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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春风[梁凤仪]-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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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俊武抓抓头,直情是一副有冤无路诉的模样。
  他一心以为,自己的心思与杰作,会使司徒菊感动,谁知适得其反。
  司徒菊看对方怪可怜的,才噗嗤一声笑出来,史俊武终于会意了,伸手扭住司徒菊就要去吻她。
  结果呢,两个金童玉女似的大孩子扰扰攘攘,拳打脚踢,双双滚落床去,又翻身爬起来,在船舱内追追逐逐,笑声震天。
  年轻、漂亮、富有、未经世故、未尝苦难的司徒菊与史俊武,以为世界原本就应该是这般美好,生活根本是吵吵闹闹的过。
  他们自觉是相当幸运的一对,比较起他俩的兄姐来,的确如是。
  史俊文近日来,刹那消瘦,颜容也溅见惨淡,整个人倦慵无力,闷恹恹的,等闲不肯走出大门半步。
  她当然意识是什么一回事?为什么会有此意外,现今才来检讨,是太迟了。
  史俊文不像一般似是梦熊有兆的女人,开开心心,急不及待地去求证。
  她,刚相反,刻意地回避着,不要面对现实。
  每天每夜,她唯一能做的工夫就是等待。
  盼望有那么一刻,突然地将一律一扫而空,发觉原来是自己捕风捉影而已。
  这阵子司徒震摇电话来,她几次话到唇边,都忍住了。
  在事情还有一丝生机之时,又何苦连累他多所牵挂。
  且司徒震的脾气发起来,或会做出什么出人意表之外的事,可怎么好算?
  史俊文完全觉得无助,每天每夜呆在屋子里,一种浓不可破的、坐以待毙的恐惧滋扰得她坐立不安,还忽然的会流一脸的急泪。
  她打算找冼翠平,能有一个人分忧,怕是好的。
  电话接到报馆,回答是:
  “冼翠平出差了!”
  “什么时候才回报馆呢?”
  “谁知道,这两天财经界的风声紧得很,又有收购战,冼翠平自己亲自出马去扑新闻,你凌晨再摇电话来吧!”
  史俊文颓然地挂断了线。心想,或者女人真的需要一份工作,使日子容易过,最低限度,可以有效地分神,不用死命记牢一宗疑案,忧心戚戚,无法自解。
  她拿起书想阅读,整十分钟,仍无法看完几行字,重复又重复地念着某个段落,使她气馁得近乎惶恐。
  听音乐呢,效果更差。歌词或调子轻松的,不对胃口,简直无法再听下去。合了自己心情的哀曲,又何必百上加斤?
  连家务都有女佣照顾,她什么也不用做、不能做,只可以静静地等待。
  等待命运之神的下一步棋子。
  不,不可以这样任由摆布。
  史俊文决定拿起决心来,打算反抗,计划为自己做一点有建设性的事。
  她跑出客厅去,把报纸统统抱进睡房来,锁上门,逐张张的挑,然后细读。
  留意的竟是小广告。
  一个怪怪的念头在史俊文脑袋里,像一堆细胞,分裂、聚合,以致变为胚胎的雏型,她慢慢将思维累积而成一个渐渐清晰的意念。
  她要去尽心中的忧疑。
  唯一的、彻底的、不为人知的方法就是堕胎。
  别说她不能跑进香港任何一间医院做这种手术,连诊所都不可以。
  那份怕被揭穿的担忧,会把她折磨得半死。
  史俊文知道,那些小广告上所写:“一天之内来回,便可保你无忧”的意思何在?
  就去这一趟吧,好歹要查个水落石出。答案是肯定的话,立即干掉它!
  史俊文咬咬牙,终于摇电话去预约日子与时间。
  史俊文讷讷地问:
  “你有哪一个时间可以替我诊治呢?”
  “随时。你有回乡证件吧?”
  “有。”
  “那就不成问题了,明早如何?”
  “明早?”史俊文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暗地里吁了长长的一口气,如今已有点如临大敌的气氛。
  “当然越快越好。”对方这样说。
  “好。我把地址抄下来吧。”
  史俊文挂断了线之后,一直蜷伏在床上,像只受了伤的白兔,两眼通红,微微作着痛苦呻吟,动都不能动。
  她在想,自己快要成为一个凶手了。手刃自己与爱人的骨肉,一定罪大弥天。
  不,明天不要去!不要。
  可是,怎么样向全世界的人交代呢?
