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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无意相遇的,过后就忘了,那里还放在心上?所以并不在意。不比王威儿是受了恶气的人,论吃着饭,睡着觉,总是想着仇人。这三四年里头,那里有一时半刻是放过的?所以看见时分外眼明。因细细打量他,只见他骑的一匹黑驴子,驴子上还搭着马包,头上带着草帽,像是个出远门的样子。不觉自己也拔转辔头,远远的跟着他走。他打尖,自己也打尖,他落店,自己也落店。看看走到懁来县境内,恰好到一处四无人烟的所在。
王威儿故意赶上杨势子,两炉相并,王威儿猛不是防,举起手中鞭杆,照准杨势子额上尽力打去。不偏不倚,恰打在太阳穴旁边,不觉一头晕,倒栽葱的掉下驴来。王威儿也连忙下来,一手按住,跨在他身上,不问情由,没头没脸的乱打。杨势子乱嚷道:“你是谁,打我作什么?我没得罪你,好好儿的大家走路。你要打,说明白了打!”王威儿咬牙切齿的道:“你这个瞎了眼睛的王八羔子,你不认得老爷,老爷却认得你!你是什么羊势子,可知道你老爷却是牛势子。今儿叫我跟你到了这里,可知道你的羊犄角,也有及不来我的牛犄角的时候,也叫你受点罪。”说着,接连又是几拳,打得杨势子眼中火光迸裂,大叫:“饶命!”又道:“你到底为了什么事打我,也说明白。我自问没有得罪过你呀!”王威儿又是一个巴掌,笑道:“打的我手也痛了。”说着攒了他的辫子,提起他的脑袋,往地上乱磕。起先杨势子还竭力挣扎,后来慢慢的没了气力,气也喘不过来了。王威儿磕了一阵,看看他不动了。撒了手站起来一看,只见他直挺挺的躺在地下,两只眼睛也定了。在路边拾了王堆驴马粪,塞了他一口。然后跨上驴子回头就走。走了一箭多路,猛可的想起,今日惹弓这场大祸,须回去不得,不如且往别处避他几时。想定了主意,拔转辔头,加上一鞭,向北飞驰而去。
不知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赠盘缠薛蟠仗义 试邪术王命舞刀
却说王威儿带转辔头,仍旧往北而走,走到杨势子身旁,看看他,早是有九分不中用的了。暗想:仇是了。只是这祸闯的不小,此刻且到那里去躲一躲呢?一面走着,一面想着,忽见路旁一匹黑驴,在那里嘶叫,原来就是杨势子骑的驴。当杨势子跌下来时,他早就吓的溜了。走到这里,被路旁枣舣绊住了缰绳,因此走不动,在那里嘶叫,王威儿下来,在那马包里掏了一掏,却掏出一吊大钱,并几块零碎银子,又有四五扣手折。打开搅时,原来都是杨势子重利放债的帐折。想他今番不定是到那里收利公的,可巧遇见了我,便宜了那些债户。他今天果然死了。也是他重利盘剥、仗势欺人的结局报应,也怨不得我了。想罢,便把那手折撕的粉碎,在身边掏出洋火来,擦个火烧了,道:“凭你不死,也得要遭殃破财。说罢,取了银钱。束在身上。那马包里的衣服、铺盖、却不敢拿,上驴而去。”
这一夜就在怀来驿落店。只因心中没有一定去处,耽阁了两二天,不曾动身。这天忽然喧传境内出了命案,死者是一个过路客商,人殴甍,遗下黑驴一头,马包一个。由地保报县相验,验得委系因伤甍命。刻下正比差严缉凶手云云。王威儿听了。吓得魂不附体。即刻算清了客店钱,跨身上驴,亡命的奔逃。出了懁来县境,方才略略放心。一迳奔出张家口外去。在路又把那驴子卖了几吊钱做盘缠,在口外流离浪荡了几个月。入了山西境内,又由山西折到山东。一路上做了些小负贩,倒也还可以将就餬口。
