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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库-第2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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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着内心的冲突。
中午,
我将活动一下我的肋骨,
我自我思想,在干净的盆子上写诗。
晚上,
我调整我的手,
一些未知的事物已经消失。



帝国之难

阿珈丽娅呀,我的帝国即将崩溃,
敌人给我从四面告来了战争,
人民不知所措,恍若国中丧失了首领,
他们在犹疑,而强大的军队
瞬间蚁群般重重包围了他们的城门,
护城河和黑城墙上一片死寂,
因为尽管悲伤,但敌人就在眼前,
他们把叹息压得像没有在心底一样低。

我如何忘了这富裕之国的臣民,
我这百年难一逢的旷世明君?我的大臣
一直闯入我的内室,冒着我的盛怒,
一直从八百里城外直闯我的皇宫,明知
自己有冒死的危险;因为我已经罔顾朝政
达三月之久,七七四十九日没有从自己的
床榻上起身,阿珈丽娅呀,我丧失了威严,
让我国的臣民感到伤痛和愤恨!

我让位于我的兄弟;我的兄弟却
严辞拒绝,自告奋勇,在前线投入战争,
因为我,这一国之君已给我父亲侮辱,
他--将力图挽回我们这个英雄的家族!
我完全疏懒于后宫,一年四季,
任凭花草零落,而且明令无人可来翻修。
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妃嫔,我只愿看见
残月照耀着我的山河,烟雾,
从三个方向来更加沉重地笼罩住我的国土,
阿珈丽娅呀,就因为你把我排斥在外,
从去年入秋开始,对我不再怀有爱情,
秋天下来的时候,变得十分冷漠,你
就是我的国民无法抵挡的敌军,
我的心误喝了你的毒酒,
我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国君,
我只希望一阵幽风来把我和你一起带走。





钟鼎文诗选

钟鼎文(1904… ),三十年代开始发表诗作,1954年与覃子豪、余光中等发起成立“蓝星传社”。出版有诗集《行吟者》(1951年)、《山河诗抄》(1956年)、《白色的花束》等。
风雨黄山行 桥 留言



