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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三个警察向皮亚尼敬了个礼,上车欲走。皮亚尼怒不可遏地扑到车头前,想拦住他们,不料已是身不由己大群工人围拢上来,一不动手,二不骂他,就这么静静地裹挟着他上了三楼。
一进办公室的门,皮亚尼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玻璃门的右半扇被人撞裂,地上到处都是玻璃碎碴。房间中央躺着一个破碎的花盆,青翠的芭蕉叶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办公用品和各类文件散落一地,墙上和窗玻璃上被人用鲜红如血的油笔写满了“外国骗子滚出驰州”、“还我工作”等歪歪扭扭的标语,易荔则抱着膀子,脸色苍白地缩在角落里啜泣……
皮亚尼慌忙冲过去,揽住易荔上上下下急切地打量着:他们伤着你了吗?
我没事。
皮亚尼松了口气,回头呆望着室内的一切,粗重地喘息着仍觉得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他松开领带,一把扯下来,愤愤地挥舞着,厉声怒斥: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如果这样有意义,如果这样能够帮助你们解脱困境,那就闹吧,砸吧,把大楼放把火烧了吧!甚至,杀了我吧,只要你们觉得管事!来呀?动手呀?
毕竟是洋老总,他的目光又锋利如刃,围在头前的几个人不由自主地垂下眼帘,纷纷后退。皮亚尼步步紧逼,口气却和缓多了:如果你们不想放火,不想杀我,那么,继续呆在这儿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请各位回去吧,让你们的首领来见我。刚才我都看见了,我知道你们的工作对于那些躺在轮椅上的人或者正在求学的孩子们的意义。我要坦诚地告诉你们:我为他们难过,为你们难过,也为驰德公司今天的处境难过并且……内疚。但是,事情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皮亚尼也不是唯一该对这一切负责的人。所以,我要说的是,其实我们面临的是同样的困境,我们都是牺牲者。当然,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们需要的是实际的安慰,我们都需要的是,尽量挽救驰德公司的彻底倒闭,只有她恢复生机,你们的工作才有可能恢复,一切的困境才有可能迎刃而解!遗憾的是,目前我对此能说的也只有一句话: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会竭尽全力,比如,最大限度地争取给予你们较多的经济补偿……
突然,走道拐角处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人们像炸了窝的黄蜂般嗡嗡地拥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皮亚尼略一迟疑,立即大吼一声:躲开!人们不由自主地闪开一条通道,皮亚尼飞快地奔到财务部门口,一脚踹开大门,蓦然怔住
温文独自一人,被几条粗壮的大汉围在室内,其中一个光着膀子的家伙,胳膊和背上都刺着巨大的青龙。这些人打落了温文的眼镜,撕裂了他西装的一条袖管,逼迫他交出财务账册,打开保险箱。温文始终不从,他们就试图将一只柜式铁皮保险箱搬走。温文拼死阻挡,撕扯中,铁皮柜訇然倾倒,发出巨大的响声。
放开他!
皮亚尼怒不可遏地冲过去,双手揪住那个刺着青龙者的光膀子,使足吃奶的劲猛地一推,那家伙猝不及防,踉跄地倒向门口,被围观者托住,才没跌倒。
他*的,狗老外敢打中国人?他瞪圆双眼欲扑向皮亚尼,但被人们拽住动弹不得,只好跳着脚,喷着唾沫星子恶詈一气。
皮亚尼听不懂他的话,也根本不屑于再理睬他,而是冲到温文跟前,母鸡护雏般张开双臂围护着他,冲着另外几个惊呆的人怒吼:滚出去!立即,马上,统统给我滚出去!
