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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库-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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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飞出会见阳光和你们,亲爱的读者;
这时代不知写出了多少篇英雄史诗,
而我呢,这贫穷的心!只有自己的葬歌。
没有太多值得歌唱的:这总归不过是
一个旧的知识分子,他所经历的曲折;
他的包袱很重,你们都已看到;他决心
和你们并肩前进,这儿表出他的欢乐。
就诗论诗,恐怕有人会嫌它不够热情:
对新事物向往不深,对旧的憎恶不多。
也就因此……我的葬歌只算唱了一半,
那后一半,同志们,请帮助我变为生活。

1957年






生活呵,你握紧我这支笔
一直倾泻着你的悲哀,
可是如今,那婉转的夜莺
已经飞离了你的胸怀。

在晨曦下,你打开门窗,
室中流动着原野的风,
唉,叫我这支尖细的笔,
怎样聚敛起空中的笑声?

1957年




我的叔父死了

我的叔父死了,我不敢哭,
我害怕封建主义的复辟;
我的心想笑,但我不敢笑:
是不是这里有一杯毒剂?

一个孩子的温暖的小手
使我忆起了过去的荒凉,
我的欢欣总想落一滴泪,
但泪没落出,就碰到希望。

平衡把我变成了一棵树,
它的枝叶缓缓伸向春天,
从幽暗的根上升的汁液
在明亮的叶片不断回旋。

1957年




去学习会

下午两点钟,有一个学习会。
我和小张,我们拿着书和笔记,
一路默默地向着会议室走去。

是春天呵!吹来了一阵熏风,
人的心都跳跃,迷醉而又扩张。

下午两点钟,有一个学习会:
阅读,谈话,争辩,微笑和焦急,
一屋子的烟雾出现在我的眼前。

多蓝的天呵!小鸟都在歌唱,
把爱情的欲望散播到心灵里。

我和小张,我们拿着书和笔记,
走过街道,走过草地,走过小桥,
对了,走过小桥,像所有的人那样……

对面迎过来爱情的笑脸,
影影绰绰,又没入一屋子的烟雾。

笔记要记什么?天空说些什么?
是不是说,这日子如此晴和,
这街道,这草地,都是为了你?

心里是太阳,脚步是阳光下的草,
向下午两点钟,向学习会走去。

1957年




三门峡水利工程有感

想起那携带泥沙的滚滚河水,
也必曾明媚,像我门前的小溪,
原来有花草生在它的两岸,
人来人往,谁都赞叹它的美丽。

只因为几千年受到了郁积,
它愤怒,咆哮,波浪朝天空澎湃,
但也终于没有出头,于是它
溢出两岸,给自己带来了灾害。

又像这古国的广阔的智慧,
几千年来受到了压抑、挫折,
于是泛滥为荒凉、忍耐和叹息,
有多少生之呼唤都被淹没!

虽然也给勇者生长了食粮,
死亡和毒草却暗藏在里面;
谁走过它,不为它的险恶惊惧?
泥沙滚滚,已不见昔日的欢颜!

呵,我欢呼你,“科学”加上“仁爱”!
如今,这长远的浊流由你引导,
将化为晴朗的笑,而它那心窝
还要迸出多少热电向生活祝祷!

1957年




“也许”和“一定”

也许,这儿的春天有一阵风沙,
不全像诗人所歌唱的那般美丽;
也许,热流的边沿伸入偏差
会凝为寒露:有些花瓣落在湖里;
数字的列车开得太快,把“优良”
和制度的守卫丢在路边叹息;
也许官僚主义还受到人们景仰,
因为它微笑,戴有“正确”底面幕;
也许还有多少爱情的错误
对女人和孩子发过暂时的威风,——
这些,岂非报纸天天都有记述?

