
大晚上的还议事？
她有些不高兴，似乎墨疏对她的重视也太少了。但是又怕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于是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去了主殿。
洛翎站在殿门口，她走上去的时候他对她做了个〃轻声〃的手势。
镜眠点了点头，小声道：〃怎么回事？〃
〃今天下午来了个人，宫主在和他谈。〃洛翎说到这里顿了顿：〃就是从我们手里抢走弦佩的人。〃
镜眠皱眉，看样子这不是小事。
〃他们谈了一下午？〃
〃是。〃
镜眠踮起脚靠在门框上，隐约听到墨疏的声音传来：〃……谈条件可以，但是七折宫不接受无理取闹。阁下慎思。〃
〃我说过了，答不答应是宫主的事情。弦佩就在这里，换与不换，宫主请随意。〃
〃你道鸾镜是你想拿便拿的？七折宫是想找回弦佩，但是不能接受这样无理的交换条件。〃
镜眠一愣，这个人打算让墨疏拿鸾镜去换弦佩？
得一个，然后再丢一个，这不是做无用功么？墨疏要是会答应才怪。
里面的谈话却已渐渐转向。
〃七折宫？依在下看，不是是宫主自己想要弦佩么？〃
墨疏的声音已经听得出一丝怒意：〃你说话最好不要这么口无遮拦。〃
〃这要问宫主自己，难道是我说错了？〃
……
这里面说着说着气氛就有些不对了，洛翎也忍不住凑过来听了听，面带忧色。再看镜眠也是眉头紧锁，他叹了口气，拍了拍镜眠的肩道：〃没事的，宫主会处理好这些。〃
镜眠点点头，其实她担忧得倒不是这个。
墨疏是上千岁的人了，关乎利益得失的这点事情，他要是处理不好，这宫主也就别当了。
让她迷惑的是另外的那个人。
为什么他的声音、他说话的语气，听起来那么熟悉？
……她听错了？
〃你先回去吧，宫主事情结束后自会去云宣殿。〃洛翎觉得让镜眠总站在这里也不太合适，毕竟她根本不算是七折宫的人。
镜眠有点急，还想继续在这里听下去却找不到理由。正在这时候里面突然传来墨疏的声音：〃洛翎，谁在外面？〃
看墨疏已经发现了，洛翎犹豫了一下，低声对镜眠道：〃你进去吧，有什么事和宫主说。〃然后把门打开示意她进屋去。
镜眠看了看洛翎，又看了看打开的门缝中投下的一线灯光，有些迟疑。然而里面墨疏却已经在催了：〃还不快进来！〃
她来不及细想，只好匆匆走了进去。迎面是一扇金色的锦绣屏风，绕过屏风，就看见坐在厅里的两个人。
左侧坐的是墨疏，也许是因为场合的关系，他把额前的碎发束了起来，墨色的衫子衬着整张脸完美的轮廓。凤眼狭长地勾着，即使没有表情，也是帅到无懈可击。
坐在右侧的这一位却穿了件蓝色的衫子，腰间别着长剑，剑穗上缀着翠绿色的弦佩。他眉目精致，虽然不及墨疏那般惊人的美感，却也皎洁如画。
然而，镜眠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几乎全身颤抖起来。盯着他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墨疏皱眉：〃镜眠，怎么了？〃
〃镜眠，还想装不认识么？〃那人像是得逞一般，轻笑出来。
墨疏眼神有些冷：〃你认识他？〃
镜眠只觉得手心里都握了一层细汗，那蓝衫的男子还在看着她，对她招招手：〃过来。〃
墨疏死死盯着她。
镜眠低着头，如芒在背，一步一步慢慢挪过去。低声唤道：〃师父。〃
浮雪淡淡笑出来，拉过她的手：〃为师还道你不认得我了，镜眠，你怎么还在七折宫？亏得我这次来这一趟，否则真不知何时能找到你。〃
〃我……〃镜眠一时不知道如何说。她怎么还在七折宫？本来是为了师父给的任务来的，但是后来……就变成了一个有点长、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过程。
〃可是有什么难处？〃浮雪说着，漫不经心地向墨疏那里瞥了一眼。然后又望向镜眠：〃我给你出的题，你还没有完成么？〃
〃没……有……〃
墨疏的脸色越来越沉，终于忍不住开口：〃二位当我不在么？镜眠，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我……〃镜眠心虚，不敢睁眼看墨疏，但是看浮雪也丝毫没有代她开口的意思。她只能绞尽脑汁组织了一下语言，勉强解释道：〃我确实是为了师父交代的事情来的七折宫，不是误闯，也不是为了……你。我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这么多事，耽搁这么久……〃
〃浮雪是你师父？〃
〃是。〃
〃你会七折莲？〃
〃……是。〃镜眠急着解释：〃我不是故意隐瞒，我……〃
墨疏挥挥手，示意她不要说了，好看的嘴角轻轻勾起，笑得有些嘲讽：〃我说怎么看你眼熟，原来是故人的徒弟。那么告诉我，他给你的题目是什么？〃
〃是七折宫里的那朵莲花，师父他……让我摘下来。〃
这句话说完，屋里竟一时间安静下来。
浮雪斜着身子支在座椅的扶手上，有些看戏的意思。镜眠低着头，墨疏则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光很平静。
半晌，墨疏才冷冷笑起来：〃他让你摘你就摘，你倒是听话。〃
镜眠不说话。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想说她其实现在并不在乎师父给她的题目什么的，她留在齐整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想在他身边而已。
