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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路恩气恼地捶打着桌面，我有事去了。
兄弟，一个女人存心要避开你，你应该懂得这是为什么。彭京语重心长地说。从他的部队来这，路上花费的时间至少要一天半。而且得不能休息。他做到了。这么用心良苦情深意重，可她并不接受，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路恩懊恼地骂了句脏话，搔动头发。半年了，他又健壮得如虎狼一般，可脾气仍旧没半点收敛和长进。他有来探望几两次，她总之避而不见。他每次都失望而归，但听彭京说，她很配合也算是松了口气。至今，她都不愿意见自己，这个挫败，真够人喝一壶的。
人都早就走了，你大可不必请假再跑一趟。彭京笑道。很少看到他有被挫败成这样的。
看在她成功戒掉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路恩恶狠狠地说，现在告诉我，有关她可能去的地方。她带走些什么？我要知道她的下落。
和她交接的人告诉我说，她和她的病友告了别，然后发放了她的背包。我们一直都有帮她保存。她从来没有主动要求拿过里面的东西。走的时候，她头也不回。我们的工作人员送她到了路口，看她上了第一班公共汽车。
她没和你们的工作人员交谈过要去哪？她的病友呢？
你确定一定要追究下去？彭京审视着他，你不觉得这很没有必要？
我有必要。他非常坚定地说，彭京，是朋友就帮忙。
彭京请来了那个病友。她身形削瘦，眼眶下陷，双目无神，头发也皱巴巴地像很久没有打理过。她的病号服上印着编号51845。她走过来的时候，还在和工作人员嬉笑，看起来似乎神经失常。
路恩坐在她的对面，抿紧了唇。他不抱希望，能从她嘴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迟疑了好一会儿，他才清清喉咙说，我是林扇的朋友。想向你打听关于她的事情。
她呵呵直笑，嘴里念叨着，奶奶个熊，老娘好久没见过这么有肌肉的男人了，还挺帅的。就是嫩了点。让老娘摸摸，摸摸。哈哈，摸摸！我要摸摸！说着她削瘦如柴的手指伸上来触及到他的手臂，路恩闪躲开来，暗自汗颜。
我是来问林扇，林扇，你认识吧。我要找她，请你提供一些信息，好么？路恩挪了挪椅子，看着她被工作人员压住坐回原位，并且触及不到他。他大声地说，希望她能正视眼前。
林扇是谁？她被大声的话语给摄住，诧异地问，我不认识。
路恩一怔，工作人员在旁边解释，51845，他说的是51034。
他恍然大悟，这里都不记人名，只按编号来记。工作人员一解释，她便哦了一句，嘻笑起来，51034，我认识。一个强势的女人。
他立刻抓住机会追问，那她走的时候有和你谈起过什么么？你记得一些什么嘛？
她望着他的眼眸迸射出兴奋的光芒，然后又是哈哈大笑。她跟我要钱。我把所有的都给了钱给了她。1250块啊。这么多，这么多！
她向工作人员献媚似的，数着指头，又趴在桌子上凝望路恩。这么多钱，我仅余的全部财产，全部给了她。
她说着就落泪了，大豆般的泪水，说涌就涌。滑落过她凹陷的脸庞。
她为什么向你要钱？他又问。
因为她要钱。她眼神涣散迷离，她说她没有钱，需要用钱。我说我有钱，但我用不上。哈哈。有钱也用不上。一点都用不上。存一辈子也没有用。我再也没有机会走出去花这笔钱了。
她又大声地哭泣起来。
路恩问道，她有和你说过，要拿钱去做什么事？或者去哪？有没告诉过你？
我有钱有命却没有机会花出去。我的人生为什么会这样啊。她哭天抢地地喊着，毫不在意他的问话。她情绪激烈起来，全身都在颤抖，还试图站起来。工作人员压制不住她，路恩一把上前，拽住她问道，快说，听到了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甩不开他，拼命挣扎，然后哭了几下又软下来，跌坐在椅子上。神情悲悯。我什么都不知道。