风雨黄山行

迎面的山风、飒飒,
迎面的山雨、蒙蒙,
迎面的山色,掺着曙色,
如梦的幽昧,苍翠而朦胧;
三十六峰,还在睡眠中。

冒着迎面的山雨,
顶着迎面的山风,
我在风雨的山岬间独步,
忽觉得这盘曲的山路,
通向米芾的画图中……





在宽阔的灰白色的天后宫桥下,
疲倦了的苏州河在流着……
在我们寂寞的生命下
疲倦了的时间在流着……

日子是水一般地流去、流去,
问不了哪些是欢乐,哪些是苦恼:
剩下的,是这坚固的生命
立在时间的上面,如象是桥。

如象桥,在水面上映着阴影,
我们的生命,也有着黯淡的魂灵;
这生命底影啊,浮在时间的河流上,
随着河流的动荡而不住地变形。

让时间带去我们的往日底恋吧,
让时间带去我们的欢乐与苦恼吧……
在时间的上面,是这悠久的生命
立着,凭空地立着;如象是桥。



留言

让我将我不朽的爱,留给世界。
将我难忘的恨,带进坟茔。

一片浮云飘过大海,是我的生命,
一片微风吹过花丛,是我的感情。

我祈祷的手将变作树,伸向穹苍,
我含泪的眼将变作星,俯瞰大地。

亲爱的母亲、亲爱的故乡,我太困倦了,
让我回到你们的怀抱里久久地安息吧。

1976






钟鸣诗选

钟鸣(1953… ),出版的诗集有《旁观者》(1998)。
庑廊 观马 火炉



庑廊

我逃往阴暗的庑廊时
心里多寂寥啊,春雨不住洒下
风暴留下的一点折痕和用心
像树杪抹掉喧嚣尘浊

鸟儿穿过我的衣襟像圆柱大厅
刀剑在花园多么湿润
鸡血石再度垂泪
代之帖木尔和青木地板

美丽的乡间林荫,一闪而过
苗条的人儿像芒刺跟入食指
我胆怯地走上这条道路
像一只黄蜂直抒胸臆

天空游动的白云
精确的斗拱记取了我们
裸露的腰身,昏迷不醒的蝴蝶
青铜扶手上绕过的马车

都来进入这废祠吧
石头用来建筑和回旋
推倒、废黜这些枯死的雕塑
这些舒卷长舌的偶像

壁龛里成群的野兽
嚣张的木头,多么腐朽
这不是对生命充满的敌意吗
也是对信念的一种默许




观马

我看见万匹马儿入夜恣意奔跑
听到它们疯狂的嘶鸣
风里逸得很长很长的鬃毛
三月啊,是赏花儿的时节

芦席上的皱褶和晨光在对抗
花瓶上隐约有白马奔过
树根通过秘密的路缠住月亮
收拾光明的残局

石头拾掇着它们的剧痛
马群在春天一意孤行
什么样的艳丽和古旧跨上马匹
丝绸在马蹄的挥舞和杂沓下

乱纷纷的像青翠的火焰
草原在渴望里多么刺眼
树上的密叶因为愤怒而苍老
我们因为亡途而浪迹

或永远终止这里
没有希望地享受我们的报酬
孔雀的乌木屏风,胭脂和画卷
绣纬一样令人厌倦的生活

我多么害怕看见那匹火驹呵
当我们的目光在圈子里穷尽时
独酌太秀丽的细节和神灵
它会从另一个方向飞来

一道光芒把人间揉遍
花儿上轻柔的蹄子,火的阳兽
我们突然紧紧束了胸怀
金黄的大地如此灿烂




火炉

我的嗓音像蓝色甲虫
投入火炉熊熊的火焰
翅膀闪着光,比火焰美丽刺耳
这些毕剥的声音愤怒抵达凶兆

屋里应该有一只火炉
围着它的各种低调声音
不会因为温存和虚伪燃烧
或由于丝棉嗞嗞的吼声投降

声音就那么热烈、纯粹
内心尖锐地措辞
从炉灰掀起铁钳、石块
像围拢的蜡烛和烟霭

我的嗓音由于光线而绚丽清晰
谄媚和谎言化作黑暗的边缘
重重心事,比火焰宽泛的目光
一只天然血腥的蜜蜂在飞舞





周伦佑诗选

周伦佑(1952… ),诗作收入诗集《亵渎中的第三朵语言花》(1994)和《非非诗选》(2001)。
看一支蜡烛点燃 镜中的石头 想象大鸟 模拟哑语 在刀锋上完成的句法转换 战争回忆录 沉默之维



看一支蜡烛点燃

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
看一支蜡烛点燃,然后熄灭
小小的过程使人惊心动魄
烛光中食指与中指分开,举起来
构成V 型的图案,比木刻更深
没看见蜡烛是怎么点燃的
只记得一句话, 一个手势
烛火便从这只眼跳到那只眼里
更多的手在烛光中举起来
光的中心是青年的膏脂和血
光芒向四面八方
一只鸽子的脸占据了整个天空
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
眼看着蜡烛要熄灭,但无能为力
烛光中密集的影子围拢过来
看不清他们的脸和牙齿
黄皮肤上走过细细的的雷声
没看见烛火是怎么熄灭的
只感到那些手臂优美的折断
更多手臂优美的折断
蜡烛滴满台阶
死亡使夏天成为最冷的风景
瞬间灿烂之后蜡烛已成灰了
被烛光穿透的事物坚定的黑暗下去

看一支蜡烛点燃,然后熄灭
体会着这人世间最残酷的事
黑暗中,我只能沉默的冒烟



镜中的石头

一面镜子在任何一间屋里
被虚拟的手执着,代表精神的
古典形式。光洁的镜面
经过一些高贵的事物,又移开
石头的主题被手写出来
成为最显著的物象。迫使镜子
退回到最初的非美学状态
石头溺于水,或水落石出
一滴水银被内部的物质颠覆
手作为同谋首先被质疑
石头被反复书写,随后生根
越过二维的界限,接近固体
让端庄体面的脸孔退出镜子
背景按照要求减到最少
石头打乱秩序,又建立秩序
高出想法许多,但始终在镜面以下
有限的圆被指涉和放大
更多的石头以几何级数增长
把镜子涨满,或使其变形
被手写出来的石头脱离了手
成为镜子的后天部分
更不能拿走。水银深处
所有的高潮沦为一次虚构
对外代表光的受困与被剥夺
石头深入玻璃,直接成为
镜子的歧义。一滴水银
在阳光下静静煮沸。镜子激动
或平静,都不能改变石头的意图
石头打破镜子,为我放弃写作
提供了一个绝好的理由





