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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无泪[梁凤仪]-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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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非如今因“继后”二字想起“继室”,她根本忘了这批首饰了。
  庄竞之心血来潮,火速跑到书房去,打开那个人能走进去的巨型保险室,这是存放各种重要文件之地,来港时,她也把那批首饰全带在身边,收放在这保险室内。
 庄竞之赶忙打开首饰箱,翻动各种首饰,果然在底层发觉有一块残旧的花手巾,包裹着一朵珍珠花。
  珍珠花!
  庄竞之惊叫。
  会不会就是咸丰帝与慈禧订情之物?会不会就是魏千舫送了给别人的珍珠花?这别人原来是盛小蓉?魏家的家传至宝送给盛小蓉,然则魏千舫跟盛小蓉的情谊绝非等闲?还有,赵善鸿竟不知妻子那唯一的首饰是价值连城的古董?
  这其中有着很大的秘密吗?
  她不期然地转动着那朵珍珠花,珍珠的色泽因经年放在幽阴之地,已没有了光彩,陪衬着的是软缎,又已霉烂,难怪无人认为它是宝物。
  竞之再打开包着珍珠花的手帕,发觉绣了几行细字:“愿有日祖荫能把珍珠花传予后代,更愿有日后代能重逢物主。小蓉。”
  这是盛小蓉的遗愿。
  珍珠花的物主是谁?
  庄竞之的心扑扑乱跳,差不多吐出口去!
  为什么要祖荫传于后代?要后代物归原主?
  这其中必是一段不为人知,或甚至不为赵祖荫所知的恋情。
  庄竞之不知如何处理这手上的珍珠花?
  把它仍塞到保险箱里,永远不见天日,无疑是埋葬了盛小蓉的遗愿?别说是赵善鸿的关系,就是同是对感情尊重的女人,庄竞之都有一份惺惺相惜与怜爱。试问又于心何忍?
  把珍珠花连带绣花手帕交回给物主,则魏千舫反应又将如何?这无疑是当面揭开了他的一个不愿为人知的秘密,后果可以相当令人难堪?
  庄竞之还在惊魂未定之际,就已有人叩门。
  她火速把手帕包好珍珠花,放进衫袋里,才去开门,不会是魏千舫已到,把她接去盛会吧?
  门开了,庄竞之一瞪眼,连连后退几步,人已有晕眩。
  是血红的一大束玫瑰。
  由女佣捧着,送到庄竞之跟前,说:
  “一位杨先生亲自送来。”
  庄竞之不得不伸手扶着一张椅背,人才站定下来。
  自从杨慕天每天送来大篮的白色百合后,她就嘱女佣把花扔掉,不必让她看到。不曾想到,那一百天的日子已过,是他出狱之期了。
  “他亲自送来?”竞之惊惶地问。
  “杨先生嘱我转告,他明天再来造访,就走了。”
  天!
  一下子天旋地转,完全应接不暇。
  庄竞之如何跟在魏千舫身边勉力应付了那中国官员作东道的盛宴,她完全无法记得起来。坐在魏千舫的座驾内返家时,庄竞之有种整个人都虚脱的感觉,一张嫩红的脸开始变为青白。
  竞之自问已尽全力应付了刚才那不得不应付的场面,如今是筋疲力竭,要面对着至大的为难时刻了。
  “你不舒服?”魏千舫看得出竞之神色有异。
  她只好点头。
  下车后,魏千舫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庄竞之入屋,慌忙地问:
  “要不要请医生来?”
  庄竞之摇头。
  “请扶我上楼去。”
  魏千舫说:
  “我看着你安稳地躺下,才告辞吧!”
 魏千舫跟女佣合力把庄竞之放在床上。
  “真的不要医生来看看你?”
  “不,我只是心绪不宁,过一下就好了。”竞之答。
  “今儿个晚上,有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令你不快?”
  “没有,都很好。晚宴的在场人士,给我留下极好的印象,希望他们也以同等心情对我。”
  “必然的,你放心。”
  庄竞之点头。
  “那么,你且好好睡上一觉,明早我再来看望你。”
  女佣和魏千舫都相继走出睡房,正要伸手带上房门时,竞之忍不住叫了一声:
  “千舫!”
  “你要什么?”魏千舫回过头来说。
  “请你留步。”
  魏千舫微微一怔。
  “我有紧要话要跟你说。”
  随即庄竞之勉力坐起来,魏千舫慌忙走回来,坐在床沿,关切地问:
  “你先歇着,什么事不可以等到明天再说?”
