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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鞋六·深蓝的永恒-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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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玻璃鞋六·深蓝的永恒
  作者:郑媛
  遥望着站在如此远又如此近的距离外;那抹纤细柔弱的身影;
  利曜南忽然间明白;他的灵魂并不存在自己的躯壳里。
  他所有的知觉;早已经被封锁在这个小女人柔弱的身体里;
  因为她的泪水而心痛;因为她的微笑而欢愉……
  一个男人还能再怎样爱一个女人?
  为她忍住难以承受的不忍;为她放弃只想拥有的她……
  只要她能幸福;他可以行尸走肉;孤独活在没有她的世界。
  --郑媛.摘自《玻璃鞋》第六集--
  第一章
  欣桐平静的眼神,没有他预料中的波澜。
  然而她眼中的黯然无法动摇利曜南的决心。“Vincent,把朱董事长请出来。”他沉着的双眼紧盯着欣桐,沉声对马国程道。
  得到指示,马国程随即打开一道侧门。
  此时,谭家嗣霍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脸色大变。“利曜南,你太放肆了!今天这一切,改日我一定会加倍还给你:”
  谭家嗣上前拉住欣桐的手,想调头走人。然而他却发现,自己的女儿在这个时刻竟然完全不听他的话。“你怎么了?快跟我走!”他怒道。
  “爸,既然躲不掉了,你为什么不干脆面对现实?”欣桐平静地对父亲道。
  “你  你竟然在这个时候背叛我?!”谭家嗣怒急攻心,居然在众目睽睽下举起手臂,眼看着一个重重的巴掌即将落下,利曜南迅速捉住谭家嗣的手腕——
  “永远、永远不准你再伸手打她。”他一字一句,冷冷地警告。
  谭家嗣两眼瞪得老大,欣桐平淡的脸色,没有激动的情绪。
  这不是父亲第一次失控,她明白,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直到王嫂推着老人的轮椅,走进休息室内,谭家嗣恨恨地甩开利曜南的掌握,他缓缓回头,阴鸷的视线终于停在老人松垮、布满斑点与皱纹的脸上……
  这一刻时光倏然停止。
  二十多年的光阴,刹那间从指缝流逝,想当初孑然一身离开台湾,彷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老人呆滞的眼神,在见到谭家嗣那一刻突然瞪大——老人发出一阵“咕嘟”声,像是因为过度骇然,而导致喉头痉挛。
  玉嫂的惊恐不下于老人,她张大嘴巴、瞪大眼睛,直到两只眼睛无法睁得再开为止……
  老人因病痛而脸孔麻木,然而此时此刻,他热泪盈眶,成串泪水如断线一般坠落……
  没有人料得到,几乎已是植物人的朱狮,看似已经呆滞的眼神,竟然能表现出如此丰沛的情感。
  见到祖父的神情,欣桐再也忍不住鼻酸,难过地掉下眼泪。
  谭家嗣乍见到已经二十多年不曾与之谋面的亲生父亲,见到老人往日的意气风发不再,如今竟然必须倚靠轮椅、成了一名风烛残年的枯朽老人,谭家嗣就像被法术定住一般,僵立在原地再也不得动弹。他阴沉的脸孔瞬间掠过千言万语,布满沉痛与苦涩的滋味……
  谭家嗣的记忆倏然回到过去  那他曾经希望,可以永远不再忆起、最好能忘得一干二净的过去……
  邵一年,他在吴舂英的房间里抱走自己刚出生四十天的亲生女儿,邵名躺在母亲左侧,娇嫩可爱的小女娃…三当年他趁阿英熟睡时,偷偷抱走了这个躺在床边的小女婴。
  而他始终不知道,当年阿英怀胎十月产下的,竟然是一对孪生姐妹。
  直到朱欣桐情奔香港一事被八卦杂志踢爆,杂志照片被新加坡当地报纸引用,并且加以报导 朱欣桐与智珍极端相似、简直无法分辨的外貌,理所当然引起了谭家嗣的震撼!
  当时智珍正因为服药过量而入院,而这张照片,也勾起了谭家嗣重回台湾的意念!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他想知道,当年阿英究竟为他生了几个女儿?
  之后他透过利曜南的创投公司,间接买下富门集团,入主红狮金控董事会,有目的地一步步接近“朱欣桐”,只为揭开心底的疑惑。而一封致红狮金控大股东的DNA鉴定书,终于澄清他脑海中的谜团——
  原来,阿英自始至终,并未将两人当年的关系公诸于世!
