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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系列合集-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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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宁漠然地看着他,眼神有些散乱。耗费了无数的精力去读取那般精确的记忆,他此刻只觉得头痛欲裂。张口灌下几口水,季宁抹去额头上的汗,再度闭上眼睛。

    “少将,‘旅人之墓’挖开了!”远处的士兵忽然兴高采烈地报告,凤书转头望去,果然看见“旅人之墓”的碑座已被砸开了一个可供人通过的孔洞。

    “快追……”凤书的命令还未说完,守候在一旁的湄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然而与此同时,他们脚下的大地却蓦地抖动起来,虽然并不猛烈,却也让每个人感受到——远处的地底发生了极大的震动!

    “破障了!”原先防守此地的军官第一个跳了起来,“大家快跑,脂水会从这里喷涌出!”

十七、烈焰(8)

    “撤!”凤书下意识地一把抓过铁箱,连带将季宁也抄上了自己的马背。原本沉浸在读忆状态中的季宁蓦地惊醒过来,大喊了一声“水华!”翻身就要跳下,却被凤书生生拽了回来。

    “别急,她在我这里。”明石拍马追了上来,水华果然好端端地坐在他的马前。看着他们两人,季宁的心中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却无暇捕捉,因为大股的黑色脂水已经从他们身后的“旅人之墓”中喷射而出,如同喷泉般冲上九霄,化作无数黑色的雨点落到他们头上。

    一口气催马跑出老远,将从天而降的脂水抛在身后,冰族官兵们才心有余悸地停了下来。回头看时,脂水喷泉仍在喷涌,在黑石林下渐渐汇集出一片湖泊,特有的气息让人感觉心头烦闷。清点人数,只有鲛人湄失了踪,想必已经和重烁一样,丧身在滚滚的脂水洪流中。

    心中虽然可惜重烁的死,但凤书却知道现在最需要做的是什么。他下马将铁箱放好,命令季宁:“重新开锁。”

    季宁这次连一句反抗的话也没有,默默跳下马再度读取密码。一直耗费了小半个时辰,他才终于对着沙地上的一串数字道:“就是这个了。”

    “如果有错误,我保证让你的小情人生不如死。”凤书盯着季宁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

    “不会错。”季宁垂下眼睛,疲惫地道。然后在众人的注目下,他伸手拿起密码链环,按照自己写下的密码拆解起来。

    金属链环“叮叮当当”的声音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让凤书和明石的手中都捏了一把汗,甚至有些后悔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空桑人去完成。凤书甚至想,如果季宁错误的密码引发了铁箱的爆炸,自己第一个就自刎在这片沙漠里。

    拆到一半,季宁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凤书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扭曲,仿佛并非自己说出来的。

    “头有些晕。”季宁擦了擦流到眼中的冷汗,喘了几口气,继续拆解下去。

    “开了。”又过了一会儿,他松开一直咬住嘴唇的牙齿,轻描淡写地说完,退了几步,好让那些心落回胸腔里的冰族军官走上前去,验证他的成果。

    小心地打开箱盖,凤书和明石戒备十足地往箱中望去,却只见到一个密封的西洋小玻璃瓶,内中有半瓶黑色的粉末。另外的,就是几叠厚厚的手稿。难道这些东西,就是巫姑口中太素留下的最伟大的发明?

    把箱盖盖回去,冰魄少将取出随身的铜锁重新锁好箱子,吩咐人郑重地抬回马背上。然后他朝着面带欣喜的手下士兵下令:“立即返回!”

    “那我们也可以走了吧?”季宁扶着水华,淡淡地问道。

    “你要去哪里?”明石问道。虽然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帮助他们离开,却忍不住想问一声。

    “狷之原。”季宁回答。

    “你们走吧。”明石挥了挥手,季宁便扶着水华离开冰族士兵的队伍,慢慢朝远处走去。

    看着两个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凤书忽然一言不发地摘下了背上的长弓,搭上三枝羽箭,瞄准季宁和水华的方向。这两个空桑人知道了脂水通道的秘密,若是告知空桑官府毁掉通道,冰族十多年的努力就会毁于一旦。

    然而明石的手却搭上了他的弓箭。看着冰魄少将不满的神情,明石低声道:“你既然已派人搜走了他们的马匹补给,他们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出狷之原。”

    他说服了凤书。不过有一点却是明石自己也不愿承认的——他看到那个盲女孩的时候,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