一日,到了登州境内,遇见一个贩枣子的客人,招一个伙伴送枣子到烟台去。王威儿就投了他,一路上代他招呼车辆货物。那客人在姓王,单名一个本字。与王威儿谈得投机,不觉自述来历。原来王本是个武举出身,山东恽城县人氏。前几年和人家打官司,那人家不知用什么神通求了一封外国信给那县官司,那人家不知用什么神通求了一封外国信给那县官。因此王本非但输了官司,并且连一个武举也送在这一案上。恨得他撇了家乡,出来改了行,做贩货客人。王威儿听了正与自家同病相怜,也就把自家的履历告訢他一遍。王本大喜道:“你投了我,恰是着了道。也不瞒气说,我们现在正要办一件大事,你如果肯入,伙包你立取功名富贵,屺但报仇罢了。”王威儿也欢喜问是何事?王本对他耳边唧唧哝哝的说了半天,把一个王威儿乐得手舞足蹈。从此就跟定了王本些拳棒。到了烟台,耽阁下半个月,把枣给一个南边客人,贩到上海的一切交易都妥了。
这一天,这货上轮船,那客人忽然走来说少了十包枣。王本便叫王威儿同他到轮船上去货。王威儿恰才多喝了几杯,强支持着到船上去知到得船上,那客人的伙计,己经点明并不短少。王威儿赌气便和那各人争了几句,又因酒后走到海边,受了那海风,愈觉得支持不住,便到船头上找一个没人的所在,倒下来便睡。及至一觉醒来,那船己经开行多时了。王威儿急的乱跳,船上手打杂人等,见了这个情形,先说他是贼,不由分说,先把他绑了起来;然后再回买办。亏得那买办人甚慈善,听见这话,便亲自问他的缘由。王威儿又把酒醉点货情由说了一遍。买办使分付好生看着他,到了上海时,再作道理,因此王威儿并不曾受苦。及至船到上海,船上各人都忙着各司其事,谁还照顾着他,他却乘人不备,溜了上岸。
果然,上海的繁华与众不同,不觉看得他目胘神迷,左顾右盼。也不问东西南北,只拣热闹的地方走去。忽然觉着内急,就解了小衣,当路小便。一个巡捕上前喝阻,无奈他己尿了出来,收止不住。那妄捕抓了他便走,王威儿乱嚷道:“你抓我作什么?有话好说呀?”说着,还要挣扎。妄捕举起手,拍的就是一个嘴巴。此时围上来看的人不少。王威儿又嚷道:“好打!好打!宣化县之后,又着了这么一下。”说着举起手来要回敬那妄捕一掌。忽然人丛中走出一个人来,挡住道:“你这汉子不懂事,朼昃初到这里的。”王威儿听得有人招呼,抬头一看;只见这人是个上等人的装扮,又是说的北京口音。以为有了帮手了,便道:“我是从烟台来的,才上岸,不迥尿了一泡尿,他便抓我。”那人道:“这是此地的规矩,当街撒尿,不过拉去罚二角小洋公罢了。你若和他打起来,这事就闹大了,快别动手。”王威儿道:“我腰里半个也没有,拿什么给他们罚?”那人道:“这不要紧,我给你。”说着在身边掏出三角小洋钱。交给他,指道:“那里就是巡捕房,你快跟他进去交了罚钱出来,我在这里等你。”王威儿答应着,跟那巡捕去了。
看官,你道此人是谁?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呆霸王薛蟠。他虽是生得呆头脑,一时义侠起来,却又十分疏财仗义。他虽是南京人,却在北京多年,和北京的一班了弟混惯了,到了上海之后,所听的说话,都是南腔北调的,认真北京口音,难得入耳。今日忽然听得王威儿说的满嘴京话,不觉心动起来,招呼了他这一下,表过不提。
且说王威儿交了罚款之后,出来果见薛蟠站在左近地方等候,便过来招呼。薛蟠道:“你说才上岸,你的行李呢?”王威儿道:“我没有行李。”因把吃醉酒在船上睡着的
话说了一遍。薛蟠又动了怜悯之心,带了他回栈,问了姓名,因对他说道:“你今日幸而遇了我,不然受苦不浅。你不知道这上海的规矩,一切都是人办事。今儿抓你的,我也乾了那么一回。誁究要打,他本来打我不过。谁知他身有边一个铜管子,吹起来怪响。他打你不过,便吹起来,别处的巡捕听见了,都赶了来,凭你多大的本领,也走不了。这一拿去先押起来,过了一宿,还要解公堂,我那回差一点儿叫他办了个盐禁三个月,幸而外边认得人多,都肯做保,才罚了几十块钱完事。你要犯了这个,还了得么?”因又招呼帐房里代他写一张烟台船票,要送他回烟台。王威儿道:“王本他同我说过,他发完子枣子,也要进京走走。你若有心照顾我,不如给我一张天津船票罢。”薛蟠答应了。只是当日没有船,要歇一两天才有,薛蟠就留他在栈耽阁住。王威儿也把自己的遭逢对薛蟠说知,并不隐讳。因此两人竟有成为知己之势。了两天,有了船了,薛蟠除了船票之外,又给他几元钱、几件衣服、一份铺盖。王威儿千恩万谢的去了。自此两下都无消息。
