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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库-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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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起,弥满,它没有方向的圆妙,
它是单纯,又是所有一切的完全:
我母亲温柔的呼吸,是其中
微微的风,温柔是她的呼吸;
那亮光是我父亲在祈祷里
闭着的眼睛,他与主的神光相遇。
呵,我只是微小的一粒,在混沌间
没有我自己的颜色,没有分界;
那乳白色的一片,多么深远,
但我微小的在其中,也无有边缘,
我就是那渺渺乳白色间的一点──
他通到无穷去的周围,是乳白色,
他自己占到微小的一点,也是。
我有呼吸的从容,因为无一丝
阻碍我自由的伸舒,我从容的
在没遮搁的渺茫间浮沉,我又
借取了天使的翅膀,向空周旋。
不用辨识那完全清楚的一色,
天地与海的名称,不能妄称,
不能妄称神的世界间的神名,
不能喊出我自己的名,我原没有。
但是我和母亲的相合的呼吸,
它们全无分别的呼吸在一气,
融融如水乳的天籁;
我在那中间,吹一口气的泡沫
翻出那不受劝服的波浪,既然这样,
我便听自己无思想的飞射。……
到时候我清醒了,
那头上的天花板,摇篮的白
和陈旧的白窗帘,也使我混乱
究竟那和刚纔梦里有什么分别。
我没有智能去分别,梦和醒
在我是一样;母亲乳白的胸脯,
我埋在她的温柔里,我吞进
那一点紫红的星──是爱,是温,
是我生命的泉源,更是我
在乳白色间想到的日光。
母亲淡淡黄的白胸脯,她是
我醒来时唯一的颜色,
我闻到那从紫星中流出来
生命的芬芳,醒的芬芳;
那是淡而不浓的,它们原和
我梦里的光景一样,一样,一样,
它们就是这样引诱我去
那乳白色间的梦……



灵石岛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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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先发诗选

陈先发(1967… )男,安徽人。著有诗集《春天的死亡之书》。现为新华社驻安徽记者。
杂树 之忆 登山 方法的哀歌 火红的布鞋 铁匠 与皇觉寺虚证和尚一席谈 乡村档案 徽州即景 共进晚餐 上海1999 十二月的巢穴 伤逝 孔镇的春末 浮世绘



杂树之忆

坍掉的雷峰塔,尚难讲是个了结
一堆足以凭吊的乱砖
她,偏又是个柔肠百折的蛇仙
像梁祝最终的化蝶一样
人间早已难填人类的想像
是啊,相遇了
太美了
已非肉身所能承受

而我最忆的不过是那一片杂树林
我在其间和一个女人的长别离
到了秋日
那里黝黑的小桨果异常好吃
辛辣 枯涩
又尽含月下的咸味

1999年11月



登山

山林像极权一般的沉寂
山石上蚁队黑亮
一些人头在云海间浮出
让下面的人吃惊

依我看
这刻在松皮上、崖石上的
字句
不过是一些光阴虚掷的痕迹

草丛偶尔飞出的蝴蝶
她斑斓的皮
像一声苦笑

曾以为这向上之累源于对向下的屈从
可,我们要往哪里攀登呢
一步一步地
朝着莫须有的穹顶
还是朝着薄暮山顶一阵紧似一阵的
凄凉的风中

1997年9月
2000年5月



方法的哀歌

我找不出松枝般硬朗的句子
一个句子
被雷劈过的一枝枯干
斜刺着伸出的
在沟边
在新犁过的几垄地旁

他们怀揣的是陈年之疾
发黄的瓶装止疼片
这些矿工 这些农民 这些山村的教师
他们铁青的脸
砸在了我的书桌上
他们从乡下拎来瘦弱的母鸡
羞愧地站在我的院子中
有时我的一颗心像受惊的钉子跳出桌面
但就是找不出一个松枝般硬朗的句子

找不出一个与他们匹敌的句子
来欢迎他们
我有过一个希望
我有过一种悲欣交集
我和他们相逢在一些凄凉的梦中
在甲板上
在田埂上
在新犁过的几垄地旁
我的雄心一次次鹄起又死亡。