    “回去复命吧,这次的差事总算完成了。”凤书长吁了一口气,翻身上马,一队白色的戎装渐渐消失在尘沙之中。

十八、狷之原(1)

    紧紧地拉着水华,季宁迈出每一步都用尽了平生的力气。昔日好友霭亭不过得知了一点“旅人之墓”的端倪,就被冰族人如蛆附骨地追杀而死,可见他们对这条输送脂水的地道多么看重。力量悬殊之下,他只能趁那些冰族军人还没有改变主意以前,尽量走出他们的视线。

    然而方才两番读取密码实在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此刻心神略微松弛下来,脑中的晕眩竟是越来越深重,踩下的步子也轻飘飘地落不到实地。终于,他迷迷糊糊地对身边的水华说了一句:“我想睡一会儿……”就倒了下去。

    霭亭的脸,玄林的脸,水华的脸……无数幻象纷至沓来,让季宁在睡梦中也不得松快。他攥紧了自己的拳头,想要抓住水华不让她再度走散,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手中抓住的不过是一把带着泥土的青草。

    有什么东西暖洋洋地伏在他的怀中,毛茸茸地撩着他的颈子,让季宁忍不住睁开了眼睛。轻轻挪开身子,季宁发现怀中多出来的,竟然是一只才出生不久的小兽。那小兽全身雪白,头顶正中长着一支嫩红色的小小的独角,乍一看有点像小狮子,憨态可掬。此刻那小东西许是觉得冷了,不满地睁开水漾漾的眼睛,爬了两步,重新窝进季宁温暖的怀中,簌簌发抖。

    季宁忍不住笑了,爬起身,将小兽抱在怀里。他一眼看到水华安静地坐在草地上,并不曾独自离开,不由舒了一口气,走过去执了水华的手放在小兽背上,柔声道:“好可爱的小东西,你摸摸看。这里叫做狷之原,难道它就是狷宝宝?”

    仿佛被手下温暖柔滑的毛皮吸引,水华伸手顺着幼狷光滑的白毛抚摸了两下,不妨被粉红的小舌头舔了几下手心,痒痒酥酥的感觉让水华渐渐微笑起来。季宁见她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愉快的表情,他欣喜得几乎要落泪,便将幼狷整个放进水华怀中,让她抱着。

    抱着那暖和和毛乎乎的小东西,水华脸上的笑意一直不曾消失。季宁试着逗她说话,可她却依旧沉默,只是一动不动地抱着幼狷,无神的眼中慢慢有了昔日的温度。

    季宁围着水华走了一圈,细细地观察周围的一切,想寻找一点充饥的东西。此刻他们已经步入一片草原中,沙漠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身下绿油油的青草一直蔓延到天边,间或有雨伞一般的大树点缀在草原中,如同一个个孤独的巨人。细细的溪流从大树下蜿蜒而过,溪边腐烂的枝条上生长着颜色鲜艳的蘑菇,鲜花一般盛开。不时有鸟儿啼叫着从树枝上飞起或者降落,让整个草原多了若干的生气。比起先前的沙漠,这里就仿佛是天堂。

    马匹已经丢失了,他们什么补给都不曾剩下。季宁努力搜刮着自己随身的东西,无非是一个空水囊,一把小刀,一张已经失去了法力的太史阁令凭,还有,就是昔日空寂之山上醍醐所化的半黑半白的舍利子。季宁有些犯愁,仅凭这些东西,他们无法走出这片狷之原。虽然水是不缺的,可看这茫茫草原,却有什么东西可以果腹?

    只听“吱”的一声,季宁回头看时,却发现那只幼狷低叫着,忽然不安地扭动起来,挣扎着想从水华怀中逃离。水华无措之下,仍然紧紧地抱着它,竟然被它张口在手指上咬了一下,于是水华手一松,将幼狷放在了地上。

    “怎么了?”季宁见水华手上伤口并不深,想是幼狷并没有多大的力气。他俯身查看,却发现那幼狷不断地抽搐,口中也不断泛出白沫来,湿漉漉的眼中一片泪意。季宁心下不忍,伸手将它抱起,不知它怎会突然成了这个模样,只能紧紧地将它贴在胸前,希望能缓解一点它的苦痛。

    忽然,季宁心中闪过一阵冷意,蓦地转身,竟然看到一头白色的狷兽静静地站在自己身后,眼中流露出憎恨的寒光。这是一头成年的母狷,足有半人高,一人多长。它全身白色的毛皮无一丝瑕疵,头顶上一支暗红色的独角,让原本威严的身形多了几分神圣,难怪昔日天祈王朝将它作为皇室的徽章,至今官府中还处处可见装饰的狷纹,以示公正之意。