路恩望了一眼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解释说，以前林扇在的时候，还可以和她说说话，她的情绪也比较稳定。她走了后，这些天看起来都是这样。我看你也问不到什么。
他的眸子注视着这个伤悲的女人，她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怜悯之中。好一会儿，工作人员再次友好地劝说他放弃询问她。她病情加重，情绪也非常不稳定。
你听着，我很想找到她，看她过得好不好。我和你一样，是她的朋友，想关心她。我甚至想照顾她。路恩弯腰，与她面对面，很沉重地说，如果她走得越久，找到她的机率就会越小。如果你是她的朋友，你一定希望听到她生活得好不好的消息。是不是？
哈哈。我的钱。我的钱。我有命，却没钱花。哈哈。她笑了。对他视而不见。
路恩失望极了。凝望好久，也不见这个女人是故意回避他，而是真的情绪失控。他站直身子，觉得一阵寒冷。他真的失去了她。不知道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她好像就是从天而降，让他碰到了她，然后又突然之间消失在人海。而他，还一直保留着她的影像和回忆。
彭京看到他的失望，拍拍他的背部安慰他，天下女人大把的，说不定还能找个比她更好的。你不会是那种强求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吧？
他是不愿意承认，为什么这短短的时间相处下来，他会牵挂这个女人到这种地步。她的选择，逃避都成了他最不有愿意接受的事实。他本来还在计划着美好的未来。奶奶甚至都一直在关心着她的进展，还期待她的到来。
看来，他确实要白来一趟，并且告诉奶奶这个不幸的消息。
☆、（一百一十五）
你为什么要问她的事情？那个女人被带走之后，突然收起了嘻笑，回头问他。路恩一僵，讶然于她的情绪变幻之大。她瞬间恢复了冷静，还是伪装得太好？他想了想答，因为我是来接她的。
你就是她提起的那个男人？她回眸问，是不是叫路——恩？
他一震，迅速转身向她奔去。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她嘴角露出一抹别具深意的笑容。路恩看起来非常紧张，是她告诉你的？她有向你提起过我？
是我问的。她残忍地说道，她比我幸运。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男人关心她。
路恩并没留意那女人的羡慕嫉妒眼神，他欣喜林扇的心中也是有他的，至少在别人面前，会提起他的名字，至少这样，她都没有避讳。
你爱她么？她又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反应。路恩呃了一声，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狂笑出声，男人都是这样的。都是这样的。51034也是白作梦一场。
路恩收到一旁工作人员翻白眼的神情，仿佛告诉他这个女人无法沟通，至少现在。她时而疯狂，时而清醒，真不知道该信哪一句。路恩僵硬在那儿，无言以对。
我告诉过51034，不该相信你们男人。她激动地吼着，他们都是些没心没肺的混蛋。只会想着吃掉你，然后利用你，再抹杀你，最后再一脚踹开。我告诉他，不要抱有幻想。可她不信。她还要出去说治病，要做一个健康的人！谁不知道，这辈子沾了毒，就别妄想洗清自己的污点！
治病？上哪治病？他仿佛看到点点星光，激动地抓住她的臂膀问道。
我不知道。她笑着说，她也不知道。
唯一的一点火苗又熄灭了。路恩觉得自己的神经都崩得敏感至极。他仿佛被人泼了一盘冷水似的，彭京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她不是给了林扇钱么？看来林扇把事情都计划周全了，不然连借钱这种事情，她也不会张口的。
你真给了她钱？路恩又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当然。我的全部家当。当初都怪我不想让她出去，因为出去了就没有人陪我。正好别人故意挑起事端打我，没有人敢来帮我，就她最傻。她居然自不量力地来救我了。她真傻是不是？