敌人呵,快张开你的血口微笑,
对准我们,对准这火山口冷嘲。

就在这里,未来的时间在生长,
在沉默下面,光和热的岩流在上涨;
哈,崭新的时间,只要它迸发出来,
你们的“历史”能向哪儿躲藏?
你们的优越感,你们的凌人姿态,
你们的原子弹,盟约,无耻的谎,
还有奴隶主对奴役真诚的喝采,
还有金钱,暴虐,腐朽,联合的肯定:
这一切呵,岂不都要化为灰尘?
敌人呵,随你们的阴影在诽谤
因为,这最后的肯定就要出生;
它一开口,阴影必然就碰上光亮,
如今,先让你们写下自己的墓铭。

1957年




九十九家争鸣记

百家争鸣固然很好,
九十九家难道不行?
我这一家虽然也有话说,
现在可患着虚心的病。

我们的会议室济济一堂,
恰好是一百零一个人,
为什么偏多了一个?
他呀,是主席,单等作结论。

因此,我就有点心虚,
盘算好了要见机行事;
首先是小赵发了言,
句句都表示毫无见识。

但主席却给了一番奖励;
钱、孙两人接着讲话,
虽然条理分明,我知道
那内容可是半真半假。

老李去年做过检讨,
这次他又开起大炮,
虽然火气没有以前旺盛,
可是句句都不满领导。

“怎么?这岂非人身攻击?
争鸣是为了学术问题!
应该好好研究文件,
最好不要有宗派情绪!”

周同志一向发言正确,
一向得到领导的支持;
因此他这一说开呀,
看,有谁敢说半个不是?

问题转到了原则性上,
最脑人的有三个名词:
这样一来,空气可热闹了,
发言的足有五十位同志。

其中一位绰号“应声虫”,
还有一位是“假前进”,
他们两人展开了舌战,
真是一刀一枪,难解难分。

有谁不幸提到一个事实,
和权威意见显然不同,
没发言的赶紧抓住机会,
在这一点上“左”了一通:

“这一点是人所共知!”
“某同志立场很有问题!”
主席说过不要扣帽子,
因此,后一句话说得很弯曲。

就这样,我挨到了散会时间,
我一直都没有发言,
主席非要我说两句话,
我就站起来讲了三点:

第一,今天的会我很兴奋,
第二,争鸣争得相当成功,
第三,希望这样的会多开几次,
大家更可以开诚布公……

  附记

读者,可别把我这篇记载
来比作文学上的典型,
因为,事实是,事过境迁,
这已不是今日的情形。

那么,又何必拿出来发表?
我想编者看得很清楚:
在九十九家争鸣之外,
也该登一家不鸣的小卒。

1957年




苍蝇

苍蝇呵,小小的苍蝇,
在阳光下飞来飞去,
谁知道一日三餐
你是怎样的寻觅?
谁知道你在哪儿
躲避昨夜的风雨?
世界是永远新鲜,
你永远这么好奇,
生活着,快乐地飞翔,
半饥半饱,活跃无比,
东闻一闻,西看一看,
也不管人们的厌腻,
我们掩鼻的地方
对你有香甜的蜜。
自居为平等的生命,
你也来歌唱夏季;
是一种幻觉,理想,
把你吸引到这里,
飞进门,又爬进窗,
来承受猛烈的拍击。

1975年




智慧之歌

我已走到了幻想底尽头,
这是一片落叶飘零的树林,
每一片叶子标记着一种欢喜,
现在都枯黄地堆积在内心。

有一种欢喜是青春的爱情,
那时遥远天边的灿烂的流星,
有的不知去向,永远消逝了,
有的落在脚前,冰冷而僵硬。

另一种欢喜是喧腾的友谊,
茂盛的花不知道还有秋季,
社会的格局代替了血的沸腾,
生活的冷风把热情铸为实际。

另一种欢喜是迷人的理想,
他使我在荆棘之途走得够远,
为理想而痛苦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看它终于成笑谈。

只有痛苦还在,它是日常生活
每天在惩罚自己过去的傲慢,
那绚烂的天空都受到谴责,
还有什么彩色留在这片荒原?

但唯有一棵智慧之树不凋,
我知道它以我的苦汁为营养,
它的碧绿是对我无情的嘲弄,
我咒诅它每一片叶的滋长。

1976年3月




理智和感情

  1 劝告

如果时间和空间
是永恒的巨流,
而你是一粒细沙
随着它漂走,
一个小小的距离
就是你一生的奋斗,
从起点到终点
让它充满了烦扰,
只因为你把世事
看得过于永久,
你的得意和失意,
你的片刻的聚积,
转眼就被冲走
在那永恒的巨流。

  2 答复

你看窗外的夜空
黑暗而且寒冷,
那里高悬着星星,
像孤零的眼睛,
燃烧在苍穹。
它全身的物质
是易燃的天体,
即使只是一粒沙
也有因果和目的:
它的爱憎和神经
都要求放出光明。
因此它要化成灰,
因此它悒郁不宁,
固执着自己的轨道
把生命耗尽。