1999年12月



火红的布鞋

铁板一样沉闷的途中
也有她轻盈的一段
有槐花落满的小池塘
鸡血一般残热的村子
也有布满鹅卵石的滩头
曲溪绕膝的清凉———
喉管中,多少渴望消于无形

当年的铁轨,当年的远行
而在我行将枯竭之际
母亲煤气灯下的锥子仿佛从我的肋骨
刺进去,
又扯了出来!
我的行囊中摆放着一双她做的布鞋
一双呛满了异乡泥土的布鞋。

2000年3月



铁匠

在干牛粪砌成的小院中
高大的杉树荫及恶邻
他是个瞎子
———屈左膝抵住炉门
右耳牵动眉尖奇怪地朝上抽搐着
以辩别薄刃的形成

算了吧 ,大叔
没人再需要这些精致的刈刀了
那就把这些刀子再揉进废铁
锻打,再锻打————
如果我的瞎是一个罪孽它
须受反复的天遣
只是我知道
最后一次刀锋的到来它必是
有着无限沁人的冰凉
像从长满青苔的瓦缝里滑下的
雨滴
闪着细碎的蓝光。
一种作废的生活延续这乡村的平安。

1999年7月



与皇觉寺虚证和尚一席谈

比如我过着一个解剖学教授的生活
比如我过着一只鹌鹑的生活
而这一刻
我正是一个解剖学教授刀下的鹌鹑
他的课堂
寂寞春深的课堂
他的一排排弟子
俯下脸来
一个个霜刃未曾试的弟子
论及生死————
倘由我的死构建了他纯净的学业生涯
这手术台与湖水又有何异

唉,就让我骨肉分崩吧
就让我拥有生存的耻辱
无穷无尽的耻辱



乡村档案

我有过一个惶恐
我和他们生长在同一个白烟缭绕的村子
在他们的父亲中
有烈士 也有小丑

此刻他们是一群菜场杀鸭的农民
他们用绳子勒紧破袄子
坐在拖拉机上涌进城门
在黎明升起之际
在每一条冷不丁的小巷中

他们就是已被死亡揉洗得
轻如鸿毛的市井
一群不需名号的人
他们也是无敌的市井
我熟谙她的热闹
也熟谙她的凄冷

我无法说出我的惶恐
我知道
那些黑亮的眸子那些田地
荒了
那些刀烂了
那些父亲的遗骨也被岁月叼走了

1998年11月



徽州即景

林间的亭子
坐着托钵僧
他腿上的青筋似人间的铁索纠缠

炊烟中白色的村子
田埂上孩子们嬉闹着
用柳条拽牛的睾丸

又黄又亮的油菜畦
屹立雄伟的石牌坊
青衫铁拐的祖上
是些做官的、盐商或者棺材铺的老板
尚未饮誉的后人
直挺挺跪着
不擅克已的孩子心里长出一根又酸又硬的刺

来吧诗人们
唱一唱这儿碧活的涧溪
溪底的枯枝
像一条死蛇
唱一唱这儿蛇皮般的寂静
疯长的野碗豆苗掩盖住了
深闺的一种寂静
唱一唱这一笼鸡鸭的腥气
来吧诗人们

1996年6月
2000年2月



共进晚餐

剁碎洋葱
渗上芥末和辣根
这油炸小黄鱼就变得又香又脆了
乡亲们惊叹这城里的美食
但他们宁可要
母亲用瓦罐熬出的鲇胡子
刺脑的泥腥气 二叔勾腰
从桶中抓出一把小虾
掐住虾壳 啧啧猛吸着晶亮的生虾肉

这是我返乡的晚宴
也常常是纵论风云的晚宴
不过老爹们说的是康乾盛世
夹着一些乡痞的逸事
他们哈哈大笑着
今年回乡,有几个老人已从人间失踪
我常自梦中听见他们战抖的大笑

有时我随母亲
去看岸边的坟头
一些枯树上还紧系着祖上的小木船
每年6月汛中
雨水积在舱中
却总有人舀干
连甲板的青苔也被小心地刮去
我知道 一些人夜间偷偷回到村子
又连夜离开
他们的梅毒、止痛片和蹩脚的格子西装
在翻吐着无尽鱼鳞的青瓦檐下
一闪即过

席上人们哈哈大笑着
我起劲地剁着一个个洋葱
此一刻声语高喧 酒兴正酣
可我的刀下
记忆的桌面也正在凉透
一种无限悠长的消逝和极乐

1999年1月



上海1999

一场沙哑的宴席冷冷地
摆在外滩哥特式大宅中
我们是客人么
两百年前这里是古国的一个小渔村

淮海路霓虹的戾气
衡山路的苍郁
都说出了她对一个外省人的抗拒
黄浦江上一两只的鸟
也像我们一样
她饱蘸江水的羽毛 她柔韧如柳的肌腱
皆不知所失地被这个城市分解掉了
就剩下一付老骨头了吧
在垃圾、晚报和废钢中运行的上海
她的气定神闲
叫人感动