事情己经隔了一年,直到那天薛蟠对宝玉说,接了京信,要立刻进京,方是王威儿的信。因此薛蟠到京之后,就先去找他。当下两人相见,各道契阔。王威儿道谢了前情;一面对打扫房屋,接待薛蟠十分殷勤,忙着宰鸡,宰鸭,买鱼,买肉。他的妻子巴氏也出来相见。忙的代薛蟠开铺陈,整行李,便留薛蟠在家住下。一会儿开上饭来,王威儿恭恭敬敬的,给薛蟠筛上上杯酒,开言说道:“我在上海多承大爷的恩典,就是粉身碎骨,也报不来。我自从回到京城之后,前头的事,早己冷淡弓,因此放心住下。王本也到京里,我招接了他几天。因他的拳棒好,从前我跟他过两天,索性拜他做师传。我写信请大爷来京的路子,就是他的。”薛蟠道:“何妨请他来见见。”王威儿道:“他此刻封了师传,天天在坛上,不轻易见人。我请大爷的话,先己同他说过,他答应了,才敢写信。咱们今儿痛痛的喝他一天,从明天起戒三天去拜坛,好歹先弄个前程再说。”薛蟠道:“要吃屺不费事?我吃他不惯。”王戌儿道:“咱们当真吃么?只管肥鱼大肉的吃,不过别吃葱蒜,他那里就知道。”薛蟠道:“这件事的始末,我一点也不晓得。我本来也是畏进京来的,接了你信,我就早动身几天。你且把这个缘委告诉了我,究竟怎么能乾功名?”王威儿道:“现在山东、直一带地方,出了一位老祖师,法术通天,立下一个教,叫做‘义和圆’到处传授与人,能调遣天兵天将,立愿要‘扶清灭洋’。他手下有三千六百个徒弟,都封了师传之职。这王本也是三千六百个之中的一个。做了师传的,便出来设坛招人入伙,传授法术。若要入伙的,先戒三天,到坛上去拜过,拜准了便封做大师兄;了他的法术,将来便可带兵。”薛蟠讶道:“我不大懂事,然而我听见结盟拜会是犯法的,官府知道了捉了去,轻的打尼股,重的砍脑袋,这件事如何好乾得?”王威儿道:“你说呢!此刻不比往常,这件事早通了天了。王爷、中堂早己知道,非但不禁,而且十分欢喜。上月东街上王爷府里还请了两位大师兄去教法术呢!”薛蟠道:“什么法术?我想那剪纸作马,撒豆成兵,都是小说上的话,不见得是真的。”王威儿道:“你说呢?南上那位铁帽子王爷,他管的是一根打叫化子的棒。这根棒,是从周朝姜太公封神的时候传下来的,经了几千年,受尽天地日月精华,通了灵了。上月我们师传看过,说是一件法宝。祭起来,一根变十,十根变百,百根变千,千根变万,有穷的用处呢?此刻用符封了,在王府里供着听用。”一席
话说的薛蟠半疑半信。
一时饭罢,王威儿便去找王本。薛蟠也到街上去闲逛,觉得景物全非,也不禁心神恍惚。逛了一会,无精打彩旳回来。只见王威儿己经回来了,身边立着一个小子,年纪约有十一二岁。王威儿推他见薛蟠道:“这是小儿,近来在坛上法术。我才见师传,便带他回来见你。”薛道:“我叫他使法给你看。”一面在墙上解下一把腰刀来,一面口中念念有词。只见王命慢慢的脸色变了,两个眼睛也定了。忽的一声,拿起腰刀,走到阮子里飞舞起来,舞得果有门路。并且腰刀又长又重,断非十一二岁孩子舞得动的,不禁看的呆了。忽见他放下腰刀,又把一个六七十斤重的磟碡,两手举起来。吓的薛蟠呀的一声道:“小心,别闪了骨头拧了筋。”
未知果然大拧了筋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受愚蒙薛蟠拜神坛 信邪教中堂攻使馆