工作人员扶她坐回椅子里，路恩仔细倾听她的话语，害怕漏掉一个字带来的信息。她的问题他没有出声回答，她又自言自语地说，我以为她会被打得半死。然后她就会和我作伴，永远地呆在这儿。我这么想着，我甚至在一边嘲弄着看着她被打。
路恩听得心惊肉跳，他转头怒视彭京。彭京的脸也刷白了，因为他从来不知道林扇有被打过。
可没想到那丫头居然是个练家子。几下子功夫，就反败为胜。她差点就制服了那几个疯狂的女人。
差点？彭京和路恩都惊讶至极，怎么回事？
她被人扭了下右手腕。咔嚓，好脆的声音，我都听得真真的。她就这样被人抓住了。可她无所谓地耸肩，这些人被她打了，现在又抓住机会肯定要下死手揍她了。我看她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了，再揍下，死的会是她。于是我冲进去护住了她。看，这是我的伤。我救了她的伤。
我们怎么没有发现你们打过架？彭京拧着眉头说道。
那女人哈哈大笑，总有猫看不到的地方。老鼠才能偷到腥。
彭京在路恩的眼神下低下了头，那女人说道，我们掩饰得很好。打完了架，像个没事人一样，就回了各自的房间。林扇总说自己没事。可我很感动。她就跟我开口一次说要钱，我就把全部家当都给她了。
我拜托她去我的老家看看，也许她会去。女人突然用温柔的口吻说，这辈子出不去了，但是我希望她能回来看我。她一定会回来的。我在这儿等她。等她告诉我，我的家，是什么样子。
她开始胡言乱语，描绘起家乡的样子。路恩再追问她她家的住址在哪，可她再也不理他了。无论他再大声地呼喊，她也听不到了。彭京扯开他低声说了句什么，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从房间里出来，彭京一把拽住要走的路恩，你真要去啊？这年代不知道什么是科技发达啊。她家也不是特穷得没电话的那种，打个电话问问不就行了。
他还是坚持要亲自去，彭京拦住他，一拳将他打倒在地。他指责道，你冷静点好不好？她是个大活人，你不是她的妈，你没有义务管这么多！你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女人背后的跟屁虫？她真的值得你这么稀罕？她要真有心，就不应该对你不管不顾！你要还有点骨气，你就给我滚回部队里，该干嘛干嘛去！别再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他嘴角被打出血来，可见彭京下手不轻。他又说，我不管你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可她明显地躲着你，你就算找遍整个中国，她也不会见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识大体点。赶紧回岗工作！
他伸出手，路恩苦笑，还是把手伸出来让他一拉，起来了。彭京也笑了，下手重了点哈。清醒了点没。
他只笑，嘴角的疼痛让他咧嘴，用指腹一抹，居然是血。你小子还真打。
不真打还和你闹着玩啊。彭京脸上却有歉意。你要听我一句劝，这女人，你就不能对她太好，她不珍惜就算了。别把自己的感情搭进去了，那可会痛苦很长时间。
你成情圣了啊？他呲牙咧嘴地扫描着他说。
彭京摇头无奈地笑，那是被逼的。你说我这份工作，有哪个女的愿意接受？处了几个月，就跑了。幸亏我用情不深。你总不能看着我也追着那个女的跑？或者更夸张地求她留下？我可拉不下这个脸。
我不是去求她的。路恩解释。我和她有个约定。
彭京打断他的话，迳自下定义。那她更是表明毁约了。
路恩哀叹一声，垂头丧气地承认，也许你是对的。
如果她回来，我一定会替你留住她。在送他走的时候，他突然停住脚步回头想张嘴说什么，彭京就迅速抢先说道，我的事我一定会做。打人事件我会查处。你只要做好你自己，不要搞得像丢了三魂四魄一样，那我真会小看你！
☆、（一百一十六）
三天后。路恩已经回到工作岗位正常工作。每天的突发事件和演习预案已经让他无瑕再顾及林扇的事情。高度紧张的神经让人喘息不来。
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他松开衣扣，将迷彩帽挂在旁边的衣架上，走进浴室洗掉脸上的油彩。冲了一个凉爽的澡，洗去尘土飞扬。