  从没有想过,在现世纪的今天,还可能发生这么荒唐而悲凉的遭遇?
  或者,立即跟司徒震远走高飞,到别个国家的小镇去长居吧,那会多写意、多畅快、多安乐。从此以后,只一个相亲相爱的小家庭,没有了豪门的种种制肘与遗憾,真是几生修到的福份了。
  史俊文只有轻微的力量苦笑。
  她在自嘲,奇怪自己现今还有心思神绪去胡思乱想、去发那白日大梦?
  维持着同一个姿态很久,俊文的手足都似已麻痹。如能在这一刻辞世,怕是至大的快慰。
  最低限度她是怀着司徒震的骨肉,怀抱着爱情结晶到别个世界去的女人,一定是心安理得的。
  房内一片静谧,隐隐然有推开房门的声音,跟着有人走进房里来。
  史俊文以为是佣人,于是柔声地说:
  “请出去,我不饿,不打算吃饭。”
  “你还没有吃晚饭吗?现在已是晚上十时了?”
  说这话的人令史俊文吓一大跳。
  她艰辛地移动身躯,努力地赶快坐起身来。
  已经不知有多少日子,劳子均不曾进她的睡房来了。
  自从她跟司徒震在英国重逢后不久,她就建议与丈夫分房而睡。当时用了一个很虚伪,很不负责任的借口。她对劳子均说:
  “你反正每晚都有应酬,我却是早上床休息的人,这安排叫彼此都好过。”
  劳子均当时不置可否,还有一点点的求之不得。他当时是看准了妻子的性格,是个懦弱、怕事、顾面子、怕难为情的女人,才敢如斯放肆。
  劳子均知道自己只要在外头闹得不太过,他肯定史俊文会骨碌一声,把妻子应享有的权益生吞掉,不要求、不噜嗦、不争辩、更不造反。
  别说是已在股掌之内的史俊文,不用如何爱惜,就算再吸引的女人,也不过是紧张生活下的必须调剂品而已,在劳子均心目中,跟他的事业江山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故而,史俊文既以斩脚趾避沙虫的形式为唯一的板斧去对付劳子均的异心,就随她去吧!
  这么相安无事过掉一大段日子,说实在的,劳子均也不知有多久未曾尝试过走进史俊文的睡房去。
  主要的原因除了夫妇感情淡如水之外,更因为劳子均差不多每晚都夜归。只在早上餐桌上,他们才有碰头机会。
  这一夜,劳子均兴致勃勃地跟替他揸盘的大经纪、耀基证券的头头冯一聪定下了全盘蚕食鲸吞君度大酒店的计划。
  目前在史家手上控制的股票,先连司徒巽的股权也计算在内,已经有百分之三十,而司徒家则锐降至百分之三十五。只要再暗地里再买多百分之五,提出全面收购,就大有机会把管治权挪动过来。单是发展君度大酒店中西两翼的地方,其中可捞的实际油水与权力威望,就已是大吸引了。
  且,劳子均还切切实实地跟老冯讲了他的另一个利用任股权证,迫使司徒家要大手补仓的计划。
  冯一聪比较慎重其事,说:
  “这方面我们要找位信得过的人帮手,并非易事,我心目中有一个人选,是跟着司徒家服务多年的伙记江华,际遇并不好,利用他那酸透了的心理,可能买得通,且看着办吧!”
  劳子均当然也不太心急,但他是绝对信奉打蛇须打在七寸之上的人,不会准备让司徒家在君度留有残余势力,万一伺机报复,岂非尾大不掉?
  且若不趁势将司徒家的一部分资产过账到他们这一边来,是太过坐失良机了。
  劳子均胸有成竹,同时更因为好事将近,他更眉飞色舞。
  跟冯一聪的秘密会议开完之后,劳子均发觉是晚竟无其他应酬,因此提早回家来了。
  经过史俊文的房,从房门隙看到一线灯光,看表,才是九点多,于是伸手推门进去。
  一看到妻子穿一套薄薄的奶油白的睡衣裤,蜷伏在床,像一只可怜巴巴、正等待人怜悯的小动物,劳子均不期然地就有种新鲜的感觉。
  史俊文一听到劳子均的答话,整个人吓得坐起来。这个动作教劳子均更觉着刺激。
  史俊文那两只似浸在水里的眼珠子,不停地在转动,有点像受了震惊的小鹿,对要擒获它而后快的敌人更具吸引力。
  “怎么了?没想到是我吗?”