十八、狷之原(2)

    意识到怀中的幼狷是这头母狷的幼崽,季宁大着胆子走上一步,将幼狷放下。母狷见了幼崽痛苦抽搐的模样,也顾不得对付季宁,跑上来轻轻将幼崽叼起,放在一旁,伸出舌头一遍遍地舔着幼狷的身体,却丝毫不能平复孩子的抽搐。不多一会儿,那头幼狷静止下来,不动了。

    继续一遍遍的舔着幼崽,过了良久,母狷才终于接受了幼崽死去的事实。它仰头嚎叫了一声,眼中凶光一露,朝着季宁和水华就扑了过来!

    “我们没有害它!”季宁大叫了一声,扑上去护住水华,手臂上却被母狷的尖牙撕开一条裂口。他顾不得疼痛,带着水华翻身滚了几滚,继续朝母狷喊道,“我可以帮你找出死因!”此刻,他只能赌一赌狷兽是否如同空桑民间传说一样,懂人言,明真伪,否则真要不明不白地葬身在狷兽口中。

    天幸那头母狷果然听懂了他的话语,迟疑着停了下来。季宁无暇顾及手臂上血流如注,奔到幼狷尸体旁,读取它方才所经历的一切。而那头母狷则牢牢地盯住季宁,仿佛随时还会猛扑而上。

    “它方才经过水塘时,被毒蜘蛛蜇了,毒性侵入了内脏。”季宁说着,拨开幼狷的白毛,果然在腹部发现了一个泛黑的伤口。“对不起,它中毒畏冷找到我们的时候,我没有发现它的伤。”季宁将幼狷托到母狷面前,“我可以帮你埋葬了它。”

    母狷精光闪动的眼珠盯着季宁,没有任何表示。于是季宁用手在草地上刨了一个坑,将幼狷葬在其中。将要填土之时,母狷忽然走上去将季宁挤开,最后舔了几下自己的幼崽,伸出爪子将浮土拨拉过来,遮盖了幼狷的身体。等到土已填平,母狷不再理会二人,转过身就朝远处走去。

    “等一等!”季宁追了上去,拦住母狷的路,抓紧机会说出他方才一直琢磨的念头,“我们要走出狷之原到海边去,可是这一路上再没有食物了。我想请求狷妈妈陪伴我们一起过去,让水华可以依靠你的乳汁生存,否则我们只能饿死在这片草原上。”

    母狷冷冷地看着他,绕过季宁就要继续离开,季宁却快走几步,重新拦在它的面前。母狷心中颇不耐烦,龇牙咆哮了两声,状如威胁,季宁低头看了看自己血红的半截手臂,在狷兽面前跪坐下来,正好可以平视它的眼睛。他此刻腹中已是饥饿难忍,想必水华也是一样,而举目四望,这片看似生机盎然的草原根本没有可供人类食用的食物,却分布着致人死地的毒虫,否则冰族军士也不会轻而易举地放他们走脱。若是没有狷兽的帮助,他不敢奢望能够活着走出这片荒原,因此这惟一的机会,他无论如何不能放过。

    “作为报答,我可以——把我的血肉供你食用,只求你一路佑护。”季宁孤注一掷地说出这句话,蓦地想起了路铭的遭遇,不由心头一阵苦笑。他从怀中掏出防身的小刀,卷起被血浸透的衣袖,一狠心从左臂上割下一条肉来,忍痛放在母狷面前:“如果你接受,就请……吃下它。”

    母狷眼中的寒意减退了几分,似乎也被季宁的举动震惊了。它低头嗅了嗅放在面前的肉,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人,终于点了点头。

    季宁大喜,草草地包扎一下伤处止住血,解下腰间的水囊就想去挤奶。然而他临时改变了主意,转而将水华牵到母狷身前,手把手教她如何将狷乳汇集到水囊中。

    “以后饿了,就这么做,明白了吗?”季宁看着水华贪婪地喝着水囊中甜香的乳汁,在一旁柔声教导着她,心头却是一阵酸苦——从今日起,恐怕这挤奶的事情,只能靠水华自己去完成了。

    走到溪边喝足了水弥补失血的身体,季宁打定主意一路上便是溪水充饥。狷兽一胎只产一个幼崽,乳汁有限,断断供应不了两个人的食用。好在他自己早已服下了不死珠,也不过四五日的行程,再苦也捱得过去。