  “不,趁我未改变主意之前,我要把物件还你。”
  “还我?”
  庄竞之伸手到脑后一拔,除下了翡翠玉簪,那头乌亮的秀发,随即洒到肩膊上来。那个动静之美、之诱人、之销魂,叫床前的魏千舫看得发呆。
  他自喉咙间说了一声:
  “竞之!”
  “千舫,如果你送我的玉簪,别有深意,我承担不起,故此还你。且……”
  “竞之!”魏千舫微微战栗。
  “请相信我,在今日之前,我并不知道一切。”
  庄竞之从床上枕下摸出了那条绣花手帕,交到魏千舫的手中,并且说:
  “请原谅我,我没有及早发觉它就在我的一个首饰箱内,是赵善鸿留给我的众多饰物中的一件。能够不用等千秋百世之后物归原主,希望不会为你带来太多的惆怅!”
  魏千舫以惊骇狐疑的目光,缓缓地打开手帕,一看见了珍珠花,随即把手帕合上,抱住放在胸膛。
  这么一个情不自禁的动作,已经说明太多了。
  魏千舫惊呼一声,喊了一句:
  “小蓉!”
  再急忙重新张开手帕,把弄着珍珠花。
  “手帕上有字。”竞之提他。
  魏千舫飞快地把手帕摊在手掌上看,看完再看,一下子,整个人像变了一根不会再动的盐柱。
  “千舫!”庄竞之轻喊。
  这声轻喊竟似石破天惊,魏千舫有如遭到雷殛,立时间伏到庄竞之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根本完全不能歇止。
  庄竞之不是不吃惊的。
  唯一处理的办法,就是让他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再算。
  原来男人也可以有如此多泪!
  过了很久,很久,庄竞之看见了魏千舫双肩缓缓抽动,才意识到他已经把一份压抑极久的感情宣泄了,稍为平静下来。
  竞之不期然地轻拍着他的背,像抚慰一个小男孩似。
  “小蓉,她终于原谅了我!”
  竞之听到这话,愕然。
  “竞之,多谢你让我知道真相,多谢你!”
  魏千舫坐起来,紧紧的抱住了竞之的双手。
  “我以为不及黄泉无相见,纵使是泉下相见,小蓉也恨我。原来没有,她没有,她愿意我们的孩子保存魏家的至宝,有日回到我的身边来。那珍珠花,是我临别时送她的,她不肯接受我分毫的馈赠,只拿了珍珠花,就走了。”
  天!竞之在心上惊呼,魏千舫说:他们的孩子!
  “千舫!我只在偶然翻动出那朵珍珠花来,我并不知道内中深情,请相信,赵善鸿从未向我提起,你不必和盘托出!”
  “不,不,我要说出来。竞之,请细听,这么多年来,我埋藏在心底的歉疚,一直在惩罚我,使我寝食难安,今天,小蓉释放了我,请让我说出我的故事!”
  庄竞之只有点头,说:
  “祖荫是你和盛小蓉的孩子?”
  魏千舫说:
  “对,是我的亲骨肉!”
  “那为什么让盛小蓉到菲律宾去。”
  “因为她坚持要去寻找赵善鸿。”
  “我把她带到香港来后大约一个月,那晚,在房里我发觉小蓉偷偷的饮药,我伸手把药碗抢过来,问:‘这是什么?’
  “她不做声,只满眼含泪。
  “‘告诉我,这是什么药?’
  “小蓉说,很坚决地说:‘我不要你的孩子,魏千舫,我不要怀你的孩子!’“天!我冲前去,抱住了小蓉,问:
  “‘你怀孕了?’
  “‘对,是你迫奸成孕,可是,那不是我要的孩子!’
  “‘小蓉,请别这样!’我哀求她,‘小蓉,请相信我,我爱你,我真心爱你,从小我就喜欢你,听到你的婚讯,我赶回来,肯定我的感情,苦苦地哀求你嫁我!我不能忍受别个人把你娶回去!’
  “‘就因为你以为你真心爱我,你一切的条件有都比善鸿优厚,你就可以为所欲为?魏千舫,你骨子里流着英国人兽性的血液,是你说的,彼得罗福当日强奸了翠莹,她就心甘情愿地当了一辈子的英国人妾侍。可是,时代不同了。我不能就此屈服!这些天来,我尝试过,可是我觉得委屈、难堪、痛苦,我想念善鸿,我不忍心他为了知悉你的兽行,而伤心地远走天涯。我告诉你,魏千舫,除非你把我送回赵善鸿的身边去,我才回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否则,你阻止得我一时,看管不了我一世,我不要看到一个因强奸而生存下来的生命,在世上活着,让我天天看到罪证!’