那些人看着这个瘦长却异常刚强的洋老头,都被他的气势慑住了。他们放开温文,仓皇地交换着眼色,谁也不敢说什么,却谁也不肯退出去。一时间,双方陷入了胶着的僵局。
易荔从人群中挤了进来,皮亚尼挥舞着手中的领带,对易荔说:告诉他们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驰德公司的命脉,是心脏!你们必须马上滚出去,否则,我将以抢劫罪把你们都送进监狱……
可是,人们虽然有所畏缩,却依然不肯离开。皮亚尼又把自己的意思重复了几遍,也依然起不了作用。相反,却有更多人挤到门口,向里面探头探脑。
皮亚尼的喘息越发沉重,汗水像蚯蚓一样爬满他青筋暴突、胀得血红的脸颊,灼灼的目光愤怒而失望地逐一环视着面前的人们。突然间,他做出一个令所有人都异口同声惊呼开来的动作他一把将手中的领带套住自己细长的脖颈,松松地打了个结,双手各拉住领带的一端:
我数到3,你们再不退出去,我就1、2……
还没有数到3,他竟真的扯紧了领带!霎时,皮亚尼目光锐利的双眼猛凸出来,脸色也胀得猪肝一样吓人。易荔尖叫一声抱住了皮亚尼,温文和其他人也都如梦方醒,一拥而上,紧紧扯住皮亚尼的双手,并收走了他的领带。
你们还不走呵?易荔一声哭喊,人们都如梦方醒,一转眼统统退了出去,也不知是谁,还主动将门关了。
皮总,你没事吧?
没关系……皮亚尼嘴上说没事,却弯着腰干呕,涕泗交流,好一会儿才渐平了喘息。温文扶起把椅子让他坐,他不肯坐,眨巴眨巴眼睛一阵诡笑:别担心,我可没活够呢,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况且,你们真相信一个人可能将自己勒死吗?
怎么不可能?易荔眼里仍闪着泪花:人颈部的交感神经是很敏感的,刺激得不巧完全会有生命危险。
皮亚尼耸耸肩:我不是好好的吗?一瞬间,他的神情又凝重起来,转过脸,仔细打量了温文一眼,见他额上有块淤青,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温,你是好样的。但是……我现在才意识到我犯了个错误,大大的错误。我应该接受你的辞呈,我太自私了……劳驾你再写一份吧,不必提任何理由,我这就签字批准……
皮总你说什么呀?这种时候……温文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掉过脸去,在桌肚下摸索开了。皮亚尼意识到他要找什么,立即拱到桌肚下,从杂乱的簿纸中找到了温文的眼镜,高兴地给他戴上。温文连声道谢,却又觉得不太对劲,用手一摸,一块镜片已经碎了,他成了独眼龙。
望着他那副愤怒又无助的样子,皮亚尼不禁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却又戛然而止,扑上去一把揽住温文,重重拍打着他的肩膀:配一副好点的眼镜,多少钱都行,我来出。温文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皮总,你怎么啦,净说些小孩子说的话。我家里有备用的眼镜。再说,我在驰德公司,无论去还是留,都是我个人意志的结果,你根本不必感到有什么心理负担。所以,我说过不会辞职,就再也不会辞职,尤其是在这种状况下。只要驰德公司还需要我,只要你还需要我……
我的意思是说……
我明白。但是,虽然你来中国也有些时候了,但是你对中国人还很缺乏了解。虽然你可能看到了不少负面的东西,我对此深感遗憾,但是你一定不要把这看成是中国人的基本性格。大多数中国人都信奉一句老话,叫做士为知己者死,就是说,中国人是很讲义气的,也是很讲道理的,所以我……
这我已经看到了。皮亚尼又激动起来,不仅从你身上,也从那些可怜的失业者身上。他们多半是无辜的。他们所期求的,也仅仅是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我完全理解他们的感受。但是我可不可以希望你,当然还有我来中国后接触到的许多人可不可以不要总对我说中国人怎么怎么?实在说,我知道这也许是你们的一种表述的习惯,但总让我感到有一种被推开的感觉。实际上在我看来,许多东西是不必与国家或者民族什么的扯到一起的,它们是全人类都可能具有的本质。比如你刚才提到的义气、讲道理之类,还有友爱、责任、正义感等等,我认为,在我的血液中也并不缺乏。反之,有些东西,比如邪恶、狡诈、奸佞、愚昧等等,在我的同种人那儿,也并不少见……
这话说得好。温文真诚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皮亚尼枯干却相当有力的大手,把他硬让到椅子上,自己也拖过把椅子坐下来。
这时,他们忽然都感到一种异样的沉静。回头一看,易荔不知什么时候不在这里了。拉开门再看,门外也居然没有一个人影了。他们匆匆冲下楼,却在门口被拦住了。所有示威者都撤出了大楼,齐聚在空地上,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正在这时,皮亚尼的手机响了,是易荔打来的。皮亚尼急切地询问她是不是被绑架了。易荔的声音却全然没有了先前的惊惶,她轻松地说自己很安全,并且正在和示威的组织者们谈判,要他们老实呆在楼上,什么也不要做,她一定会给他们带回好消息来……
9
天色擦黑的时候,一直焦灼地趴在窗前观望的皮亚尼和温文,果然发现易荔兴冲冲地走出公司门卫室,毫无阻碍地穿过人群,很快回到了楼上。
原来,在财务部的混乱中,楼下也有几个人闻声赶上楼来,制止了事态的恶化。他们正是示威的组织者。而易荔一眼认出其中有一个人是成品仓库的副主任,她不仅认识,而且他还是她哥哥的大学同窗。易荔便要求和他谈谈。
经过商议,他们同意与易荔下楼,在公司门卫室先行沟通,并且应易荔的要求,先让楼上的人全部撤了出来。
结果呢?皮亚尼急切地说,他们同意和我谈判了吗?
