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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有点难住他了，他眨了眨眼睛，草草地选了四个字：“我去H城——”。
废话，她当然知道这是在去H城的路上，可问题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他万万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车厢之前的过道里站的人并不多，但这个位置很难站稳，曾彩云不得不用手用力地抓着旁边的门框，一个人突然从她身后的车厢飞快地窜上来，她一个重心不稳打了个趔趄，顾粤非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扶住了她。
两个人的距离又近了一点。
已经快傍晚了，黄昏的光柔和地洒在她微微扬起的脸上，她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外与诧异，因为那双眼睛睁得很大，像是在火车上发现了恐龙一般。
“你怎么也在这里？”在她还想继续追问之前的问题之前，他先发问了。
“我——，我在H城读书……”，她很老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眼神却下意识地瞟到了他的衣领上。
她当然记得很清楚。在第一次见到菲丽的那晚，她一个人去的超市，走出超市时正好旁边一家男装店正在打折促销，为了消磨时间她走了进去，然后选中了那件衬衣。
她仍然还记得他看了价格之后很是不屑的表情。
现在，衬衣的衣领已经被洗得有些微微发白了。
心里忽然有些疑惑，在她的记忆中，顾粤非绝对算不上生活节俭的人。
“读书？嗯，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他点了点头。
过道里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不断有人从他们身边推推搡搡地经过，等到有好几辆送餐的小车从身边经过时，两人这才发现原来是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走吧，我们去餐车吃饭，”顾粤非很自然地邀约她。
等在餐车里坐下来时，曾彩云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来，她似乎还没有从习惯于听从他的安排中恢复过来，又或者其实她已经改掉了那些毛病，但这回一见到他，那些老毛病又奇迹般地回归了。
列车上点餐的选择很少，只有那么几个菜，于是两个人草草地点了两菜一汤。
曾经两个人也在许多黄昏的日子里，在同属两个人的秘密空间里共进过晚餐，彼时的他们尚是夫妻，而现在，列车正行驶在不知名的地方，他们却是不再有任何关系的男女。
可他依然坐在自己面前，依然那么平静地看着自己，曾彩云恍惚起来，几乎不能确定自己到底处于什么样的时间与空间。
顾粤非问了她许多问题，比如她在什么学校读书，学的什么专业，住在哪里，以后有什么打算，她都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心里面有一个巨大的问号在冲击着她，可她却不敢贸然地把那个问号向他举起来。
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事情，或许和她有某种关系，心里面生起模模糊糊的念头，可等她想去抓住那些念头时却又一无所获。
直到列车抵达H城，在出站口的地方，他很有礼节地与她握手道别，她一边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一边嘴里也喃喃地说着再见，心里面却是一堆乱麻。
接下来差不多有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里，曾彩云像个神经质的赌徒一样在大街上押宝。她把每天的课外时间都耗费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努力地睁大眼睛，让它们像雷达一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搜索。
如果中彩的话，她就会遇到了顾粤非。
在那次火车上的偶遇之后，她第一次开始地痛恨自己与这个信息世界的脱节。
“如果我想查一个公司以前的信息，该怎么办？”她怯怯地问同住的女生华华，虽然已经同住了不短的时候，她与华华看起来仍像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
华华正在用笔记本看电影，听了她的话立即用考究的眼神看她，等终于明白她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之后，立刻用转变成看白痴的眼神地打量她。
“你随便点开一个搜索引擎，输入你要查的公司名称……”。
顾氏企业一夜破产；城南项目成烂尾楼
顾氏掌门股海沉浮，最终血本无归
顾粤南避难南非
有着这样标题的网页一条条地、触目惊心地跳了出来，差不多有二十几页，尽管其中甚少提到顾粤非的名字，但已足以让她心惊肉跳了。
她找了他这么久，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幻想着如果真的见到他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可幻想终归是幻想，她不止一次地在人群中发现与他长得极其相似的人，可每次满怀希望地冲上去看的时候，那张回视过来的脸却并不属于他。
其中有一次，她觉得那一定就是他了，那么神似的背影与发型，甚至连脸的侧影都与他相同，可等那人转过身来的时候，她失望得几乎掉下眼泪，喃喃地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那人大概也明白了她的心境，于是换上一副歉疚的表情。那天已经是傍晚了，夜色初上，四周都呈暗淡的蓝，她愣愣地立在这个陌生城市的大街边，每个人的脸看起来都是惨白惨白的，她想自己的脸也一定是惨白的。
有一对情侣从她身边走过，搂抱着很是亲热的样子，那男人在女的耳边啃了一口，说：“你是我的人了，就得听我的话……”；语气极其亲昵，那女的吃吃地娇笑了起来。
于是眼泪就下来了，虽然她还没有找到流泪的合适理由，可眼泪要流下来的时候并不需要知道什么强大的理由，它想流出来的时候自然就会流出来。
幸好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偶而有怪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多数是因为她一个人这么傻气地站着，极少有人发现她脸上的泪光。
