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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点,不要说是与皮亚尼了,与一般人交谈时,他的目光也总是游移不定的,很少与人对视。别人的目光挪开时,那两只滚轮才匆匆地在人脸上辗那么一下。
今天他是真急了。愣愣的逼视,让多少有些心虚的皮亚尼也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盯注。
几乎没有任何寒暄,皮亚尼就切入了主题。一路上他早就把该说的话酝酿了不下十遍,因此,他汇报起来思路清晰,条理分明,措词简洁而精当,很快就把驰德公司当下面临的困境及其原因,以及他对此的剖析与推断,论证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的财务总监温文则在一边小声地补充着他的论据,并将他带来的各种报表、数据、报告等资料一一摊示在赫尔曼面前,以致他那宽大整洁的大班桌上,一时竟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地指挥所的司令台。
表面上看,赫尔曼还是很沉得住气的。听取汇报的过程中他很少打断皮亚尼的言语,也很少发问,只管趴在桌上,一只胳膊撑着看上去有些过于沉重的大脑袋,专注地倾听着,两只“滚轮”则又习惯性地滞留在桌面上或屋角里,间或才飞快地在皮亚尼或温文的脸上一辗而过。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从他那一会儿红,一会儿紫的脸色,和那两条几乎一直在桌下颠动不歇的腿上,察觉他情绪的变化。
皮亚尼一口气说够了以后,端起咖啡啜了一大口,长出一口气后,再一次把期待的目光投向赫尔曼。赫尔曼仍然没有出声。他放下了撑住脑袋的手,双手抓起那些材料,一一细看起来。
皮亚尼和温文也不再说话,耐住性子等他开口。可是,赫尔曼扔下那些材料后,却依然什么也不说,只是把沉重的身子放倒在沙发椅上,仰面朝天,双手像小猫洗脸般嘶啦嘶啦地抚摩起他那满是皱褶、胡楂铁青的红脸膛来。
温文有些不安地瞟了皮亚尼一眼。皮亚尼却伸出食指在嘴唇上碰了碰,回他以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他是了解赫尔曼的,情绪动荡或疲惫的时候便下意识地抹甚至是搓脸,有时那手下还相当用劲,仿佛他搓揉的是一块能挤出水来的海绵,这是赫尔曼的老习惯了。果然,赫尔曼抹够了脸以后,如梦方醒般从沙发椅上蹦起来,一步蹿到门口,伸出脑袋向外看了看,又将门砰地撞紧,在屋里大步转起圈子来。突然,他在皮亚尼身后立定,厉声说: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我们上当了?或者说,我们从一开始就被那个该死的宋,用一块内里空洞无物的美味乳酪诱进了笼子?
不!皮亚尼也站了起来,回身盯着赫尔曼,沉着地说:我没有这么说,那只是你得出的结论。虽然我并不反对你这么归纳。
我的结论?难道不是你亲口告诉我,说你的驰德公司上马才一年,就已经欠下6000多万原材料和配件款,账面上只剩下不到700万可用资金,并且已经连续两个月拖欠员工工资了吗?
是的。报表你都看见了。
原因呢?真实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真实的原因我已经告诉你了。主要有两条:第一,大股东驰兴集团在合约上承诺包销驰德公司的产品,实际上他们却只以低于市场价25%以上的价格与我们结算;这一条我都作过详尽的市场调查,我的材料已提供了充分的依据。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驰兴集团除了在我们投产头两个月还象征性地返回一小部分货款外,便不再将销售款结还给驰德公司,累计已占用我们的资金达9000多万!以致我们严重失血,配件供应商纷纷中止供货。如果不能尽快扭转这种极不正常的局面,驰德公司将只有倒闭一条死路!
倒闭?赫尔曼发寒似的猛地抱住了双膀,双眼又一次逼视着皮亚尼:我亲爱的皮亚尼先生,皮亚尼总经理!但愿你只是在吓唬我!否则,这难道就是我以重金将你从遥远的西西里聘过来的目的?
