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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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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十八人身后。

    韦小宝心想:“我这副骰子做了手脚的,要掷成一点两点,本也不难。只是近来少有练习,手上功夫生疏了,刚才想掷天一对,却掷成了个六点,要是稍有差池,不免害了这十八人的性命。这些臭男人也倒罢了,这花朵般的小姑娘死了,岂不可惜?”

    他拿起四枚骰子,在手中摇了摇,自己吹了口气,手指轻转,一把掷下,随即左掌掩住碗口。只听得骰子滚了几滚,定了下来,他没有把握,手指离开一缝,凑眼望去,只见四枚骰子中两枚两点,一枚一点,一枚五点凑起来刚好是个别十。别十便是无点,小到无可再小。他本已打定主意,倘若手法不灵,掷成三点以上,随口便说两点一点,晃动骰碗,扰了骰子,从此死无对证,对方自是喜出望外,自己部属最多只心中起疑,无人敢公然责难。现下作弊成功,大喜之下,骂道:“妈的,老子这只手该当砍掉了才是!”左手在自己右手背上重击数下。

    众人看到了骰子,都大叫出声:“别十,别十!”

    那些蓝衣人死里逃生,忍不住纵声欢呼。那为首的蓝衣青年望着韦小宝,心想:“满洲鞑子不讲信义,不知他说过的话是否算数?”

    韦小宝将赌台上的银子一推,说道:“赢了银子,拿了去啊。难道还想再赌?”

    那青年道:“银子是不敢领了。阁下言而有信,是位英雄。后会有期。”一拱手,转身欲走。韦小宝道:“喂,你赢了钱不拿,岂不是瞧不起在下花差花差小宝?”那青年心想:“身在险地,不可多不耽搁。”说道:“那么多谢了。”十八人都拿了银子,转身出帐。

    韦小宝一双眼睛一直盯在那少女脸上。她取了银子后,忍不住向韦小宝瞧了一眼。四双交投,那少女脸上一红,微微一笑,低声道:“谢谢你。”走了两步,转头说道:“小将军,你这四枚骰子,给了我成不成?”韦小宝笑道:“成啊,有什么不可以。你拿去跟师兄们赌钱么?”那少女微笑道:“不是的。我要好好留着,刚才真把我性命吓丢了半条。”韦小宝抓起四枚骰子,放在她手里,乘势在她手腕上轻轻一捏,这一下便宜,总是要讨的。

    那少女又道:“谢谢你。”快步出帐。

    元义方见众同门出帐,跟着便要出去。韦小宝道:“喂,你可没跟赌过。”元义方脸上登时全无血色,心想:“这件事可真错了,早知他会掷成别十,我又何必枉作小人。”说道:“将军没了骰子,我……我只道不赌了。”韦小宝道:“为什么不赌?什么都可以赌,豁拳可以赌,滚铜钱可以赌。”随手抓起一叠银票,道:“你猜猜,这里一共多少两银子。”元义方道:“那怎么猜到?”韦小宝一拍桌子,喝道:“这匪徒,对本将军无礼,拿出去砍了!”众军官齐声答应。

    元义方吓得面如土色,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说道:“小……小人不敢,大将军……大将军饶命。”韦小宝大乐,心想:“这家伙叫我大将军。”喝道:“我问你什么,一句句从实招来,若有丝毫隐瞒,砍下你的脑袋。”元义方连声道:“是,是!”

    韦小宝命人取过足镣手铐,将他铐上,吩咐输了银子的众军官取回赌本,退了出去,帐中只剩张康年、赵齐贤两名侍卫,以及骁骑营参领富春。当下由张康年审讯,他问一句,元义方答一句,果然毫不隐瞒。

    原来屋王派掌门人司徒伯雷,本是明朝的一名副将,隶属山海关总兵吴三桂部下,抗拒满洲入侵,骁勇善战,颇立功勋。后来李自成打破北京,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司徒伯雷领兵与李自成部作战,奋勇杀敌,攻回北京。当时他只道清兵入关,是为祟祯皇帝报仇,哪知清兵却乘机占了汉人的江山,吴三桂做了大汉奸。司徒伯雷大怒之下,立即弃宫,到王屋山隐居。司徒伯雷武功本高,闲来以武功传授旧部,时日既久自然而然的成了个王屋派。那是先有师徒,再有门徒,与别的门派颇不相同。说起司徒伯雷的名字,张康年等倒也曾有所闻。