等她坐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时，她才醒悟出自己的傻气来。
她在做什么，为一个在法律上被称为前夫在情感上抛弃了她的男人流泪？她一遍遍地在心里列数着那个男人对自己的种种不是，他的强横，他的无理，他的漠然，他的老谋深算……
可列举出来的缺点越多，心里的不安就越来越深。可那些不安到底来自于什么，她却不敢贸然地深想下去，生怕一旦得出了什么结论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捉贼
回到宿舍的时候，华华正一脸甜蜜地对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移动着。
晚上睡觉的时候，华华才说她正在与一个网友视频聊天。
“我们计划下个周末见面，他到时会来这里……”，华华的声音在黑暗里充满了磁性。
曾彩云没有料到她会与自己谈论这样的问题，只好干干地“哦”了一声。
等到再过了一个星期，到了周末的时候，她经不住华华的一再哀求，终于答应了和她一起去机场见她的网友。
“我要先观察他合不合眼，如果不行的话，我立马闪人……”，华华一边故作老套地解释，一边却又掩饰不住心里的期待。
华华比她小三岁，据她说曾经也谈过几次不大不小的恋爱，但过程都不够深刻，分手时的场面也来得不够华丽，她一直引以为遗憾。
但这一次，华华与那个名叫“夏夜清凉”的网友一见如故，两人已在网上神交了差不多三个月，在最近的视频中对彼此的感觉也相当地不错，于是定下了这个周末之约。
华华跟她说起夏夜清凉时总是一脸的期盼，仿佛那人一定是驾着七彩云的白马王子一般，曾彩云有些担忧地看着华华，仅是夏夜清凉这四个字她都觉得凉飕飕的，在这么寒冷的冬季里取出一个这么欠揍的名字，光凭这一点她就不觉得这夏夜清凉会是什么好鸟，她真想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华华，可一见她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就心生不忍，觉得自己的臆测多少有些不厚道。
对于曾彩云的陪同，华华称之为“万无一失的保全之策”，如果“夏夜清凉”的身高或者身材与他的相貌偏差过大的话，她就会以她作为掩护体然后悄悄地逃之夭夭。
鉴于这个原因，华华郑重地要求二人穿相同颜色及样式的外套，而在里面，华华则穿上了与“夏夜清凉”约定好的衣服，一旦二人对上眼，华华会在第一时间内完成变装。不仅如此，华华还郑重其事在自己的包里放进了约会所需的一切可能的物品。
华华一脸暧昧地向她介绍着各种物件，尤其是那个看起来包装异常精美的小盒子：“是最新款的Dolux，香味很具诱惑力的……”，华华说得一脸的憧憬，曾彩云一边为她的大胆咋舌，一边又暗暗地羞愧自己如此地缺乏与时俱进的精神。
夏夜清凉是与一个道貌岸然的窃贼一起出现的。
华华睁大眼睛盯着那些从出口里走出来的人们，像扫描仪一样在每一个青年男性的脸上一一扫过，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捏着手机，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曾彩云的胳膊，只要有人长得与那传说中的夏夜清凉稍微有点相像，曾彩云的胳膊就会一紧，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紧张了起来。
正在华华伸长脖子向着出口张望时，曾彩云用余光发现一只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与华华的身体之间，接着华华肩上的包就迅速地从原先的位置移开，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一边用手机打着电话一边飞快地向旁边闪去。
曾彩云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小偷，她万万不能相信在本省最大的机场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会有如此胆大如此专业的窃贼。
但华华的包确实是在她的眼皮下消失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你的包——，你的包——，被那人偷了！！”她结结巴巴地对华华说。
华华却连身都没有转，像中了邪似的盯着出口那边。
“他——，他——来了！”华华用颤抖的声音说。
曾彩云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果然，那边也有一个像中了邪的男人正在向这边望过来，很不幸，这个男人的身材及身高都很正常，不仅如此，那人还长了一副堪称英俊的相貌，曾彩云用脚指头都可以看出来华华对他失望的可能性为零。
她又往另一个方向看去，那个拿着华华小包的蓝西装已经快走出迎宾大厅了，她很缺乏应对这种场面的常识，于是下意识地踌躇起来，直到华华狠狠地她在肩上拍了一下。
“我的包——就交给你了！”，华华说完这句话，就把外套一脱，用飞蛾扑火的姿势向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华华为自己做了一个决定，同时也为她做了一个决定，就目前形势看，她是绝对不适合去当电灯泡的，那么剩下的选择就是去追那个小偷了。
她这么想的时候，脚步已经迈了出去。
大概是因为在机场的缘故，蓝西装虽然走得很急，但并没有狗急跳墙逃窜，曾彩云本能地觉得自己可以追得上他，因为她并不是做贼心虚的小偷，她是可以用跑的。
从小到大她的运动天赋相当不错，尤其是在跑步方面，那是曾经有过经常被人欺负的辛酸童年的结果。
只用了不到三十秒钟的时间，她就追上了蓝西装，接着便想也不想，抬手拍在了那人的肩上。
“把包还来！”她小声喝道。
蓝西装显然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追到了跟前，愣了片刻之后，他转了过来，脸上是一副凶悍的表情。
“死丫头不要命了？！”他用恶狠狠的语气低声说道。
曾彩云喘了一口气，重复了刚才的话，“把包还给我——”，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住蓝西装手中的包的带子。
她的心和她的语气一样，都在发颤，虽然觉得这人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乱来，但心里面仍是有害怕的感觉。
也许，她犯不着这么卖力地帮华华把包给追回来，她在心里嘀咕。
