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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车灯直射过的眼睛慢慢地缓过劲来。我看到哭诉的妇人原来歪在草地上。
老赶把手扬起来,好了,好了,今天我不会听你们说,更不会听你们在这儿说。老子心疼这块草,莫让你们几个都给我两脚踩了。要说,明天说,到我家里说,摆起桌子说。你们说我们不公正,刚好工作组的韩干部来了,我们都来摆一摆,让他来明断。
老赶说着,骑上摩托,拍一下坐垫,让我坐上去。
我给你们说清楚啊,老赶这时把声音提高了,语气也直直的,并伸一个指头点着那些人的鼻子,哪个要是今晚上追到我家里去,莫说老子拿起扫帚撵人!
老赶说完,呜的一声,带着我先走了。
4
老赶驮着我跑了一截,就停了车,拿出电话拨鲁日。要他给老董说一声,明天一早过来,一起和那些家伙扯一扯。
我对老赶刚才把我推到前台的做法,很有些不满。老赶让我来,似乎并不只是吃秧鸡这么简单。回到家里,我对老赶说,老赶,你也太过分了吧!不声不响,事先也不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就把我推到前头。
老赶说,那你说怎么办?难道你想我们俩在那儿嚼一夜?
你也不想想,我什么情况也不了解,我怎么来评这件事?
老赶说,还要了解什么?明天,他们说,我也说,各摆各的道理,然后你来断一断,就像法官判案那样。
我和老赶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摩托车响。我以为是村民们找过来了,想不到是老董和鲁日。老董一坐下就说,狗日的,三林子、刘立志屋里的、周麻子也找到我屋里去了,在我屋里打滚放骗。我想了想,就约鲁日到你这儿来了。我估摸着,是不是我们几个,先碰一碰。
鲁日说,韩干部,你晓得我们这回是怎么评出来的?先选代表,一个组两个,再由代表评,嗨呀,前前后后搞了三天三夜,比换届选举顶真多了。而且又……专门请了你来宣读名单,想不到还是
鲁日说到这里时,老赶吭了一声,咳,去接吴燕子来!
鲁日听老赶这么说,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嘻嘻一笑说,我接燕子去,我接燕子去。
原来,老赶要我来吃秧鸡,真正的意图是让我念这个名单。我望着老赶说,你是拿我当挡箭牌。
老赶也很坦率,你说是就是。可你叫我怎么办?你是县里的,一年下来几天?别人有什么意见,也找不着你。我们就不同了,早不看见晚看见。而更重的,我是担心那些榆木脑壳,想不开,不上路了。你不清楚,现在村上的正经劳力都外出打工去了,家里只剩下一些残脚败手,我是想了苦法子才让他们回来搞路的。
我说,你以为我是昏了头的秧鸡呀!
老赶说,你不是甄家坟村的扶贫工作队员吗?我以为这事,把你抬出来,借你一张嘴,就把事情平稳弄过去,不起风波。现在,我就怕这些事情,一件小事,扯得鸡飞狗跳,把大事都给耽误下来了。唉,你也莫多想了,我承认这样做不对,可是,这事既然弄到这分儿上了,你也钻进来了,还得帮我把这事摆平才行。
我说,我觉得你不仅是在骗我。
老赶说这么严重?
我说,我可以武断地说,甄家坟村评贫肯定有问题。
没得问题。老赶说,只是现在搞这种事情难。
不说是评贫困户吗?我说,如果公正公平,有这么难吗?
老赶说,比过去刮娃子、收款子伤神多了。刚接到通知的时候,我捂着后脑壳笑了三天,可评起来,就伤神死了。我怕出嘛漏子,所以就想到你。
老董长叹了一声,朝地上呸了一口。现在人怎么都这样了?过去可不是这样的。记得有一年队上评了七爷一件棉袄,七爷听说后,和我大吵了一架,说他不是队上最穷的。那件棉袄到最后也没人要,我只好留下来,放在队上仓库里,让守夜的人穿一穿。现在,怎么好像是越穷越光荣。
要说现在,老董又说,现在最差的也比过去最好的好!
老赶大声说,老董,现在这些东西闹,不是穷哒闹的,而恰恰是好了!
老董说,现在真是让人搞不懂了。
听老董这样说,我心里也有点划不开。古人说,仓廪实而知礼节,现在,无论什么人都比过去好吧。可怎么越好越爱闹了呢?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老赶和老董像在唱双簧。
一会儿鲁日领着吴燕子来了。吴燕子进门时,望着我故意张了一下嘴,秧鸡呢?我在屋里烧了几大锅水,都要开了!