    然而心中下定了决心,现实却不是那么容易对付。腹中空空荡荡似乎都能听见溪水在里面哐啷晃动,割肉饲狷的伤处又痛得惊人,季宁只觉得腿上灌了铅一般寸步难行,却咬牙撑着一口气往前走,还要拉住水华给她指引方向。狷兽走得快,不时要停下来回头等着他们靠近,幸而狷兽性情虽然孤傲,却颇为守信,竟然不曾自行离去。

十八、狷之原(3)

    两人一兽朝着西方棋盘海的方向走了一下午,好容易到了傍晚时分,终于可以停下歇息。季宁支撑着等水华虽然笨拙却毕竟有效地挤取了狷奶后,引着母狷走到一旁,脱下衣服叠在一边,自行躺在地上。他原想先用小刀自尽,却连动一动的力气都失去了,只能强笑着对母狷道:“麻烦你先把我咬死再吃,不过不要动我的心脏。”然后他努力仰起脖子,闭上了眼睛。

    天亮的时候,季宁复活了,残缺的血肉和肢体都恢复如初,仿佛昨夜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痛彻心肺的噩梦。他摇晃着爬起身,穿好衣服,便看到水华靠在母狷身侧,一人一兽都睡得正香。白皙的脸儿透着红晕,水华的睡相就如同一个孩子,季宁不忍心叫醒她,他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忍不住含着眼泪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

    水华睁开了眼睛,季宁可以看见她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自己的影子,可那双漆黑的眼睛却是没有焦点的,连带着她的脸上也没有表情。

    季宁叹息了一声,等着狷兽醒来继续赶路。走到中午的时候,水华自行停下来,开始去母狷腹下挤奶。季宁见她神智在慢慢恢复,心中大是欣慰。然而水华挤奶之后,照例就是他割肉饲狷的时候。为了不耽搁下午的行程,不到夜晚他断断不会让狷兽不知轻重地在自己身上啃咬,只是自己握着小刀往不太要害的地方下手。

    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疼痛,但剐下肋下的皮肉还是让季宁几乎昏了过去。他勉强用沾满血迹的外衣紧紧裹住伤口,大量的失血却让他口干舌燥。惟一的水囊被水华拿去盛了狷奶,季宁拼命想走到不远处的溪水边喝水,却体力不支地摔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真是荒谬啊,这样的交换条件。季宁听见自己嘲笑着自己,可是不这样做,他和水华都会饿死在半路上。至少这样下去,水华会安然无恙。昔日玄林让自己发下誓言,若是离弃水华便会承受地狱之苦,想必今日就是应了誓。

    喉咙里火烧火燎,仿佛伤口流出的血带走了身体里所有的水分。可惜他虽然能听得见溪水在耳边叮咚流淌,却无力转过头去喝上一口。

    就在季宁以为自己这一次要渴死在水边的时候,有什么甘美的液体被灌进了他的唇中。季宁无意识地大口喝着,连一直虚空作痛的胃也被安抚下去,那种感觉,真是舒服得如同漂浮在云端之中。然而当他意识到自己喝的是什么时,季宁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把推开了面前盛着狷奶的水囊。

    “水华?”还没有从恍惚中清醒,季宁半信半疑地唤了一声。等眼前的黑翳散开,他果然看见水华托着那只水囊,静静地蹲在自己面前,那么方才给自己喂食狷奶的,就是她了。

    “水华,你……认得我了?”季宁伸手在唇边一抹,不错,那乳白色的正是水华挤来的狷奶。回想起从伊密城出逃以来水华一直对自己的不闻不问,此刻季宁的高兴真是非言语可以形容。他忘记了身上的伤痛,猛地跳了起来,仰天大笑道:“太好了,水华终于理睬我了!终于理睬我了!……”狷之原中再无旁人,就算内敛如季宁,在此心神激动之下也忍不住大喊大叫起来,只是喊了两声,无人回应,连回声都不曾有,仿佛刚才获得的安慰和顾惜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季宁颓然伏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水华只是静静地坐着,手里抱着那只水囊。不管是季宁的笑还是季宁的哭,都不曾影响那张淡漠的脸。然后她默默地站起身,走回一旁站立的狷兽身边。

    季宁哭够了,踉跄着站起来,想要继续赶路。然而受了重创的身体已是虚弱已极,不管他意志多么坚定,速度仍旧慢了下来,几次跌倒在半路。最后,连狷兽都等得不耐烦,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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