1976年3月




演出

慷慨陈词,愤怒,赞美和欢笑
是暗处的眼睛早期待的表演,
只看按照这出戏的人物表,
演员如何配置精彩的情感。

终至台上下已习惯这种伪装,
而对天真和赤裸反倒奇怪:
怎么会有了不和谐的音响?
快把这削平,掩饰,造作,修改。

为反常的效果而费尽心机,
每一个形式都要求光洁,完美;
“这就是生活”,但违反自然的规律,
尽管演员已狡狯得毫不狡狯,

却不知背弃了多少黄金的心
而到处只看见赝币在流通,
它买到的不是珍贵的共鸣
而是热烈鼓掌下的无动于衷。

1976年4月




城市的街心

大街伸延着像乐曲的五线谱,
人的符号,车的符号,房子的符号
密密排列着在我的心上流过去,
起伏的欲望呵,唱一串什么曲调?——
不管我是悲哀,不管你是欢乐,
也不管谁明天再也不会走来了,
它只唱着超时间的冷漠的歌,
从早晨的匆忙,到午夜的寂寥,
一年又一年,使人生底过客
感到自己的心比街心更老。
只除了有时候,在雷电的闪射下
我见它对我发出抗议的大笑。

1976年4月






诗,请把幻想之舟浮来,
稍许分担我心上的重载。

诗,我要发出不平的呼声,
但你为难我说:不成!

诗人的悲哀早已汗牛充栋,
你可会从这里更登高一层?

多少人的痛苦都随身而没,
从未开花、结实、变为诗歌。

你可会摆出形象底筵席,
一节节山珍海味的言语?

要紧的是能含泪强为言笑,
没有人要展读一串惊叹号!

诗呵,我知道你已高不可攀,
千万卷名诗早已堆积如山:

印在一张黄纸上的几行字,
等待后世的某个人来探视,

设想这火热的熔岩的苦痛
伏在灰尘下变得冷而又冷……

又何必追求破纸上的永生,
沉默是痛苦的至高的见证。

1976年4月




理想

  1

没有理想的人像是草木,
在春天生发,到秋日枯黄,
对于生活它做不出总结,
面对绝望它提不出希望。

没有理想的人像是流水,
为什么听不见它的歌唱?
原来它已为现实的泥沙
逐渐淤塞,变成污浊的池塘。

没有理想的人像是空屋
而无主人,它紧紧闭着门窗,
生活的四壁堆积着灰尘,
外面在叩门,里面寂无音响。

那么打开吧,生命在呼喊:
让一个精灵从邪恶的远方
侵入他的心,把他折磨够,
因为他在地面看见了天堂。

  2

理想是个迷宫,按照它的逻辑
你越走越达不到目的地。

呵,理想,多么美好的感情,
但等它流到现实底冰窟中,
你看到的就是北方的荒原,
使你丰富的心倾家荡产。

“我是一个最合理的设想,
我立足在坚实的土壤上,”
但现实是一片阴险的流沙,
只有泥污的脚才能通过它。

“我给人指出崇高的道路,
我的明光能照澈你的迷雾,”
别管有多少人为她献身,
我们的智慧终于来自疑问。

毫无疑问吗?那就跟着她走,
像追鬼火不知扑到哪一头。

1976年4月




听说我老了

我穿着一件破衣衫出门,
这么丑,我看着都觉得好笑,
因为我原有许多好的衣衫
都已让它在岁月里烂掉。

人们对我说:你老了,你老了,
但谁也没有看见赤裸的我,
只有在我深心的旷野中
才高唱出真正的自我之歌。

它唱到,“时间愚弄不了我,
我没有卖给青春,也不卖给老年,
我只不过随时序换一换装,
参加这场化装舞会的表演。

“但我常常和大雁在碧空翱翔,
或者和蛟龙在海里翻腾,
凝神的山峦也时常邀请我
到它那辽阔的静穆里做梦。”

1976年4月




冥想

  1

为什么万物之灵的我们,
遭遇还比不上一棵小树?
今天你摇摇它,优越地微笑,
明天就化为根下的泥土。
为什么由手写出的这些字,
竟比这只手更长久,健壮?
它们会把腐烂的手抛开,
而默默生存在一张破纸上。
因此,我傲然生活了几十年,
仿佛曾做着万物的导演,
实则在它们长久的秩序下
我只当一会小小的演员。