闷在一旁抽烟的老赶见吴燕子进来,把烟头丢了,狠狠地踩了两脚。燕子,还有灰面吧。我们今天可能还要坐一会儿,你和点面擀点包面吧。
吴燕子说,现在到哪里去剜葱剜菜呀?
几个人正坐到一起,老赶突然对我说,算了,你还是早点睡去吧,明天一早我把你送走。
我感到有些奇怪。说实话,我现在确实想走。可是,这话老赶提出来,我又有了另一种感觉,我觉得他像是在赶我。我想,甄家坟的评贫一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说,你不是要我明天明断吗?再说,我可是你请来吃秧鸡的,现在可是秧鸡的影子也没见到。
老赶再一次显示了他的专断。他望着灶房那边喊道,吴燕子,带韩干部去洗澡,然后招呼他去休息。
灶房里立刻传出啪啪的拍手声。一会儿吴燕子就从灶房过来了。她卷着衣袖,两手上粘着一些灰面。
吴燕子倚在灶房门上,望着我莞尔一笑,韩干部来吧,浴室在这边。
我望了老赶一眼,老赶仍在低着头吸烟,一副唯我独尊、不容分辩的神态。我想了一想,站了起来,跟着吴燕子到了灶房。
浴室在灶房里面。吴燕子推开门,开了灯,把莲篷拿在手上,打开阀门,试过水温,然后出去给我找来拖鞋、新毛巾。
我感觉吴燕子就像这屋里的女主人一样熟悉。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看到吴燕子等在浴室门口。
吴燕子说,床在楼上,跟我来吧。
上了楼,吴燕子一边铺床一边说,韩干部,这床跟城里的宾馆比起来是差点,可这是老赶专门从城来买来的哩。专门给县里、乡里的干部们准备的。你看这布置,像不像宾馆的房间?灯在床头柜上,这儿,如果夜晚要喝水,就按这儿,我会给你送来。哦,楼上也有卫生间,就在旁边。
吴燕子熟练地按动着床头柜上的几个开关。把灯都弄亮起来,然后问我,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我瞪着吴燕子笑起来,你不知道我需要什么?
吴燕子眼皮一跳,说,你坏。
我此刻坐在床上,想起老赶。我说吴燕子,你好像和老赶……很好?
吴燕子一扬脑袋说,那当然,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譬如说,喝酒啊,陪客人打牌,抓秧鸡啊,等等等等。
听到吴燕子这样说,就有点心猿意马。我说,你这个人像蛮坦率。不过,我可是个要求很多的人!
吴燕子说,什么要求啊?你敢?
我坐在床沿,觉得身上腾起一股火焰。
吴燕子站起来了,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我得下去擀面了。
吴燕子说时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楼梯口,她转过身来,飞了我一眼,我怕被老虎吃了。你家里的那只老虎!
望着吴燕子一款一款下楼的背影,我拿定主意不走了。
下楼,到了客厅,见老董一个人坐在那里抽闷烟。
我问老董,他们呢?老董说,他们剜菜去了。我说,老董,我明天不走了。村里评贫评出这么多矛盾,我觉得这样走,有点临阵脱逃的味道。老董说,你真不想走?我说真不想走。老董说,不走好,不走好。我们甄家坟,你得帮我们把这事弄好。闹不好啊,甄家坟人心涣散,丧失斗志,让别人看笑话,把刚刚戴上的贫困村帽子撸了。要说这贫困村帽子,戴起虽然丑,可是暖和。
我说,老赶……他,怎么说?