想象大鸟

鸟是一种会飞的东西
不是青鸟和蓝鸟。是大鸟
重如泰山的羽毛
在想象中清晰的逼近
这是我虚构出来的
另一种性质的翅膀
另一种性质的水和天空

大鸟就这样想起来了
很温柔的行动使人一阵心跳
大鸟根深蒂固,还让我想到莲花
想到更古老的什么水银
在众多物象之外尖锐的存在
三百年过了,大鸟依然不鸣不飞

大鸟有时是鸟,有时是鱼
有时是庄周似的蝴蝶和处子
有时什么也不是
只知道大鸟以火焰为食
所以很美,很灿烂
其实所谓的火焰也是想象的
大鸟无翅,根本没有鸟的影子

鸟是一个比喻。大鸟是大的比喻
飞与不飞都同样占据着天空

从鸟到大鸟是一种变化
从语言到语言只是一种声音
大鸟铺天盖地,但不能把握
突如其来的光芒使意识空虚
用手指敲击天空,很蓝的宁静
任无中生有的琴键落满蜻蜓
直截了当的深入或者退出
离开中心越远和大鸟更为接近

想象大鸟就是呼吸大鸟
使事物远大的有时只是一种气息
生命被某种晶体所充满和壮大
推动青铜与时间背道而驰
大鸟硕大如同海天之间包孕的珍珠
我们包含于其中
成为光明的核心部分
跃跃之心先于肉体鼓动起来
现在大鸟已在我的想象之外了
我触摸不到,也不知它的去向
但我确实被击中过,那种扫荡的意义
使我铭心刻骨的疼痛,并且冥想
大鸟翱翔或静止在别一个天空里
那是与我们息息相关的天空
只要我们偶尔想到它
便有某种感觉使我们广大无边

当有一天大鸟突然朝我们飞来
我们所有的眼睛都会变成瞎子





模拟哑语

就这样说:嘴张着
但不发出声音,甚至不张开嘴
让舌头缩回体内,永远封闭
语言成为健康的原因
思想在光天化日之下顽固坚守
沉默的优雅风度。言与不言
只一个态度问题

站有站的姿势:向隅而立
取消坐的莲花山中很冷
双手伸出去总要触碰一些什么
又是墙。又是带电的铁丝
水里的石头每天都在增高
梦在向昼深处,你在玻璃外面
看自己脸色变化没有内容

就这样说:嘴张着
但发不出声音,不如不张
多余的嘴回答多事的夏天
一种凄凉的美维持你的体温
面壁而思,作为编号的动物
按照规定的动作起居饮食
逐渐习惯聋哑状态

哑语练习之必要在于不说
但准备说,必须由你说出
这个世纪黑铁的性质
金属的感受在血液中存留
时常用疼痛提醒你
哑语练习之必要在于说着
以免表达能力因废退而丧失

就这样,无对象地说
没有目的地说,模拟哑巴的
神态和动作:夸张与细腻
结合的特点,做主语状,做
谓语状,随心情的好坏而造句
不需要灯光地说
比移动一把椅子还要简单

还要省力。拿掉玻璃上的手
睁开眼睛,你已是哑剧大师
无言的存在是一种境界
妙在说与不说之间
一点悬念,包含着千百种可能
一种解释:那一天你被割去舌头
还可以用哑语做第二种表达





在刀锋上完成的句法转换

皮肤在臆想中被利刃割破
血流了一地。很浓的血
使你的呼吸充满腥味
冷冷的玩味伤口的经过
手指在刀锋上拭了又拭
终于没有勇气让自己更深刻一些

现在还不是谈论死的时候
死很简单,活着需要更多的粮食
空气和水,女人的性感部位
肉欲的精神把你搅得更浑
但活得耿直是另一回事
以生命做抵押,使暴力失去耐心

让刀更深一些。从看他人流血
到自己流血,体验转换的过程
施暴的手并不比受难的手轻松
在尖锐的意念中打开你的皮肤
看刀锋契入,一点红色从肉里渗出
激发众多的感想

这是你的第一滴血
遵循句法转换的原则
不再有观众。用主观的肉体
与钢铁对抗,或被钢铁推倒
一片天空压过头顶
广大的伤痛消失
世界在你之后继续冷得干净

刀锋在滴血。从左手到右手
你体会牺牲时尝试了屠杀
臆想的死使你的两眼充满杀机



战争回忆录

又是火光,又是疼痛的枪声
每夜他都被同样的场景惊醒
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分成两半
两军远远对垒,互相打冷枪
继而短兵相接,展开肉搏战
再后来演变成混战,敌我不分
他知道这不是在回忆某一次战役
而是在经历一场战争,某种经验
是以前的戎马生涯所没有过的
纸上谈兵,被空气与落日包围
每一面旗帜都写着自己的纲领
为不同的主义而战。他不知道
自己原来属于哪一个阶级
刀刃的两面都是敌人,都是朋友
没有正义与非正义的区别
只有死亡,以战争消灭战争
不同年代的兵器一齐开火,人头
落地,倒下的都是自己的躯体
他以腹击鼓,砍下手臂作为旗杆
推动大炮,请皇帝吃些糖衣炮弹
一些钢铁的家伙在他身上横冲直撞
不断有人从头顶上压迫过去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击中了
于是倒下。英雄末路总是很凄惨的
天亮以后,他用衣服遮掩住身上的伤口
在同事眼里,他是一个谦虚的和平主义者