  劳子均干脆坐到床沿去。
  史俊文下意识地瑟缩到床头。
  “俊文,你这些日子来是不是瘦了?”
  劳子均拿起了史俊文的手,打算翻覆地细看。
  俊文只是没把那句“你别碰我”的话讲出口来,她可是连忙的,不能自己的把手抽回。
  甚至,另有一种本能动作,驱使她企图自床的一边滑落地下。
  她不要跟劳子均共同坐在一张床上,与之共处一室,尤其在于今天今时,她受的惊吓惶恐已经不少了。
  然,她这动作看在劳子均的眼内,撩动了他莫明的一阵激动,对于越逃避他的人,他越要抓着。
  这么一伸手,说时迟那时快,他就抓住了史俊文的手臂,不让她逃下床去。
  “放我!”史俊文嚷,竟一时间就两眼通红。
  “为什么这么紧张要逃避我?”
  “我没有。”听得出来,史俊文的声音是震抖的。
  “你已经很久没有履行妻子的义务,是不是?”
  “不!”史俊文惊呼,拼命的挣扎,要摆脱劳子均。
  角力赛当然是劳子均赢的。他突然觉得要征服眼前这个女人,克服那个困境,他的情绪渐渐提升、高涨、寻求发泄,因此,他强吻她。
  史俊文在失控的边缘,狠狠地咬了对方一口。
  “哎呀”一声,劳子均放开了史俊文,以手背揩嘴,抹出一撮鲜血来。
  “你疯了!”劳子均咆哮。
  史俊文飞快跳离床间,退到墙角去。死盯着劳子均,怕他会再来冒犯。
  劳子均没有,他只是怒容满面的边行边诅咒说:
  “他妈的,神经病!”
  然后就狠狠地把睡房门一开一关,大踏步走了。
  睡房回复一片静谧。
  史俊文像吓呆了,木然地腿站在墙角,好一会,身子才软了下来。
  她蹲在地上哭泣,悲痛自己的无助。
  这一夜渡过一个难关,明早又有另外一个。再下去,前头还有几千几万个关口,分明的要自己再闯过去。只要其中一个关卡出了事,就完蛋了。
  釜底抽薪的计划,从来只有一个,就是离开劳子均,只要脱离他,才能有一线生机。
  可是,如何?
  整夜彻思均无成果。唯一想到的,也是先行撤除近在眉睫的难题,无后顾之重忧,才能再进一步想办法。
  翌晨一早,史俊文穿了一套旅行便服就上道。
  过了深圳的关卡,她截了一辆计程车,按址寻去。
  深圳市的气氛有点像澳门,这倒好,不致于太陌生而令史俊文起更恐慌的感觉。
  然,当她被领进那间所谓诊疗所时,她的心差点从口腔内吐了出来。
   整个房间都幽幽暗暗,只有一道小窗开在一副墙边,却又用五颜六色的日历纸糊住了。墙壁已然剥落,添了颓垣破瓦的气氛,缺了整齐安全的感觉。
  连那被褥都不是白色的,用一张半旧的棉被盖在一张普通人家睡用过的单人床上,如此而已。
  “脱了裤子,躺下去吧!”开门迎接她的胖女人,一直跟在她后头,算是招呼她。
  “医生呢?”史俊文战战兢兢地问。
  “在另一间房做手术,快过来了。”
  “你们平均每天有多少宗手术要照顾?”
  “生意好起上来,简直应接不暇,所有病人都得轮候。这阵子算是客疏了。”
  “安全吗?”
  “从未试过失手,否则怎么敢登广告招徕生意?”
  “都是从香港来的?”
  “大部分。”
  史俊文的话很多,只为要不断求证资料,安自己的心。才说完了那句话,就见有位矮矮细细的中年男人走进来,咧开嘴,现了一副黄黄的烟牙,对胖女人摇摇头说:
  “从无例外,一痛就只管大喊自己那冤家的名字,完全没有秘密之可言。”
  胖太太拿嘴叨一叨,表示史俊文已经等了好一会,催他快动手。
  史俊文下意识地从床上坐起来,她完全没有想过替自己动手的医生会是这个样子的。对方一点都不像医生,只像个落难的道友。
  “是你替我检查及做手术?”史俊文问。
  对方白了一眼,分明洞悉她的想法。
  于是扯高半边嘴唇,皮笑肉不笑地说:
  “人不可以貌相。”
  一针见血得叫史俊文不知所措。
  “你现今改变主意依然来得及,别阻大家时间。”
  史俊文想,是不是就这样临阵退缩了?退下去又如何?是不是要另寻类同的解决办法?