老董说,你不懂老赶。什么事都喜欢一个人扛着。他要你走,是担心你卷进这个漩涡里来了。怕影响你。
5
早晨,吴燕子咚哒咚哒切菜的声音把我弄醒了。
起床下楼,看见太阳已照进屋里。吴燕子看见我进了灶房,连忙找出漱口杯和一次性牙刷。她将杯里注满水,又把牙膏挤到牙刷上,然后递到我手上。
吴燕子将口杯递到我手上的时候,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我去外面漱口的时候,她已把洗脸水打好,放在洗脸架上。
洗了脸,我问吴燕子老赶呢?吴燕子说,他和老董可能去公路上了。他说八点半开饭,等鲁日。鲁日昨晚上回去了。
我拿出手机瞄了一眼时间,走出门去,山里的早晨,阳光格外鲜亮,给人一种天地崭新的感觉。
老赶住在一个山洼里。我站在门前望了一阵,便沿着老赶房后的一条路往山上爬。边爬,边打量山里一切。爬上山岭,转过一个山包,一辆摩托嗞地停在我面前。
车上是鲁日。车头上挂着两只母鸡。鲁日看见我,说这么早就起来了?我去买了两只鸡。
我说怎么又买鸡?鲁日说,昨天没弄到秧鸡,把我们的接待方案都打乱了。
接待方案这几个字从鲁日嘴里出来,让我忍俊不禁。这简直太搞笑了。因为无论怎么说,鲁日是一个村的文书。
鲁日不明白我笑什么,说韩干部看见什么了?
我说,这甄家坟村植被真好。你看,望不到一点裸土,到处绿葱葱的。好像绿色装不下,溢到天边去了。
鲁日说,这几年,人一少,树都长起来了。
我说,现在村上还有多少人?
鲁日说,年报上281人,其实常年在家的不到一半。年轻力壮的都跑去打工了。家里就剩下一些缺牙拔齿、残脚败手的。
吊在车架上的两只母鸡咕咕不停,扇动着翅膀。鲁日瞥了它们一眼,继续说,寻常啊,你根本看不到什么人。路上都是空的,除了有几条发情的狗跑一跑。
我把眼光投向了远处。这是一个大山包围着的村子,大山里面爬着无数道山梁,山梁上是树林和粮田。树林里,花栗树、松树伸出了嫩绿的枝条;而田地里,油菜和小麦则是碧绿,阳光下泛着幽幽绿光。
田野间便有几户人家,此时屋脊炊烟袅袅。阳光照在屋上,就像河水洗着缕缕细纱。
这早晨的甄家坟村,真是静谧清新极了。
老赶为什么要拼命争取贫困村,想把路搞好?鲁日又说,就是想把甄家坟村搞起来,让人们都回来。老赶说,像这样下去,不要几年,甄家坟村就要像一块田地一样荒掉了。
鲁日说时,我看到山下的小路上,一个人一跋一跋地向我们走来。
鲁日也望见了。鲁日说,这是望跋子。他真早。看看,他们已经来了,早晨要吃的菜还是活家伙呢。我得先走了。韩干部,你就在这儿多转一会儿,早晨,山里空气好。
我问鲁日,这个望跋子这么早来做什么?鲁日说,来扯贫困户啊,这是个老扯皮佬,就爱乱掰。他早年曾是村小学的民办教师。他那条腿是因为心术不正才跋了。吴燕子当时在学校给教师做饭,他半夜去敲吴燕子的房门,敲不开,叫喊起来,惊动了住在隔壁的校长。望跋子见校长开了门,慌了,从楼上跳下来,腿就折了。可望跋子说他腿子是家访时摔的,从此就找上教育局,找村里,成了一个老上访户。弄得村里鸡犬不宁。更可恶的是他还好管闲事。县里的来考察贫困村,他找到考察组,说甄家坟村为了争贫困村弄虚作假,有的人家把电视机、摩托车都藏到楼上去了。还向上检举老赶吹秧鸡的事是破坏生态环境。老赶他们把秧鸡送给县上的人了,他又检举,说是行贿。他一天到晚搞个收音机听。政策说得一套一套的。你要和他理论,却说不过他。
更可恶的是,就是他纠缠吴燕子。好几天夜里,他守在吴燕子屋跟前。吴燕子睡了,把他关在门外,他就在门外睡一夜。吴燕子一个妇道人家,又孤身一人的,有时弄得不敢落屋。老董找他说,劝他不要耍流氓,可他说这是他的权利,他有爱的权利。还说他这样做是为了吴燕子。
鲁日这么说着时,望跋子就一跋一跋地走到跟前了。鲁日望着我一笑,就跨上摩托走了。
望跋子上身穿着一件破旧的蓝外套,而下身穿着棉裤,头上戴着一个双耳巴的棉帽,一只耳巴垂在脸边,样子邋遢又怪。
看见我,他把拐棍塞到腋下撑住身体,样子很有些像歪在田间的一个稻草人。
他从耳朵里摘下耳机装进衣袋里,翻一眼我,你是韩干部吧?是专门为评贫困户来的吧?我就说哩,党的温暖,不是让他们这几个狗东西拿来送人情的。党一定会派人来主持公道的。
你是老望?我说,听说你当过教师,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不骂人?
