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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春风[梁凤仪]-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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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忽然又如此的低声下气了?走进来时不是理直气壮,怒气冲天的?你的小姐脾气从来都一发不可收拾、连自己要管都管不住。”
  “俊杰,你在盛气凌人,迫人太盛!”司徒巽一直啜泣着。
  “我?笑话了,我真金白银的跟劳子均合股做这笔生意,现今我向你们要我名下应得的,这也叫迫人太甚吗?那么动辄就起杀机的凶手,又算什么?算仁厚君子、仗义侠客了,是不是?”
  司徒巽愕然,她认识的史俊杰从来都只是自负、骄傲、矜持,然,她没有想过,一线之差,就会变成如此的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尤有甚者,发泄的对象竟是她和她的家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起码尊重跑到哪儿去了?何况这个女人是他深爱的。
  他还爱她吗?或者他已经不再爱她了?又或者他根本从没有爱过她?霍霍霍地这些问题骤然在司徒巽的脑海里响起来,头痛欲裂。
  吓得她下意识用双手掩着耳、抱着头,尖叫。那柄手枪压在耳朵上,有种冷冰冰的感觉,更不好受。
  司徒巽忽然间想,史俊杰叫她打死他,不,她不会,刚好相反,现今若有人一扳枪镗,帮她结束生命!她会感激。
  “史俊杰,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司徒巽绝望地问。
  “常人。这个大都会内、商界之中的一个常人。”
  说着这话时,史俊杰没有逃避司徒巽那怨怒愤慨的眼光,依然是那副滋油淡定的样子。
  寓意也实在既深且远了。
  “如果我们不答应补仓呢?”司徒巽略回一回气,问。
  “你应该知道后果。股数多少不是一个问题,抛空之后填不了数,欠一股,就都可以随便索价一亿。”
  “在于今时今日?”司徒巽再重复这句话。
  “尤其在于今时今日。你知道司徒家再承受不起名声上的任何打击?”
  “史俊杰,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你怎么对得起我?你叫我如何向母亲交代?你从前讲过的说话,算不算数?”
  “从来都算数。我跟你的关系是一回事,丰隆欠我的帐是另外一回事。”
  “这两重关系根本不能分割!”司徒巽据理力争。
  “为什么不能?你没听说过,嫁出去了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以后一辈子跟谁活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史俊杰走近司徒巽,伸手拖起她的下巴,看牢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在那苍白的皮肤下似乎能看到肌肉因为刺激与盛怒而微微颤动。
  史俊杰的目光是锐利的,像一把闪闪发光的寒剑,贯穿至对方心底,叫人不得顽抗动弹,可又隐隐作痛。
  “巽,你忘了你将冠以史姓。是你辛辛苦苦一手推开莲达抢到手的荣耀,都不好好珍惜?我对司徒家如何有什么相干呢,我对你如何才是至为重要的。”
  司徒巽浑身打冷颤,她要面对的不止是目前司徒家的困境,而是一种属于人类盘古初开以来就已经存在着的、感情与理智的冲击问题。
  天主造生万物,使阿当和夏娃长享安乐平和于伊甸园内时,只有一个戒条需要遵守,那就是不可采食禁果。结果蛇出现了,引诱了夏娃。夏娃又去引诱她的丈夫,当时一定是说了类同如今史俊杰对自己说的话:
  “只我们二人相依为命了,是不是?你还是千辛万苦的才得了我这个伴侣的,不是宁可牺牲自己的一支筋骨,才造成了我吗?如今,我只不过叫你跟我共同进退,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你都不愿意?”
  阿当一定也会试过深思熟虑。妻子是终生伴侣,精神和肉体两方面都要依靠的对象,任何惹她不高兴的行为都不是自己出得心、落得手的。然,怎么向那生我育我的万物之主交代呢?自己连那获得长期伴侣的资格其实都是由它付予的,怎么能如此轻易就背叛了?
  况且,禁果是真的不应该偷吃的。吃了简直罪大连天,难辞其咎。
  然,对方吃了,自己的终生伴侣已然行差踏错了这一步,是不是真个掉头就走?甚至大义灭亲,壁垒分明?
  显然,阿当做不到。他宁可跟夏娃同生共死,一齐惹祸。如今的司徒巽一样面对着情与义的激战,她无法欺骗自己,那禁果的偷吃是绝对绝对违背良心的。
  千秋万世亿年之后的今日,差不多人人都可以肯定在阿当夏娃偷吃了禁果之后,他们纵使仍在一起生活直至老死,彼此的心都是充满着遗憾、歉疚、怆怕、罪孽的情绪的。这种日子怎么过?