  当年他怀着满腔愤怒,趁阿英熟睡后抱走女儿的行为,并未改变她的心意。阿英仍然因为产下他的孩子而羞愧不已——与“小姐”的丈夫发生关系、甚至与小姐一同怀孕、并几乎在同一时间产下婴孩,让阿英因为愧对良心而痛苦万分!
  当年碧霞难产,婴儿在助产士的协助下,出世时已经是个死胎。而阿英——他猜测阿英因为敌不过良心的煎熬,竟然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过继给碧霞,以弥补碧霞的丧女之痛!
  但碧霞那个女人……她真的会因为女儿的死而伤痛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欣桐就不会是碧霞的“亲生”女儿,她更不会让女儿回到红狮“认祖归宗”!谭家嗣很清楚知道,这一切在二十多年前“换女”当初,早有预谋!纪碧霞始终认定纪家的事业一败涂地,跟老人有莫大的关系!
  而阿英,难道她以为将错就错让欣桐回到红狮,就是一种补偿?就是最圆满的
  解决方式引她根本不了解碧霞对老人的怨恨  这也是他与碧霞结婚数年不断争吵的主因!
  而每次当他与碧霞剧烈争吵后,温柔体贴的阿英,就是他最好的慰藉。碧霞的性格像火一样狂烈,她暴烈的脾气让两人渐行渐远;而阿英就像一滩柔水,她总有本事化解他的烦躁、不顺与忧愤……
  男女之间的感情,本来就是世界上最微妙的事。就算有错,事情也已经发生!然而阿英非但在产下女婴后与自己避不见面,到最后阻止不了他想见女儿的决心,竟然苦苦哀求他不要认自己的女儿——这实在让他不能容忍!
  谭家嗣痛恨他的人生!
  非但自己的亲生父亲逼迫他、诅咒他的婚姻。当年他为了碧霞——他深爱的女人,义无反顾地背叛父亲,最后在柴米油盐的折磨之下,他所爱的这名可爱女子居然渐渐变得张牙舞爪、每日每夜与自己嘶吼咆哮争吵  到最后变成了他完全不认识的另一个女人!然而最可恨的是,他以为最柔顺、最不可能背叛自己的阿英,竟然也如此愚忠!
  到了此刻,谭家嗣对于他的人生,简直痛恨至极!
  而对于命运极度的憎恶,一让他一心只想解脱——他再也不愿受制于老天爷的安排!他告诉自己,一定要从这个快让他窒息的牢笼中逃出去!
  就因为如此,他怀着报复的心理偷偷来到阿英住的地方,见阿英熟睡,他抱起刚出生的女儿就走!
  三天后,他搭上前往美国的飞机,却在抵达美国后“跳机”成了黑户。当时他化名为Andy朱,带着女儿流浪逃窜在美国中部各州,靠着在华人餐厅的伙房内打杂工,以此换取逃亡的旅费,并且不断更换工作以躲避警察。
  父女俩就这样一直挨到1986年大赦,Andy朱在一名好心的餐厅老板协助下,终于拿到梦寐以求的绿卡,之后取得美国公民身分。然后在1989年,他带着在美国七年来打工省吃俭用的所有积蓄,以及当年只有八岁大的女儿,智珍,前往新加坡开始他的新生活。
  朱耀文,即后来在新加坡改名换姓的谭家嗣,他的人生在四十岁之后渐渐步入坦途,几乎可说是一帆风顺,他拥有美国公民身分,在新加坡从事移民仲介起家,凭着过人的毅力与努力,以及朱家人与生俱来的经商天赋,谭家嗣为自己建造了惊人的谭氏商业王国!