望跋子说,你叫我怎么能不骂人?他们根本就不是人!你说老赶,他是人吗?是畜牲!吴燕子你可能认识了吧,就是那个被老赶强迫去做饭的?她老公几年前外出打工,挖煤,被塌死了。她老公死了,她改嫁是她的自由吧,这不违法吧,可是她却让老赶长期霸占着,不让她嫁人,还不让她处对象,谈恋爱。
望跋子说到这时,我想起老董说他夜夜守在吴燕子门口,搞得吴燕子不敢回家的事。我说,听说你想娶她?
望跋子说是呀,我望跋子这一辈子就爱吴燕子这个人。我从年轻的时候爱,现在还是爱。从来就没有想过别人。可是现在,我爱一个人,成了罪行。
我说,听说你守在人家门口,搞得别人不敢出门。
望跋子说,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守吗?这些丧尽天良的,他们拿吴燕子做什么?三陪!三陪是什么?就是妓女!你说他们这不是逼良为娼吗?!
望跋子说到这里时,动了情,眼睛红起来,身子似乎在抖动。
我守在那儿……就是不能让他们把吴燕子带走。望跋子眼里滚下泪来,吴燕子,她就是我的天使,是我在这个世界是最美好最美好的一个梦。我不想让他们把我这个梦弄碎了。可是,可是……这些杂种,他们真是歹毒,歹毒!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都让他们给毁坏了。
望跋子的叙述有点自相矛盾。
我说老望,你既然把我当作组织上派来的人,你就不能随口乱说,捕风捉影。
望跋子说,我说了假话,遭雷打。
我说,老赶如果要霸占她,就不会拿她去当三陪。这才是道理。
望跋子说,你不晓得老赶有几多卑鄙。他要吴燕子陪人家吹秧鸡,把吴燕子带到县城里,都是许多人看见的。
我不想再谈这件事,我说老望,你今天来,是想谈贫困户的问题,还是谈吴燕子的问题?
望跋子说,都谈,因为这些问题是联在一起的。韩干部,我可把话给你说清楚,你可千万要站稳脚跟,莫让他们拉下水了。我们就是担心,现在,官官相护,沆瀣一气。特别是吴燕子
6
我和望跋子回到老赶家里时,老赶和老董已经回来了。
我望着老赶和老董打招呼:看路去了?
老赶并不接我话茬,黑着脸,不耐烦地说,想不到这些狗日的真给老子把路停了。老子恨不得这个贫困户不评算了,随便报几个名字,把给的扶持换些炸药。
老董叹一声,哎,还是先吃饭吧。
我们站起来的时候,老董随口问了一下望跋子,你吃了没?
望跋子撑着拐棍站起来,我不吃,我看看你们怎么吃的。
望跋子一瘸一拐地走到灶房门口,撑住拐棍站住。老赶装作没看见他,把端着的饭碗用力礅在桌上,鲁日,酒呢?怎么没酒?
鲁日给我递了个眼色。我便望着老赶说,我早晨不能喝酒。我们在城里,早晨很随便。
怎么不喝?早酒一盅,一天的威风!倒!
老赶脸色冷冷的,口气不容分辩。鲁日只好放下饭碗,拎了一壶酒放到桌上,又要吴燕子找了几个杯子。
老赶一手接过杯子,拎起酒壶就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然后把酒壶交给鲁日。
鲁日还在往老董和我杯中倒酒,老赶喝冷水一样咕噜咕噜一口就把酒干了。
我瞟了一眼灶房门口站着的望跋子,看到望跋子并没看桌上,只鼓着眼睛在吴燕子身上梭去梭来。
老赶大声地说,鲁日,把门给老子关起。让人家看到我们大吃大喝搞腐败啊,不又是一大罪状?
鲁日这时走到灶房门前,啪地把门关上了。
眼睛皮子没得鸡巴皮子厚。这些东西!老赶骂道。
老赶拎起酒壶给自己倒第二杯,老董捉住了老赶的手。老赶,你不能喝了,这杯子,倒满足三两,你也就这个量不是?看看,人已经来了,真喝醉了,别人说你尽说酒话不是?
老赶说,老子今天就是想醉!我查了日历,今天星期天。星期天我想喝酒哪个有屁他放去!
老董知道老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