还谈什么?易荔得意地尖叫起来,都到了这种地步了,我也顾不得什么,把一切都实实在在地告诉了他们。他们明白了真相,大呼后悔呢!看着吧,他们很快就会散了……
话音未落,门嗵的一下被人撞开,小刘手里举着个小望远镜,声音抖抖地喊道:快上楼顶,快上楼顶,有好戏看了!
一干人也顾不得细问,跟着小刘气喘吁吁地跑到公司8楼的露台上,定神一看,顿时都变了脸色
人群,熙熙攘攘却十分有序的几百个示威者,正打着横幅,一言不发却坚定不移地通过天桥,很快就涌进了驰兴集团的大门,在喷泉前的空地上一排排地站成了一个黑压压的方阵。
他们的横幅收起了一些,只剩下两条。小刘用望远镜照着,大声念了出来:
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工作!
谁要搞垮驰德公司,我们绝不答应!
过瘾呵!小刘兴奋地叫道,这就对了,看他宋文国怎么对付吧!
皮亚尼却尖锐地扫了小刘一眼,脸色阴郁地一言不发。
温文和易荔也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不安的神色。易荔簌簌战栗着,担心地说:没想到他们会这样。你们可千万别往里面冲啦……
我看不至于。温文说,而且,不管怎么说,我倒想看看,这回宋文国是不是还“不在公司”……
不管宋文国在不在驰兴集团,事态与先前相比,分明发生了惊人的逆转。
人群围拢不一会儿工夫,先是从集团大厦里和右侧的保安部里,如临大敌般冲出一大群保安,有的手拿对讲机,有的居然还拎着警棍,齐刷刷排列在大厦入口处,虎视眈眈地逼视着示威人群。很快,公路上又传来尖利的警笛声,一辆接一辆,足有七八辆警车闪着刺眼的红灯,风驰电掣地驶来,后面还跟着一辆大巴。
人群猛然骚动。数十个警察和保安一齐冲进人群,赶羊般把他们分割成一个个小圈向外撵,同时又把其中一些显然是他们认为的首要分子,一个个架上大巴前后不到20分钟,人群已四散崩溃,警车和大巴也嚣叫着离开了集团,只剩下些保安,在突然显得异常空旷的广场上收拾着人群扔下的标语及废弃物。
皮亚尼铁青着脸,埋着头在露台上狼一般焦躁地转着圈子,嘴里一迭连声地嘟哝着:他们怎么能这样?他们怎么能这样?