我们又仿似上海的怀旧之疾
纯白的病房在烧着
噼噼啪啪
你的锁骨 你的腰间
被一根又酸又辣的细铁棍拔动着
一束野花在床头
滴着你乡村之心的露水

2000年7月



十二月的巢穴

故国的日落
有我熟知的凛冽
景致如卷轴一般展开了
八大的枯枝
苦禅的山水,伯年的爱鹅图
凝敛着清冷的旋律
确切的忍受————

看看这,桥头的霜,蛇状长堤
三两个辛酸的小村子
如此空寂
恰能承担往事和幽灵
也恰好捡起满地的宿命论的钥匙

1997年12月于桐城



伤逝

记忆在松冠滑动 又耸起
落下枯黄的松针
悲剧明亮
沟旁新翻的泥浆夹着冰凌
远山的起伏忽地涌至窗前
一阵恍惚
满含放弃
这也是千秋万代的暗渡————
论及因果
我不过是个苟同公议的俗人

穿过野菊丛
河边的人迹
随落日暗了下去
哦她响起了
四野的歌声像经受了秘密的锤炼

1997年12月于桐城



孔镇的春末

波浪对河水的雕刻
缓缓地 一刀接着一刀
像一把受到节制的心灵的利器

家乡的无限建筑
是留着稻茬的浩荡田间
电线上一两只发呆的麻雀
一两个农人
扛着锄镢的凄冷的背影

春末的河水上涨
将淹没你写在沙滩的一个名字和脚印
河水一夜就到达了岸边的桦树 槭树和铁杉

1997年12月于桐城



浮世绘

哦大地十年就换了一茬主人
我不认识的屠户
在小镇上剁着肉案
我不认识的野雁
在芦丛中失落地叫着

当年胸插英雄牌钢笔的学子
全都回来了
围着笨重大碗的乡宴
战士、学究、钳工
和娼妓们
闷头喝酒
一句话也没有
又像果子烂在地下那样熟睡沉沉
在这高高的河岸

仿佛我们羞愧的眼神也能
剥下一层层汗水
一层层钉子
春节
全都回来了
父母眼中一层层浮世的辛酸
又深又长
在这快要烂掉的草屋檐下

1998年2月
2000年7月



感谢作者惠寄大作
灵石岛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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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鱼诗选

在深夜呼吸,旁边是我母亲 你走吧 我的朋友 梦见自己



在深夜呼吸,旁边是我母亲

在深夜呼吸,旁边是我母亲
垂危地躺着,这个大风降温的夜里
我在她的呼吸中呼吸。我要
在进入她的道路上明白我自己,或是
在执迷于我的事物中知道
这个我身体之前的身体

我,这个农妇的女儿
被生在1965年冬季。
七岁上学十五岁懂得用判逆
长高身体。急于开花那一年我十九
农妇就为我去拉地排车,车上装满
能供起开花的火砖、石灰、沙子和水泥。
她用母系的体力,供养她女儿在外地
疯狂长出与根茎脱节的浪漫和秘密。

我的宿命是在这样的黑夜里救出我自己。
我被悬置在夜的病房里,看我的母亲躺成
陌生。楼下的风,胸中的液体以及
被她压在身下的生死的消息,它们在
为营救我不理解的事物而发出阴森惊人的力。
它们势利的厚待我,用棉衣裹紧我四面的创伤
以免鲜血淋漓。朦胧和难测涨高着真相的索价
却用迟钝的缆绳拴住我愿意付赌的身体

她的经历她说不清晰,她是比妇女
更谦卑的妇女。她已不能像爱婴儿一样
爱她女儿的身体。她已年老,萎缩和缓慢
长不过比她聪明比她高的儿女,她躲在一边
唠叨煤烟、米虫、麸皮和鸡蛋的大小
她为自己的愚笨和卑微掉进忽浅忽深的
摇晃着的脾气里。像收藏儿女早年的鞋样
她也藏了太多自己解不开的谜底

她残存呼吸的身体是供我开掘的墓地
我残忍地挖掘着,冷酷地
翻出藏在血肉里的词句。我要它们撞击我
身体里的空洞,我要它们举起我的灯
照亮我没有及时到来的激情。深渊呵
不要呼呼地诱惑我,不要在我站稳之前
裂开隙逢。我的意愿正被你隐秘地晃动。

她三岁时变哑七岁时才开口讲话
这和我的口吃之间的互映成一幅母女图画
就像现在,我战栗于中年的风雪中
观察她垂危中息而不灭的神经
怎样交错进我的神经脉络中
转换成猴子一样喊叫的嘶鸣。这之外
我只容忍我在嘴里混乱不清。盯住她的
颅外排血瓶,我试图想清楚
她长出的和我相关痛苦,试图看见谁在朝
她这时的怪异,摆出那个怜悯又轻视的神情