  “我从没有想过小蓉会是如此坚强刚烈的女性。她不肯原谅我,她坚持离去,以我们的骨肉为威胁。”
  庄竞之浑身打战。
  固然骇异于故事的真相,她不能想像一位书香世代、金马玉堂世家出身的人,会以强凌弱,不择手段,以期达到目的、发泄私欲,看不得他心头的一块肉被迫着割舍,落入别人怀抱之中。
  魏千舫体内流着英国人的血。
  庄竞之联想到这美丽的小岛来。
  东方之珠从前像翠莹,因为强权而跟定了彼得罗福,在他的羽翼下享受富贵荣华。如今却像那娇媚动人、玲珑精巧的盛小蓉,一旦宣布了花落谁家,就要面对兼承担种种英国人对付回归殖民地的部署。一样有不管民意民情,独行独断,为所欲为的政绩,不住出现于金融证券银行界,且可见于政府有关部门的独立行动之中。机场的锐意兴建,不消说,就更是深谋远虑了。在在的刀光剑影、强制执行,跟对付一个手无寸铁,待嫁姑娘的残忍蹂躏手段有什么分别?
  “我爱她,我真地爱她!”魏千舫这么说,激动地洒下一滴滴枭雄之泪。
  英国何尝不是口口声声说,他们爱护香江,照顾港民,这过渡期内的所有政策,都是为香港好?
  以最宽容的角度去批评港英政府的种种动机,是从他们的观点与角度,去强领香港走他们认为是对九七之后香港好的道路。
  这跟魏千舫一口咬定他是真心爱恋盛小蓉,所有的行动都是为她更美好的将来着想,何异?
  不能往这个方向想下去,否则,庄竞之的神经就要紧张到一个不能自控的程度。
  盛小蓉,以肚子里的亲骨肉为威胁,反抗强暴,坚持回归挚爱。那么地叫庄竞之感动,甚而鼓掌。
  盛小蓉说:
  “我不要怀你的孩子,你要我把骨肉平安诞下,除非你让我回赵善鸿身边去!”
  若干年前,庄竞之一样怀了杨慕天的孩子,作为利诱,让他抛弃妻室,不得不贴上一半身家作为赡养费。之后,庄竞之把胎打掉。
  她清清楚楚记得,那最后的一夜,她对杨慕天说:
  “杨慕天,我绝不会怀一个如此无情无义而冷血者的孩子,世界上没有这种人的后代,决非损失,而是福分。”
  盛小蓉,竟是她的同道中人。
  然,竞之想小蓉又比自己幸福,她可以投奔挚爱,知所终向。正如本城,到底还抱有希望,但愿回归祖国,依然能过着繁荣安定的日子。
  姑勿论赵善鸿在商场上如何的心狠手辣,胡作非为,在情义上头,他的确值得盛小蓉付予痴恋狂爱。魏千舫跟盛小蓉的关系,他明显地知之甚详,才会抱着悲愤或成全的心,于婚前离乡别井,远走他方,那种属于中国男人的传统保守的执着与倔强,有一份令人折服的涵养与魅力。再下来,小蓉千里寻访团聚之后,赵善鸿对盛小蓉母子的真情挚爱是无可置疑的。终其一生,他没有在言行上透露过半点形迹,让任何人知道他究竟是否洞悉祖荫的身世。这是对盛小蓉至高至大的尊重,也是对赵祖荫无懈可击的保障。
 赵善鸿的一切部署,全为他爱盛小蓉。
  为爱盛小蓉,而爱赵祖荫。
  也为爱竞之,而从新接纳魏千舫。
  这就是为什么他如此肯定,有一日当庄竞之走到魏千舫跟前,诉说了她的故事之后,魏千舫必然会伸出辅助之手。
  对女人肯尽情尽义的男人,无论如何在庄竞之心目中,值得敬重。
  竞之不禁羡慕起盛小蓉来,最低限度,她可以死在一个深爱她的男人怀抱里,肯定她的被宠被爱,直至瞑目。
  自己呢?现今是何去何从?
  这一夜,魏千舫究竟是何时离开竞天楼的,庄竞之已不复记得。
  她在极度的震惊之中,管自迷惘。
  她不懂如何地应付明天。
  明天,不会有泪,只会有无穷的惶惑,无尽的苍凉,纠缠着她,不让她飞越沧桑。
  那不是梦,而是铁一般的事实。
  在清晨,一大片草坪之上,庄竞之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来访的杨慕天。
  轻柔如梦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中和了半山常有的冷风,有着一阵的温暖。
  庄竞之与杨慕天,重逢。
  是爱、是仇、是恩、是怨?