当然不是。皮亚尼毫不避让的目光,又一次迫使赫尔曼掉转了脸庞:你会记得我曾经警告过你。同时我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我无数次给宋文国打电话,无数次地求见他,打报告,他总是以种种理由不肯见我,以种种借口推诿,搪塞。不久前,我还两次堵住他,当面向他要求召开董事会,他仍然置之不理。不得已我抽出大部分精力,派出所有能派的人来调查其中的真相。甚至,我还听从手下的建议,聘请了私人侦探来掌握第一手资料。我……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同时,我也同意你刚才的结论,种种迹象都令我越来越怀疑,驰兴集团与我们的这次合作,或许一开始就是没有诚意的。或许……或许我们卓越的品牌、我们精湛的技术和管理经验,驰德公司可能的美好前景及效益,从来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我们的1.45亿投资,才是他们真正的兴趣所在……
这怎么可能?赫尔曼突然打了个哆嗦,一把揪紧皮亚尼的胳膊:我是了解宋文国的。签约前我和他谈判了7个月,打过无数次交道;他是一个出色的、相当有个人魅力和远大理想的,也完全有能力承担责任的中国企业家。我完全信任他,他们的市长也多次向我担保他强烈的事业心和卓著的管理才干,所以我才……
话虽这么说,赫尔曼的声音却越来越软弱,以至他松开皮亚尼,转身回到自己的沙发椅上又狂烈地抹起脸来。半晌,赫尔曼才又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补了一句:何况他不是私人老板,驰兴集团是驰州市最有影响和实力的国有大企业之一,我们不能仅凭一些表象就简单地猜疑他们。
我相信你的印象不全是海市蜃楼……皮亚尼颇为遗憾地耸了耸肩膀:事实上我刚与宋文国打交道时,对他的信心也许比你还要强。或许你也参观过驰兴集团的荣誉室挂满四壁的奖状、锦旗;各级领导来参观、授奖,放大到占满半面墙壁的巨幅照片;金光灿灿、一尊比一尊高大的奖杯,简直让我目瞪口呆。当地的电视、报纸上也几乎每天都有宋文国英雄般的颂歌……可是我与之相处不久后,就……怎么形容我的感受呢?一尊巨型而金碧辉煌却中空的佛像?一座暗藏机关而霉味冲天的古墓?不不,应该说是……
皮亚尼俯身对温文耳语几句,温文立刻站起来,向赫尔曼点点头,走了出去。
3
皮亚尼关上门,从自己皮包里取出一张光碟,说:请你看点儿有趣的东西。至少,如今中国私人侦探的水平,还是很值得欣赏的。
赫尔曼疑惑地看着他:你在玩什么把戏?你认为这么做是合适的吗?
皮亚尼摇摇头:当然不是最合适的。但这对于把握真相,对于彻底认清一个人,或许是最简捷可靠的办法,而且,我也并没有以此要挟谁的打算。
你都录了些什么?
皮亚尼一笑:总之不是性科教片。说着他拉好窗帘,将碟片放进赫尔曼的电脑,屏幕上随即映出一幅幅画面有些昏暗,镜头不断有些歪扭、抖动的情景
一辆光华闪烁的深色宝马奔驰在风光绮丽的湖滨大道上,不久便顺着一条新修的水泥路曲曲弯弯地拐进了绿意盎然的山谷。
映衬着蓝天碧水、绿树红花的坡道尽头,出现了一幢又一幢宫殿般豪华壮观的独立别墅,四周环护着高高的铁栅、花团锦簇的花园。
宝马缓缓地穿行其间,最终在其中一幢别墅的花园前嘎地停下。一个气宇轩昂、看上去十分富态的中年人从车里下来,绕到另一侧车门前,笑眯眯地打开车门赫尔曼蓦地瞪大了双眼:宋文国?
但见宋文国从车里扶出一位身姿妖娆的妙龄女子,两人相拥着步上台阶,隐入别墅……
赫尔曼厌恶地挥舞起双手:这未免太无聊了。我对别人的隐私亳无兴趣!
皮亚尼摊摊手:我也不感兴趣。问题是,你或许会对这些别墅感兴趣的。据敬业的侦探了解,这些别墅连同周围的土地、网球场、会所以及会所里的健身馆、游泳池、棋牌室等等,都是宋文国的驰兴集团投资建筑的。一模一样的独立别墅一共有15幢。没有一幢对外出售,却已全都名花有主,分别属于宋本人及与驰兴有着密切关系的当地政要,虽然房主的名字未必是使用者们的。这个,我也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宋文国的钱从哪儿来?一幢这样的别墅,据侦探提供的数据,土地等建筑成本加装修,至少应该在250万以上。还有会所,还有维护费用,你不会算不出该是多少吧?