  这就是谭家嗣的故事。
  这也是欣桐从父亲口中听到的“故事”。
  马国程在谭家嗣陷入往事同时,已经依照利曜南的指示,将在场不相干的人一一请出贵宾休息室。即使是不甘心的李芳渝,也只能在利曜南的要求下乖乖配合,连玉嫂也不例外。
  休息室的大门再度合上,室内只剩下真正的“朱家人”。
  “祖父移居到失乐园后,我发现了一本日记,内容记载了他的心情,与一些当年不曾公开的事实。”利曜南沉声宣布。
  当年不曾公开的事实?谭家嗣表情僵硬,冷冷地瞪着利曜南。
  “我在祖父原来居住的房间里,找到了数本‘帐簿’。”利曜南示意马国程,后者慎重其事地从手提箱中取出一本“帐簿”,然后交到利曜南手上。“我想谭董应该很清楚,尽管红狮银行拥有无数金融专才,然而一直以来,祖父就有亲自记帐的习惯。其中一本帐簿内容与你有关,记载在你‘渔船失事’之前。”
  谭家嗣当然知道“父亲的帐簿‘他曾经因此而极为崇拜一丝不苟的父亲,甚至在他开始从商之后,不自觉地效法父亲,自行记帐。
  欣桐知道父亲的习惯,因为父亲曾经要求她在帐簿的封皮上,亲笔记下此本帐簿启用之年月日期,以铭记并传承这一良好习惯。
  而这正是老人过去,曾经要求儿子做过的事。
  “我想当年你突然离开台湾的原因并不单纯,如果你曾经恨过任何人,更应该知道这件事。”不等谭家嗣伸手来取,利曜南迳行将帐簿翻开,并且从其中取出十来张字迹潦草的借据。
  帐簿内最后一页,记载着十多条借款日期与借款人,但时间却是在纪家传出事
  业危机之前,借款人栏位上记载的,是纪碧霞生父的姓名。
  同时利曜南自帐簿内取出的借据,每一笔皆是为数不少的巨款,显然是朱狮将钱借给纪碧霞的父亲后,对方亲笔签下的借据,借据上署名者正是纪碧霞的父亲。
  这十来张借据,不包含帐册列载的一刖两条借款,而这两条借款,是唯一标明拥有抵押品房地契的借款,日期在他与纪碧霞相恋结婚之前。当年,就是因为父亲在他婚后催收这两笔款项,导致后来纪碧霞成日跟他吵闹不休,也让他们父子反目成仇!
  然而,他并不知道,除这两笔借款外,纪氏后来还曾经跟父亲借过这么多笔面额庞大的款项周转!
  往后数张借据都签收的十分潦草,看起来像是私下出借的款项,不曾以法律行文明载权益,也没有双方律师签字,更没有不动产或其他有价资产充做抵押品,这对金额如此庞大的借款而言十分不合理,然而帐册上列出的借款,每一笔都能找到一张对应的借据。
  十多张借据仍然存在,显示这些钱没有任何一条曾经追讨回来过。
  这十多笔总金额高达上亿台币的借款,在二十多年前,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
  “这又能代表什么?”谭家嗣木着脸,冷硬地道。
  利曜南往前翻开帐簿,内页竟然像日记一样,画着详实的横线,每一条横线上方登记一笔款项,金额后方记载了每一笔金钱出借或收入的原因与理由。
  而出借给纪家的每一笔款项,在金额后方,老人用他坚毅有力的字迹,亲笔写下了相同的一行字:
  为了耀儿,明知不可而为之。此笔款项列入开销,待年终打消呆帐。
  “呆帐”即名收不回来的帐款,老人明明知道帐款收不回,却还是执意出借,动机可想而知,“为了耀儿”这四个字已透露出讯息。“年终打消呆帐”这寥寥数字,则透露出几许无奈。
  然而这与谭家嗣所认知的完全不同!老人曾经在他面前亲口诅咒他的婚姻,纪碧霞更一再咒骂,老人是导致纪家一败涂地、家破人亡的仇人!
  一直以来,父亲在谭家嗣心中扮演的,始终是一名婚姻破坏者的角色。
  一时间,谭家嗣怀疑这本帐簿是利曜南杜撰出来的!
  然而帐簿封皮上的日期,确实留有他的笔迹。
  这正是最后一本,他为父亲登载启用年月日期的帐簿。
  老人呆滞的目光,固执地停留在他的“儿子”身上,因为手部抖动的缘故,导致老人肩膀拱得老高,看起来僵硬吃力。
  谭家嗣无话可说,但父亲曾经追讨纪氏两笔债务,导致纪氏拍卖祖产,市场出现倒闭风声,使得银行对纪氏抽出银根——仍然是事实!
  也因为这样,他跟纪碧霞的婚姻才陷入可怕的恶梦  除了争吵还是争吵,那是一段可怕的日子,他永远不想再回忆的恶梦!
  他的父亲,仍然是一手制造他全部不幸的始作俑者!
  面对垂垂老矣,几乎已成植物人的父亲,谭家嗣深切的恨意,根本无法在这短暂时刻就此弭平……
  即使老人曾为他做过些什么,但伤害已经造成,他无法说服自己原谅。
  “利曜南,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引”谭家嗣突然大笑,他尖锐的笑声显得歇斯底里。
  欣桐僵立在父亲身边,她明白父亲的表情,代表什么含义……
  谭家嗣恨恨地瞪了在场众人一眼,然后突然调头离开
  “爸!”