    元义方说道,那带头的青年是司徒伯雷的儿子司徒鹤,其余的有些是同门师兄弟,有几个年长的,他们以师叔相称。那少女名叫曾柔,她父亲是司徒伯雷的旧部,已于数年之前过世,临终时命她拜在老上司门下。

    他们最近得到讯息,吴三桂的独生子吴应熊到了北京,司徒掌门便派他们来和他相见。路经此处,见到清兵军营,司徒鹤少年好事,潜入窥探,却是志在杀一杀满洲兵的气焰。

    韦小宝问道:“你们去见吴三桂的独生子,为了什么?”元义方道:“师父吩咐,命我们想法子擒了他去王屋山,以此要挟吴三桂,迫他……迫他……”韦小宝道:“怎么?迫他造反?”元义方道:“是师父说的,可与小人不相干。小人忠于大清,决不敢造反。小人今日和王屋派一刀两断,就是不肯附逆弃暗投明,阵前起义。”韦小宝一脚踢去,笑道:“他妈的,你还是个大大的义士啦。”元义方毫不闪避,挨了他这一脚,说道:“是,是!全仗将军大人栽培。小人今后给将军大人做奴做仆,忠心耿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韦小宝心想对方这一下杀了三名御前侍卫,自己却放了司徒鹤、曾柔一干人,只怕张康年等侍卫不服,至少也要怪老子掷骰子的运气太差劲,眼前这件案子,总须给大家一些好处,才是做大庄家的面子,沉吟半晌,已有了主意,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喝道:“你这大胆反贼,明明是去跟吴三桂勾结,造反作乱,却说要绑架他儿子。你得了吴三桂多少好处,却替他隐瞒?他妈的王八蛋,来人哪!给我重重的打!”

    帐外走进七八名军士,将元义方掀翻在地,一顿军棍,只打得皮开肉绽。

    韦小宝道:“你招了不招?你说要去绑架吴三桂的儿子,怎么到我们军营来杀害御前侍卫?御前侍卫和骁骑营,都是皇上最最亲信之人,你们得罪了御前侍卫和骁骑劳营,就是不给皇上面子。”张康年、富春等一听,心下大为受用,一齐出声威吓。

    韦小宝道:“这家伙花言巧语,捏造了一片谎话来骗人。这等反贼,不打哪有真话?再给我打!”众军士一阵吆喝,军棍乱下。元义方大叫:“别打,别打!小人愿招!”韦小宝问:“你们在王屋山上住的,共有多少人?”元义方道:“共有四百多人。”韦小宝又问:“连带家人呢?”元义方道:“总有二千来罢!”韦小宝拍案骂道:“操你个奶奶雄,哪有这么少的?给我打!”元义方叫道:“别打,别打!有……有……四千……五千多人!”

    韦小宝大骂:“操你奶奶的十八代老祖宗,说话不爽爽快快的,九千就是九千,为什么说四千、五千,分开来说?”元义方道:“是,是,有九千多人。”韦小宝道:“你们这等贼,哪有说真话的?说九千多人,至少有一万九千。”砰的一声,在桌上一拍,喝道:“在王屋山聚众造反的,到底有多少人?”

    元义方听出他口气,人数说得越多,小将军越喜欢,便道:“听说……听说共有三万来人。”韦小宝喜道:“是啊,这才差不多了。”转头向参领富春道:“这贼骨头,不打不招。”富春道:“正是,还得狠狠的打。”

    元义方叫道:“不用打了。将军大人问什么,小人招什么。”早已打定了主意,总之是顺着这小将军的口风,以免皮肉受苦。

    韦小宝道:“你们这三万多人,个个都练武艺,是不是?刚才那小姑娘,只十五六岁年纪,也练武艺。你们都是吴三桂的旧部,有些年轻的,是他部下将领的子女,是不是?”元义方道:“是,是。大家都……都会武艺,都是吴三桂的旧部。”韦小宝道:“你们的首领司徒伯雷,以前是吴三桂的爱将,打仗是很厉害的,是不是?他说我们满洲人都杀光了?”元义方道:“这是他大逆不道的言语,非常……非常之不对。”韦小宝道:“他派你们去北京见吴三桂的儿子,商量如何造反。为什么不到云南去,跟吴三桂当面商量?”