赫尔曼害了牙疼似的捂着腮帮子,两只呆滞的眼珠死盯着屏幕,半晌无语。
屏幕上忽又跳出与眼前的诗意、幽静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画面也突然鲜艳清晰起来,并伴着乱哄哄的让赫尔曼看着又感到新鲜又有点心惊肉跳的种种杂音那是一个规模宏大,极其奢华的婚礼场景。
豪华的驰乐假日酒店店徽下,巨大的红色拱门上,挂着“新婚贺喜”的字样。
在四合院形状酒店中间的停车场内,各式各样的豪华轿车已停得满满当当。
一条红地毯从楼外一直延伸到楼内。胸戴红花的迎宾,就有20多人。门外,仍有一拨又一拨的来客进门,在门口至楼内排起了长队。
婚宴在金碧辉煌的一楼餐厅、二楼宴会厅、三楼多功能厅同时举行。一看就不下百八十桌的酒席上都坐满了人,其中还有不少笑脸盈盈的老外皮亚尼伸手指着几个人说:看见没有?我、渥多、海因茨、戴特莱夫……这些人都不知道中国茅台的厉害,几乎是被人抬回房间的……
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种鬼地方?哦,这几个人我好像见过。对了,那不是驰州的副市长吗!赫尔曼惊讶地啧啧着。皮亚尼笑道:不止是我们,那一天驰兴集团的大楼为之一空。当地社会各阶层的名流权贵们也至少占了20桌宋董事长为公子办喜宴,我怎么能不去赏光呢?据我的秘书易荔从集团得到的消息说,婚礼发出的请帖超过500张。为方便宾客前来赴宴,集团出动了8辆中巴及10多辆轿车,马不停蹄地来回专程接送。
天哪,赫尔曼感叹不已:这个宋莫非是中国皇帝吗?
事实上,集团里的人背后都称他为土皇帝。知道这个阔绰而豪爽的皇帝送给他心爱的儿媳妇什么见面礼吗?奔驰车一辆,还有加拿大的人寿保险10万美元。虽然,婚礼上宋文国声称这都是他太太的弟妹们的心意,据说他们都是当地赫赫有名的私企老板。但驰兴集团的人私下里都相信这是一回事,因为知情者都十分肯定地告诉过我,那些家族企业都与驰兴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确切些说,那些企业无非都是些脑满肠肥、美滋滋地吸附在驰兴这头可怜的老牛腿上的水蛭!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宋文国先生的公子和媳妇先前已投资移民加拿大。据知情人私下说,此前他们在加拿大留学及移民的一切费用,都由某个隐秘账户支付。当然,他采取的是什么变通手法及此说法是否真实,我无法确证,然而,从这个场面上,你难道不能想象出什么来吗?至少皮亚尼愤愤地捶了一下桌子:我的想象力无法阻止我联想到我们的投资!
赫尔曼深深地弯下腰,双手抱头撑在膝盖上,一语不发。
你不想再看点别的了吗?
赫尔曼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使劲按揉着太阳穴,连喊头痛。
那么……如果你早些时候看到过这些,你还会乐意与之签约吗?
赫尔曼气急败坏地扭过脸来,两只“滚轮”狠狠地辗了皮亚尼一下。
皮亚尼垂下眼帘,将碟片退出来。小心地收进了皮包。
4
你在电话里说,要动大手术,是什么意思?
请允许我先强调一点:你知道动手术是病情紧迫,不得已而为之的一种被动手段,但我相信,目前除了动手术,我们已别无选择。
别给我绕弯子!
我需要你的允准和帮助。我考虑了两个方案。第一,聘请最好的律师,以猝不及防的速度,立即提起诉讼。根据现有的财务数值等合法证据,我们完全有理由中止合作,追回投资,并要求驰兴集团赔偿我们的一切损失。
赫尔曼深深地吸了口凉气: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他们违约在先,我们又掌握着确凿的证据……
得了吧。赫尔曼蹦起来,又在室内烦躁地转起圈来:你以为我们是在哪里?这是一个无论制度还是文化,历史还是现实都和我们的经验几乎完全相悖的国度。我在这个国家已经呆了7年,至今还不敢说我已经理解或把握了他们的游戏规则。何况是你?
可是,他们毕竟也是个有法律的社会……
没错。可是你对他们的法律有多少了解?而据我的了解,仅仅其中一条关于管辖权属的规定,就可能让我们碰得头破血流。知道吗?如果我们要起诉驰兴,必须是在驰州的法庭。而根据你目前对宋文国能量的认识,你确信我们有把握获得这一场胜利吗?