  可否如旭日出升后的人间朝露,渐渐消失于无形。
  如果昨日已死,今晨无泪,明天应是说不出的幸福与欢畅。
  像杨慕天,像庄竞之,这么一对于才情灵气,都超凡脱俗的世纪末璧人,只须携手,明天就属于他们的了。
  忘记过往吧!
  过往,彼此都已打了个平手。
  把上半生放上一个休止符。
  连本城的命运,都心甘情愿放回根源故国之手。肯尝试忘记曾有过的不堪与难过、期望将来。
  何况是一个人?
  经过了重重的故障、困扰与艰难,真的累得不成话,不必苦苦寻忆觅根,翻仇记怨了。
  杨慕天跟庄竞之一样,永远是个奇迹。
  在他的脸上,再寻不出历劫沧桑的痕迹,依然玉树临风,倜傥从容,站在阳光之下,光芒尤胜往昔。
  “我来,向你请降!”这是他凝望着庄竞之,说出的第一句话。
  庄竞之,无辞以对。
  要不就是孑然一身,要不就只能从一些都有过人生重罪的释囚堆内,从新作出选择,除了杨慕天与魏千舫,可能还有其他,然,全都一式一样,连最重情爱的赵善鸿都如是,在光芒灿烂、熠熠生辉的面孔背后,仍是千疮百孔,劣迹斑斑。
  谁能例外?
  庄竞之凄然冷笑,其实,请降者谁?
  大太阳底下,怕是难有永远的情人,亦没有永远的仇敌。
  全部是阶段性的关系与表现。
  她跟杨慕天的过往,有着很多很多个不同阶段的恩爱与仇恨。
  今日,是另一个新阶段的开始。
  不能再回顾,只可以期盼,接受现实。
  这一夜,竞天楼的后花园,洒了一地的银光。
  月华高照,复有清风与虫鸣。
  杨慕天紧紧地楼着庄竞之,坐在那悠然地荡来荡去的秋千椅上。
  杨慕天把下巴贴在庄竞之的头发之上,深情地说着:
  “我爱你。”
  竞之不晓得回应,她只是蜷伏着,不动。
  她承认多少年以来,未曾试过有像如今的平和与无虑。
  她跟慕天的重逢,泯尽恩仇,并没有为她带来狂喜。然而,一种浓郁的安全感,使她不再心惊肉跳,不再惶惶不可终日,不再午夜梦回有挥之不去的担挂。
  这种感觉对她新鲜,令她钟情,叫她迷惘。
  杨慕天还是杨慕天。
  他入狱以来,未曾有一天在心灵上放弃过对庄竞之的穷追猛打。及至竞之出狱以后,设计的一连串干扰动作,使她倦怠、灰心、困扰。
  终于在杨慕天重获自由的今日,遽然成功,从新拥有庄竞之。
  最彻底雪耻的方法,莫如使庄竞之重投他的怀抱。
  杨慕天笑说:
  “竞之,你可知这一仗赢的是你!”
  庄竞之没有回答,她恋恋不舍于现状,享受着一个温馨无比的拥抱。
  “同意不同意?”杨慕天再问。
  “观点与角度问题。”
  “你不认为,我追索着要回到你的身边来,感情上甚而将来事业上依靠你,就是我彻头彻尾的认输?”
竞之依然缄默,她不能说:
  “财色兼收的目的达到,是你一份价值连城的收获。”
  这无疑是太直率,太伤杨慕天的心。
  竞之细想,或者她跟慕天之间的关系与爱情,已经变质。
  她之所以投降抑或纳降,只不过是因为年年战役,已然疲累,放眼回望,寻寻觅觅,头上有光圈者又有几人?于是人疲马倦,心灰意冷,才息兵戎。
  外貌青春,体态婀娜,而仍有一颗苍老的心,这是跟以前至大的分别。
  她,需要一个伴。
  不是随便一个人,可以够得上资格。
  无敌最是寂寞,要找一个合适的对手,谈何容易?
  故而,庄竞之下意识地编派了杨慕天一个新的角色——一个让她稍示歇息的驿站,一个可以呼之则来的伴侣,一个跟她可以沟通得来的老朋友,一个依然能激起她情欲火花的对手。更重要的是,对方至腐败的一面已经呈现,并已在完全控制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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