    元义方道:“这个……这个……恐怕……恐怕别有原因。”实则他们只是要绑架吴应熊,对韦小宝这句话倒不易回答。

    韦小宝怒道:“混蛋!什么别有原因?你们那司徒伯雷自己早去过云南,跟吴三桂一切都说好了,是不是?”元义方道:“好像……好像是的。”韦小宝骂道:“什么好像不好像?他妈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元义方道:“是……是的,去……去过的。”

    张康年、赵齐贤、富春三人听得韦小宝一路指引,渐渐将一件造反谋叛的大逆案攀到平西王吴三桂头上,不由得面面相觑,暗暗担心,不知他是什么用意。

    韦小宝又问:“司徒伯雷是吴三桂的爱将,带着这三万精兵,为什么不驻扎在云南?你奶奶的,王屋山在什么地方?”心想:“倘若王屋山也在云南,这句话可不对了。”幸好元义方答道:“在河南省济源县。”但韦小宝可不知河南省济源县在什么地方,说道:“那离北京很近,是不是?”元义方道:“也不太远。”韦小宝骂道:“操你奶奶,很近就很近。什么也不太远。”元义方道:“是,是,很近,很近。“韦小宝道:“好啊,那离北京近得很哪!你们这些反贼,用意当真恶毒,在京城附近山里伏下了一枝精兵。吴三桂在云南一造反,你们立刻从山里杀将出来,直扑北京,将我们这些御前侍卫,骁骑营亲兵,一个个砍瓜切菜,只杀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沙尘滚滚,屁滚尿流,是不是?”元义方磕头道:“这是吴三桂跟司徒伯雷两个反贼大逆不道的阴谋,跟小人可不相干。”

    韦小宝微微一笑,心道:“你这家伙倒乖巧得紧。”问道:“你们王屋派中,在吴三桂部下当过军官兵卒,有哪些人,一一招来。”元义方道:“人数多得很。”当下说了许多人的姓名,那倒并非捏造。韦小宝道:“很好!你把这些人的姓名都写了下来,他们以前在吴三桂部下当过什么宫职,也都一一写明。”元义方道:“有些……有些小人不大清楚。”韦小宝道:“你不清楚?拖下去再打三十棍,你就清楚了。”元义方忙道:“不……不用打,小人都……都记起来啦。”

    军士拿来纸笔,元义方便书写名单。韦小宝见他写了半天也没写完,心中不耐,对张康年道:“这人口供,叫师爷都录了下来。”向元义方喝道:“你刚才说的口供,去跟师爷再说一遍,说得有半句不清楚的,砍了你的脑袋,带了下去。”两名军官拉了他下去。

    韦小宝笑嘻嘻的道:“三位老兄,咱们这次可真交上了运啦,破了这一件天大的造反案子,咱四人非大大升官不可。”张康年等三人惊喜交集。赵齐贤道:“这是都统大人的明见英断,属下有什么功劳?”韦小宝道:“见者有份,人人都有功劳。”

    张康年道:“说平西王造反,不知道够不够证据?”韦小宝道:“这批王屋山的反贼要造反,总不是假的罢?他们上北京去见吴三桂的儿子,能有什么好事干出来?”张康年道:“这姓元的说,他们要绑架平西世子,逼迫平西王造反,那么平西王事先恐怕未必跟他们有什么联络。”韦小宝道:“张大哥跟平西王府的人很有来往,内情知道得很多,是不是?”倘若他们造反成功,平西王做了皇帝,嘿嘿。”

    张康年听他语不善,大吃一惊,忙道:“平西王府中的人,我一个也不识。都……统大人说……说得是,吴三桂那厮大……大逆不道,咱们立……立刻去向皇上告状。”

    韦小宝道:“请三位去跟师爷商量一下,怎么写这道奏章。”

    张康年等三人和军中文案师爷写好了奏章,读给韦小宝听,内容一如元义方的招供,王屋山中吴三桂旧部诸人的名单,附于其后,奏折中加油添酱,叙述韦小宝日间内到反贼,夜里在营中假装不备,引其来袭,反贼凶悍异常,韦小宝率领众奋战,身先士卒,生擒贼魁元逆义方,得悉逆谋。御前侍卫葛通等三人,忠勇殉国,求皇上恩典,对三人家属厚加抚恤。

    韦小宝听了,说道:“把富参领和张赵两位侍卫头领的功劳也说上几句。”富春等三人大喜道谢。韦小宝又道:“再加上几句,说咱们把反贼一十九人都擒住了,反贼却说什么也不肯吐露逆谋,我便依据皇上先前所授方略,故意将一十八名反贼释放,这才将全部逆谋查得明明白白。”三人齐道:“放走十八名反贼,原来是皇上所授方略?”

    韦小宝道:“这个自然,我小小年纪,哪有这等聪明?若不是皇上有先见之明,这一桩大逆谋怎查得出?”