  不顾欣桐的呼唤,谭家嗣咀嚼着忿恨,抛弃了和解的可能。
  欣桐回首凝望爷爷,见到他老人家浑浊的眼中不断泌出泪水,她不忍地走到老人面前,无言地握紧祖父的双手……
  利曜南沉默地凝望这一幕。
  然后他选择离开,把时间留给此刻更需要被安慰的老人。
  ☆xxsy☆ ☆xxsy☆ ☆xxsy☆
  欣桐回到家中,已经凌晨三点多钟。
  这是不平静,也是最平静的一夜。
  以往,继承智珍这个身分对她而言并不沉重,忽然卸除身分,她感到一股异样的空虚。但至少,她不必再在利曜南面前进退两难。
  回到房间,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日记簿。
  这本日记内页边缘已经泛黄,因为它已有将近五年的历史。
  这是智珍——欣桐的姐姐,从美国回到新加坡后,死亡前两年所记载下的点点滴滴。也因为这本日记,欣桐才真正了解智珍的世界……
  在所有的故事中,始终未提到忧郁的智珍。
  智珍,她的姐姐,一出生就跟随在父亲身边的小女孩,饱尝因逃亡而颠沛流离的人生。她比一般同龄的孩子早熟,却不曾坚强。
  当年一路跟随父亲从美国到新加坡,年仅八岁的小智珍苍白害羞内向,中学时候,她遇到对自己关怀呵护备至的同班同学,姜文。他以保护者自居,对于这苍白不笑沉默内向的美丽女孩,关怀备至。才十多岁的智珍,就隐约明白姜文对自己的感情,即使她一直把他当做兄长看待,却从未明白拒绝过姜文的付出,只因为不忍心伤害他:大学时代,他们甚至许下了婚约……
  然而,小女孩会长大,回到美国华顿商学院攻读管理硕士时,智珍终于遇到了她一生中唯一深爱的男人,然而智珍的不幸在于,她所爱的男人,无法以对等的爱回报她对于感情的执着。
  拿到硕士学位后,智珍为了他而滞留在美国,但是她深爱的男人却提出分手,分手的理由,竟然是为了另一名女子。
  智珍同意分手,即使那时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堕胎后智珍回到新加坡,以药物与酒精麻痹自己,并且数度企图自杀……自分手后,她始终无法自深渊中醒来!
  然而,她的自我折磨永远得不到回报!那个男人知道她的痛苦,甚至知道她企图自杀以了结自己的生命——却始终不曾回心转意。
  因为在这世上,所谓深情,不一定会得到对等的回报。
  爱情不是理性的科学,一加一不一定等于二。
  一个女人的死亡,不一定会造就一个男人的心痛……
  然而智珍不明白。
  因为她的生命从小到大就处于忧郁与自我挣扎之中,习于悲剧的宿命论,让她逃不出生命中那堵困住她的围墙,最后只能屈服于其中,并且选择向内退缩,以药物与酒精麻痹自己、彻底放弃自我存在的价值。
  智珍的故事,是欣桐后来在智珍的日记本中,一点一滴拼凑起来的。要不是因为找到这本日记,欣桐相信,在智珍身上发生过的一切,就连父亲也不尽然完全知情。
  欣桐悲痛的意识到,姐姐的死亡,没有任何价值。
  因为脆弱,让智珍宛如一株菟丝花,她的爱情必须得到回报,否则她将因此全盘否定自我存在的价值。
  她不能因爱而爱,因爱而别离。
  她没有勇气,没有健康,没有力量。
  她付出爱情与温柔,却不能坚信她能付出亦能收回。
  她是智珍,她不是欣桐。
  这对孪生姐妹有一样的宿命,却有不一样的性格,不一样的命运。
  虽然欣桐曾经听说一种“基因宿命论”,然而现实是,她与智珍是两个不同的人,本质相似却性格相悖的灵魂。
  智珍温柔宿命,选择自我责备并趋向毁灭;而欣桐也温柔宿命,却坚毅柔韧地勇于面对人生。
  想到智珍……
  欣桐痛惜姐姐,却无法挽回已发生的错误……
  铃——铃
  电话铃声打断她的思绪。
  “喂?”茫然中,她接起电话。
  “你不肯让我送你回去,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已经平安到家?”话筒传来利曜南低沉的声音。
  欣桐沉默片刻,然后由衷地道:“就算我的父亲依旧不能原谅过去,我仍然感激你所做的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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