沉默之维

丢开光荣的标记 让名字从书籍中
撤离出来,退回到生命的最少状态
与沉默的词根相守。刀锋下
我保有最后一点真实:历经劫难
而不死的诗歌,白日做梦的权利
那匹斑马正是在这时出现的
冥想的黑白动物,很大,很明丽
它的背上总是站着一只乌鸦
不等我走近便神秘地跑开了
鸽子脸的少女在铜钱中自焚
成为你内心的隐痛,不即不离
玻璃的碎片坚持必要的亮度
通过我的写作证明,活着是重要的
叶芝是什么?萨特是什么?
商品的打击比暴力温柔,更切身
也更残暴,推动精神的全面瓦解
吹灭窗外的灯火,饮止渴的水
斑马的条纹波及我的睡眠
使我不能安下心来,静心养气
面壁而坐,或在乌鸦的翅膀上走
以最接近死的那一种方式偷生
钢琴的手指消费太多的月光
在光明的内部培养隐影。那匹斑马
就在伤痛中等我,马背上的乌鸦
在日落的画布上静静燃烧
它们都是用精气喂养的,所以很轻
跑得很快,消失的镜像后面
是空无,绵延,更亮的寂静
死亡看不见我,但我可以看到
那些隐身的鬣狗在斑马周围徘徊
乌鸦的矛尖刺进时间的腐肉
从思想打开一个缺口,我的沉默
长驱直入,与世界短兵相接
几代人怨毒很深的白骨
闪着磷光,空气开始变硬
我知道我已经离它很近了
再走几步,穿过大象的开阔地带
当那匹斑马出现、乌鸦的叫声
将使这些生物建筑顷刻崩溃






周梦蝶诗选

周梦蝶(1920… ),本名周起述,出版的诗集有《孤独国》(1957)、《还魂草》(1965)等。
十月 树 逍遥游 菩提树下 燃灯人 垂钓者 冬至 九行 摆渡船上 二月 六月 托钵者



十月

就像死亡那样肯定而真实
你躺在这里。十字架上漆着
和相思一般苍白的月色

而蒙面人的马蹄声已远了
这个专以盗梦为活的神窃
他的脸是永远没有褶纹的

风尘和抑郁折磨我的眉发
我猛叩着额角。想着
这是十月。所有美好的都已美好过了
甚至夜夜来吊唁的蝶梦也冷了

是的,至少你还有虚无留存
你说。至少你已懂得什么是什么了
是的,没有一种笑是铁打的
甚至眼泪也不是……





等光与影都成为果子时,
你便怦然忆起昨日了。

那时你的颜貌比元夜还典丽,
雨雪不来,啄木鸟不来,
甚至连一丝无聊时可以折磨自己的
触须般的烦恼也没有。

是火?还是什么驱使你
冲破这地层?冷而硬的,
你听见不,你血管中循环着的呐喊?
“让我是一片叶吧!
让霜染红,让流水轻轻行过……”

于是一觉醒来便苍翠一片了!
雪飞之夜,你便听见冷冷
青鸟之鼓翼声。



逍遥游

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化而
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几千里也;怒而飞……
—— 庄子

绝尘而逸。回眸处
乱云翻白,波涛千起;
无边与苍茫与空旷
展笑着如回响
遗落于我踪影底有无中。

从冷冷的北溟来
我底长背与长爪
犹滞留着昨夜的濡湿;
梦终有醒时——
阴霾拨开,是百尺雷啸。

昨日已沉陷了,
甚至鲛人底雪泪也滴干了;
飞跃呵,我心在高寒
高寒是大化底眼神
我是那眼神没遮拦的一瞬。

不是追寻,必须追寻
不是超越,必须超越
云倦了,有风扶着
风倦了,有海托着
海倦了呢?堤倦了呢?

以飞为归止的
仍须归止于飞。
世界在我翅上
一如历历星河之在我胆边
浩浩天籁之在我肋下……



菩提树下

谁是心里藏着镜子的人呢?
谁肯赤着脚踏过他的一生?
所有的眼都给眼蒙住了
谁能于雪中取火,
且铸火为雪?
在菩提树下。
一个只有半个面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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