为什么没有?皮亚尼不解地说:法庭在哪里和个人能量有什么必然关系?
赫尔曼重重地哼了一声:所以我说你一无所知嘛!这么说吧,即便我也相信我们有把握胜诉,但说不准是三年还是五年,甚至更长时间的消耗战,我们经受得起吗?
皮亚尼茫然地盯注着赫尔曼。赫尔曼则又挪开了眼神: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请别再对我提什么起诉。实在告诉你,即便到了那一步,根据我的经验,在这个国家,起决定因素的永远是权力。所以,我宁可选择设法在省里寻求上层权力的支持,这比任何法律、任何律师都要经济实用得多!当然,我也可以坦率地告诉你,撕破脸皮,大打出手然后分崩离析、两败俱伤,绝不是我的初衷!别说你,我也承受不起它带给我的灾难性后果,所以只要有一线生机或挽救的可能,就别再跟我谈什么起诉!何况,至少目前,我还是难以相信我们就已经山穷水尽了。
皮亚尼点点头:我也不希望看到驰德公司的死亡。所以我考虑了第二套方案。就是……他有些犹豫地耸了耸肩膀:请你出面给宋文国施压,立即召开董事会,我将提出停工、裁员的议案。
混蛋!这不还是会置驰德于死地吗?
皮亚尼猛地提高了嗓音:置驰德于死地的是驰兴集团!停工和裁员是我应付现实危机的唯一出路。它至少可以减少开支,延缓我们的死亡,而我的真实目的则并非在此。这一方案实际上是我们打出的一记重拳,同时也是检验驰兴集团到底有没有合作诚意的一面透镜。如果他们不想置驰德于死地,只要尽快结回哪怕是部分占款,并允许我们成立自己的销售公司,自营一部分产品,以我的经验和努力,相信驰德公司很快就可以恢复生机,否则,驰德公司就绝不是停工的问题,而是立刻倒毙的问题事实上,我们现在已经是在苟延残喘了!
赫尔曼又一次重重地倒在沙发椅上,一个劲地抹开了脸。
你要我做什么?马上到驰州去?
不。现在还不是“皇后”出阵的时候。现在是“兵士”角力的阶段,你出场为时过早,我们必须保有应对不测的回旋余地。但是我需要你给宋文国先生去电话或不停地发传真,务必迫使他同意立即召开董事会,审议我的方案。
赫尔曼迟疑地将手放在电话机上:现在?
皮亚尼坚决地点点头。
赫尔曼沉闷地哼了一声,埋头踌蹰了好一阵,终于拿起了话机。
5
一条宽阔的双向六车道大路,将驰州与省城联结在一起。驰兴集团与驰德公司则隔路相望。驰兴集团的18层总部大厦巍峨地耸立在路东,驰德公司及其生产区分布在路西。宽展美观、上有天棚,两侧画满驰兴集团巨幅广告的过街廊桥,则如一条空中走廊,将两个部分联结成一个雄浑壮观的整体。
经过廊桥中央时,皮亚尼停住了脚步,扶着栏杆看了会儿车流滚滚的桥下风光。初来驰德时,他曾经从那些疾速奔驰的车辆及桥身那微微的颤动中,感受到了这个曾令他备感古老而神秘的国度焕发的蓬勃生机。他觉得信心满怀,觉得中国与世界并没有太远的距离,那些车辆仿佛就是从西西里开过来的,故乡距自己也并不遥远。皮亚尼头脑中许多对中国固有的原始、蒙昧的旧印象随风飘逝。可是今天,当他又一次驻足凝望桥下的热流时,心中翻腾的却是一团混沌而黏滞的湿雾。
刚下天桥,便见一位身材修长、穿着一袭十分得体的米色套裙的年轻女士,快步迎上前来,双手笑吟吟地握紧了皮亚尼的手:欢迎皮总。宋总在办公室恭候您。请随我来。
见皮亚尼迷惑的样子,秘书易荔附耳告诉他:这是集团的办公室副主任。皮亚尼想起来了,自己在宋总欢迎自己的宴会上见过她。便点了点头,跟着她进了驰兴大厦。
大厦的入口到电梯前,铺着猩红的地毯,地毯两侧摆放着两排花篮。两名拿着对讲机的保安一见皮亚尼,便对着话筒通报:皮总到了。皮亚尼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