我幽暗地进入她夜复一夜的微弱
看不清是谁在危险地借用着她的身体
把她的一生都用在此时此地。她微微启开的
由生向死的消息,恰在我朦胧欲醒时
关闭。大地黑暗的音乐
一直含混而可靠地响起,想用她的身体
在一个又一个凌晨来临之时随天空不言自明
而她却惯性地,拿用顺了手的无知和沉睡来昏迷。

在她痛得只剩呼吸的呼吸声里
我迎来我的三十二岁。生日朝向她的联系
高于伦理更近于神秘和叹息。自怜的衰伤
竟比疾病更美丽:懂得亲近深夜的寂静
懂得转开视线,懂得遗忘和
及时地观察,那正在房角开放的菊花。
白得和寒冷一样的菊花呵,我久久地亲爱它
我需要它的白色和香气把我转移:她潮式的呼吸
怎样刀刃一样刺痛着我的身体

向上和向下的变化都迟迟不来。我的心
忽软又忽硬。我需要慰藉!
需要伸出我的手臂,需要抓住一点活力
我在她的昏迷里不停地劳作,快乐地劳作
越发投入时强暴她的犹豫,然后
冲动地把她的脬肿和高烧甩到了天际。
她再生,但与十月胎身的诞辰不同
她变成痴傻,哭和笑都不值得庆幸。

鼻蚀。导尿。湿润呼吸。翻身。冰敷降温。
我在深渊的边缘把她领回来,她病着,
没有尊严,她不会思想,我自作主张。
她被卡在半途,不上不下在我的意志里受苦。
我在无数个夜里为她的痴呆
醒着,看她的头卡在生死之间张着嘴巴。
她瘫着。无所谓承受。她的智力
像婴儿一样低下。她是否比我更痛苦?
她如此长久地不进去也不出来
把我关在隐喻的门外,
我的敲门声,在每一个深夜的呼吸里
啪啪啪地响着。



你走吧
——致尹(1965。3~1998。5)

不必再唤你回来
谁能面对你强大的痛苦
和同样大的虚荣心
你用死敲榨我
能说出的一切,为我说的一切

无动于衷。你走吧
而我狂热地吮吸过
你的话你用一生编造的故事
你的要求被呵护的谎言
你走过的神经向疾病逃逸的道路
我紧跟着你
现在借你的意志站在你的顶上
你走吧

你把自己建在肉体的沼泽上
你摇摇晃晃,你的感觉
并不比我们坚强
甚至因过于高大而更脆弱以至最后
匍然倒塌时我们毫不吃惊
更流不出泪水
你走吧

我加入打击你的队伍
你一败涂地时我正心安理得
你抱着的众多的念头留不下一个
在冬天退成无风自息的炭火
直到你死后
这个黑色的景像刺激我
你越挖越大的黑暗,欲言
又止地歙动着

你是否是
一个天份充足的、身份复杂的
魔鬼?你惊呼
说明触到你的真相是可能的
生比死可怕,你说。
一个无法更改的
死要借你的身体讲话
你是被注定的语气
注定在不可说时猛然沉默?

死无法描述,你无法再说
我向他人谈论你,不再害怕
你的敲榨
我举着本属于你的沉默
为你送行。我远望着
此刻正是平常的
夕阳西下
诡秘的睡意已开始
在我的脸上一开一合



我的朋友

你可从我的眼中望见我
满溢的湖水,面对水的质感
你何不松开绷得过紧的神经

如果我把手放在你愤怒的头顶
把一个悲悯的词语连说三遍,你要流出
积蓄过多的泪水,照一照你病中的激情

昨晚你引我进入黑匣子剧场
看戏剧从后台开始。你的后台堆满
你不由自主的细节你的饮食你的言谈举止

在一个散场的楼角你拦住一个可能的
同道者,向他掏出你正跳动着的半个心脏
另外半个被你循环着的绝望埋藏

有人停下掂量。谁能在自己的不稳平衡中
敢亲近向死亡猛烈倾斜的心脏?你是活着的
用血液跳动的死者,你是谁

的代言人。一闪即逝的表演是你不掩盖本质的
做作,偏离你的灵魂低于你的智慧。偶然的
这一切我都记着。你和你裂开的那一半儿

在我的眼睛里吻合。你潮式的期待
混生出激情与冷漠、尖锐和刻薄,它们集结
在你的脚下,“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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