可是她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说出口。
浮雪又将她拉近了些，看向墨疏：〃宫主，不如这样。我愿意换个条件，弦佩给你，我的徒弟让我带走，如何？〃他停了一下，又道：〃这已经很宽限了，镜眠本来就是我的人。现在只不过是重新要回来，顺便卖给宫主一个面子，宫主再拒绝就说不过去了。〃
镜眠被那句〃本来就是我的人〃刺激得全身抖了一抖，师父，你难道不觉得这样说话容易引起人曲解么？
也不知道墨疏是不是真的曲解了，反正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抬头去看他脸色的。只听他淡漠的声音传过来：〃还能与我讨价还价，你们想的倒是不错。以为七折宫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21 师父
三个人，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有些僵。
浮雪道：〃墨疏，你还想怎样？如果你不想要弦佩，我现在就带了镜眠走。我们师徒没有闲工夫和你在这里闲耗。〃
〃陪我闲耗？我都没有不耐烦，浮雪，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我说，今天你们两个，谁都别想走。〃
墨疏支着椅子副手，修长如玉的手指弯起一个优美的弧度，眼角一斜：〃你给我留在这里，七折宫好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叛徒，浮雪，我真佩服你。也很赞叹你的胆量，居然还敢回来，不好好招待你一下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至于她么——〃
墨疏停了停，提高了声音：〃洛翎！〃
门扇一分，洛翎走进来：〃宫主有什么吩咐？〃
〃把她带走，关到亭塔去。〃
洛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宫主，这……〃
不是他成心质疑墨疏的权威，只是这位宫主的心思一天一个样。关了又放，放了又关，今天关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放出来，折腾来折腾去，跟着受累的是洛翎。
墨疏掩唇，妩媚地轻笑：〃洛翎，你还不知道吧，她可不简单呢。她是浮雪的徒弟，你不把她关起来，说不定不知道哪天，你和你主子的命就没了。〃
洛翎的脸色有些变了。
镜眠不好插嘴，虽然他们说的都是和她有关的事情，她却听得懵懵懂懂。
以她看来，如今形势大概是这样：浮雪和七折宫是很有些渊源的，而且不是什么好渊源，是以墨疏和洛翎都认识他，又都很讨厌他。这次浮雪来七折宫，也不是为了所谓的谈条件交换弦佩，而是专门来和墨疏较劲的。
他们较劲也就较了，她哪个都惹不起。虽然心里很想站在墨疏一方，但是因为另外那边的人是师父，所以她也不好太偏向，于是很想保持中立。但是现在却莫名其妙地被拉到浮雪那边去了，墨疏看她，有如看浮雪般不顺眼。
这让她有些涩然的尴尬。
只是还有两件事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的。
第一，浮雪为什么大老远跑来七折宫找墨疏不痛快？难道是她走了之后他嫌生活太平淡了？
第二，浮雪跟七折宫有什么仇？
唔，对了，还有第三：现在她该怎么办？
这不是她自己能左右的，实则因为墨疏已经又发话了：〃洛翎，你磨蹭什么？把她带走。〃
浮雪笑：〃洛翎，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样听他的话？你真不记仇。〃
洛翎看了看微笑的浮雪，又看了看脸色不善的墨疏，最后目光落到茫然的镜眠身上。神色颇为僵硬，叹了口气：〃宫主……〃
浮雪打断道：〃算了，镜眠，你且和他去吧，他也不容易。为师和墨疏君上在这里聊聊，晚些时候再带你走。〃
这句话说得轻佻，实在是很不给墨疏洛翎以及七折宫面子。但是墨疏听了尚且没什么反应，洛翎却顿了一下，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
〃镜眠？！她叫镜眠？〃
镜眠一头雾水：〃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没有。不可能的……〃洛翎失态得有些反常了，连墨疏也都不耐烦僵持下去，皱眉道：〃够了，洛翎。给我带她下去。〃
洛翎虽然神色还惊慌着，但是却没有再犹豫，果决地点了镜眠的穴道，带着她就往外走。以镜眠的武功，洛翎要制她，她自然是没有反抗能力的。
转头看了看浮雪，他竟也丝毫没有帮她的意思，只是笑着望着她。
镜眠有点绝望，难道真的和亭塔那个破地方有不解之缘？
一直被洛翎带着出了主殿，他也不说话，脸色不善地带着她在宫里七拐八拐到了亭塔。洛翎利索地开了门把她推进去，看她的眼神犹如看洪水猛兽，异常防备。
〃我不管你是为什么目的来七折宫，之前的事情就算了，从今往后你再去干扰宫主的事情，我也会第一个杀了你。〃
镜眠瞪大了眼睛，她从没见过洛翎用这样冰冷的语气说出〃杀了你〃三个字。洛翎说到这里伸手解开她穴道：〃听明白了么？〃