  2

把生命的突泉捧在我手里,
我只觉得它来得新鲜,
是浓烈的酒,清新的泡沫,
注入我的奔波、劳作、冒险。
仿佛前人从未经临的园地
就要展现在我的面前。
但如今,突然面对着坟墓,
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
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
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
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1976年5月


春意闹:花朵、新绿和你的青春
一度聚会在我的早年,散发着
秘密的传单,宣传热带和迷信,
激烈鼓动推翻我弱小的王国;

你们带来了一场不意的暴乱,
把我流放到……一片破碎的梦;
从那里我拾起一些寒冷的智慧,
卫护我的心又走上途程。

多年不见你了,然而你的伙伴
春天的花和鸟,又在我眼前喧闹,
我没忘记它们对我暗含的敌意
和无辜的欢乐被诱入的苦恼;

你走过而消失,只有淡淡的回忆
稍稍把你唤出那逝去的年代,
而我的老年也已筑起寒冷的城,
把一切轻浮的欢乐关在城外。

被围困在花的梦和鸟的鼓噪中,
寂静的石墙内今天有了回声
回荡着那暴乱的过去,只一刹那,
使我悒郁地珍惜这生之进攻……

1976年5月






绿色要说话,红色的血要说话,
浊重而喧腾,一齐说得嘈杂!
是太阳的感情在大地上迸发。

太阳要写一篇伟大的史诗,
富于强烈的感情,热闹的故事,
但没有思想,只是文字,文字,文字。

他要写出我的苦恼的旅程,
正写到高潮,就换了主人公,
我汗流浃背地躲进冥想中。

他写出了世界上的一切大事,
(这我们从报纸上已经阅知)
只不过要证明自己的热炽。

冷静的冬天是个批评家,
把作品的许多话一笔抹杀,
却仍然给了它肯定的评价。

据说,作品一章章有其连贯,
从中可以看到构思的谨严,
因此还要拿给春天去出版。

1976年6月




友谊



我珍重的友谊,是一件艺术品
被我从时间的浪沙中无意拾得,
挂在匆忙奔驰的生活驿车上,
有时几乎随风飘去,但并未失落;

又在偶然的遇合下被感情底手
屡次发掘,越久远越觉得可贵,
因为其中回荡着我失去的青春,
又赋予我亲切的往事的回味;

受到书信和共感的细致的雕塑,
摆在老年底窗口,不仅点缀寂寞,
而且象明镜般反映窗外的世界,
使那粗糙的世界显得如此柔和。



你永远关闭了,不管多珍贵的记忆,
曾经留在你栩栩生动的册页中,
也不管生活这支笔正在写下去,
还有多少思想和感情突然被冰冻;

永远关闭了,我再也无法跨进一步,
到这冰冷的石门后漫步和休憩,
去寻觅你漫煦的阳光,会心的微笑,
不管我曾多年沟通这一片田园;

呵,永远关闭了,叹息也不能打开它,
我的心灵投资的银行已经关闭,
留下贫穷的我,面对严厉的岁月,
独自回顾那已丧失的财富和自己。

1976年6月




有别

这是一个不美丽的城,
在它的烟尘笼罩的一角,
像蜘蛛结网在山洞,
一些人的生活蛛丝相交。
我就镌结在那个网上,
左右绊住:不是这个烦恼,
就是那个空洞的希望,
或者熟稔堆成的苍老,
或者日久磨擦的僵硬,
使我的哲学愈来愈冷峭。

可是你的来去像春风
吹开了我的窗口的视野,
一场远方的缥缈的梦
使我看到花开和花谢,
一幕春的喜悦和刺疼
消融了我内心的冰雪。
如今我慢步巡游这个城,
再也追寻不到你的踪迹,
可是凝视着它的烟雾腾腾,
我顿感到这城市的魅力。

1976年6月




自己

不知哪个世界才是他的家乡,
他选择了这种语言,这种宗教,
他在沙上搭起一个临时的帐篷,
于是受着头上一颗小星的笼罩,
他开始和事物作着感情的交易:
  不知那是否确是我自己。

在征途上他偶尔碰见一个偶像,
于是变成它的膜拜者的模样,
把这些称为友,把那些称为敌,
喜怒哀乐都摆到了应摆的地方,
他的生活的小店辉煌而富丽:
  不知那是否确是我自己。

昌盛了一个时期,他就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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