  摊开报纸的广告栏时,这诊疗所也不止一间两间。
  然,怎么分辨哪一间好?哪一间坏?
  她闭一闭眼睛,下意识要阻挡住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把心一横,她重新躺到床上去,决定再不睁开眼睛来正视现实了,就任由对方去作着各种摆布吧。
  一种冰冷的感觉,从下而上,贯彻地走匀全身。
  随后,一种隐隐然的痹痛,开始由成形而加剧,她咬着牙,忍受、继续忍受,直至那痹痛激烈到像把她整个人五马分尸,使她无法不大声叫嚷:
  “好痛,好痛!”
  天!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出现司徒震的影像,史俊文伸出手来,希望对方将她抱紧,差一点,她就要叫出了司徒震的名字来。
  难怪那医师说,大多数女人在抵受不了剧痛时都会是这个样子。
  此刻,她才完全明白。
  如果在下一分钟就断气的话,最低限度,她要再呼喊司徒震的名字一次。
  向通天下的人承认他们的关系与感情,是一种无以伦比的欢愉的发泄。
  这如果是一个垂死者的要求,也未为太过吧。
  史俊文知道自己的心在此刻开始滴血,小腹有这种山崩地裂式的痛楚反应。正好证明,她真的怀孕,那里头的小生命正受到无情的摧毁与宰割。
  她自喉咙间发出的哀鸣不止是因身体的痛楚难当,也是精神上受到严厉的鞭策控诉,而作出回响。
  史俊文从没有想过,一向怕人畏事的她,会狠得下心如此对待自己的亲骨肉。
  只一个原因,因为小生命比她本人更无助、无援、更无依无靠、更孤苦可怜。
  任何生命若不比人强,就会备受欺侮。这必定是万世不易的道理。
  痛楚的时刻终于成为过去,胖女人把一条毛巾塞到史俊文的手上去,说:
  “你拭拭额上的汗,且息一息再离去吧!”
  史俊文在床上歇了大概两小时左右,就支撑起来离开诊所了。
  人除了觉得疲倦一点之外,并没有什么认真不妥与难受之处。
  史俊文想,生命的制造与摧毁原来可以是指顾间的事,既如是,人生在世,又何必苦苦执着与痴缠?
  或者,任何人与事,一幌眼就会成为过去了。
  她奇怪自己为什么越来越消极、越不振作、越不争取?
  从火车站转乘车子回家去,才下了计程车,脚踏在地上,就觉得好像有点晕眩。
  她急步走进大厦管理处,要伸手扶住了墙,才有足够的脚力走进电梯内似。
  升降机向上直升时,史俊文的晕眩加重。且腿间有湿濡的感觉,似有液体缓缓流下。
  她想低下头去看个究竟,可是,不成,一低下头,整个人的重心就失,怕要就在下一分钟晕倒地上去。
  挣扎着返抵家门,佣人一开门,见着史俊文就吓一跳:
  “太太,什么事?你的脸完全没有血色?”
  女佣扶着她进房间,史俊文一直摆手:
  “不要紧,只是累,让我躺一阵子就好。”
  “要不要通知医生或是劳先生的写字楼?”
  “不,不,不要大惊小怪。”
  女佣搀扶着史俊文到睡房去。正准备帮她换掉衣裙,就吓一大跳。
  “太太,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史俊文还未作解释,人就摇摇幌幌的终于倒在床上去。
  劳子均并不在自己的办公室,他的秘书答覆女佣,说:
  “劳先生正在君度大酒店开会,如有急事,你摇电话去吧!”
  不只劳子均,还有史俊杰,其他一两个执行董事,以及司徒震都在君度大酒店的会议室内,商讨东翼的拓展计划。
  席间,其中一位执行董事蒋修贤提起,这阵子君度的市价节节上升,问其他人对此有何意见?
  劳子均拿眼望望史俊杰,示意他发言。
  史俊杰说:
  “不足为奇吧!所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家父对君度有兴趣,因为觉得前景好,市场中也必有人有类同意见。”
  劳子均趁机附和:
  “香港人永远是那句俗语:执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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