  况且,阿当要面对的人有几多个?她司徒巽叛逆了家庭与父母之后,她要交代的人却多至不可胜数。只怕连跟在史俊杰后头,走在人前去,都会觉得阵阵难堪至极的羞愧,抬不起头来。
  司徒巽一念至此,心头有一阵急剧的痛楚,在极短的时间内,弥漫全身,她咬着牙,忍着痛说:
  “俊杰,我现在才发觉你其实并不爱我。或者,由自始至终都不会真心爱过我。我只是你的一个方便、一只棋子、一个借口、一度桥梁、极其量一个伴!甚而不是你的一个女人!”
  司徒巽极之冷傲、聪明,她想到了如果夏娃是真心的爱她的丈夫,她应该在受到了诱惑之后,勇敢地站起来承受惩罚,不会拖着丈夫的手,同堕背忠弃义的深渊,永不超生。这种不是爱,是不甘寂寞而已。
  司徒巽宁可史俊杰在今日向她提出分离的要求。为爱她,保护她,而放她一条生路。
  司徒巽绝望地瞪着史俊杰,半晌说不出话来。
  面前这个她以为迷倒了、爱恋上的男人,原来对方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未尝付出过。
  她恨透了对方,更恨透了自己,说:
  “史俊杰,你听到我对你的指控没有?”
  史俊杰邪笑,答:
  “如果这已算是对我的指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第一,我如真的利用你作为一个方便、一只棋子、一个借口、一道桥梁、甚至一个伴,这不正好证明你还算是块有用的材料?第二,你期待我为你做些什么呢?为你牺牲我的事业、我的名望、我的财富,然后俯伏在你石榴裙下称臣,甚而入赘到你们司徒府宅去,让你更得其所哉吗?果如是,你是大大的看走了眼,认错对象了。”
  司徒巽整个人发呆、怕下一分钟就头痛欲裂得再支撑不了,要崩溃掉。
  “莲达比你聪明。她晓得女人在我心目中的份量,趁机向我计数,因而我们各得其所,而仍然关系良好。只不过是出卖一纸婚书而已,除此之外,她任何一方面都没有损失,非但没有亏损,且收益比前为多。”
  “包括你的感情与宠幸?”司徒巽奇怪自己怎么还有力气、思考和讲出这句话来。
  “你把人类最善变多变、最丑陋难看、最不能自己的感情一面,以最紧张、最忠诚、最固执的态度看待和处理,这是最最最愚蠢的行为。”
  司徒巽头筋尽现,她刺激得浑身血液沸腾。忽然有个恐怖的发现,她原来手里正拿着一把手枪。
  很好,这个发现很好。
  最低限度帮助她高涨的情绪达到一个饱和点,她好像抓着依傍,寻到保障。
  司徒巽紧紧的握着那把手枪,指向企图伤害她的人物。
  “史俊杰,是你说的,只要我一扳动手枪,就可以解决一条生命,或者正如你解释,一条生命的结束并不等于难题的结束,但,死去的人已经被撵出局外,没有他的事了。”
  司徒巽的眼神复杂而强烈,混杂太多绝望、坚决、怨毒、仇恨。
  像要燃烧到史俊杰脸上来的一团火焰。
  这一趟,史俊杰意识到面对的是一个险境,他连连退了两步,走到梳化椅子后面去,下意识地以它作为掩护。
  史俊杰那一向嚣张跋扈的神情,骤然引退,代之而起的是满脸怆惶,肌肉因恐慌而扭曲颤动,使他那张俊朗倜傥的脸一下子变了形,丑陋得难以形容。
  司徒巽眯着眼,看牢眼前这个形容邋遢、动静瑟缩、神态猥琐的男人,她惊骇于自己的愚昧与荒谬,怎可能爱上对方?怎可能为如此不堪的一个男人,陷亲人家族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又自己将如何向母亲与兄长自首?如何面对广大群众的舆论与讥讽?
  司徒巽自以为是无懈可击、完美无暇的一条美丽生命,原来一揭开面罩,只不过是腐烂至发霉发臭的一摊肉,连个良心都不知所踪,无法寻觅。
  司徒巽凄厉地大叫一声,喊:
  “史俊杰,你给我挺直腰,站得像个人样!你不是男人大丈夫吗?不是有胆识肩承一切后果吗?不是不惜一切去达到你的目的吗?你怕什么?畏缩什么?恐惧什么?”