突然,易荔捂着肚子蹲了下去。温文和小刘慌忙扶住她,连声询问她怎么了,她痛苦地哼哼着,说不出话来。
皮亚尼一个箭步冲上来,低头看了看易荔苍白如纸的脸色,大叫一声:
快上医院!过度的紧张、过度的忧惧、过度的兴奋和过度的劳顿,怀孕快4个月的易荔流产了。
在她被推进手术室做清宫术后,皮亚尼不停地长吁短叹,内心也充满了自责。温文不停地安慰他,他仍固执地自责着,说自己是混蛋、不中用的蠢货……
小刘给易荔父母和她丈夫分别打了电话。听说他们马上要到时,皮亚尼神情竟有些慌乱。踌蹰片刻后,他把小刘和温文叫到身边,对他们说,自己无颜面对易荔家人,劳驾他们留下来照顾易荔,他可以打车回酒店,明天再来看易荔。说着他摸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人民币都掏出来塞给小刘: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告诉易,我很抱歉,非常非常抱歉。请她好好休养,一切开支由公司支付。
小刘掂掂手中的钱,感觉不下两千块。他想还给皮亚尼一些,皮亚尼狠狠地推开小刘的手,逃也似的离开了医院。
10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而且来势汹汹。疾风卷着细密的雨丝,鞭子般抽打着行人。树影乱摇,灯火纷乱,仿佛奔逃似的交互倾轧着;加上无数汽车如血的尾灯,阴寒而潮湿的大街上弥漫着让人不安的气息。汽车受惊般鸣着喇叭挤作一团,路人抱头鼠窜,有人还嚷嚷着是泥雨,沙尘暴卷来的泥雨……
皮亚尼听不懂人们在说什么,在医院门口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打上的士,想想酒店不太远,索性竖起风衣领子,抱头闯进雨中,大步流星往酒店赶。第二天外衣干了才发现,上面果然都是斑斑泥点。
巧的是,他刚进酒店的转门,意外地发现了宋总。只见他正从电梯口出来,身后跟着秘书和两个一般年轻、一般高大的保安,俩人都着黑色西装,簇拥着身躯魁伟的宋文国,合着他的步伐,气势不凡地大步走向门口。
皮亚尼站定,双手抱胸,冷冷地迎向他们。宋总也看见了他,稍稍一怔也立定了。他习惯性地伸了伸手,见皮亚尼的手没有放下来的意思,迅即抽了回去。
皮总,这么巧呵,我正想和你谈谈哪。
太荣幸了,我一直奢望着得到你的接见……是上我房间,还是到酒吧坐坐?
我刚应酬过,就上你房间吧。不好意思,我实在是太忙了,到现在还没机会到府上拜访过哪。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皮亚尼的套房前。两个保安自觉留在门外,秘书则跟进去充当翻译。
宋总正在饶有兴味地里外打量着房间,秘书身上的手机响了。她接听以后,捂住话筒,附耳问宋总:是市中级法院的高院长。他问你公司情况怎么样了,明天还能不能陪他们去打高尔夫了……
宋文国略一思忖,接过手机朗声笑道:没问题,没问题,我这里一切正常了。谢谢关心,明天见面再谈。活动嘛,当然是风雨无阻啦……
收了线,他有些不快地将手机递给秘书:把它关了。一转脸又笑吟吟地问皮亚尼:皮总住得还习惯吧?小地方就这条件了,不理想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
不,我非常满意,也非常感谢尊敬的宋总对我个人的关照。
皮亚尼是有所指的。驰州大酒店是驰州唯一的五星酒店。原先他给自己包的是普通套间,宋总知道后,特意关照秘书给他换成了豪华套间。
但是……皮亚尼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紧接着就毫不客气地跟了一句,实际上我对住什么样的房间并不讲究。希望宋总还要多多关照驰德公司为好,这也是阁下您的公司呵。
宋总倏然冷下脸来:既然你明白这个道理,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已经反复解释过,企业发展有其特殊规律,它不得不受市场及某种游戏规则的支配。虽然我们都希望驰德健康成长,但有时事物的规律是不受主观意志左右的。比如国际国内经济环境的起伏变化及不够规范,三角债痼疾的困扰等等,所以,在企业内部适时进行局部的战略调整是必不可免的……
问题是,皮亚尼的语气也明显加重了,我并没有感受到来自市场的障碍,也看不出驰德公司本身有什么战略调整的必要。我反复向你申明过也恳求过,只要你能正常结还占款,驰德完全可以像头狮子一样活蹦乱跳。
这个问题我也早就解释过多次,不想在这里多说什么了。有什么问题完全可以放到董事会上进一步磋商嘛。我现在最关心的是今天发生的事件。身为总经理,坦率地说,皮亚尼先生,我认为你的职责应该是化解矛盾,而不是激化矛盾。如果不是我们断然采取果断措施,很难想象今天会酿成怎样严重的后果……此外,你的某些想法也让我难以理解。我看到你给董事会的报告,居然准备给下岗者每人3万元补偿?这怎么可以?
这怎么不可以?企业辜负了员工,就应该承担起码的责任。看看那些可怜的人们和他们的家庭吧,难道你一点也不感到愧疚?
我有什么可以愧疚的?恐怕你也不见得是出于愧疚吧?实话告诉你,人心都是无底洞,就是你给了3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