蓝西装半是恼怒半是强横地推了她一把，她脚步一虚，差点摔在地上，于是手上下意识地用力，更加紧地抓住那包的带子，旁边有人把异样的眼神抛过来，一男一女在机场里拉拉扯扯果然让人遐想连连，可那些遐想里估计没一个靠谱的，曾彩云在心里恨恨地想。
“小偷——，快把包还给我！”她终于气急败坏的大声喊起来。
这一下，终于把站在大门口处的保安招惹了过来，接着又有好几个人围了上来。
曾彩云忽然屏住了呼吸，眼睛忽然睁得老大。
是的，那些围上来的人群里有一张她熟悉的脸！
顾粤非！
选择
机场的警察把她和那个蓝西装一起带到旁边的保安处的时候，顾粤非也跟了进去。
“她是我朋友，”他指着她对旁边的警察说。
曾彩云长长了呼了一口气，这次追贼看来还是物有所值的。
等到她终于拿着华华的包从保安处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是满头大汗外加一脸通红了，而旁边的顾某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已经说过了，这个包真的是我朋友的包！！”她很火大地说。
顾粤非耸耸肩，说：“我没有说它是你的。”
曾彩云觉得自己快郁闷死了，这个人脸上的表情和刚刚那个警察如出一辙，如果不是临出门时她看着华华如数家珍似地清数着包里的东西，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夏夜清凉”，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小偷，如果没有那个包装精美的杜蕾丝……不，已经没有如果了，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居然不是手上这个包的真正主人！！
最最可恨的是，华华与那个夏夜清凉见面后居然连手机都关了。
什么叫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今天曾彩云算是明白了。
等到两个人走出机场大厅时，曾彩云才忽然记起自己这些天来一直在寻找身边的人。
“这些天——，我一直在找你，”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顾粤非的脚步微微一滞，接着便轻笑了一下，“呵，找我？找我做什么？好象——我们俩已经两清了……”，说这话时他的脸上是一片显而易见地轻描淡定与没心没肺。
她的心蓦地往下一沉，是的，她居然忘记了，虽然有那么些让她狐疑的曾经和过去，但他和她确实已是两个彼此不再有任何关系的人了。
“我听说……顾氏破产了，”她有些讷讷地说。
她的话让他脸上一怔，接着便笑了起来：“哈，是的，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似乎在用有些夸张的口气与她开玩笑，接着脸一沉，“破产了是破产了，可是曾彩云——我可是一个子儿也没有少给你呀！”，他的语气很轻很淡，可那里面有种让她窒息的尖刻与冷漠。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一样深深地扎在她心上，把她刚刚才涌上心头的遇上他的惊喜一扫而尽，这些天寻他的失望与伤感忽然涌上心头。
商人重利轻别离，这话果然不假。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泪也差点跟着掉下来，一架飞机从头顶掠过，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她连忙抬起头看过去。
就像曾经有一首歌所唱的那样，我以为把头抬起来，眼泪就不会往下掉。
“不是这个意思就最好，你最好明白，顾氏破产——跟你，跟我和你离婚都没有任何关系！”顾粤非的话说得很轻很轻，可字字如锤，锤锤都敲在她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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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的机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景观，天空里有美丽的彩霞，还有飞机横空掠过时留下的气流，曾彩云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架飞机由近而远，最后消失在遥远的天边。
顾粤非早已离开，他一定非常讨厌她，不然当初不会那么着急地与她离婚，今天也不会这么着急地离去。
唯一让她奇怪的是，他居然主动问了她的手机号码，可等她问他要号码时，他很武断地回绝了。
“你好好地读你的书，有事的话我自然会你！”他很轻描淡写地忽略她的不满。
这个男人的可恶与专横一点也不逊于离婚前，曾彩云半是难过半是愤懑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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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粤非一直远远地看着那个身影，时间已经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了，她仍旧像个柱子一样杵在那里，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难道她打算拿着那个装着杜蕾丝的包彻夜呆在机场里么？
一个身着制服的人走过来在他旁边停下来，顾粤非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先生，请你把地上的烟头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制服男用很温和但又不容置疑的口气对他说。
他低头一看，果然，在他脚边的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烟头，应该都是他的杰作，只有遇上曾彩云他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他一边在心里诅咒着一边俯身捡起烟头丢进了旁边的垃圾箱。
夜色初上，气温也随之降了不少，远处的曾彩云缩了缩肩，终于低着头开始向机场出口处的大巴车走去，上车的时候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她趔趄了一下，顾粤非的心下意识地一紧，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