    韦小宝说是的先前康熙命他放走吴立身、敖彪、刘一舟三人,以便查知刺客入宫为逆的真相。张康年等却以为王屋派来袭之事,早为皇上所知,那么诬攀吴三桂,也是皇上先有授意了,眼见一场大富贵平白无端的送到手中,无不大喜过望,向韦小宝千恩万谢。

    按照满清规矩,将军出征,若非奉有诏书,不得擅回,虽然韦小宝离北京不过二三十里,却不能自行回宫向康熙亲奏,当下命两名佐领,十名御前侍卫,领了一个牛录三百名兵士连夜押了元义方去奏知康熙。他心下得意:“这一下搞得吴三桂可够惨的了。沐王府天地会比赛,要瞧是谁斗倒斗垮吴三桂。老子今日对两们师父都立了大功,天地会的陈师父喜欢,皇帝师父也必喜欢。”

    次日领军缓缓南行,到得中午时分,两名御前侍卫从京中快马追来,说道:“皇上有密旨。”韦小宝大喜,当即召集众侍卫,骁骑营众军官在中帐接旨。

    那宣旨的侍卫站在中间,朗声说道:“骁骑营正黄旗副都统兼御前侍卫副总管韦小宝听者:朕叫你去少林寺办事,谁叫你中途多管闲事?听信小人胡说八道,诬陷功臣,这样瞎搞,岂不令藩王寒心?那些乱七八糟的说话,从此不许再提,若有一言语泄漏了出去,大家提了脑袋回京来见朕罢。钦此。”

    韦小宝一听,只吓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只得磕头谢恩。中军帐内人人面目无光,好生羞惭。富春、张康年等不敢多说,心想你这小孩儿胡闹,皇上不降罪,总算待你很好的了,眼下你心情恶劣,没的找钉子来碰,各人辞了出去。

    那传旨的侍卫走到韦小宝身旁,在他身边低声道:“皇上吩咐,叫你一切小心在意。”韦小宝道:“是,皇上恩典,奴才韦小宝感激万分。”取出四百两银子,送了两名侍卫。待两人走后,甚是纳闷:“难道皇帝知道我诬攀吴三桂?还是元义方那厮到了北京之后又翻口供,说我屈打成招?看来皇上对吴三桂好得很,若要扳倒他,倒是不易。”

    傍晚时分,押解元义方的侍卫和骁骑营官兵赶了上来。韦小宝碰了这个大钉子,大家赌钱也没兴致了。一路无话,不一日,到了嵩山少林寺。

    住持得报有圣旨到,率领僧众,迎下山来,将韦小宝一行接入寺中。

    韦小宝取出圣旨,拆开封套,由张康年宣读,只听他长篇大论的读了不少,什么“法师等深悟玄机,早识妙理,克建嘉猷,夹辅皇畿”,什么“梵天宫殿,悬日月之光华,佛地园林,动烟云之气色”,什么“云绕嵩岳,鸾回少室,草垂仙露,林升佛日,倬焉梵众,代有明哲”,跟着读到封少林寺住持晦聪为“护国佑圣禅师”,所有五台山建功的十八名少林僧皆有封赏,最后读道:“兹遣骁骑营正黄朴诩统,兼御前侍卫副总管,钦赐黄马褂韦小宝为朕替身,在少林寺出家为僧,御赐度牒法器,着即剃度,钦此。”

    前面那些文绉绉的骈四骊六,韦小宝听了不知所云,后面这段主去是懂的,不由得脸上变色。康熙要他去五台山做和尚,他是答应了的,万料不想竟会叫他在少木寺剃度。这道圣旨一直在他身边,可是不到地头,怎敢拆开偷着?何况就算看了,也不识其中写些什么。

    晦聪禅师率僧众谢恩。众军官取出赏物分发。韦小宝在旁看着,心下满不是味儿。

    晦聪禅师道:“韦大人代皇上出家,那是本寺的殊荣。”当即取出剃刀,说道:“韦大人是皇上替身,非同小可,即是老衲,也不敢做你师父。老衲替先师收你为弟子,你是老衲的师弟,法名晦明。少林合寺之中,晦字辈的,就是你和老衲二人。”

    韦小宝到此地步,只得满目含泪,跪下受剃。晦聪禅师先用剃刀在他头顶剃三刀,便有剃度僧将他头上本已烧得稀稀落落的头发剃得精光。晦聪禅师偈道:“少林素壁,不以为碍。代帝出家,不以为泰。尘土荣华,昔晦今明。不去不来,何损何增!”取过皇帝的御赐度牒,将“晦明”两字填入牒中,引他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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