  司徒巽形容恐怖,像全身被悔恨的怨气浓罩压迫得就下一分钟就要爆裂开来似的。
  史俊杰摇摆着双手,声音颤叫得近乎微带哭声:
  “巽,你别冲动。真的,冲动不能解决问题,我们还有很多幸福的日子在后头……”
  砰然一声枪响,终断了史俊杰求饶求恕求谅求情的哀声。
  室内一片静谧。
  司徒巽终其一生,最不能忍受的是见到自己深爱的人儿,原来只属三教九流的无胆匪类。如果史俊杰在最后关头的表现不作此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而是挺起胸膛,为他的霸业、为他自以为是的目标、为他个人的人生价值观而甘愿承担所有后果,仍有一份居危不栗,处变不惊的壮烈的英雄气概,司徒巽不会如此伤心欲绝,一枪结束自己的生命。
  宋圣瑜在殓房之外晕倒,完全的不醒人事。
  司徒震撑着非常非常微弱的意志力,把他母亲扶送到急症室去救治。
  司徒菊一直哭,她已经无法记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不能自已地流眼泪。一直流一直流,怕要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干了,还要以身上的血水取代,直至整个人干涸掉为止,始能罢休。
  一切一切都太恐怖了。
  司徒震拍着他妹妹的肩膊,说:
  “让司机车你回家去躺一会,休息过了,再来看望母亲吧!”
  司徒菊只一味的摇着头。
  “去吧!你这副样子若是给母亲看到了,徒增伤感而已,一定无补于事的?”
  “我要宰了史俊杰,我要将他碎尸万段,我要把他的骨头仍到狗窝里喂畜生!我跟姓史的誓不两立!”
  司徒震没有回应。
  司徒菊依然的哭声震天。
  “饶了我吧!妹妹,我只想坐在这儿静一静,等待母亲转醒过来!”司徒震血红的双目盯着他妹子,既哀且怨的求。
  “哥哥!”
  兄妹俩紧紧地拥抱着,将一份难以再言宣的委屈与苦痛,借助身体语言发泄出来。
  “回去吧!回去休息一会,再来医院接替我,守望母亲!”
  司徒菊点了点头,哭着离去。一步一回头,她觉得站在医院回廊尽头的兄长,瘦骨嶙峋,他的双眼有如两个黑洞,深不可测。就因为一个男人可以刹那间憔悴至此地步,使她深深地领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是行尸走肉?
  都是史家的人害的。
  司徒菊握着拳头,尖尖的指甲深陷在手掌内,再缓缓张开来一看,皮破血流。她,竟毫无知觉。
  走出医院去,才不过是下午,天色阴黯得似乎已压到那一幢幢大厦的屋顶上来。不消一阵子的功夫,就会倾盆大雨了。
  司徒菊走过停车场,在一行行汽车之间穿梭,找司徒家的司机。待回到家时,第一件事记得叫玉姐替母亲多执拾两件外套。
  突然,闷雷一声,响彻云霄。雨像豆大,无情而急促地直洒下来,把司徒菊的一头长发,都弄得湿濡,紧紧的贴在头皮上。
  额前的几条幼细的发丝仍如往常般,零零落落地垂到脸上来。
  曾几何时,有人会伸出手来,为她微微一拨,拨回鬓后去。
  如今,一样有人打算这么做,只是不敢。
  司徒菊昂起脸来,吃惊地望住站在她跟前的一个人。
  雨水无休止地淋洒在二人的头上身上,一脸都是湿漉漉的,不辨是雨还是泪?
  “司徒菊!”史俊武轻喊。
  司徒菊拿眼直望着他,像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面部毫无表情,使史俊武心如刀割。
  “司徒菊,我来道歉!”
  说了这话,他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司徒菊没有造声。好一会,她才梦呓般问:
  “我的车子呢?我这就要回家去了!”
  “让我送你一程好不好?”
  史俊武伸手把车门打开,司徒菊略作犹疑,最终还是只瞪对方一眼,就上车去。
  汽车一直朝山顶的司徒家大宅驶。一路上,两人都无话。
  雨倾盆的落着,车窗前的水拨拼命的左右挥动,仍不能使眼前情景清朗,一直是非常的迷糊,像足车内两个人的心。
  “我父亲现正在美国,要赶回香港来了。他在长途电话里一直问,司徒伯母可安好?”