却说薛蟠看见王命一个小小孩子,居然能舞动大刀,举起磟碡,不觉心中信服起来。便问道:“这是什么神法?”王威儿道:“我们受那毛子的气,受得够了。还有那一起二毛子、三毛子,甘心去做汉奸。是我师传立下洪誓大愿,要‘扶清灭洋’,将来立了功劳,少不得要封侯拜相。我们也就出了一生的恶气。”薛蟠道:“怎么叫‘毛子’,又是‘三毛子’、三毛子?”王威儿道:“那些鬼子,咱们不不当他是人,单叫他毛子。咱们中国人,倘附了毛子的党,就叫‘三毛子’,那随和着‘二毛子’的,就是‘三毛子’。”薛蟠道:“这件事大得狠,到底怎么个办法?”王威儿道:“此刻天天将还没有调齐,天兵天将一齐了,就要动手。此刻多少王爷、中堂,也在那里预备呢。一声齐全了,上头便发下号令来。咱们就动手。”薛蟠道:“外国人的枪炮,利害得狠呢,有什么法子去抵当他?”王威儿哈哈大笑道:“要怕了他的枪炮,咱们也不乾了。只要到坛上拜过了祖师,拜过了师传,凭他什么枪炮,只打咱们不动。薛蟠道:“了,放下来罢。”王威儿道:“我还没有解法,他怎么放得下。”说罢,对着王命念念有词的鬼混了一阵。王命才把磟碡放下,走了进来,气也不喘一喘。薛蟠愈觉得神奇,便巴不得就到坛上去看看。
捱过了三天,一早催王威儿同去。王威儿道:“早呢,此刻师传还没有起来。起来了,还要吃福寿膏。”薛蟠道:“什么福寿膏?”王威儿道:“福寿膏就同鸦片烟一般,不过鸦片烟是毛子带来的,吃不得。‘福寿膏’是咱们自己做的,吃了可以添福添寿,所以得了这个名儿。”薛蟠只得耐着,直等到吃过午饭,王威儿拿了一个包里,拉了薛蟠同去。到得坛上时,只见那香和蜡烛烧的烟雾腾天,当中挂着一幅黄幔帐,里面黑洞洞的,不知供着什么菩萨。两旁列着许多军器。王儿就在地下打开了包里,拿出一条红布,给薛蟠包在头上,又拿出一条,给他束了腰,自己也包了头,却多穿了一件红坎肩儿,将一条红带子束在背肩儿外面。薛蟠看他时,却是当中缝了一个白布圆补,就同那营兵的号衣一般。圆补上面,写着“孙悟空”三个黑字。薛蟠讶问道:“这是什么意思?”王戌儿悄悄摇手道:“回来再说,这会且问。”说罢,带了薛蟠迳到拜前面,自己先朝上行了三跪九叩首的礼,回头叫薛蟠照样拜了。王威儿便转到幔帐里面,一会儿又出来,向上户了一个揖,又打了个扦,高声唱道:“有请师传。”声未绝响,只见黄幔开处,步出一个人来。你看他青青黄黄的脸儿,也也斜斜的眼儿。打扮得虽同常人一般,却是头上多了一幅红巾,腰上了一条红带。身上穿的的虽是长袍,脚下登的却是一双草履。青黄脸上隐隐透出杀气,也斜眼中明明露出凶光。王威儿便叫薛蟠拜师传。薛蟠此时己被那邪气所惑,便向那师传膜拜。他却只略略打了个问讯。薛蟠拜罢起来,王威儿便说道:“这是徒弟招来入伙的薛蟠,戒三日,特来参拜祖师与及师传,望师传收留。”那师传把薛蟠打量了一番,便道:“你这个人敢是诚心入伙的么?须知我这个教里,是专门誁究‘扶清灭洋’的,不准和毛子打交道,和毛打了交道时,便是二毛子。”薛蟠道:“这个我都知道。”那师传道:“你既然知道,就可以收留得。但是我也作不得主,须要拜表请祖师的里旨,看你的造化罢了。”说罢,便走近香案前,上了一把香,口中念念有词,又鬼混着做鬼脸。做了许久,方才跪下,俯伏在地,王威儿连忙推薛蟠也跪下,俯伏良久,方才起来。那师传取一张黄纸在蜡烛上化了。奉着那纸灰,鬼混着看了一看道:“好,祖师封你做大师兄,快点谢恩。”王威儿又推薛蟠到拜上叩头。那师传道:“你从此天天要到坛上当差,不可有误。等当差有了功时,我代你开上保举,那时再请一个封号。”薛蟠喏喏连声的答应了,方才同王威儿出来。[王威儿]走到门口,便把红巾、红带去了,又把坎肩儿侻了。叫薛蟠也去了巾带,都打在包里里,一同回去。
薛蟠问道:“方才师传说请什么封号?不知怎的叫封号?”王威儿道:“就是穿的坎肩儿,写的就是封号。”薛蟠道:“怎么闹个‘孙悟空’呢?”王威儿道:“封的多是古人名字,内中就是‘齐天大圣’最多。因为他有分身法,只管可以分得出来呢。其实要靠在当差上面,求个封号,至少也得要当三个月差。俏是用几两银子使费,在师传那里打点打点,几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