其实她很想说〃不明白〃，因为她真的不明白。
但是她还真就不敢，默默点头：〃明白了。〃
〃当初你差一点就要了宫主的命，我却还没想到，留你在宫里这么久。〃
〃我何时想要他的命？！〃
〃不要告诉我你不记得了，你第一次见到宫主的时候，在做什么？〃
〃……摘花。〃
洛翎冷笑一声，瞥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摘花怎么了？她只记得洛翎说过，那朵莲花对七折宫而言很重要，相当重要。而对七折宫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呢？……依稀有印象第一次在莲池旁遇到墨疏的时候，他确实说过要他的命之类的话，如此说来……
〃折下那朵莲花他就会死？！〃
洛翎向外走的脚步顿了一顿，声音冷淡：〃何必呢，镜眠姑娘。〃
居然真的是这样！莲界确实有人与物命脉相连的情况，灵魂附着，物在人在，物亡人亡。这种情况有的是先天存在，有的是人为连接的——有人为了通过花木吸取天地精华强化自身的武功，这个方法在江湖中确实也不算是个秘密。
只是没有想到，天下第一的墨疏，居然也会将灵魂附着在外物上。
她还处于震惊之中，就听到洛翎又道：〃宫主从未对你有一星半点的不好，也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害了他一次还不够么？从前的事情宫主已经不记得了，你放过他吧。〃洛翎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将门锁上。只留下镜眠在里面无数次大喊〃我也不记得了！〃。
洛翎却毫无反应，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镜眠无奈地叹气，爬到亭塔里无比熟悉的床上。这叫什么事？
不管她和墨疏从前有过什么风流的破事，墨疏一直活着都不记得了，她都转世过了不知多少回，怎么可能记得？洛翎还非要较真记着它干嘛？
想不通想不通，不仅如此，心里还憋屈得要命。前尘往事不论，如今她是真的有点喜欢墨疏的，但是他怎么能因为浮雪的关系直接把她打回亭塔里？说起来师父倒也真是，实为裹乱个中高人，一来七折宫，她的日子立刻天翻地覆。
不过，他到底为什么非要找墨疏的茬，七折宫是那么好来的么？
这个问题的解答来得不算晚。
她被关到亭塔的时候是傍晚时分，还没等到月上中天，亭塔的门就被人撞开了——不是打开，是用强力撞开的。
浮雪的身影出现在门外，蓝色的衫子勾勒着他相当出众的身形。或许是因为光线太暗，他的表情竟看上去意外地柔情。
柔情……镜眠被自己的这个描述狠狠地恶心了一把，深为自己猥亵了师父而自责。
站起身跑到门口：〃师父，你怎么来……〃话还没说完，她全身就僵住了。
浮雪站在门前，向前倾身，拥抱了她。
在她记忆里，师父的眸子一直是这样深黑中带着淡淡的蓝色，却从未发现过有光从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时候，师父的双眼会像一湾看不透彻的海，幽深而寒凉。
〃镜眠，我一直在找你，找你找到七折宫来，却发现你和他在一起。镜眠，你能知道那时候我的感受么？〃
镜眠几乎傻掉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忘了怎么说话，忘了怎么挣扎。
不是她猥亵了师父，是师父猥亵了她？
师父猥亵了她猥亵了她猥亵了……她……
〃镜眠，为师来得晚了，你不会怪我吧？〃浮雪低下头，脸颊贴着她耳后。呼气吹在她的脖颈上，一片轻轻浅浅的的微凉。镜眠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师父，你疯了！〃浮雪身子微微一僵，她一推，他竟然真的就放开了她，连连后退几步。
浮雪单手贴着自己的脸颊刚刚碰过她的地方，半晌笑起来：〃和你开玩笑的，傻徒弟，为师是那么为老不尊的人么。〃
镜眠却有点笑不出来。只是……开玩笑的？可是刚刚那感觉太奇怪了，而且太过于真实。浮雪向来不和她开玩笑，今天……人到底都怎么了？从浮雪，到洛翎，再到墨疏，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浮雪突然道：〃走吧。〃
〃什么？〃
〃难道你还想待在七折宫？和为师走吧。〃他颇有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解释道：〃我和墨疏已经说通了，他答应我的条件，用弦佩换你走。〃
镜眠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墨疏……让我走？〃
〃嗯。〃浮雪点了点头，突然又深情道：〃你只想着他是不是要你走，我为了你连秘宝之一的弦佩都换出去了，你一点都看不到么？〃
镜眠别开脸，不去看他：〃师父，玩笑开一次就够了。〃
〃好，不说了。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镜眠有点犹豫，今天师父的行为与从前很是不同，很叫人捉摸不透。尤其值得怀疑的一点，是他进入亭塔的方式——他是强行撞门的。
如果墨疏已经答应了让他带她走，会不给他开门的钥匙么？
☆、22 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