  “死不了。谢谢!”
  “司徒菊!”史俊武伸手过去握着司徒菊。
  像触电般,司徒菊拼死力甩开对方。
  史俊武眼前更是迷糊一片,他的声音再不及以往的雄亮,很委屈很委屈地说:
  “做错事的人并不是我。”
  司徒菊抿着嘴,笑声里夹杂了沉痛而鄙夷的语调:
  “是有诛连这回事的。”
  “只为我姓史?”
  “对。姓史的该死,该被千刀万刃、该下十八层地狱、该永不超生!”司徒菊突然提高声浪,歇斯底里地叫喊。
  “是不是连我在内?”
  “是。当然是,我希望你死,你们姓史的都死无葬身之地!就因为我们司徒家的人太驯善、太直率、太不知计较,才一步一步踏入你们的圈套,踩进你们的陷阱。你家里头的三个人,还是好端端的活着,但,我们兄妹三人呢?……”话还未讲完,司徒菊就又痛苦起来:“上天不公平,上天如果公平,最低限度你们史家赔我们一条命。”
  “司徒菊,你何其狠心!”
  “是的,我狠心,我赌咒要你史俊武代你兄姐偿还这笔血债!”司徒菊越说越伤心越生气越怒不可歇,她嚷:“让我下车去,让我下车去,我不要再见你!”
  司徒菊忽然疯了似的伸手解开了安全带,然后一边要打开车门,一边嚷:
  “立即停车,立即停车!”
  车门在此刻打开了,史俊武慌忙将整个身子扑向前,伸手抓住了向外敞开的车门,惊叫:
  “你疯了,这样做很危险……”
  还没有说完这句话,车身向前越轨滑动,说时迟那时快,眼前冲过来黑压压的另一辆大卡车,史俊武与司徒菊还未清楚意外之所以发生,就已经在一声沉重至极的撞击声中,完全失去知觉。
  悠悠转醒过来后,但见一室的白。
  司徒菊游目四顾,没有人,只有白色,白茫茫一片,是天堂抑或地狱?不得而知。
  她惊惶失措地哭泣起来,口中乱嚷:
  “俊武、俊武,俊武你救我!”
  有人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的,一下又一下,有节奏的拍着,果然有效地令她的情绪缓和镇静下来。
  再慢慢睁开仍觉沉重而疲倦的眼睛,看到眼前出现的一张脸。虽然脸上的笑容如许牵强、如许无奈、如许迫不得已,总似雨后重现的一线阳光,有着半丝生气、半点希望、半分温暖。
  “菊儿,你醒过来了。”司徒震还一直轻拍着妹妹的手背。
  司徒菊的回忆在这一刹那全部跑回来了,她紧紧地抱紧兄长的手:
  “撞车,我们撞了车!俊武呢,告诉我,俊武呢?”
  司徒震脸上划过一种难以形容的悲哀,他握着妹妹的手松软下来,再无力传递他的支持力量。
  “俊武是跟我同坐一辆车子的,他前来道歉,他为史伯伯传递问候母亲的讯息,他表示歉疚、表示关怀、表示……天!我一直诅咒他,我誓神劈愿,要求上天主持公道,我希望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姐姐死了,我哥哥又大难临头,我歇斯底里地喝叱神明,为什么不让姓史的人,都尝一尝这种家散人亡的凄凉滋味!是的,我诅咒他死。哥哥,其实我心里明白俊武是无辜的,他是非常非常非常善良的一个大男孩,且他爱我,真的,他爱我。”司徒菊拿眼望住司徒震:“请你行行好,告诉我,俊武并没有死,他安全、他无恙、他健在!我不是有心诅咒他的。非但不是,我其实是爱他的,我想我必定是爱他的。”
  连司徒菊都意识到她不住地讲了很多话,而对方,一直沉默。
  为什么呢?
  答案只得一个。
  对方无辞以对,因为史俊武已死。
  “是不是,哥哥,俊武已在车祸中丧生?”司徒菊的眼泪涔涔而下:“哥哥,何必隐瞒?你瞒得我一天,瞒不得我一世!再残酷的现实,对于死不掉的人,还是要双手奉接的,是不是?”
  苦难令一个人迅速成熟成长。谁说不是了?
  听了司徒菊的那番话,司徒震只好沉痛地点了点头。
  “上天原来如此公平,且有求必应。”司徒菊苦笑:“它第一次使我如愿。”
  “不要这样说,自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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