他用毛巾擦拭着一头湿发的时候，邻床的战友莫辉告诉他手机响了好几遍。他乍一看，奶奶连续几个连环夺命call，他幸福地笑了一笑，迅速回拨给奶奶。
奶奶，有急事？
你这死小子，是不是又忙过头了，居然几个电话都不接。你想害奶奶担心么？
不敢。您老人家给我几个胆啊，我也不敢得罪您老人家。
这还差不多。是不是工作太忙太累了？
也没有。这几天搞大演习，我确实忙得有些头晕的。
那姑娘的事情？
她走了。我没有接到她。
她是故意避开你的？
应该是。
这姑娘悔约了。
奶奶，也许她有别的事情。咱们不提她了吧。
恩儿，她就没留点什么口讯给你？
什么都没有。
奶奶的沉默让路恩紧张起来，奶奶。你别怪她。
奶奶没怪她。这姑娘不懂礼貌倒是真的。知恩图报这话，谁心里都明朗得很。
她不要我的恩，是我自己要施的。
现在这姑娘的态度已摆在那儿了，你怎么的？
我也不知道。没有时间去想。
那就先放一边，慢慢地放下这一切。这姑娘要是对你有意思，至少会有些回应。比如说让你等她之类的。依奶奶的看法，她对你，完全就没有这个心。孩子，你又不差，人家看不上。咱找别家。你看水玉，这不挺好一姑娘么？前段日子，她爸和她都来看奶奶了。还提了大堆的礼物，奶奶想不收都难。这闺女看起来嘴巴甜，又讨我喜欢……
奶奶，那您收了她当干孙女吧。路恩有些不悦。水玉的自作主张地上访奶奶，意欲何为他很清楚。可越是这样，他越不喜欢。她难道不懂，只有收服他的心，一切才是所向无敌么？
这主意挺好。奶奶有这个心，可水玉……
她想当您的孙媳妇嘛。路恩接话，莫辉递上一杯茶，他向他点头表示谢意。
恩儿果然聪明。奶奶笑道，这姑娘不明白就算我允了，也不一定坐得上这宝座么？我暗示了她要去多和你沟通沟通，可你这小子，总说忙，忙，忙！你想急死奶奶么？
奶奶。路恩翘起二郎腿搭在椅子上说，我是真忙。没事别叫她来找我。还有，她们家送来的东西也不要收。我们家不缺那些东西。
好，好。我知道了。改天我都退回去。你真倔，水玉没啥不好的。
奶奶。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那姑娘的态度很明朗，你要明智地选择放弃。知道么？
奶奶。路恩不想提这事。他只要想起这个人，就会浮现无限的牵挂来。
好了，奶奶也累了。先睡了。
挂断电话，莫辉躺在□□问他，你奶奶给你介绍的那相亲对象，就是罗水玉？
啊。是啊。路恩双手交叉枕在脑袋下面，点头。莫辉又说，就是前几次来找你的那个美女吧？
是啊。他承认。莫辉嬉笑，艳福不浅啊。赶紧下手捎回家吧。这样的稀有货可少着。
路恩无奈地笑笑。手机又响起来了，他拿过来看，是个陌生号码，还是个国际长途。这会是谁呢？他一接起，就传来了一个清脆而欢快的声音。路恩，是你么？猜猜我是谁？
不是水玉。他心想。水玉说话都温柔得可以挤出水来。这个声音好熟悉。他却猜不出来。
笨蛋路恩，我是杨黎啦。对方仿佛在噘着嘴生气，瞬间又变成笑脸。你猜猜我现在哪？
反正不在国内。他说。
你真聪明呀。怎么知道的？她笑。
有来电显示。他道。
哦，是哦。我现在夏威夷。哈哈。想不到吧。你那现在应该准备睡了吧，我这还是大白天。我穿着比基尼，擦了防晒油，躺在沙滩椅上，正享受着海风和阳光浴呢。
待遇不差呀。
可惜没有你在。
路恩道，我要工作。哪能像你这千金大小姐一般过得悠闲自在快乐的生活。
其实我一点都不快乐。她说，突然觉得没人分享的快乐，一点也不快乐。
你是指方平么？路恩想到兄弟，有些替他难过。几次聚首，有战友给方平又介绍了几个女人，无论好与坏，他都没有心思应付。杨黎已经把他的心给偷走了。虽然他什么也不说，路恩却是瞧得出来。杨黎自从离开以后，就没有她的讯息。今天国际长途，真让人意外。
她沉寂了几秒才说，我才不是说他呢。我一点都不想他。
什么时候回来看他？路恩忍住笑问。这个丫头，已经把她的心事都坦露无遗了。
杨黎道，他肯定都把我忘了，说不定还找好了女人，我还回去干什么。
他没有。路恩道，他一直没忘记你。你回来就不要走了。走一次，伤他一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